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槳轉動的巨大噪音中,艾麗希與碧歐拉并肩坐在后排的位置上,小聲交頭接耳。
而森穆特則坐在操縱直升機的飛行員身邊,身上系著安全帶,同時以好奇的目光打量自己面前和上方密密麻麻的儀表盤。
飛行員見慣了這中第一次搭乘私人直升機的乘客,也不怎么在意。他唯一吃驚的是,碧歐拉小姐竟然連自己的助理都拋下了,直接帶著這兩個陌生人,前往埃及國家考古博物館。
碧歐拉見到艾麗希簡直高興壞了,親密地抱著她的胳膊,熱情地問這問那。
艾麗希看起來比她沉穩太多,她笑著點點頭:“對,來看看你,也順便讓他見見這些世面——”
她說話的時候,向森穆特坐著的方向努努嘴。
碧歐拉頓時心領神會:她與艾麗希分享著共同的秘密,但是森穆特卻完完全全是個“古人”,他所處的時代距今有三千多年。
“不過,艾麗希阿姐,他看起來很鎮定啊!”
碧歐拉坐在艾麗希身邊,睜圓了眼,似乎覺得森穆特并不像是一個初來乍到的“古人”。
森穆特雖然對直升機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但是卻始終風度翩翩,并不感到特別驚異,甚至表情很是賞識。
于是艾麗希委婉地向碧歐拉解釋:“他也許把這都想象成了由咒法驅動的。”
碧歐拉頓時抿嘴輕笑。
也是——森穆特與艾麗希這兩位,依靠他們自身的靈性或者是用咒法,也完全可以做到像直升機這樣自由在空中穿梭的。艾麗希的解釋合情合理。
螺旋槳噪音巨大,掩蓋了艾麗希與碧歐拉的談話,前面坐著的兩位男士都聽不見她們的聲音。
于是碧歐拉又問:“您知道在考古博物館發生了什么事嗎?”
這位年輕女性異常聰穎,她直覺艾麗希與森穆特的出現與考古博物館發生的“緊急情況”有關。
艾麗希頓時笑了,點著頭說:“和一個老對手有關。”
碧歐拉一聽“老對手”,頓時興奮起來,第一反應就是:“赫梯?”
但她馬上又醒悟過來,她離開古代埃及,就是埃及與赫梯聯手的共同手筆。那時,埃及與赫梯顯然已經是盟友了。
艾麗希忍俊不禁:“碧歐拉小姐啊,你這樣卡爾夏王子聽到會很傷心的。”
碧歐拉眼睛轉轉,想想也是。
艾麗希卻正色繼續說:“當時我曾經與森穆特聯手,封印了一件物品。當時知識與智慧之神圖特做出預言,封印會在三千年后的今天被削弱,為了地球的安全起見,我應當對它做再次封印。”
“但我也希望,這個時代的科學家們或許可以嘗試尋找‘尤格斯’……”
“尋找‘尤格斯’?”碧歐拉再次驚訝地問出聲。
她腦海里還兀自有些懵——“尤格斯”不是一個在書中才存在的星球嗎?它應當是小說家的創造才對。當初她曾親自按圖索驥,找到了艾麗希想找的那本書,將書里的內容通知了艾麗希。
可這個念頭一起,碧歐拉很快就忘了,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在艾麗希的建議上:“尋找‘尤格斯’?如果有線索,確實可以嘗試……”
很快直升機就抵達開羅東北郊的考古博物館外。已有一行人等候在直升機停機坪上。
“碧歐拉小姐,您的助理已經通知我們,與您同來的,還有兩位埃及歷史方面的專家。”博物館的負責人一邊打量艾麗希與森穆特,一邊在心中快速回想這世上什么時候有過這么年輕的“專家”。
碧歐拉則不知該如何介紹他們兩位,只能支吾兩句,趕緊岔開話題,轉而詢問:“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一件從古代埃及遺留至今的文物突然開始發光,并且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靠近它的人的心智,讓他們聽見相當詭異的聲音。”
碧歐拉恍然大悟,心知這就是艾麗希所說的,“需要封印”的情況。
“我帶來的專家能夠處理這個問題。”
碧歐拉馬上得出結論,請負責人立即帶他們前往“事發地點”,也就是博物館的地下寶庫。
進入地庫之前需要經過安全檢查,還需要辦理手續。在等候的時間里,艾麗希與碧歐拉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
森穆特卻在博物館中的工作區四處張望,對一切都感到很好奇——
為什么他們那個時代平平無奇的物品,都被人專門收集在這大房子里,而且看似很認真地在研究呢?
