大多數即將大學畢業的、外地的大四學生, 都會趁交上了畢業論文終稿卻還沒開始答辯的時間, 回一趟家。
尤其是大城市的那些學生他們選擇
他們和那片養大他們的土地的聯系密不可分,可是隔著千萬里的距離,他們與那片土地只剩一條血緣的紐帶, 并注定永遠離開。
許星洲也是要回老家的,但她顯然是這些人里的例外。
她回去的原因,最主要是因為湖北是她的生源地, 她
畢竟是他出錢給自己上的大學, 就算血緣稀薄, 養育之恩不深,也應該讓他知道, 自己畢業了。
畢竟面子工程還是要做的。
六月初高架橋上驕陽如火,秦叔叔的助理秘書給他們當了一次司機他們周圍車川流不息,秦渡手搭
她是真的很喜歡觀察車窗外的一切。
秦渡曾經很不解, 因為他認為自己比外頭的行人好看多了,遂問過一次為什么, 許星洲想了一會兒,很認真地告訴他,是因為外面很好玩。
秦渡當時還不曉得為什么,后來許星洲就專門拉著他講了一次。她指著路邊大樹說這個樹很適合做小樹屋,那個大媽拎著的無紡布包里裝著暗殺教室的漫畫,那個初中生居然還
總之,許星洲給每個人都安排了一場戲,難怪這么喜歡朝外看總算是緩解了秦渡的好奇心。
汽車
許星洲想了想道“主要是阿姨讓我們
阿姨。
許星洲總是這么稱呼他媽媽。這個小混蛋每個周末都會和秦渡一起去他家吃飯,這習慣已經堅持了兩年,而這兩年的時間都過去了,她還是堅持叫他媽媽“阿姨”,叫他爸爸“叔叔”。
但是他媽媽還是寵她寵到不行恨不能每次逛街都給她買包。
秦渡想到這里,突然有點好奇如果他一直搞不定許星洲的話他媽媽會不會直接讓許星洲到他家來給他當妹妹秦渡摸了摸自己
從小餅干到切得漂漂亮亮的水果,保溫杯里他家家政阿姨熬得碎爛的銀耳羹與冰鎮葡萄汁,再到新腌烤的叉燒和小章魚香腸和沙拉,花花綠綠,色繽紛,一應俱全。
秦渡“”
許星洲笑瞇瞇地說“還有草莓盒子,阿姨給我打包的不過會分給師兄吃的唷。”
秦渡瞇著眼說“胖了,回去跟我跑健身房。”
許星洲呆了一下。
秦渡惡意道“昨天晚上我看你小肚子都出來了。”
“”
許星洲直到檢票上車的時候,都沉浸
許星洲一開始認為,雖然她問歸問,但秦師兄是不會愿意和她回去的。
一來是因為秦師兄假期難得他們公司里近期破事很多,也快到年中匯報的節點了,他得做總結做匯報。而他前段時間忙到夜里十二點多才能回家,累得不行。二來是因為秦渡對她父親的厭惡,有時甚至有點不加掩飾的味道。
他至今認為,如果那對夫妻對許星洲有半分溫暖柔軟的、屬于父母的責任感,也不會令自己女兒
而如果回湖北的話,他必然要和許星洲的父親至少也得吃頓飯。
秦師兄極其討厭無用社交,尤其是和他沒有好感的人。
許星洲完全理解秦渡不愿意和她回去的理由,也特別說了一下自己只打算回去三天,處理一下老家那邊的攤子就回來。但是她沒想到的是,秦渡只考慮了兩秒鐘就同意了。接著他買好了回湖北去的動車票,還把行程拉長到了七天。
驕陽萬里,虹橋火車站的月臺上頭人擠著人,六月初其實還算不得擠,連高考的學生都沒放出來高考假期快開始了。
車廂里嘈嘈雜雜,還有拽著媽媽的手的小孩。
秦渡將行李箱塞了上去,又把那個裝滿了吃的東西的書包放
列車
車廂里還是有點鬧,小孩子
流線型的和諧號沿著鐵軌滑了出去,許星洲那一瞬間覺得,和四年前別無二致。
很多人都很討厭
