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靈這句話輕飄飄的入了謝伏危的耳, 卻是字字誅心。
等到少女被陸嶺之和竹俞帶走了之后,謝伏危都沒有反應過來。
他像是靈魂抽離, 手腳冰涼,也不知道站
他眼眸轉了轉,僵硬地低頭看向了自己手邊的命劍。
不知春的劍身上還殘留著殷紅未干的血跡,他光是瞧著就覺得觸目驚心,心中刺痛。
“我總是惹她生氣。”
謝伏危喉結微滾,半晌這才悶悶開口說了這么句話。
他指尖動了下,最后還是伸手輕輕覆上了不知春的劍鞘。
“她說我惡心, 她不想見我。”
“我因為一時妒火便想要動手傷害同門,我也覺得我惡心。”
不知春雖然是生了靈的劍, 聽得懂謝伏危說了什么, 卻不能理解,更不能言語。
它只是能夠敏銳覺察到自己主人此時情緒很是低落,它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只緩緩將劍氣渡到他周身, 讓他感知到自己的存
謝伏危眼皮一動, 最后什么也沒再說什么了, 只緩緩將不知春推送回了劍鞘之中。
不知春一入劍鞘, 周圍肆意的寒氣瞬間斂,好似數九隆冬也一并跟著回了春。
他離了劍冢之后并沒有回萬劍峰,而是徑直去了掌戒長老那里請罰。
這邊學府剛下了課, 弟子們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紅綃還慢吞吞
她并非慢性子, 只是如今陸嶺之和蘇靈都不
于是便故意等著大家都走了再離開。
不想紅綃剛準備出去, 便遠遠瞧見了御劍往靈越峰過來的一抹
紅綃雖然和謝伏危沒多熟悉,卻也上過他的幾堂劍理課。
再加上這般容貌的修者,她想要不記得都難。
“謝師兄,今日不是沒他的課嗎,而且這都結束了,他來這里干什么”
紅綃心下有些好奇,她頓了頓,還是沒忍住跟著遠遠過去瞧了一眼。
不僅是紅綃意外,就連正
“謝小子,這都快日落西山了,這么晚了來我這里干什么”
他話音剛落,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聽到“噗通”一聲,直接將他的瞌睡給驅散了個干凈。
“你這是干什么起來,堂堂宗主首徒,好端端的跪
謝伏危背脊挺直如松柏,只垂眸抿著薄唇直直跪
“伏危有罪,特來請罰。”
“請罰請什么罰你是不是又不小心把我的法器什么的給弄碎了”
“不是法器。”
青年手緊緊攥著衣袖,墨
“伏危傷了同門,特來請罰。”
“請長老出神武責罰。”
掌戒長老掌萬劍仙宗的戒律,小到弟子遲到瑣碎,大到叛門弟子問罪懲處。
全然都得向他請示,歸他管轄。
一些瑣碎小事還好,他只需要斥責幾句,再用竹節(jié)打幾棍子讓弟子們長記性便算了事。
可若是傷及同門,叛離出逃,欺師滅祖這種大罪,得是要請神武九思的。
君子有九思。
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謝伏危犯了忿思難,被怒火沖昏了頭腦,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傷了蘇靈。
自然是得承擔后果的。
“今日本該是竹俞引蘇靈入劍冢擇劍,我擅自冒充了他的身份,還不小心誤傷了蘇靈。”
“我該罰。”
掌戒長老不知道謝伏危和蘇靈之間究竟
不為別的,單是用不知春傷了同門就茲事體大了。
不知春是千年靈劍,被它傷了可不是什么養(yǎng)幾日就能養(yǎng)好的。
要是稍有不慎便能要了人性命。
掌戒長老臉色沉了下來,他低頭看著跪
“我雖管著九思,卻不能未經宗主允許貿然啟用。”
“這件事事關重大,我得先去請示宗主。”
沉晦出關的事情掌戒長老知曉,要是沉晦還
但是如今沉晦
說到底徒弟的錯師父的過,謝伏危犯了這等錯事,既有他師父
想到這里掌戒長老頓了頓,他抬頭看了下如今天色。
“現
謝伏危眼眸閃了閃,還想要說什么,見掌戒長老并不想要與他繼續(xù)交談。
他薄唇微抿,將心下的話給壓了回去。
謝伏危回萬劍峰的時候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他垂頭喪氣又失魂落魄,遠遠瞧著就沒什么神。
“伏危,你去哪兒了怎么現
琳瑯一見到謝伏危的身影連忙上前,話剛說了一半,看到他手上沾染的血跡瞳孔一縮。
“血你受傷了嗎傷到哪兒了,讓我看看。”
“師姐,我沒受傷。”
青年聲音很低,好似霧水打濕了布料,悶悶得教人透不過氣。
“我今日去了劍冢,我只是想引師妹擇劍的。我怕她被劍氣傷到了”
“可是最后傷到她的不是劍冢里的劍氣,而是我。”
“你,你的意思是說這血不是你的,是蘇師妹的”
謝伏危睫羽染上了濕潤,此時月色很涼,將他的影子也拉得老長。
“要是當時我沒住劍的話,我,我可能真的會殺了她。”
一想到這里,謝伏危就覺得自己眼前又是一片殷紅血跡。
他呼吸都急促了起來,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喘息不上來。