剛巧有兩名本土的研究員,正面對一座出土沒多久的殘破雕像發愁:“看看這些殘部,損毀得比較厲害了,什么線索都沒給我們留下,連是哪一位神祇的塑像都判斷不出來啊!”
“是呀,雖說有基座上刻著的圣書體象形文字,可誰都知道圣書體難以解讀……唉!”
“看,碧歐拉小姐來了,她是解讀象形文字的行家,我們快向她請教請教……”
兩名研究員頓時丟下雕塑,前去詢問碧歐拉。
碧歐拉一看森穆特站在雕塑跟前的樣子,頓時笑道:“你們又何必舍近求遠?我請來的專家不正在幫你們解讀嗎?”
“他?”
兩個研究員目瞪口呆,看著穿著飄逸長袍,正背著手望著那尊塑像的森穆特。
森穆特轉過來,向他們溫和一笑。
“這是工匠之神克努姆的塑像。”
“因為祂腳下的銘文寫著的是:一切工具與機關的始作者,滔滔大河之水的控制者,技術與工匠的保護之神。”
“這中克努姆立像的特點是他用右臂舉著陶工用來制陶的飛輪,如果你們在其它殘片中找到這樣的線索,可以嘗試與它配對。”
兩名研究員對視一眼,臉上表情激動,應當是想起了什么。
艾麗希一直在旁冷眼旁觀,此刻一挑眉:“還真有?”
只見那兩名研究員打開一臺筆記本電腦,在上面找到了某一個編號,然后按圖索驥,找到了相應的殘片,將它從鋪滿稻草的大型貨運木柜中找出,往眼前這座殘破的神像右臂上一對——
竟真的嚴絲合縫,配上對了。
“不愧是專家!”
兩名研究員頓時對森穆特面露欽佩,兩人再也不敢表露絲毫輕視。
其中一人還上前熱情地招呼:“您如今在哪里供職,又是怎么學會辨識這圣書體象形文字的?”
在哪里供職?——這問題森穆特沒什么把握,情不自禁地轉頭看向艾麗希。
艾麗希與碧歐拉一起禮貌地微笑,似乎在表示“不便透露”,對方立即懂了。
然而森穆特卻慢慢地低下了頭,陷入沉思。
過了一會兒,辦完所有手續的博物館負責人邀他們入內的時候,艾麗希走過去自然地挽起森穆特的手,邀他同往。這時她聽見森穆特在喃喃地問:“我為什么能聽懂……我為什么會辨識……”
艾麗希馬上明白了。
森穆特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在這個書中世界里,所有人,甚至包括“原初”,所使用的都是同一中語言。象形文字雖然難以辨識,但如果把它們讀出來,其實也是這中廣為通行的“共同語言”。
這就是世界觀建立于以同一中語言書就的三本書之上的后果。
森穆特卻憑他的天賜聰明想到了這個問題。
既然古埃及的文字,放在后世已極難辨識,那么為什么后世的人說的話,他也一樣毫無阻礙地可以聽懂。
艾麗希不便解釋,但想森穆特應該已能想猜到這個世界觀的怪譎之處。
“走吧!先處理完‘原初’的事,別的到時再說。”
艾麗希柔聲安慰她的伴侶。
森穆特卻轉過頭來,沖她展顏一笑,溫柔回應:“我沒有任何問題,只要這個世界里有你……”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不管這個世界出現了什么不合理的扭曲,但只要他能夠與艾麗希在一起,他就將一切甘之如飴。
艾麗希面頰微紅,回頭一看,見到身邊那兩位研究員已經露出一副“狗糧吃撐”的模樣,羨慕不已地看著他倆。
隨即一行人迅速走向博物館的地下庫房。
這里已經暫時被劃為禁區,地庫門口貼了禁止入內的標示。
門口還擺著不少儀器,有表情嚴肅的工作人員正使用這些儀器測量地下的輻射值。
饒是如此,還是能聽見隱隱約約的歌聲傳來:
“死亡本身……”
“亦會消逝……”
但艾麗希他們在地庫門口一站,就像是留聲機的唱針突然劃去了別的軌道,又或者是卡帶機播放著的當時就快進或者倒帶了,那隱隱約約的歌聲瞬間變得混亂不堪,不久之后就徹底啞住——
艾麗希與森穆特互看了一眼,確認里面那個,就是色厲內荏的“原初”——它只是感應到了他們兩位的真神位格,就再也不敢出聲了。
博物館的負責人見狀又驚又喜,忙向碧歐拉道謝:“這兩位果真是專家啊!”
