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 偏要強求
◎“若無你,我不知何為長樂。”◎
織愉意識清醒過來, 品出謝無鏡話中意味。
她懷疑自己做了夢,又或是謝無鏡在夢游。
否則只記得她曾是仇人的謝無鏡,為何會對她說出這番無論她如何回應, 他都要將她帶走的話?
謝無鏡問她:“你想何時與我走?”
織愉:“我不走。”
謝無鏡:“那便三日后。”
織愉擰眉:“我不走。”
謝無鏡:“三日后我來接你去靈云界, 你的時間不多了。”
無論是她與此地親友告別的時間,還是她的壽命,都不多了。
織愉氣起來,撩開床簾罵道:“謝無鏡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你在干什么?”
謝無鏡垂眸:“帶我夫人回家。”
織愉一怔。
她看見他手上多了一盞濕漉漉的河燈。河燈上的字跡有些模糊了, 但還能辨認出, 那寫的是她的祈愿。
謝無鏡:“你的祈愿,我收到了。上蒼不能讓你如愿,但我能。”
織愉茫然地望著他,腦中一片空白。
只見他素白的手指撫了撫花燈的花葉, 只聽他道:“我為圣人,無病無災,超脫天地, 縱橫大千, 平安逍遙是沒問題的。但你若不跟我走, 恐怕我不能長樂。”
織愉:“可我……”
她欲言又止。
可她根骨盡毀,就算跟他走,也活不了多久。
更何況,他就不怕遭天罰嗎?
謝無鏡仿佛知道她要說什么, 抬眸凝視她的雙眸,“你只要跟我走便好。”
“三日后,我在歸一觀等你。”
*
謝無鏡在天脈玄境待的三千年, 并非是沒有意識的。
但在天脈玄境之中, 即便天地無聲, 孤寂常伴,他對時間的流逝也沒有絲毫觸動。
上元后的三日,他卻久違地感受到了時間。
這三日,他每日坐在廊下,望著太陽。仿佛能看到太陽一點點移動,很慢很慢。
一天之中,他會忽然想起織愉很多次。
想起記憶里,她時常坐在堯光仙府的廊下看話本。
想起那會兒她在等他之時,是否也會覺得時間太過漫長。
就這般想著,她的背叛好像都變得情有可原——怪他讓她等他太久,沒能時時刻刻陪伴在她身邊。
……
三日到了的那天,他徹夜未休憩,坐在廊下看著太陽升起,看著日上中天。
她還沒來。
他想起在久遠的記憶里,他還只是一個小道長的時候,她如約來找他,撩開馬車簾子對他笑。
可如今,他已成了至高無上的太上至尊,她反倒不要他了。
太陽漸落西山,染紅天際群山。
歸一觀中響起暮鐘晚課之聲,一聲聲,無盡蒼遠。
謝無鏡合眸拂袖,飲下最后一盞茶。
茶水入喉,原本的溫熱已成穿腸的冷。
“你怎么不去接我?”
突然,他聽見一聲埋怨。
睜開眼,瞧見她擰著眉向他走來,抱怨道:“你想要帶我走,還要我自己上門,一點誠意都沒有。”
雖然,在他的記憶里,對不起他的是她。他也說了是在歸一觀等她。
似乎是該她主動些,有誠意些。
但織愉才不管,反正就是他不對。
他若還是這副自說自話的冷淡樣,她立刻轉頭回家。
卻聽他道:“是我錯了。”
織愉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一會兒,勉為其難地道:“好吧,原諒你了。”
她轉眸看向他,笑了。
暮色已晚,可她笑容燦爛,勝過春日朝陽。
只是這般看著她,他唇畔便不經意地有了放松的弧度。
*
圣人要離開了,還要帶人離開。
帶的不是三位仙者,也不是任何修道之人,而是一名女子。
一個陵安城人盡皆知的女子——李國公家李二小姐。
明陽子與常懷是難以接受的。
孤云閑滿心的:我就知道!
當初找圣人反倒找到那女子時,他就覺得那女子不一般。
歸一觀主是詫異的。
他自認與織愉、謝無鏡有些旁人沒有的因緣,壯著膽子問:“為何?難不成,三千年來護佑李二小姐的是您?她身上的龍魂也是您的?”
他問時,織愉正指揮謝無鏡把她帶來的東西一樣樣收進他的芥子里。
她帶了三輛馬車來,滿滿當當全裝著她的東西。
考慮到謝無鏡忙著收東西,沒空回答,織愉便回答:“嗯。”
歸一觀主仍有許多不解,但不敢多問,只試探地問出三位仙者也很好奇的問題:“所以,你三千年前就是圣人的信徒……或者徒弟?”
所以,她才拜了圣人三千年?
織愉沉吟,思索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雖然她要和謝無鏡回去,雖然謝無鏡不給她和離書,但是要說他們現在仍是夫妻……
織愉覺得,還是和謝無鏡挺生疏的,她不太說得出來。
“她不是我的信徒,亦不是我的徒弟。”
謝無鏡收拾完東西,向她走來,“她是我的夫人。”
三位仙者:???
圣人不是忘情嗎?怎么能有夫人!
觀主:???
圣人不是忘情嗎?怎么能有夫人!
織愉抿了抿唇,沒說話。
謝無鏡拉住她的手,對旁人的驚疑視若無睹,帶她去往兩儀峰巔,破虛空,入他界。
他問織愉:“你還有什么沒帶的嗎?短時間內,你是回不來的。”
織愉思索:“已經和我爹娘說過了,也安排好桑果的去處了……”
爹娘雖然只是她三千年來眾多養父養母之中的一對,對她尊敬有余親近不足。
但是他們對她該有的照顧都有,織愉也給了他們應有的尊敬。
桑果伺候她多年,她也給了桑果不少銀錢,并且把桑果的賣身契還了她。
這些年來她親近的人不多,也就這些了。
哦,對了,還有——
織愉回眸,看向身后一直安安靜靜目送她的蕭翊。
她對蕭翊笑了笑。忽然想起三千年前的蕭公子。
此刻的蕭翊亦對她笑了笑,輕輕揮手告別。
一如三千年前的蕭公子。
無論是三千年前,還是三千年后。
她都選擇了放棄安定,走向未知的路途。
因為,那條路上有謝無鏡。
織愉收回目光,抬眸看身邊的謝無鏡。
他正凝視著她,嘴角下壓。原本清冷的面容,顯出幾分明顯的不悅。
織愉笑出聲,問他:“你還記得大梁國公府家的蕭公子嗎?”
謝無鏡:“他就是。”
織愉一愣,驚詫地回頭看蕭翊。
耳邊是謝無鏡云淡風輕的聲音:“怎么了?知道他是蕭公子,舍不得走了?現在還來得及的。”
織愉睨他一眼。
怎么他成圣忘情后,性子變得不似仙尊謝無鏡沉穩,反倒更像凡界時的刀客謝無鏡了?
說話陰陽怪氣得很。
她作勢要往回走:“好啊,我去找他。”
被他握著的手突然一痛,織愉低呼一聲,擰眉踢他一腳,“你干嘛,不是你說還來得及走的嗎?”
謝無鏡任她踢,神情平靜得近乎面無表情,繼續往兩儀峰走。
織愉:“你不是說我可以去找他嗎?你怎么不松手?”
謝無鏡不語。
織愉晃了晃手,試圖掙脫,手上反而更痛了。
織愉又踢他一下,“輕點,弄疼我了。”
他放松了力度,但仍握著她不松開。
織愉笑起來,身體一軟,懶懶地靠在他身上,“謝無鏡,我只是有點驚訝,原來我和蕭翊真的有些緣分。”
雖然她心里清楚,這份緣,應該是天道希望由蕭翊來取代謝無鏡,成為她的夫君。是天道又一次不容她與謝無鏡在一起的證明。
但能見到三千年前的故人,她還是覺得挺奇妙的。
謝無鏡:“你們的緣分,到此為止了。”
織愉聞言,好笑地笑出聲。她倚著謝無鏡,問:“那你我呢?”
謝無鏡不語。
他不是會說謊哄她開心的人,他心里很清楚:
天道理法不容許他們有緣分。
他說不出,他和她能有什么緣。
她和他,不過是他強求。
織愉忽然問:“謝無鏡,你還記得以前在陵華秘境的時候,你說我若想回凡界去找蕭公子,你會想辦法送我去,是真的嗎?”
謝無鏡不語。
織愉用手指戳戳他的腰:“是真的嗎?”
謝無鏡仍舊不語。
但織愉已經知道答案了——假的。
他會和現在一樣,說隨便她走,實際上根本不會放開她。
她靠著他笑出聲。
說笑間,已走到兩儀峰巔。
身后已無其他人,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他們。
山巔有風雪,但在他身邊,她絲毫不覺寒冷,渾身都是暖的。
謝無鏡握著她的手改為摟她入懷。
織愉抱緊他的腰,聽著風雪聲,忽然緊張起來。
她喊他:“謝無鏡。”
他應:“嗯。”
她思索再三,問出從前一直想問,但她一直在避諱談及的問題:
“你從前說,養我到壽終正寢,也是真心的嗎?你從沒有想過,讓我和你一樣長生不老嗎?”
她想過。
當知道他是仙尊時,她第一反應就是,她好想長生,這樣就可以長長久久地與謝無鏡在一起了。
謝無鏡沉默地施術,破開虛空。
天地仿佛被撕裂,裂隙中狂風驟起。
在呼嘯的風聲中,織愉聽見他道:
“想過。”
織愉合上雙眼,抱緊他。
很開心,他也曾想要長長久久地與她在一起。
至于他為何放棄了這個想法,對她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可他還是如實告訴她:
“在鐘渺之前,我便算過你我的命格。”
“生生世世,命定相逢,情深愛重,不得善終。”
“我不知道是怎樣的情,是怎樣的愛,我只認為,不得善終也無事……”
“若此生不得長久,那便來世相遇。若生生世世不得長久,生生世世相逢也足以。”
他不再說其他,因為他的記憶只有這些。
他不知道后來那些事,也不知他們為何命格如此。
織愉知道。
她沉默地把臉埋在他懷里,語調輕快,仿若調侃:“哪怕我是你的仇人,你也要和我相遇嗎?”
謝無鏡:“嗯。”
他只覺懷里的衣裳濕了一塊,抬手輕拍了拍她的背。
“若無你,我不知何為長樂。”
【??作者有話說】
謝無鏡很早就算出,他和織愉不得善終。
但他一直說要讓織愉壽終正寢,善始善終。
其實就是他一開始就決定,不論是怎樣的不得善終,他都打算由他來承擔這不得善終的結果。
他后來也確實做到了。
明晚九點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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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 ? 咸魚修煉
◎生生世世,僅有一個你◎
闊別已久, 堯光仙府沒什么變化。
只是陣法都被修補過,織愉剛走進皆歸院,便觸發一個澆灌花草的陣法。
噴灑出的水險些澆了織愉滿身滿臉, 好在謝無鏡及時為她擋下, 關了陣法。
這場景似曾相識,讓織愉回憶起很久很久以前,她初到堯光仙府。
謝無鏡不在,香梅也還沒來, 她一個人待在皆歸院時, 就被這樣的陣法偷襲過。
織愉踩著濕漉漉的草地,草葉上的水弄濕了她繡鞋的鞋面。
她頗為不悅:“這陣法后來不是不會觸發嗎?怎么又有了?”