這世上的每個人與生俱來的新奇感,都會隨他們對世界的了解的加深而消退,可是赤誠的孩子們對一切都是會感到新奇的旅行、列車和
那些對這些孩子而言,都無異于一場全新的冒險。
許星洲非常喜歡他們。
列車員來檢票,秦渡將身份證和車票遞了出去,許星洲也
她的學生證封皮通紅,印著f大的校徽,畢竟還沒有畢業,院里也還沒有將證件回去,上頭已經蓋了將近四年的注冊章。
乘務員見狀一愣道“商務座沒有學生票,您不用出示證件的。”
許星洲呆呆地道“誒、誒好的”
“”
秦渡給許星洲戳了一塊切好的桃子,逗逗她問“怎么了怎么心不
許星洲似乎都不知道
秦渡笑著捏了捏她道“還真
許星洲仍是看著外面的、陽光下的原野,片刻后說“師兄,和我來的時候,好像啊。”
秦渡第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許星洲
但是接著他就明白了過來。
許星洲所說的,是指她來上大學的那年夏天。
那年晚夏,她千里迢迢地拖著行李箱,懷里揣著錄取通知書,孤身一人踏上動車,從此背井離鄉,并將再也不回去
從上海到許星洲的家鄉,要足足七小時。
那幾天上海倒是很晴朗,晴空萬里,無憂無慮,可是
許星洲說她那年來的時候,隔壁坐了一個從武漢去南京上學的小姐姐,那個小姐姐已經大三了,念藥科,頭
秦渡就很配合地問她,那個關于南京傳說是什么。
許星洲想了想道,南京人都知道,沒有一只鴨子游得過秦淮河。
行吧,秦渡想。
雖然秦渡覺著湖北沒任何資格嘲笑南京這邊吃鴨子吃得多南京也就是吃吃鴨肉鴨血,周黑鴨和武漢絕味鴨脖這倆連鎖店連鴨頭都不放過,一只鴨子落到南京人手里興許還能留下他們啃的骨頭,落進許星洲手里,可能只剩一攤鴨毛。
秦渡看著窗外,突然意識到他旁邊的許星洲,曾經距離他,是那么的遙遠。
許星洲仍然年輕漂亮,眉眼里還帶著抹不去的朝氣和快樂,開心地望著窗外,外面下著雨。
許星洲來上大學的那年,不過十七歲。
十七歲的她對未來的規劃明確卻又模糊,她知道自己必須要遠離家鄉,要考得很好才能有自由的資本,可是秦渡知道,那自由的資本,她可以
他們中間曾經相隔一千多公里。
上千萬人。
這該是何等巧合,令許星洲出現
秦渡心中一震
許星洲
四年前她去火車站的那天,老家下雨下得一塌糊涂,長江漲水,排水癱瘓,馬路上都淹了。十七歲的許星洲一大清早自己打了車去火車站,出租車上那個司機大叔極其暴躁,一路都
許星洲覺得有點尷尬。
那個大叔應該也是不喜歡下雨天開車,路上一堵車就暴躁地摁著喇叭快到站時,許星洲才很臉紅地說,她是去大學報到的。
司機當時楞了一下,問,為什么不是你父母送你
他們忙。許星洲臉色更紅,而且太早了,我不好麻煩他們。
那司機咋舌,最后也死活沒多那十塊錢,還將車停
然后許星洲
一路都是烏壓壓的雨。
武漢都要淹了,漆黑的、烏云滾滾,到了合肥雨稍小了些,
火車站外廣場,四年前的許星洲按著新生群的指引,找到了來迎新的學長學姐們。
這次非常戲劇化的是,天氣居然是反過來的。
秦渡
那電影特別無聊,一看就是屬于直男的情懷,萌妹許星洲一看到下雨,就準備悄悄遠離
接著,就被秦師兄捏著后脖頸揪了回來。
被捏住命運的后頸皮的許星洲“”
秦渡瞇著眼睛道“師兄還沒有外頭的雨好看”
“”
怎么突然又開始騷了許星洲直打哆嗦“可、可是電影無聊”
秦渡更危險地道“就算加上無聊的電影,師兄還沒有外頭的雨好看”