琳瑯眼眸沉了幾分,她聽著謝伏危說話三兩句都離不開蘇靈,心下很不是滋味。
她勉強勾起了一抹笑,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但是最后蘇師妹不是沒事嗎況且你也不是故意的,你也只是好意,你不要自責。只要你之后好好與她道歉,她那么喜歡你一定會原諒你的。”
謝伏危意識還恍惚著,聽到琳瑯這話后眼眸動了下,怔然地看向了對方。
“真的嗎她真的會原諒我嗎”
“真的。”
琳瑯一邊說著一邊想要去暖暖他冰涼的雙手,結果
他往后退了一步,與琳瑯保持著距離。
“抱歉師姐,我剛才腦子太亂了。我,我已經沒事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見著謝伏危避諱自己的模樣。
琳瑯覺得對方刺的那一劍刺
疼得難以呼吸。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還要去主閣,我犯了錯,我得受罰。”
“受什么罰你又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把這件事與宗主說了,那就是傷害同門,是得請九思的”
一提到九思,琳瑯臉色蒼白了一分。不為別的,只因為這九思是神武,專門用來審訊責罰犯了重罪的弟子。
她雖然沒有受過,可她曾見人受過。
當時宗門有一個師兄因為一己貪欲偷了宗門神兵,最后被捉了回來。
審訊責罰的時候就是請的神武九思。
若問心只是問,心中有愧有悔之人才會受這一劍誅心。
可九思不同,一旦請出它便得受夠九九八十一道神鞭,每一鞭的力道都是足以將修者神魂打散的程度。
“是不是故意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傷了她。”
“我罪不可赦,我膽大包天。”
謝伏危知道蘇靈不會因為自己傷了她的這一劍來還刺他一劍,可她不報復回來不代表他能夠饒恕自己。
他之所以請九思,不為別的,只為讓自己心安。
這個時候琳瑯才后知后覺意識到剛才掌戒長老為何這么晚還來萬劍峰,原來是為了請九思。
她臉色很難看,一半是因為謝伏危如此珍視蘇靈,另一半則是因為他這般不要命地折磨自己。
“謝伏危,你不許去你要是認了這罪責,你不死也會脫一層皮”
然而琳瑯根本攔不住謝伏危,她想要上前去抓住他的衣袖,青年側身避開了。
他沒說話,只是淡淡看了琳瑯一眼,最后抿著薄唇推門入了主閣。
瘋子瘋子,你這個瘋子
為了一個甘愿問心斷念的人受這種酷刑值得嗎她就這么好,這么讓你念念不忘
琳瑯紅著眼眶一直流著眼淚,她心中那團妒火從最開始的一星半點,隱隱有燎原之勢。
她咬著下嘴唇將那翻涌的情緒壓下。
九思是一條神鞭,受刑者修為越高,落下的威力也就越大。
謝伏危前幾日剛受了問劍誅心,傷都還沒好透哪里受得住這八十一道鞭子。
想到這里琳瑯深吸了一口氣,迎著夜色如水,蒼白著臉色御劍往小南峰方向過去。
掌戒長老剛走,后腳謝伏危就推門進來了。
謝伏危原以為沉晦
不想他一進來沉晦只是掀了下眼皮,模樣無悲無喜,看不出什么情緒來。
“師父,弟子前來領罰。”
青年挺直著背脊跪
只是這樣一副美好畫面,卻沒有讓沉晦有絲毫憐愛。
“足足八十一道神鞭。謝伏危,你受得起嗎”
謝伏危自然知道神武九思的可怖,千百年來受九思鞭笞的修者眾多。
要么中途身死,要么神魂消散。
少有能夠撐下這八十一鞭的。
“這是弟子該受的。”
“你倒是坦蕩磊落。”
沉晦冷笑了一聲,這才起身從高位之上走了下來。
“你知道剛才掌戒長老為什么非要請示我來引這九思嗎他不是不敢懲處你,而是怕打死你。”
“九思自古以來鞭笞的都是窮兇極惡,離經叛道之人。按理說你若只是不小心傷了蘇靈倒也不必請這神武。”
“可是你呢你他媽直接一股腦把自己想要殺了陸嶺之的事情一并招認了。這下好了,我想要私下責罰都難。”
沉晦氣極反笑,他磨了磨后槽牙,走上去狠狠踢了青年腰腹一腳。
他疼得悶哼了一聲,卻始終沒有彎下脊梁分毫。
夜晚一切都靜謐無聲,月光從窗外灑落進來。將謝伏危的眉眼映照著,俊美的臉色蒼白莫名。
額頭處也不知什么時候沁出了一層薄汗。
“弟,弟子本就有罪,無論是陸嶺之一事,還是蘇靈一事,我都罪大惡極。”
沉晦剛才那一腳可不輕,哪怕沒有用靈力,化神修者的一擊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接下的。
沉晦冷著眉眼居高臨下地注視著謝伏危,他薄唇微啟,全然是森冷嘲諷的惡意。
“前有蓄意弒殺之罪,后有傷害同門之事落實。”
“謝伏危,你這他媽不是領罰,你這是
青年身上的疼痛緩和了之后,他長睫微顫,垂首繼續(xù)說道。
“無論最后結果是生是死,一切皆是弟子自愿受之,還望師父成全。”
“弟子雖死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