謝無鏡將她抱起,她驚呼一聲,摟緊他的脖子, 便聽他道:“我從天脈玄境出來后,將院中陣法都修補了。”
織愉盯著他,隱隱領悟到她曾經沒發現的事:
陣法一直都在。
只是他察覺到這樣的陣法會嚇到她, 便將陣法全部廢了。
而她那時還以為, 他沒有留意到。以為后來是她熟悉了皆歸院, 才沒有觸動陣法。
謝無鏡在她灼灼目光中,將她放到廊下,“抱歉,我先前沒想過要接你回來。”
織愉:……
你真是誠實啊, 謝無鏡。
她故作不悅地哼了一聲,轉過頭去拿側臉對著他,“那你后來怎么想到接我回來了?”
謝無鏡捧住她的臉, 把她臉掰正, 要她直面他:“不知道。”
織愉:……
一如既往地讓人無語啊謝無鏡。
謝無鏡:“沒看到你時, 我只當記憶中的一切皆是前塵。看到你,我便覺前塵未斷。”
織愉:“你不是說你我前塵已了?”
“我是說不會記那些仇。”
織愉撇了撇嘴,又笑起來,欣賞這久違的皆歸院風光,問:“香梅呢?”
謝無鏡:“回來后便不曾見到她。”
也是。
若能見到香梅、見到從前的一些人,他就會知道他所記得的不是全部。
織愉想著,忽覺喉間干癢,咳嗽起來,有些脫力。
謝無鏡一手拍撫她的背,一手運圣靈之力安撫她的不適:“如今此界靈力雖充沛,凡人亦能修道,你的身子卻是比從前更為糟糕,也更不易修道。”
織愉很清楚自己的情況,沉默地望著他。
謝無鏡:“在此等我些時日。”
織愉點頭,她相信謝無鏡。
可她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將近三個月。
她每日越發無力。仿佛回到謝無鏡離去那年的冬日,清晰地感受著自己的生命在流逝,死亡在朝她邁近。
而謝無鏡自三個月前離開后,便不曾回來。
織愉有時會擔心地想:
他不會出事了吧?
她想祈求天道,她可以死在這個春日,萬望謝無鏡平安。
有時又會想:謝無鏡會不會其實是記仇的。
他還想報復她,所以把她丟在堯光仙府自生自滅。
她希望是這樣,總比謝無鏡出事好。
可謝無鏡走前特意給她準備了凡人也能用的儲物袋,里面放了許多美食、點心、茶飲甚至她最愛的荔枝。還有最新的衣裙、首飾、話本……
他如此周到,她再希望謝無鏡怨恨她,也做不到真的這么想。
她開始去曉天暮云院里等他,一如從前。
曉天暮云院的不死樹如今竟是生機盎然,火紅流金。
看著不死樹,織愉便覺他定會一切安好。
只是“曉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是不是這院子名字其實取得不太好,才總讓她在此等他回來呢?
織愉坐在亭中胡思亂想,疲憊地合上雙眼。
半夢半醒間,她感到有人將她抱起。
“此地寒涼,莫要在這兒睡。”
是謝無鏡的聲音。
她虛睜開眼,瞧見他的面容近在咫尺。
她手臂掛在他的脖頸,“謝無鏡,你回來啦。”
“嗯。”
“你還好嗎?”
“一切都好。”
“順利嗎?”
“很順利。”
織愉把臉埋在他懷中,突然有些想笑。
好似三千年前的等待,在這一刻得了圓滿。
她等到他回來了。
他一切都好。
謝無鏡忽覺胸膛上濕了一塊,抱她的手微頓,安撫地輕拍了拍她微微顫抖的背:“抱歉,是我錯,讓你久等了。”
她不說話。
謝無鏡低頭,唇輕輕印在她的發頂。
*
謝無鏡還是一如既往地高效率。
見她醒了,便帶她去了元始峰,要讓她入道。
織愉無語,又有點疑惑:“如今靈氣既然復蘇,仙界神界的靈氣不是更充足,更適合我入道嗎?”
謝無鏡:“仙界與神界尚沒什么人。”
織愉不解:“我入道,還需要吸人氣的嗎?”
謝無鏡將她在元始靈湖邊放下,要她脫了衣裙下去,道:“不需要。”
織愉久違地感受到此地之寒,加之如今身子柔弱,一時還有些不適應。
她冷得顫了顫,做著心理準備,慢慢脫衣。
脫的時候就聽站在她身旁一直盯著她的謝無鏡道:“但是在人多的靈云界,若你入道失敗,我可以炸了元始靈脈。”
織愉驚疑地看向謝無鏡,“炸元始靈脈,此界之人怎么辦?”
元始靈脈乃靈云界根本,若被損毀,豈不是一界皆廢?
“不過重新回到無人救世的局面,因果輪回罷了。”
謝無鏡不以為意,“天道既要我飛升救世,自然得承擔我成圣后的代價。”
所以你就拿別人的命威脅天道?
織愉瞪他一眼:“不可以這樣!”
謝無鏡不語,顯然聽沒聽進去。
他成圣后還是有變化的——變得更獨斷專行且肆無忌憚。
從前還會考慮順應天理,如今完全不講道理。
織愉悚然地脫衣裙,心想真是風水輪流轉:從前天道拿她的命威脅謝無鏡救世,現在謝無鏡拿一界命脈威脅天道不得阻她入道。
但天道會受他威脅嗎?
織愉正想著,謝無鏡嫌她脫得太慢,會寒氣入體,親自動手幫她脫。
待脫完,他亦脫了衣袍,隨她一同入靈湖。
織愉窩在他懷里,蹭著他身上的熱意以抵擋湖中寒冷。
謝無鏡一手摟她的腰,一手拿出一顆透明泛金的丹藥,要她吃下去。
那丹藥剛好一口大小,但通身散發的氣息,比從前織愉常見的神藥還要磅礴威赫。
織愉遲疑:“就這樣吃嗎?這是什么做的?”
謝無鏡思索須臾,將丹藥含入口中:“天脈。”
織愉:???
織愉:!!!
織愉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眼前便一暗。
謝無鏡低下頭,含住她的唇,將那藥推入她口中。
織愉懵然地承受,感到天脈之丹被送入喉嚨。
他并未過多流連,抽離,掌運圣靈之力,貼在她丹田之處。
頓時一股奇異之力游走全身,滋養她殘廢的根骨與被毀的靈脈。
織愉仍舊呆呆的,不敢確信:“天脈?天脈還能做藥?天脈不是不能損毀嗎?”
這是先前謝世絮說的。
正因如此,謝無鏡才要舍身去補天脈。
謝無鏡淡淡然:“如今的天脈是用我之魂力所化補,缺了再補上就是。”
這就是為何他取天脈之力做藥,要花費三個月才回來的原因——
取了天脈之力后,他還需以自身去補。
謝無鏡:“你的根骨因天道而毀,便只能由天脈來補。”
織愉怔然,大腦亂成漿糊。一時不知該驚訝什么了。
良久,只微紅熱著臉問了一句:“你剛剛喂我,是因為天脈之力暴戾嗎?”
就像從前他用他自身血肉喂她那樣。
謝無鏡沉默,似在思考如何回答。片刻后,還是如實道:“天脈之力融于丹藥已不暴戾,那般喂你……我以為你想那樣。”
織愉嘴角扯了扯:“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想?”
謝無鏡與她對望兩息,“就當是我想。”
織愉:……很難當。
他的語氣和表情,讓她覺得他是為了給她挽回顏面才這般說的。
*
織愉覺得,天道也許真的受到了謝無鏡的威脅。
她想過有謝無鏡幫忙,她的修道之路應該不會太難過。
但沒想到,謝無鏡竟然能一口氣把她從凡身直接拉扯到筑基期。
謝無鏡說,若非她的凡身暫時只能承受到這種修為,他還可以再幫她升一升。
當煉氣與筑基雷劫同時降下時,織愉人都是懵的。
尚未回過神,謝無鏡便以龍影吞食了天雷,而后從容不迫地帶著她上岸,將她送回房,說她辛苦了,要她早些休息。
她辛苦什么了?
她今晚就泡了個湖。
織愉獨自躺在床上時,人還是懵的。漸漸回過神來,又覺得好爽。
只是她不經歷天雷鍛體,要怎么讓身體跟得上修為呢?
織愉回想起上一次身體跟不上修為,結果差點死了的情況,還有些后怕。
想到這么晚了,謝無鏡為她提升了兩個大境界的修為,多半很累,便沒去打擾他。
她橫豎睡不著,興奮又忐忑地看了一夜話本,翌日一大早跑去問謝無鏡:“我要如何鍛體?”
謝無鏡注視她片刻,溫聲問:“你很急嗎?”
織愉如實道:“若能早日明確我要如何修煉,我也能早點安下心來。”
謝無鏡:“與我雙修。”
織愉一愣:?
謝無鏡:“你若急,待會兒便——”
織愉立刻打斷:“我不急。”
謝無鏡唇線抿直,不再言語,拂袖擺出茶盞,目視前方,飲茶。
織愉坐在他身旁,莫名尷尬得有些坐不住。
她感覺,他好像有點不高興了。
她隱隱能明白他為何不悅——或許他是認為她在抗拒與他親近。
但她說不想,只是覺得太突然了。
自回到堯光仙府,她與謝無鏡便一直是分房睡。
平日里大多時候,都是她躺在廊下看話本,喝茉莉茶,吃點心。
謝無鏡便坐在她身邊靜修,飲他那苦茶。
他們之間最親密的舉動,就是她入道那日,他親口喂了她天脈之丹。
那還是為了助她修道,短暫地一觸即離。
這一下子就要她與他赤·裸相對,甚至親密無間,她怎么辦得到啊。
織愉思索再三,紅熱著臉將自己的顧慮說出來:“或許對你這樣的修道人士而言,雙修重在提升修為。但我是個凡塵中的俗人,對我來說,雙修是行夫妻之實,不是那么簡單就能做的。”
謝無鏡問:“你認為,我會輕易與人雙修?”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織愉吞吞吐吐,終是直言:“我們倆,現在好像沒那么熟。”
謝無鏡沉默地凝視她,眉眼微沉。
織愉:……
他好像更不高興了。
織愉想了想,向他伸出手,輕觸他的手臂。
他巋然不動,垂眸看她纖白的手,順著他的手臂慢慢攀上他的肩膀。
她傾身倚在他肩頭:“我們……慢慢來,好嗎?”