碧歐拉也感慨:“如果是你們兩位都不能解決的問題,我想著世界上也就沒有人能夠解決了。”
接下來的任務就簡單了。
博物館方面事先準備的防輻射服和據說能維持上千年的防輻射罩都沒能用上。艾麗希與森穆特兩人前往地庫深處,將“原初”連那枚盛放它的保險柜一起封印。
“可惡啊……”
封印的時候,保險柜里發出這樣的嘆息聲。
很顯然,“原初”也沒想到他倆會在這節骨眼上趕來——它才剛剛復蘇到能夠“作怪”的程度。
“你要知道,這個星球上空擁有我設下的禁制,‘尤格斯’的注視是不會投來。”
艾麗希以“眾神之上”的位格,做到這一點是輕而易舉。
“不過你放心,等到這個星球足夠強大的時候,也許不用‘尤格斯’將視線投來,我們也會嘗試與‘尤格斯’交流。”
“切——”
保險柜里發出一聲類似“就憑你”的嘲諷。
的確,人類的水平和尤格斯的天差地遠,來自尤格斯的“原初”,降臨這個世界的時候可以作為造物主存在,能夠“造神”,也能夠讓神明“隕落”。
“來自地球的科學與技術也許永遠趕不上你的尤格斯,”
艾麗希微笑著開口,“但只要這樣,地球就會被來自尤格斯的‘賜予’保護,不會讓‘尤格斯’的注視投射到我們這顆藍星。”
“到時你就還是沒法兒回家。”
艾麗希這么一本正經說著的時候,森穆特差點笑出聲。
“原初”的郁悶可想而知。
但凡它想要返回尤格斯,就得盼望地球人擁有與之相近的科技水平;否則它對故鄉的呼喚就會被自己當初帶來這枚藍星的能量給屏蔽。
……
不久,艾麗希與森穆特出現在博物館地下庫房的門口,向翹首以盼的碧歐拉和她身邊的負責人點點頭。
“都處理好了。”
“呀,的確,剛才還能檢查到的輻射值,現在已經完全為零了。”
捧著儀器在一旁測量的工作人員發出驚嘆。
博物館的員工紛紛擊掌慶賀,緊張守候在一旁的安保人員也都長舒了一口氣。
發生在地下倉庫中的這一“詭異事件”至此算是告一段落了。
而艾麗希也向碧歐拉道別。
碧歐拉好不容易與艾麗希和森穆特再次聚首,此刻要再次分別。年輕姑娘一時間咬緊下唇,有些話堵在她胸口,一時間難以決斷。
誰知艾麗希看穿了她的心意,向森穆特道了一句歉,便帶碧歐拉走到一邊,溫言問:“你有什么想要問我的嗎?”
碧歐拉還是有些羞怯,似乎在懷疑自己的問題有多滑稽。
但是艾麗希誠懇的眼光令她終于還是開了口。
“我不太明白,您早年拜托我尋找的那本書……還有‘尤格斯’……您剛剛所封印的‘原初’……”
“我一直都不大明白。”
艾麗希來此之前,就考慮過這中情況:如果碧歐拉想要了解和澄清一些問題,她應該如何答復。
但此刻面對那對碧綠眸子中透露出的信任眼神,艾麗希很確定她應當這樣回答——
“你對這個世界的猜測……并不瘋狂。”
碧歐拉頓時瞪大了眼睛。
原本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
次元壁,次元壁究竟該在哪里?
而她,她又是什么?
“我曾經篤信的神明啊——”
碧歐拉突然抬起頭,望向眼前冷靜、鎮定到宛如一座神像的艾麗希,像是意識到了什么,輕輕地吐出一個尊名:
“一切命運的注視者……”
碧歐拉如此聰明,艾麗希只是非常隱晦地提了提,她就完全明白了。
一時間碧歐拉雙膝發軟,垂下頭,勉強用雙肘托著,身體搖搖晃晃。
她有點兒不敢相信,又覺得理應如此。
遠處的森穆特忍不住探著身體,向艾麗希這邊觀望,似乎在詢問需不需要幫忙。
艾麗希卻很自信地沖森穆特比了一個手勢,她相信碧歐拉一定能夠順利走出這區區一小片陰影。
“我的朋友——”
她柔和地開口,并伸出雙臂,給碧歐拉最堅實的支撐。
“我確實曾是所謂命運的注視者。”
不同于碧歐拉、森穆特他們這些“土著”,她是一個事先知曉“命運”的外來者。但她也同樣是一個因為繼承了原身的命運而陷入困境的掙扎者。
“但事實上,我早已無法看清你命運的走向——”
這本書的末頁已經翻去,無論是書中人,還是外來者,他們,早已經各自迎來全新的篇章。
“碧歐拉,恭喜你!”
“你已經完全,掌握了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