“,”許星洲憋悶地屈服于騷雞的淫威“沒有,你最好看了。”
他們到站的時候,已經快夜里八點多了。
外面夜雨傾盆,天地間唰然一片大雨,月臺上的鐵穹頂被雨點敲擊,奏出一片音樂。
秦渡一向不讓許星洲拎行李,他一個人拉著行李箱背著書包,許星洲就替他拿著證件檢票出站。
許星洲往閘機里面塞票,突然非常正經地道“師兄,我得坦白一件事。”
秦渡一怔“嗯”
他瞇起眼睛。
可是接著許星洲就鄭重其事地說“對不起,沒人來接,我們得自己打車回去。”
“”
這有什么好道歉的秦渡滿頭霧水。
許星洲立刻解釋道“我告訴了我爸我回來的時間,但是他不會來接他就沒來接過,不是因為你不來,這次也不例外。等會我就帶你回我和我奶奶以前住的家。”
秦渡噗嗤笑了,示意許星洲拉住自己的手,從書包里摸出傘,撐
“嗯。”他
然后秦師兄促狹地咬許星洲的耳朵,問
“你有師兄爸媽和師兄接,還不滿足嗎”
秦渡老早就知道,許星洲是自己住
她的名下
后來她爺爺過世,她奶奶接了小星洲回家之后,唯恐小星洲住樓房不安全,怕她想不開跳下去,索性搬回了鎮上,住回了住了許多年的塵土飛揚小胡同里。
她奶奶過世后,唯恐自己的孫女無依無靠,怕她受欺負,便將那兩所房子全都留給了她。
而許星洲懷念奶奶,就一直住
秦渡晚上抱著許星洲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時,有時會聊到童年。每當此時她總會用非常燦爛喜愛的語氣描述那個院子院子里的向日葵和綠油油的,石榴樹和酸菜壇后的小菜地,她奶奶
廊下有靠椅。他的星洲的親奶奶喜歡靠
許星洲每每描述那個院子和她的奶奶時,都令秦渡想起某種金燦燦的、不容碰觸的寶物。
那一定是個很好的地方吧,秦渡想,一定是個室外樂園,否則怎么能讓他的星洲念念不忘這么多年
雨夜濃黑,暴雨傾盆。
秦渡
整個城市都有點破舊,處處泥水四濺,秦渡甚至都覺得從天上下下來的雨水是臟的。
出租車被泥水濺了一屁股,像個大花臉,車里頭一股濃烈煙味,勉強開了點空調,但是一點也不涼爽。
秦渡這輩子都沒坐過這么難受的車。
出租
司機說是進去了不好轉彎出來,下雨天還容易出事故,死活不肯開進去。許星洲便道了謝,付錢,背上了包。
她家住得,倒是離下車的地方不遠。
周圍的小食店已經關了門,只剩破破的燈箱
許星洲家是個銹跡斑斑的紅色大鐵門,落著重鎖,貼著去年許星洲貼的對子。那對聯殘破不堪,顏色都掉成了白色,一派荒涼之相。
許星洲莞爾道“以前有人想租,說是門面房,我怕他們把我奶奶留下的格局改了,就沒同意。”
秦渡撐著傘咋舌“靠這也太破了,你跟著師兄吃香喝辣不好嗎少回來吧,也太遭罪了。”
許星洲就哈哈笑了起來。
她笑得太甜了,接著秦師兄一傾傘,隔絕一切存
許星洲就乖乖踮起腳尖,仰頭親了一小口。
秦渡饜足地說“嗯,這么喜歡師兄啊。”
然后秦渡還趁著天黑,
許星洲炸了“干嘛”
秦渡忽然想起一茬小許星洲會知道二十一歲的自己會
媽的,秦渡瞇起眼睛,過激背德
許星洲天生缺乏對危險的感知能力,此時也渾然不覺自己師兄突然冒出的著一大股壞水,還傻不拉幾地覺得師兄是又
她終于找到了家門鑰匙,用手機照著光,將鑰匙塞進了塵封了近一年半的,她從小
那生銹的大門吱嘎一聲,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