謝無鏡應她:“好。”
他任她這般倚了一刻鐘,伸手摟住了她的腰背。
織愉纖薄的身子微僵。隔著輕薄春裙,清晰地感受著他手掌的熱度,修長指骨微硬、微強勢地壓著她的腰側。
又過了一刻鐘。
織愉感到他的手指輕動,細細地摩挲她的腰間細嫩的軟肉。
她骨頭一酥,身子不由一顫,呼吸一沉,按住他的手,問他:“你干嘛?”
謝無鏡:“你說慢慢來。”
又一刻鐘到了。
他的手撥開她的外袍,只隔里裙搭在她身上。
織愉對他瞪圓了眼睛:“我說的慢慢來不是這么算的。”
謝無鏡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怎么算?”
順其自然唄,還能怎么算?
織愉嗔他一眼,緊接著便覺身子一輕——他摟住她的腰身,將她抱到了他腿上,讓她坐在他懷里。
織愉輕推他:“這還不到一刻鐘。”
這也算慢慢來?
謝無鏡泰然不動:“嗯。”
織愉無語地與他對視片刻,終是沒忍住,掐了他腰一把。
謝無鏡終是沒對她做什么。只是這樣抱著她,時不時輕撫她的腰背。
日漸西沉,織愉漸漸犯困犯懶,依偎在他懷里抱住他的腰,合上雙眼。
睡意朦朧間,她感到謝無鏡將她抱起來,放在床榻上。
他在她身邊躺下,仍舊將她抱在懷里。
恍惚間,她聽見他低語:
“你我是夫妻,怎會不熟悉?”
“我無父無母,無親無故。生生世世,僅有一個你。”
“你我,怎會不熟悉?”
【??作者有話說】
曉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明·唐寅《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閉門》
明晚九點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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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 ? 身魂相融
◎擁抱,從不能讓他滿足◎
織愉心頭微顫, 半夢半醒間循著他身上的熱意,緊緊抱住他,含糊道:“是我顧慮太多……”
是她想錯了。
以為他成了圣, 以為他忘了情, 以為他記憶里只有惡毒的她,他就不再是從前那個會竭盡所能呵護她的謝無鏡。
可謝無鏡,永遠只會是謝無鏡。
謝無鏡輕撫了撫她的背,低頭, 一吻輕輕落在她發頂。
*
鍛體的方法, 不是只有雙修。
織愉還不適應,謝無鏡也不勉強她。
只是從第二日開始,她每天的飲食里多了一碗藥。
嗅到藥里熟悉的香,織愉心知這其中有他的血肉。
他在以從前之法, 用他的血肉為她養身。
織愉猶猶豫豫地飲一口,暗暗想著待會兒要不要說藥太苦,不想喝, 要他換個方式喂她。
可藥入口, 竟是清甜清香的味兒, 實在讓她說不出苦。
她無奈,一口氣將藥飲盡,把碗遞給他。
謝無鏡問她:“味道如何?”
織愉詫異:他竟不知這藥是何滋味?
她立刻故作委屈,小臉一皺:“苦, 我不想喝這藥。”
謝無鏡:“不雙修,便只有這種法子增強體魄。”
織愉眼巴巴地看他,等他接著說。
可他竟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了。
織愉有些氣惱地打他手臂一下, “我知道這藥里主要是你的血肉有用, 你就沒有別的方法喂我嗎?”
謝無鏡:“比如?”
“你問我?你難道……”
織愉一愣, 忽然想起,他的記憶與謝世絮曾告訴她的夢境發展相似,恐怕是沒有他喂她血肉為她養身那段的。
她無奈地抿了抿唇,傾身快速在他唇上碰了一下,略紅熱著面龐別過臉去不看他,“比如這樣。”
謝無鏡留意到她的欲言又止,但沒有追問。
他只問:“你不是不愿與我雙修?”
織愉:“這和雙修又不一樣,而且你如今也不會像先前那般動不動入繁衍期。只是喂藥而已,應當……”
謝無鏡突然打斷她:“我在繁衍期。”
織愉一愣,驚訝地看著他。
謝無鏡:“我在天脈之中,三千年都沒進入繁衍期。出來后,自然要面臨三千年的繁衍期延后,所帶來的漫長繁衍期。”
織愉默默向遠處挪了挪,“那……算了。”
她還記得,他之所以克制己欲,除了確實沒什么興趣,還說過,是因他若放縱,她會難以承受。
事實也確實如此。她那時哪怕用了龍淫藿,也承受不住。如今龍淫藿已解,恐怕她會更加難以承受。
謝無鏡手臂輕摟她的肩,將她拉回身邊:“但你執意如此,我自會配合。”
織愉:“我沒有執意如此,你可以不用配合。”
謝無鏡不語,好似聽進去了。
織愉覺得怪尷尬的。就這樣被他摟了一會兒,又覺得這么僵著怪累人的。還是放松了身體,往旁邊一倒,倚在他身上。
謝無鏡垂眸看她。
她對謝無鏡笑。
天地好似變得格外靜謐悠閑。
她拿出話本來,靠著他翻閱。讀了兩章忽然問他:“謝無鏡,你想知道你的記憶與我的記憶,有何不同之處嗎?”
謝無鏡摟在她肩頭的手指隨意地點了點,“你想說可以說。但是,即便你告訴我,倘若我沒有回憶起來,那些記憶于我而言只會如旁人故事一般。”
他畢竟已成圣,本就寡情薄欲的人,如今更是難以感受七情六欲。
她若告訴他,他可以將那些“故事”全部記住,卻無法給她一個擁有這些記憶的正常人該有的感觸與回應。
這是他從不追問她過去的原因。
說與不說,全看她自己選擇。
織愉沉默須臾,試探著提了一句:“我方才說,你可以那樣喂我,你也想不起任何東西嗎?”
謝無鏡坦然:“你說你知道這碗藥的主藥是我的血肉,我便知我從前必定這般為你養過身子。但我確實沒有想起任何有關此事的記憶。”
織愉抿了抿唇,轉過頭去繼續看話本:“那還是算了。”
如果她和他傾訴過往,她肯定會期待他的反應。
他給不了,那還不如不說。她便可以理所當然地認為他的反應不符合預期,只是因為他不知道。
這樣,她也不會難過。
謝無鏡注視她看話本的背影,看著她看了同一頁好久也沒翻頁。
他伸手幫她翻了一頁。
織愉好似剛回過神,下意識仰頭看他。
他幫她捋了捋額前微亂的發,輕吻她眉間:“我并不在乎過往,但我會想起來的。”
因為她在乎。
*
在世人眼中,他們的過往就像他記憶里的那樣。而天道篡改的記憶,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回來的。
他們已有未來,何必困于過去?
織愉很快便想通,不再糾結此事。
謝無鏡倒是記得她說的話,第二天開始不再給她喝藥,每日睡前,親口給她喂龍肉。
織愉躺在床上,感受到那抹帶香的甜從口舌被送入喉嚨,唇齒氣息都被深入地占據。
直到她喘不上氣,他才松開她,輕描淡寫地舔去拉扯出的銀線。
織愉大口地呼吸著,過了好一會兒,才從缺氧的眩暈中緩過來。
但他緊緊抱著她,意識逐漸清醒,便更能感受到他身體的異樣。
她暗暗告訴自己,他在繁衍期,這很正常。
可她的心跳已經平復下去了,他卻還沒平復,抱著她的手臂仿佛囚鎖般箍得她不得動彈,越來越緊,緊得她骨頭都有些發疼。
織愉受不了,手臂也動不了,難以忍受地踢他一腳:“你自己什么情況你不知道嗎?何必如此,你弄疼我了!”
謝無鏡略松了抱她的力度:“你想,所以如此。”
織愉氣惱:“我沒有,我昨日分明說了算了。”
謝無鏡:“沒聽見。”
織愉當他是真沒聽見,道:“那我現在說算了,你該聽見了?明日別這樣了。”
她無法體會繁衍期的難受,但回到李家的那三千年,她聽過貓兒發情時的叫喚,知道本性的難以緩解有多難受。
謝無鏡本身就已經在忍,這樣喂她,不是更煎熬嘛。
織愉蹙眉,又輕輕踢他一下,“聽到沒有?”
謝無鏡不答,拍拍她的背:“睡吧。”
織愉“嗯”了聲,翻身合眼睡覺。
她以為謝無鏡會自己離開,但直到快要睡著,都能感覺到他仍抱著她,睡在她身邊。
而且,他一直在盯著她。
織愉迷迷糊糊地嘆了口氣,轉回來面向他,抱住他的腰,把臉埋在他懷里。
他拍了拍她的背,這才合上眼,與她一同入眠。
翌日清晨,織愉是在呼吸困難中醒來的。
睜開眼,便能看到謝無鏡的臉近在咫尺。
而他的血肉,已再次被渡到她口中,正被緩緩推入喉嚨。
他漆黑的眼瞳清明地注視著她,即便對上她驚詫的視線也不躲不閃。
織愉懵了幾秒,推他幾下,他這才松開她。
抽離前,她清晰地感覺到有柔軟貼著她的舌滑出去,織愉懵了兩息,回過神感受到他緊靠著她的異常,無奈地質問:“昨晚不是說好了嗎?”
謝無鏡:“說什么?”
織愉:“說好不這樣喂我,我吃藥。”
謝無鏡:“不知道。”
織愉無語。
他不是沒聽見,不是不知道,他是理所當然忽略所有他不想聽的。
她捏了捏他的臉:“你愛怎樣怎樣吧,反正難受的是你。”
謝無鏡任她捏,“不難受。”
織愉惡意地屈起腿碰碰他:“你這樣不難受?”
謝無鏡腰身避開她,手臂抱緊她,神色依舊,只是嗓音更為低啞:“過會兒就好。”
織愉依偎在他懷里等了會兒,終究還是紅著臉,小聲問:“要不要……我幫你?”
謝無鏡啞著嗓子道:“不用。”
織愉沒忍住白了他一眼。
真不愧是你啊謝無鏡。
不過……謝無鏡確實就是這樣的人。
織愉越想越五味雜陳,沒好氣地嗔他:“你這樣,倒顯得我欲求不滿了。”
謝無鏡問:“我怎樣?”
織愉:“只是抱一抱便能滿足。”
謝無鏡不語,就當是默認。
織愉輕哼一聲,抱緊他,臉埋在他懷里。
謝無鏡的手輕撫她,從發頂到尾骨。
擁抱,從不能讓他滿足——
若非會死,而死便代表肉身注定分離,謝無鏡愿她將他吃掉,或他將她吃掉。
如此,彼此的血肉骨髓五臟便都可融在一起。
魂魄亦然。
只是這些無法實現,他便從沒打算告訴她。
【??作者有話說】
周四晚上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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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
164 ? 他故意的
◎“我會一直在。”◎
如今靈氣充足, 織愉明顯感覺到,自身修為與體質改善的速度都比從前快得不止一星半點。
謝無鏡給她喂了七日的龍肉便沒再喂。說是以她現在的修為,吃多了龍肉會無法消化。
他將“龍肉”說得輕描淡寫。
但回想起每次他喂她時, 那微末大小的血肉都帶著濃烈的、獨屬于他的特殊香氣, 織愉總覺得怪怪的。
自那日他在她房中留宿后,這段時間他也都與她睡在一起。
時間慢慢流淌,織愉感覺一切好似當真回到什么都沒發生的時候。
沒有人來打擾她和謝無鏡。
每日她除了吃喝睡玩,時不時與謝無鏡出去散散心, 就是拉著謝無鏡在偌大的堯光仙府里到處轉——
去看那些她從前沒發現的新院子、新事物。聽他說那些新奇的陣法、新奇的神植靈花。
即便她想摘朵稀有神植花插在發間, 也沒人再會說她暴殄天物、用憤怒的眼神盯她。
只有謝無鏡陪在她身邊,會親手為她摘花,親手為她戴上。
有時看到有些花配她當日穿的裙,他還會在她沒發現時便不動聲色地摘下, 悄悄戴在她發間。
待她發現,驚喜地撫著花看向他,他也會神態溫和地看她, 仿佛冰雪都消融。
不過謝無鏡眼光很高, 挑的神植花都比她看中的還稀有, 比她還暴殄天物就是了。
但都是用在她身上的,織愉戴花戴得很開心。
織愉也是在這段時間里,發現她原來并不討厭靈云界。
從前她討厭,只是因為靈云界讓她與謝無鏡如隔天塹。
而如今, 她每天一睜眼就能看到謝無鏡,睡前最后一眼看到的也是謝無鏡。
雖然謝無鏡要她修道,和她透露過他要她的修為與他并肩, 超脫天地。這對她來說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目標, 想想都覺得困難。
但謝無鏡還是有條不紊地幫她安排好一切。
她擔心的“修道會很辛苦”也沒有出現, 她的時間除了吃喝玩樂睡,就是用在看話本了。
隔段時間,謝無鏡會帶她去元始靈湖提升一下修為。之后再給她喂一段時間龍肉,她基本不用做什么。
當渡金丹雷劫時,看到謝無鏡還是輕描淡寫地用龍影吞噬天雷。織愉突發奇想地問謝無鏡:“我不用練什么功法嗎?萬一以后有人看我修為不低,想殺我奪寶怎么辦。”
謝無鏡:“有我在。”
織愉:“萬一你不在呢?”
謝無鏡不語,凝視她的目光變得有點沉。
織愉忙解釋:“我的意思是,我總不可能在堯光仙府里一直待到成仙成神吧。待成了仙,我是不是得去仙界?成了神,我是不是得去神界?”
“待我破開虛空飛升的時候,萬一你我不小心分開了呢?待我離開堯光仙府,和你去更廣闊的世界歷練,萬一你我因為什么機緣分散了呢?”
“到時候,我一個人空有一身修為,什么也不會,怎么辦?”
謝無鏡:“不會分開,我會一直在。”
織愉:……行叭。
話雖如此,但她說著說著,還是把自己說焦慮了。
她提議,要謝無鏡教她功法。
謝無鏡并不阻止,在教她功法前,先把九曜太陰拿出來,讓此雙劍認她為主。
織愉在謝無鏡的指導下,運心頭血煉化此劍,心中頗有幾分感慨。
她一直沒讓這對雙劍認主,其實理由,真的就如那時天道……不,謝世絮說的那樣。
她那時覺得這對雙劍最終不會屬于她。
不只是劍,還有儲物戒里的一切都是。
她不讓雙劍認主,想著以后雙劍還要回到謝無鏡身邊。
這雙劍上沒有她的痕跡,那時成神忘情的謝無鏡便不會因此想起她,也就絕無為她而生出苦悶煩心的可能。
儲物戒已經認了主,她無法更改。
但她也考慮過,倘若此戒重回謝無鏡手中,里面屬于男子的發冠衣飾那么多,有些女子的東西又如何?
也許,謝無鏡會當那儲物戒是他成神前放雜物的。
她那時想了很多很多,以為終有一日,有關她的一切都會對他毫無意義。
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一切又回到了她身邊。
不論是九曜太陰,或是儲物戒,還是……謝無鏡。
雙劍認主完成。
織愉笑盈盈地收劍,眼眸亮晶晶地看向謝無鏡:“好啦,可以開始教我功法了。”
謝無鏡應下,領她到皆歸院院中空地。然后——要她先扎馬步。
織愉:?
她氣惱地扁嘴:“你在耍我嗎?你從前不是這樣教我法術的。”
謝無鏡從前教她澆水煙花之類的小法術時,她學得很輕松的。
謝無鏡有那些記憶,如實道:“那時你學得輕松,是因為你并不打算用法術做什么。我知你意,故而教的都是孩童可學的小把戲。”
“我的血肉能讓你的身體強化到承受修為,但若想與人戰斗,需要力速體皆修。你若真想學與人交戰的法術,扎馬步只是開始。兩個時辰后,你還要去練跑步。再兩個時辰,你……”
織愉聽著謝無鏡一一講述她要為練功法做的準備,越聽嘴角越抽抽,“你不是在騙我吧?”
軍隊也沒這么操練的吧?
謝無鏡:“這只是開始。日后各項修煉的時間都要延長。待你正式開始學功法,你也需要去學著殺妖獸、魔獸……甚至是人。”
“修道之途上,修士相處遠比凡人相處殘酷。殺人奪寶實乃常事,為一機緣拼得你死我活甚至形神俱滅也是有的。”
“你若想能夠獨自去歷練,這些,都是要慢慢適應的。”
織愉沉默。良久,她硬著頭皮道:“我先適應看看。”
謝無鏡注視她片刻,冷淡地“嗯”了聲,讓她在這兒扎馬步。
他則坐到廊下,清閑地飲茶。
織愉馬步扎了三息,瞥他一眼。
看他這么舒坦,她心里就難受。
她撇撇嘴,不講理:“謝無鏡,你來陪我。”
謝無鏡難得不順著她:“我早已過了打基礎的時期。陪你,讓你看著我輕松應對,你只會覺得更加痛苦。”
他說的是事實,也很有道理。
但織愉就是不高興。
她硬著頭皮忍耐,有幾分同他賭氣的意思。
直忍到兩條纖細的腿蝴蝶振翅般不停發顫,實在撐不下去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瞪謝無鏡一眼。
謝無鏡來扶她。
她打開他的手,不同他說話,自己顫顫巍巍回房休息。
謝無鏡喊她吃飯,給她安排沐浴,她都照常接受。但就是不想和他說話。
她在心里跟他較勁,想著從前都是他悶聲不語,她這次也讓他嘗嘗跟啞巴相處的滋味。
然而謝無鏡一切如常地對待她,晚上照樣抱她入睡。
織愉試圖推開他。
笑死,根本推不動。
她便還是依偎在他懷里入眠,漸漸睡熟,又不自覺地抱住他,把臉埋在他懷中。
她迷迷糊糊地想:
算了,不跟他計較了。他做得了啞巴,她可做不了。
她實在很累,一覺睡得昏沉。
翌日一大早,謝無鏡叫她起床。
她呆呆地問:“什么時辰了?吃午飯了嗎?”
若非她睡到過午,再睡下去晚上可能會睡不著,謝無鏡素來是讓她睡到自然醒的。
謝無鏡溫聲道:“你不是要練功法嗎?該起來扎馬步了。”
織愉一下子清醒過來,兩眼發懵地往外看,天還沒亮透,是青灰的,屋內也是昏暗的。
織愉視線轉回來,沉默地與謝無鏡對視片刻,一巴掌拍他臉上,憤怒道:“我不練了!”
練什么功法,她憑什么要吃這個苦!
是謝無鏡要她長生陪著他她才修道的,不然她做凡人也是一樣的快活!她的安危就該由謝無鏡負責!
別人要是動到她一根寒毛,就都是他的錯!
織愉裹緊被子,翻個身繼續睡。
剛閉上眼睛,忽然反應過來,她那一巴掌打得挺重,而且打到謝無鏡臉上了。
她心緒復雜地回眸偷瞄他。
恰見他傾身過來抱住她,神態比剛把她叫醒時多了幾分溫和——先前他叫她起床看似溫和,實則那叫個陰陽怪氣。
織愉撇了撇嘴,心道他活該挨打。
她閉上眼睛安心繼續睡。
卻覺謝無鏡把她身子轉過來,輕吻她的眉心:“別怕,沒有人能傷害你,天地也不能。”
*
織愉元嬰后無所事事的某一日起了個大早。
醒來發現謝無鏡不在身邊,也不在皆歸院。
待他回來,她問:“你去哪兒了?”
謝無鏡問她:“想去別處散散心嗎?”
織愉思索片刻,點頭。
其實她覺得去也可以,不去也可以。
但她自覺在堯光仙府待了太久,或許是時候去看看如今的靈云界是什么樣了。
謝無鏡:“方才乾元宗的尊者上門拜見,說他們要召開三教大典。聽聞我在此界,便邀我前去觀禮。”
三教大典,好遙遠的事。
織愉還記得上一次三教大典,她對謝無鏡惡意的算計。
她心虛,變得有幾分乖巧:“你答應了?”
謝無鏡用手指輕梳她散落的長發:“我說回來問我夫人意見。你說去便去,不去便不去。”
乾元宗那位尊者很是震驚如今他仍有夫人。但未多言,只道會安排好一切,隨時恭候圣人與圣人夫人前去。
織愉倚靠在謝無鏡身上,回憶過往種種,頗為感慨:“也不知如今的乾元宗是什么樣,孟老頭怎么樣了,還有李隨風……啊!”
頭發突然被扯了一下,輕微的痛讓素來嬌氣的她低呼出聲。
織愉瞪謝無鏡:“你干嘛!”
謝無鏡輕柔地撫她被扯痛的地方,“抱歉,失手。”
失手個屁,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上次她吃飯,和謝無鏡無意間提到靈云界形式,他也這樣。
她剛說到魔界的戰云霄,他就拿著調羹舀了一勺甜湯,直接把她整張嘴堵了。
此刻織愉輕哼一聲,報復式地用力扯他頭發。
謝無鏡仿佛一點也不覺得痛,只道:“別生氣。”
*
三教大典那天,織愉看到了兩個三千年前就見過的熟人——孟樞和李隨風。
孟樞如今已飛升仙界,李隨風也成了乾元宗坐鎮道尊。
此番孟樞下界,是來見故人。
織愉與謝無鏡坐于敬天臺上,便見孟樞老遠就激動地喚了聲:“仙尊!”
他來到臺下,滄桑的面容竟比織愉印象中還多幾分神采奕奕。
瞧見她坐在謝無鏡身邊,他激昂的表情一僵,嘴角一扯,露出個復雜表情。
好像既顧念她從前保他與弟子性命,又很想吐槽:怎么你還在?
織愉對他笑得格外燦爛:“臭老頭,你怎么不跟我打招呼?”
孟樞覺察到謝無鏡俯視他的目光微冷,絲毫不掩飾對他不敬織愉的不悅。
他撇了撇嘴,又感慨萬千地笑了。好似回到當年,恭敬地屈身行禮:“仙尊夫人。”
織愉應聲,抬眸瞧見李隨風站在孟樞身后。
她對李隨風彎唇笑,正欲開口說話,一塊糕點塞進了她嘴里。
織愉:……
她嚼著糕點,無語地瞪了眼謝無鏡,示意他夠了!
謝無鏡泰然自若,在她瞪了兩息后,給她遞了杯茶,輕聲道:“三句話。”
織愉懂他的意思:不要和李隨風說超過三句話。
織愉哼了聲。
誰搭理他。
她喝了茶,對李隨風笑了笑。
李隨風頷首欠身:“我欠夫人一個道歉,一聲謝。說來輕巧,唯有自己心中深知這兩個欠有多重,不知何以償還。我觀夫人如今在修道,日后夫人有用得到的地方,在下必傾力相助。”
他沒有問三千年前,謝無鏡飛升、堯光仙府封府、香梅下落不明后,她一個凡人又去了哪里。
他不是不想知道。
只是不該問,不能問,也不敢問。
織愉不客氣地點頭,同他閑聊:“你如今做了乾元宗掌門,還做凡界的小玩意兒嗎?”
李隨風點頭:“有時會做。”
他只是這么答,沒有將儲物袋里那些東西拿出來贈她。
一來,他還記得他曾經是如何說她。她不記仇,不代表他不記歉意。
二來——
他時刻都在觀察謝無鏡。
如今的仙尊雖為圣人,但看起來對夫人的看重半點沒少,甚至更……讓人不敢靠近了。
他也不清楚,或許是因為仙尊圣人的威壓,還是因為別的什么。
織愉回靈云界后第一次碰到熟人,不免閑話很多,問完李隨風的事,又開始問孟樞。
問完他倆的事,便問靈云界的變化,問乾元城如今有什么好玩的。
李隨風一一回答,孟樞則殷切地試圖和謝無鏡搭話。
但謝無鏡顯然不想和別人說話,并且李隨風莫名感覺自己話越多,仙尊……不,該稱圣人了,圣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越沉。
許是嫌吵了。
畢竟圣人清心寡欲,應當喜靜。
織愉還要繼續說,但李隨風已知趣地帶著和謝無鏡一直在訴衷腸、自顧自說得老淚縱橫的孟樞離開了。
織愉望著師徒倆離去的背影,心里也是五味雜陳,同謝無鏡道:“孟樞看起來還是那樣,但李隨風是不是有些滄桑了?”
謝無鏡睨著她,不語。
啞巴,沒勁。
織愉不跟他說了,埋頭吃起乾元宗準備的瓜果點心和茶水。
吃累了,她就倚在謝無鏡身上休息,聽大典上修士發言,聽煩了就看話本。話本看累了閉眼就睡。
大典后半程她是睡過去的。
謝無鏡把她帶回堯光仙府時,她只覺很累,嚷嚷下次再也不參加這種大典了。
她張開手臂,要謝無鏡抱她,用圣靈之氣為她解乏。
雖然她有修為,能自己用法術疏解。但如今謝無鏡的圣氣于她而言,就像從前的仙氣對身為凡人的她一樣,用起來那叫個舒服。
但謝無鏡抱住她,什么也沒做。
織愉當他沒理解,拍拍他:“我累了。”
謝無鏡淡淡道:“是不是今日話說太多了?”
織愉:?
“你什么意思?”
謝無鏡:“或許少說些話就不累了。”
織愉皺眉,仰頭看他。
他也在看她,神態毫無異常。
但他說的話,怎么聽都透著股陰陽怪氣。
織愉一把推開——他手臂突然用力將她抱緊,沒推開。
她生氣道:“謝無鏡,你想和我吵架?”
“沒有。”
“那你在說什么話?”
謝無鏡沉默片刻,彎下身把臉埋在了她的頸間:“沒什么,是我錯了。”
他像一只兇戾的獸,伏下身子示弱。
織愉輕哼了聲,拍拍謝無鏡的后發,低頭親了親他的發頂。
謝無鏡摟她的手隨之一緊。
織愉被勒得驚呼一聲,嬌氣地拍打他:“你輕點!”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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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 ? 伴他長久
◎低頭,輕吻了吻她的唇。◎
雖然如今遇到了熟人, 可織愉還是懶得出門。
她每天在仙府里看話本、和謝無鏡閑聊、散步、偶爾學法術,去廚房監督他給她做新式點心……
光是做這些,她都覺得時間不夠用, 更別提去找別人玩了。
再次出仙府見到其他人, 已經是一個月后的事——
謝無鏡要帶她入蒼梧秘境歷練。
她在蒼梧秘境口見到了如今靈云界的眾多修士。但她沒什么和他們說話的想法,便倚著謝無鏡,等秘境開了進入。
進入蒼梧秘境后,謝無鏡帶她避開眾修, 直奔蒼梧傳承禁地, 取此地最重要的神物。
取完,他們便在蒼梧大殿暫時住下,等待秘境出口開啟。
織愉每天躺在大殿里看話本,等著謝無鏡給她做蒼梧秘境里那些靈果靈獸做成的美食, 日子十分舒爽。
如斯過了五天,她再次見到了其他人。
并且,是三千年前的熟人——香梅, 還有奉仙族。
香梅激動地關切了織愉的情況與現狀后, 便和織愉說起了她與奉仙族的事。
當年, 謝世絮帶走織愉后,她便守在堯光仙府修煉,直到飛升。
飛升后她回歸奉仙族,在一次歷練中被困于仙界的蒼梧秘境數十年。
她還以為, 要等到三百年后蒼梧秘境再啟,才有機會離開。未曾想這蒼梧秘境竟橫貫靈云界與仙界,更沒想到, 能在此處遇到回歸的仙尊與夫人。
香梅聽聞織愉如今在修道, 抹著淚, 說想回仙府伺候夫人。
織愉瞥了眼面無表情的謝無鏡,對香梅道:“你如今有你自己的道途,怎能一直跟在我身邊做侍從呢。”
香梅:“我樂意,我愿意,我想做夫人一輩子的侍從。”
織愉又瞥了眼謝無鏡。
他還是面無表情。
但她能明顯感覺到,香梅樂意,謝無鏡不樂意。
她一直知道,從前要不是謝無鏡覺得她需要人照顧,而他無法時時刻刻陪在她身邊,他根本不會找任何人入仙府。
如今他與她幾乎形影不離,就更不會允許旁人進入他的領域了。
織愉壓了壓覺得好笑而上揚的嘴角,哄騙香梅:“香梅,要不這樣吧。”
“嗯?”
香梅認真地注視織愉,等她吩咐。
織愉:“如今凡人雖能修道,但天道并不希望我修道。甚至我覺得,你和奉仙族被困于秘境,也很有可能是因為,天道不想讓你們遇見謝無鏡。”
香梅一怔,旋即了然。
她早已在謝世絮消散前,從他那兒聽說織愉不入輪回所付出的代價。
卻從沒想過,天道如此苛刻,為了不讓她與奉仙族遇見成圣的仙尊,告知他當年事,竟讓他們被困于秘境。
若非仙尊雖忘情忘前塵,但仍要去找夫人,甚至將夫人帶回來。
待到她幾百年后再離開秘境,仙尊也許都不知踏破虛空,去哪個世界觀道了。也許永遠都不會再回此界。
她這輩子,也都別想再告訴仙尊夫人的事了。
香梅眉頭緊擰,神情嚴肅。
織愉笑盈盈地接著道:“所以我認為,香梅你更應該去修道。如果你變得很厲害,甚至和謝無鏡一樣,飛升成圣。”
“到時候有兩個圣人護著我,天道就更動不了我啦。”
香梅一怔,連連點頭。滿臉:有道理!有道理!
她思索良久,下定決心,不舍地道:“夫人,等我飛升成圣,我便回來伺候你!”
織愉鄭重點頭:“我相信你可以,我等你!”
香梅又紅了眼眶,抹著淚哽咽點頭。
她想起了從前。
她知道自己很笨,認死理,有時候腦子轉不過來。從前在奉仙族中,是最差勁的那個。
第一個肯定她的,是夫人。
第一個夸獎她的,也是夫人。
哪怕她一開始伺候不好夫人,做不好飯,夫人也會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慢慢來嘛,我不急的。”
如今她已經是奉仙族中的司長。但比起率領奉仙族,她還是更想陪在夫人身邊。
香梅吸了吸鼻子,對織愉道:“夫人,等出去我就好好修煉。在秘境的這段時間,就讓我伺候您吧。”
織愉遲疑,余光掃過謝無鏡,婉拒:“不了吧。”
她感覺香梅若是再磨磨唧唧,謝無鏡就要直接把香梅踢出去了。
好在香梅也是對謝無鏡的情緒敏感的,冷不丁想起從前仙尊的警告,會意地遠離了織愉。
雖遺憾不能伺候夫人,但瞧見謝無鏡站在織愉身邊,專注地看著她,不許旁人輕易靠近,一如從前。
香梅還是心頭熨帖,笑著帶奉仙族們離開了。
大殿里又只剩下織愉和謝無鏡。
織愉躺回謝無鏡鋪好的床上看話本。
謝無鏡睡在她身后,手搭在她腰上,將她抱在懷里,“她成不了圣人。”
織愉讀著話本,心不在焉地“嗯?”一聲。
謝無鏡:“但是你能。”
織愉好笑,回頭看他:“對我這么有自信啊?”
其實她知道,他是對他自己自信。
她修道至今,什么都是他一手安排,連雷劫都沒自己渡過。
謝無鏡配合地“嗯”了聲,低頭,輕吻了吻她的唇。
*
蒼梧秘境出口未開時,織愉便在秘境內迎來了她的化神雷劫。
這雷劫引得周圍兇獸退散,所有察覺到的生靈都逃離。但還是被謝無鏡的龍影輕易吞噬。
織愉不由開始相信,謝無鏡真的可以幫她入圣了。
只是化神之后,她開始頻繁做夢。
做夢于她而言是常事,她經常夢見光怪陸離的東西。
起初她記不住夢境,也并不在意。
可后來夢得越發頻繁,她問謝無鏡會不會做夢。
謝無鏡:“圣人無夢。凡有夢,若非天地感應,便是預知。”
織愉撇撇嘴,一時不知該同情謝無鏡竟然不會做有趣的夢,還是羨慕他的夢竟然還能預知。
織愉照常累了就睡,照常做夢。
只是這一次,她在夢中的意識竟是清醒的。
或者說,她的夢好像不是夢,而是有人幫她看見了曾經的謝無鏡。
她夢見三千年前,謝無鏡不在后,她沒有被謝世絮帶走,而是入了黃泉。
通過黃泉最深處的天脈之根,她看到了天脈玄境里的謝無鏡。
在壯闊無垠卻封閉的宇宙洪荒中,無數鎖鏈穿透應龍壯麗的身軀。
那些鎖鏈燦如星辰,卻若吸血蟲般,吸取著龍身浩瀚的力量。金色的血液沿著鎖鏈滴落,亦被奪走滋養天地。
他閉著眼睛,在無聲的世界里,不知生死。
織愉想過,謝無鏡在天脈玄境里,肯定不會輕松。卻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畫面。
她想要觸碰他,卻觸碰不到。只能睡在天脈上,看著他,陪著他,無聲地熬過那些歲月。
這場夢很真實,真實到她在夢里的每一天,都好似真實的一天那樣漫長、煎熬。
可夢醒,織愉望著身邊的謝無鏡,又覺得這場夢太短。
和他真實經歷過的三千年相比,太短。
她盯著謝無鏡,用目光描繪他的眉眼。
他的容顏沒有變,甚至更顯清圣,大多時候,看上去無悲無喜。
她忽然很難想象,他是以一種怎樣的心態去找她的。
又是如何能拋去那三千年被貫穿龍身本體、被吸食魂力的痛苦,去接受一個在他記憶里只有背叛的她的。
明明她只是在黃泉看他三千年,每日困于那蒼茫的混沌里,就已經覺得好苦好苦。
她一直盯著他不說話。
謝無鏡低頭,額抵著她的額,輕聲問她:“怎么了?”
織愉抱住他:“我最近總做夢。”
謝無鏡沉吟:“蒼梧秘境曾是夢神芥子。在一千年前,靈氣恢復到一定程度才重新現世。夢神總喜歡以夢回溯天地之景,許是你渡雷劫時,不小心碰到了陣法。”
她渡雷劫時,一個人睡在殿里,謝無鏡在外幫她引雷吞雷。
那時她做過什么嗎?
織愉想不起來了,不過她確實偷跑出去看謝無鏡來著。
當然,謝無鏡那時很快就發現她了。
謝無鏡安撫地輕拍了拍她的背,而后指凝圣靈,要為她除去此地影響。
織愉握住他的手指:“不要。”
她揚起嘴角,閉上眼睛依偎進他懷里:“是好夢。”
謝無鏡問她:“怎樣的好夢?”
織愉:“可以陪著你的夢。”
謝無鏡:“那確實是好夢。”
織愉輕笑出聲,想起從前在凡界時,謝無鏡第一次下廚,她夸他好厲害。
他也很淡定地道:“確實。”
此刻她抬起手,捏他的臉:“謝無鏡,怎么別人成神成圣都忘情,你還和從前一樣啊。”
因為他本就缺情寡欲。
雖非圣,實為圣。
她從一開始,就是他的超脫情理之外。
謝無鏡輕拍了拍她,沒說話,與她一同入眠。
【??作者有話說】
番外還剩三章,明晚九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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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 ? 只有你我
◎織愉閉著眼睛咬了他一口◎
織愉在離開蒼梧秘境前, 又與香梅見了一面。
香梅是特意來與她道別的。
這一別后,再見香梅時她已飛升至仙界
她的飛升之路十分順遂,沒遇到過瓶頸。順得讓她懷疑, 先前她覺得天道在阻止她與謝無鏡相守是她的錯覺。
也可能, 是天道已經接受她與謝無鏡的現狀?
不管如何,飛升是一大劫,能如此輕松渡過,一直以來壓在織愉心頭的憂慮消減了許多。
織愉剛回靈云界時, 仙界還人煙稀少。
織愉飛升上來時, 仙界已有了城池,亦有率先飛升的人在仙界自立門戶。
香梅與奉仙族在仙界也算是赫赫有名。
香梅盛情邀請織愉去她的仙府居住,被謝無鏡拒絕。
織愉沒說話,待沒旁人, 背地里問謝無鏡:“你在仙界也有仙府?”
謝無鏡:“沒有。”
他出天脈不久就去找了織愉,之后一直陪著她修煉,幾乎不曾到過仙界。
織愉估摸著是他不想有人來打擾他們的生活, 提議:“要不我們先住在香梅那兒, 等仙府置辦好, 再搬走?”
謝無鏡:“你我另有他處要去。”
織愉不解。
謝無鏡讓她趁著這段時間多逛逛仙界,只管玩樂,不必操心其他,“日后暫離此地, 有相當一段時間不會再來。”
織愉問:“我們要去哪兒?該不會是另一個世界吧?”
謝無鏡:“是,也不是。”
織愉頓時眼眸晶亮,滿目期待。
她拉著謝無鏡匆匆逛完仙界最繁華的瓊玉都, 買了一些靈云界沒有, 但在她看來不算太新鮮的東西。
畢竟謝無鏡給她的一直都是世所罕見的至寶, 最低也是神器。
這些仙物對她而言就只能算是好看的玩意兒,并不珍貴了。
逛完,她便要謝無鏡帶她奔赴他界。
她興沖沖地問:“那個世界是什么樣的。”
謝無鏡摟住她,“很快你就能看到。”
織愉:“不用做什么踏破虛空的準備嗎?”
謝無鏡:“不用。”
話音落,織愉只覺一陣輕飄,眨眼間腳踩到實地。睜開眼,只見一片無垠草原,充沛的靈氣比之仙界有過之而無不及。
草原上植物原始且茂盛,靈植、仙植、神植皆有。
一眼望去,草如碧浪,粗獷高聳得能蓋住她整個人。
織愉新奇地環顧四周:“這是什么地方?”
謝無鏡尚未回答,忽聽遠處傳來一聲轟隆震響,似有何物正沖他們狂奔而來。
織愉躲進謝無鏡懷里。
只見謝無鏡什么也沒做,三丈外傳來一聲巨物倒地之聲。
織愉松了口氣,捏了下謝無鏡的臉,調侃道:“你現在好厲害。”
又嬌氣地嗔怪:“你怎么不選個接近城池的地方落地?此地好荒啊,不知走多久才能到城中落腳?”
謝無鏡:“此地沒有城池。”
織愉:?
謝無鏡:“此地是我的芥子。”
織愉:??
謝無鏡:“雖為芥子,但三千年前我入天脈之前,在此地放入了各類生靈。芥子在天脈玄境之中,受天脈滋養,已獨成一方小世界。以后你我便在此地修煉。”
織愉:???
“你的芥子,有別人嗎?”
謝無鏡注視她,平靜的神態中透著悠閑:“只有你我。”
織愉沉默。
織愉無語地抓了抓自己的長發。
織愉猛地撲向謝無鏡,生氣地打了他胸膛一下:“謝無鏡,你瘋了吧!這地方比話本里的上古還原始,你要我在這里怎么過啊!”
“我要住有寬闊庭院的大宅!我要睡千工軟床,蓋月蠶絲錦被,我要熏香,要廚房,我要吃廚房做出來的東西,我不要當野人……”
她越說越委屈,氣得原地跺腳。
謝無鏡安靜地聽她發泄完,沉默須臾,道:“此地有洞府。”
他摟住織愉的腰,縮地成寸,須臾便至。
說是洞府,其規制不亞于堯光仙府,亦是處處講究。
織愉這才心情松快許多,呼出一口濁氣。
雖然這么大的世界,除了她和謝無鏡,就是一群原始生靈。
但有好吃好喝好住,再加上她儲物戒里還有很多她沒看過的話本,她也不是不能接受在這里生活個一段時間啦。
織愉翹起嘴角,挽著謝無鏡進洞府。
她興致勃勃地逛了主院皆歸院,時候不早,叫謝無鏡去給她做飯。
她在皆歸院廊下吹風看話本。
不得不說,此地靈氣著實與外界不一樣。風拂在身上,都比外界舒服許多。
晚上吃了晚膳,織愉和謝無鏡在院里散步,散完回房繼續看話本,累了便睡。
一連好幾日都這么過,織愉覺得在這里,好像和在外界也沒什么區別。
她間接性想要努力,這日不看話本,叫謝無鏡帶她去看看他的芥子環境如何。
她牽著謝無鏡,跟著他在無際的原野慢慢走,仰頭是碧藍蒼穹。
屬于他們的蒼穹,沒有什么天道能來干預。
她忽然覺得,這里或許比外界好。
織愉兀自笑了笑,挽住謝無鏡的手臂,倚在他身上。忽的瞥見,不遠處的樹林里有一處奇特地方。
那地方有許多環聚的樹木,樹木之間用錦緞包裹,仿佛在樹木中間隔斷出了一方空間。
織愉一愣,忽的想起,那年他們在陵華秘境時的事。
她說,謝無鏡,我們不離開這里了好不好?這樣,那些煩人的人和事都打擾不到我了。
謝無鏡說好。
她又說不可以,嫌那里靈氣衰竭,撐不了多久。而且沒有房子,沒有床,也沒有好吃的糕點。沐浴休息都不方便……
然后那天她睡醒,看見他為她造了小樹屋。
而此地……他的芥子。
織愉環望四周。
這里,沒有人能來打擾他們。
這里,靈氣充裕。
這里,有房有床,也有好吃的糕點,沐浴休息都很方便。
可是,有沒有可能……
她剛來的那天,謝無鏡其實更想帶她來住這個小樹屋呢?
如果不是她說,她要住有庭院的大宅的話。
織愉垂眸,余光瞥見謝無鏡側目看她。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察覺到她發現了那小樹屋。
反正她就當沒發現他在看她。
她故作什么也沒發現,環顧四周,然后驚喜地指著那樹屋問:“謝無鏡,那是什么!”
謝無鏡凝視著她,不說話。
織愉拉著他往樹屋走,欣喜地道:“謝無鏡,這屋子好像我們在陵華秘境里的那個,是你做的嗎?”
“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不然我就要先來這里住了。”
“我們今晚睡這里吧?”
她走到樹屋前,撩開簾子,轉面對他笑。
她笑顏燦爛,眸光明亮。
謝無鏡卻仍是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織愉有些心虛了。
她知道自己裝得有點假了,尤其,她總是騙不過他。
她目光游移,不大好意思地道:“好啦,是我貪圖享受,脾氣又不好,沒有考慮到你……”
“你很好。”
謝無鏡忽然打斷她。
織愉愣住,噗嗤笑起來,昂起下巴驕傲道:“我是很好啊。”
她眼前一暗。
忽有溫熱落在額間。
是謝無鏡低頭,輕吻她額頭。
織愉抱住他,閉上眼。
她想。
也許他的心里,也有未了的遺憾。
也許那一天,他比她更想留在陵華秘境。
住著小屋,只有他們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就像他們在凡界山野間,第一次有了屬于他們安穩的家那樣,好好地生活。
*
晚上睡在樹屋中,織愉依偎在謝無鏡懷里。
太久沒在外面睡,她有點難以入眠。
她玩著他修長的手指,隨口和他閑聊,問到:“謝無鏡,你為什么會在進天脈玄境之前準備這些?”
謝無鏡沉默。
他回憶不起將芥子改造成這般模樣時,具體是怎樣想的。
但當他找到她時起,他便明白——
他創造這樣一個徹底獨立于世、不在大千之中,只受他自己掌控的世界,只會是為了她。
而當他自抽龍魂融入她魂魄起,無論為何種理由,無論他是否忘情,他都注定會去找她。
他輕撫織愉的長發,“也許……那時便在計劃和你在這里生活。”
織愉笑起來,想起曾聽銘千古說過,謝無鏡原是打算飛升后帶她踏破虛空,不管此界滅世的。
只是聽他說的時候,謝無鏡已經不在她身邊。
她問:“所以這個世界,是你那時想帶我來的世界嗎?”
謝無鏡:“不是。”
芥子世界培育生靈需要時間,也需要天脈之力做起源之力。這個世界,顯然是那時的他為此刻的她準備的。
他沒再多言。
織愉當他想不起來,也不追問。抱住謝無鏡,把臉埋在他懷里。
這晚她斷斷續續地做了好幾個夢。
夢見她與謝無鏡回到在凡界時,她說要看日出,于是謝無鏡一大早叫醒了她。
她沒睡好,氣呼呼地要發脾氣。
睜開眼看見,旭日曦光中,少年瘦瘦高高的身影。她又無奈地想:算了。
看完日出,他背著他們的行囊,牽著她走在山野間。
走過林木蔥蘢、春花晨露。
他問她:“日出很好看嗎?”
她望著他牽住自己的手,笑起來,“是啊。”
又夢見,她回到堯光仙府的某個清晨。
天還蒙蒙亮。
她在屋里聽見謝無鏡交代香梅:“好好照顧夫人。”
她不知為何慌了起來,沖出去問:“你要去哪兒?”
他已走到院門,聽見她的聲音停步,轉身向她走來。
他被白光朦朧的身影逐漸變回清晰的模樣。
他來到她面前,對她道:“不去哪兒,陪你。”
織愉笑起來,撲進他懷里。
他亦抱住她,很緊很緊,就像他一如既往的那樣,仿佛要將她與自己融合般緊。
忽覺有手輕撫額面。
織愉意識漸清晰,睜開眼,看見謝無鏡正坐在床邊注視她,幫她理散亂垂落的發。
她懵懵地想了會兒,想起大概是昨晚后半夜,謝無鏡抱她回來的。
她那時淺眠,能感覺到他將她抱起。
織愉睡意惺忪地問:“怎么回來了?”
謝無鏡不說話,只拍拍她:“時間還早,睡吧。”
織愉思索,他大概是看出她昨夜在樹屋吊床上睡得不如在洞府安穩,才將她抱回來的。
織愉伸出手抱住他的腰,閉上眼懶聲懶調:“你不睡了嗎?”
謝無鏡沉吟須臾,在她身邊躺下,將她抱進懷里。
織愉翹起嘴角,也抱住他。
但過了會兒,她嘴角的笑就有點垮下來。
再過了會兒,她終是沒忍住推了推謝無鏡。
太緊了,快勒死她了。
謝無鏡松了些力度。
織愉呼出口氣,只覺他好奇怪。他已經有段時間沒有這么沒分寸地抱她了。
織愉把臉貼在他胸膛問:“你怎么了?不高興嗎?”
謝無鏡:“沒有。”
織愉“嗯”了聲。
她也沒感覺到他不高興。
她逐漸犯困,漸漸入眠。
半夢半醒間,她感覺謝無鏡一直盯著她,聽見謝無鏡問她:“你做了什么夢,這樣開心?”
她懶懶地不太想回。
但考慮到如今謝無鏡聽她隨口提一句別人,都會不動聲色堵她嘴的發癲性子。
她還是道:“夢見你了。”
而后她便感覺到謝無鏡的手一下一下輕撫著她。
他道:“睡吧。”
織愉“嗯”了聲,閉著眼睛咬了他一口。
還圣人呢。
神經。
【??作者有話說】
織愉以為的緣,其實一直是謝無鏡處心積慮的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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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 ? 共歸家
◎【真結局】◎
謝無鏡芥子很大, 織愉逛了很多年都沒逛到盡頭。
當然,可能也有她總是懶得出門,或者出一次門便要回洞府歇很久的緣故。
謝無鏡說, 這里是一個真正的小世界。
她想去外界玩了, 便出去。
但玩完都是要回來的。
這個芥子形成的小世界,成了她與謝無鏡的新家。
這里的神植、靈獸、兇獸……一切修煉所需,都應有盡有。足夠織愉從仙修到飛升成神。
期間謝無鏡也有帶她去過外界的一些秘境歷練。
但多是謝無鏡直接取走秘境中有助于她修煉之物,她只管吃喝玩樂。
這樣的歷練對她來說像一段漫長的踏青, 沒什么特別的。
成神渡劫, 是謝無鏡帶她離開芥子到外界渡的。
他幫她渡完成神天雷,讓她接受甘霖滋養,望著她若有所思。
織愉問:“你受傷了嗎?”
謝無鏡輕輕搖頭,“過幾日, 我們去凡界。”
織愉不解:“我成神了,不是該去神界嗎?”
雖然她對成神沒什么特殊感覺,就覺得好像更能感知天地萬物, 心也更容易靜下來。
謝無鏡:“該為你飛升成圣做準備了。”
織愉眨眨眼:“去凡界做什么準備?”
謝無鏡:“攢功德。”
織愉“哦”了聲, 隱隱感覺到, 似乎助她成圣,對謝無鏡而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想安慰謝無鏡不成圣也沒事啦。她成神就已經能長生不死,永遠陪伴他啦。
但話到嘴邊,她又莫名其妙地覺得沒有說的必要, 不自覺把話咽了回去。
意識到這點時,她愣了愣,心道也許是自己渡劫太累, 才會懶得說話。
可隨謝無鏡入凡界, 隱藏修為開始游歷人間后, 她越發感覺到成神之后,她不對勁了。
她變得沒有太多話想和謝無鏡說。有時明明腦海中有想法,想說時又覺得沒必要。
在面對受苦受難的眾生與美好的世間萬物時,她心中卻還保有原本的動容與悲憫。
以至于這樣的情緒波動在她變得平乏的生活里,顯得尤為珍貴,甚至讓她貪戀,讓她不由為此更想去“愛眾生”。
她深切地體會到這份不對勁,是在梁城的某一日。
正逢雨季,梁城洪澇。
她接連七日去救災民,謝無鏡一直陪伴她左右。原本她習慣于坐享其成,有活都讓謝無鏡干。可這次她總要自己動手。
在凡界,修為越高越被壓制。
即便她如今是神,在被壓制的情況下,連續七日不休息也很難再堅持下去。
她不得已才休息,與謝無鏡一起回他們買下的小院。
她沐浴后上床,疲憊地背對著謝無鏡。
正要睡著時,意識到謝無鏡一直在她背后盯著她,眼神沉沉。
她睜眼,轉眸看謝無鏡:“怎么了?”
謝無鏡:“你有許多日,未曾與我說超過十句話。”
說話間,他伸手摟住她的腰,將她拉入自己懷中,讓她轉過身面對他。
織愉一怔。就是在這一刻,她察覺到自己變了,變得不像從前的她了。
倘若這是她正常的成長,她甘愿接受。
可她認真回想,總覺得如今的自己分外詭異,好像腦子被操控了一樣。
她眼中閃過悚然,啟唇想說出自己的不安。
但話到嘴邊,又有股念頭告訴她:
你如今是神,以愛蒼生為己任、放下私情是自然天理,有什么可不安的呢?
她驚覺,這一切變化,都是因為她成了神。
所謂成神斷情,并非直接抹除所有情感,而是讓神放下所有私情,唯愛三界眾生。
成神前的領悟,便是甘愿放下。
織愉擰眉注視謝無鏡。
謝無鏡安撫地順著她的背:“不用害怕,你如今的感覺都是正常的。我同你說,只是因為你這幾日甚少與我說話。”
她成神后的變化、她為何變化,他自然都是知道的。
織愉盯著謝無鏡,掙扎了下,終究還是開口:“我如今成神便已這般容易忽視你。待到成圣,我豈不是更……”
更不在意你?
謝無鏡:“總會有方法應對的。”
他看上去并不急躁,讓織愉不知不覺也隨之安心。
織愉抱住他,頭靠著他的胸膛,努力回想過去,想找回過去與他相處時的喜怒哀樂。
但是,很難。
那些感情忽然變得很淺。就像母妃去世后,她隨著時光流逝不知不覺對那份哀痛釋然了一般。
“我忽然想起,鐘渺曾說,她曾以為沒有什么是永恒的,唯有為神的痛苦。原來,便是這般感覺。”
若真的只愛蒼生還好。
可若想有私情,這種掙扎就仿佛在無盡的深海里努力往上游,卻發現海面始終那么遙遠。
那遙遠的壓迫感,會令神也不由自主地退卻。
神想要愛一個人,不只是違背天理,更是要違背本性。
這是何其的難。
織愉越想眉頭皺得越緊,有一瞬間想要放棄掙扎。
可閉上眼,感覺到謝無鏡輕柔的安撫,他環繞著她的氣息。她又忽然想到:
她只是剛剛成神,便想屈服于天理與神性。
那天生寡情寡欲的謝無鏡,這般對她生生世世不愿放手,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為對抗這宿命、對抗這天道法理與本性,付出了多少?
織愉抱緊他,心想:沒道理。
沒道理鐘渺與陵華身為神,也能愛別人,她卻做不到。
沒道理謝無鏡比她更受煎熬都能打破這理法,她卻做不到。
她想了想,違背著自己平靜的想法,睜開眼,仰起頭親了他一下。
她對他笑:“你以后要提醒我。”
謝無鏡輕撫她的長發:“好好休息。大災已過,災民自有朝廷安排,你不必太為此勞心勞力。”
織愉點頭。
謝無鏡:“明日不必再去看災民,在家歇歇。”
織愉遲疑須臾,點頭。
她心道:真可怕,她這樣的懶人都被神性逼勤快了,嗚嗚嗚。
想完,她頓了頓,又把想法對謝無鏡說出來,把臉埋在他懷里嗚嗚嗚說真可怕。
謝無鏡拍拍她的背:“慢慢適應,早晚會好的。”
織愉抬眸看他一眼,只見他眼眸在黑暗中,透著比夜更濃黯的深邃。
她察覺到一絲危險性。
他好像另有盤算,針對天道的盤算。
為神的她,似乎該去阻止。
但她終究還是壓抑著那詭異的沖動,閉著眼睛抱住謝無鏡,睡覺。
半夢半醒間,她感到有溫熱輕輕落在她額間、面頰……
織愉迷迷糊糊地側過臉也親了親他,不知親哪兒了,他抱著她拍了拍,與她一同入眠。
*
之后的日子,織愉在有意控制自己的神性。
當她適應后,她發覺其實也不是那么難以控制。
原本她對荔枝都心如止水了,可她慢慢地又找回了吃荔枝的歡喜,人也變懶了。
做事能讓謝無鏡去干,她就絕不動手。
她想,也許這是因為她終究不算個真神,做不到真正的清心寡欲吧。
不過她與謝無鏡還是在凡界救助蒼生,積攢功德。
一年又一年,看遍凡界朝代更迭,歲月變遷。謝無鏡又帶她去了靈云界,仍是堅持行善。
走遍靈云界后,他又帶她去了妖界、魔界……甚至無名界。
此世界的三界,并非真的只有三界。
而是靈、凡、混沌三大界,三大界中又有靈云、魔界、妖界、人界等數個小界。
在織愉為神期間,謝無鏡幾乎帶她走遍了各界,平等地救助各族之人。
織愉想起曾經聽過,為神者,當有平等愛護眾生,不拘妖魔,令其向善之心。
她想,也許謝無鏡就是在培養她此心,為她成圣做準備?
不過成圣顯然比成仙成神都要難得多。
織愉在為神這一階段過的時間,比從人到神三個階段加起來還要長。
成圣天劫到來的那一天,她還在想明天休息,可以去找別人玩。
正好謝無鏡最近把他們過去所救助的、如今在各界小有成就,成為一界棟梁的人全都叫了來。
他們正在她和謝無鏡的洞府后山飲茶作樂,互相結識,她剛好去和他們敘敘舊。
她還沒想好明日敘舊時吃什么,突然雷云滾滾,一股來自天地的威脅攜滅頂之勢,直沖她來。
周圍形成無形屏障,屏障內翻涌的靈氣堪稱兇戾,將她與世隔絕。
織愉頓時僵在其中,慌亂地仰頭望天。
緊接著第一道雷劫迅速結成降下。
紫電雷蛇,猶如化蛟。
她連忙調動神力以招架。
然而不等她自己去接雷劫,謝無鏡立時撕裂虛空而來,以龍影將雷蛇吞噬。
只是這次龍影吞雷蛇不似先前輕松。
龍影將雷電吞入后,玄金之身上隱有雷電躥動,如同正在結成囚籠的線。
謝無鏡將她嬌小的身子全然護在懷里。
織愉不安地望著龍影,小聲提議:“要不我自己也扛幾道雷?”
“不用。”
謝無鏡摸了摸她的發頂,望著黑沉沉如同要塌下來的天,神色淡泊,眼中卻閃爍凌厲的鋒芒。
仿佛——
他等這一天,很久了。
一道道雷劫降下,每一道都是毀天滅地之勢。
一條條玄金龍影幻化而出,直奔天雷而吞,在漆黑天幕之中,與天雷展開了一場廝殺。
風狂雷疾,天幕漸泛血紅。
織愉從未見過這般堪比末日的景象,抓緊謝無鏡衣襟。
數道雷電竟聚集于她頭頂,似要匯聚成一道覆天之雷,將她所在領域全然吞噬。
織愉呼吸一滯,抓著謝無鏡的手松開,手掌輕輕貼在他胸膛上,渾身緊繃。
她不修煉,也沒親自渡過雷劫。
但看了那么多次雷劫,她對雷劫也有感知。
這樣的雷劫,是真會毀滅她所在領域的這一方天地的!
謝無鏡那時飛升,雷劫有這般狠厲嗎?
似乎沒有。
看來天道從來就不曾接受圣人有私情。
她以為的輕松渡劫,都是謝無鏡表現得輕松罷了。
天道對她與謝無鏡違逆天意的懲罰,此刻皆匯聚于此,只等在他們成功前給他們致命一擊。
讓他們明白,何為掌控自然法理的天之道!
若這樣的雷劫當真降下……
織愉瞥了眼謝無鏡,做好在一瞬間推開他的準備。
謝無鏡似是察覺到,忽然握住她的手。
織愉一愣。
他依舊從容不迫。
“別怕,我在。”
他一手摟著她,將她的臉按入自己懷里,一手掌運圣靈之力,撕裂虛空。
而虛空另一端,竟是就在洞府山后仰望成圣雷劫的、那些他們曾經救下的人。
織愉埋在他懷中,對此一無所知。
謝無鏡平靜地望著天,卻像在俯視天、威懾天:
他知在一界之中,天地理法會壓制如他這般超脫世外之人。
亦知天地理法在一界之中,按常理應高于一切。
但——
天地若敢毀滅她,他便會將雷劫引至那些人身上,要他們毀滅,要天地毀滅。
人皆有命數,一人的道途與成就,乃天地人之數集合而決定。
換言之,能獲得大成就的人,皆有天命氣運加身,亦有其承擔此界天地人之數發展的使命。
并非所有人都能承接此責。
就如同當初天道非要他救世不可,也是因天道找不出其他有能力以神魂養天脈之人。
而他請來的那些人,正是因承接了天命氣運,方成為各界棟梁。
倘若他們死了,此界天地人之數斷代,天道會步入新的大劫,走入毀滅或淪為失去理法的崩塌世界。
行善?
結交朋友?
謝無鏡從來都沒這個興趣。
他帶織愉去行善,為的只是這一刻。
用她千百年的功德,護她運道。
用這些人的命,請天道做抉擇——
自我毀滅,還是臣服于他。
謝無鏡輕撫著懷中織愉的長發,幽暗的眼瞳如不見底的深淵。
那些雷電映入他瞳眸,如同墜落淵底,永不翻身。
他神態斯文從容,仿佛在無聲地對天道:
請。
紫電云涌,將天幕染成刺眼的白。
躥動的雷光受地氣牽引,將天地連接成奪命囚籠,似要困殺違逆天道之人。
謝無鏡騏麟金獸紋袍在雷電狂風中獵獵,束冠長發如墨云狂亂。
一道玄金龍魂之影自他身后顯現,化出磅礴浩大的法天象地,直沖云霄,盤踞天地。
他與天地對峙,等待天劫降下的剎那吞噬天地。
須臾后,伴隨著一聲震動蒼穹后土的巨響,無匹天雷降下。
與此同時,那浩大龍魂龍身一晃,環繞著謝無鏡騰飛,隔絕四面八方涌來的雷殛,迎著降下的刺目天劫,直沖而上。
織愉頭埋在謝無鏡懷里,聽見一聲震得仿佛天地都在顫抖的龍嘯,腦子都懵了半晌。
回過神來時,謝無鏡按著她的手已微松。
她抬起頭,只見巨大的玄金龍魂占據蒼穹,如同吞噬了天幕,成為了新的天。
終是天道敗了。
雷電在龍魂玄金鱗甲間游動,隨著風拂過,如同水般被龍魂吸收。
那是謝無鏡的龍魂。
這震撼的場景令她癡癡望了半晌。
回過神來,余光一瞥,又瞧見一旁撕裂的虛空眨眼消失。
她看清虛空里的人,頓時猜到了謝無鏡方才做了什么。
她呆愣了好一會兒,瞪大眼睛打了謝無鏡胸膛一下。
謝無鏡本就無意瞞她,才會松手讓她看見。
若說從前,他希望她不要怕他,會瞞她一些事。
此刻,他要她接受真正的他。
真正的謝無鏡,從來不是什么良善之輩。
甘霖降下。
龍魂化作的法天象地回歸他身。
謝無鏡摸了摸她打他的手,從芥子取出她送他的白兔荔枝傘,為她打傘,擁她往遠離此地洞府的方向走。
謝無鏡哄她:“你剛渡劫,先回家休息,好嗎?”
織愉看了眼越來越遠的洞府,心知謝無鏡說的家,是他的芥子。
洞府山上,還能看見那些他們曾經救助的人,正一無所知地享受甘霖。
織愉問:“他們怎么辦?”
謝無鏡:“他們的使命已完成,我會叫他們回去,為他們準備贈禮。”
什么使命,分明是覺得他們沒有利用價值了,所以要他們滾。
他們這一走,日后估計也難再相見了。
織愉嗔謝無鏡一眼,心知他都是為了她,無奈道:“下次不許這樣了。”
謝無鏡撫了撫她的肩頭,溫聲道:“天地已在你腳下,沒有下次了。”
織愉撇了撇嘴,靠進他懷里,又笑起來,挽著他,與他一同回家。
“謝無鏡,這世界我們哪兒都逛過了,我現在也可以踏破虛空了。改日,我們去別的世界玩吧。”
“好。”
“回去我想先吃一盤荔枝,再吃一盤荔枝糖心糕。”
“好。”
【??作者有話說】
正文完的地方是宿命的終結,這是這本文最后的結局~
不過雖然這本文結局了,但在屬于織愉與謝無鏡的世界里,他們的故事還有很長很長很長。
所以就不標全文完啦。
感謝寶貝們的喜歡、支持、陪伴與包容,愛你們!
本章給大家發小紅包~
還剩一章小世界故事,可以看作是if線。
但實際上是織愉與謝無鏡成圣后體驗生活的小世界。
周三見~
感謝在2024-04-27 20:00:08~2024-04-28 20:00: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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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
168 ? 一個小世界
◎喪尸王謝無鏡x咸魚少女織愉◎
末世半年后, 織愉被綁了。
那些人闖入她家,搜刮了她所剩無幾的物資。領頭人猥瑣一笑,一招手就把她綁走了。
織愉試圖反抗。
可他們有異能, 她沒有。
這群團伙帶著她找到了一棟別墅。他們決定把別墅主人殺了, 在這兒住下,然后把她辦了。
他們闖進屋里,大肆搜刮,很快找到了別墅主人——一個蒼白虛弱的男人。
織愉認得他。
或者說, 很多梁城的人都認得他——他是梁城最年輕的商界新貴謝無鏡。
團伙大哥獰笑著上前, 要將謝無鏡四肢廢掉,慢慢折磨。
然而下一秒,這個虛弱的男人將他們所有人爆成了渣。
血濺上臉的時候,織愉是懵的。
她想這大概是謝無鏡的異能, 真是強得可怕。
謝無鏡倒下的時候,她也是懵的。
現在就她一個好好地站在這兒了。她是該趁機逃跑,還是趁機逃跑呢?
織愉轉頭就跑。
跑到門口, 她又停步, 站了很久, 轉回頭,扶起了血泊里的謝無鏡,艱難地將他扶進了一樓的浴室。
他渾身都在發燙,織愉也不知道怎么辦。只能把他泡在冷水里, 然后坐在旁邊看著他,免得他滑進浴缸淹死。
織愉就這樣看他,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想走人的時候, 他終于醒了過來。
他漆黑的瞳眸還帶著一絲水汽, 看上去比殺人時溫和得多。
織愉呼出口氣, “你終于醒啦。”
謝無鏡抬眸看她。
他記得她是被那群人帶來的女人。
他站起身,走出浴缸,濕漉漉的褲子貼在身上。
織愉因此理所當然地看到了不該看到的輪廓。
她低下頭,就當沒看到,跟在謝無鏡身后:“謝先生,你現在一個人住嗎?你是不是生病了?你需要人照顧嗎?我可以照顧你呀。”
最重要的是,她沒地方去,她想要他的保護。
謝無鏡停步,回頭看她。
織愉對他笑:“我叫李織愉。”
他真高,長得比雜志上好看,氣場也更嚇人。
他道:“謝無鏡。”
織愉會意,笑容燦爛:“我知道。”
他同意她留下了。
*
雖然當時留下的時候,織愉信誓旦旦說要照顧謝無鏡。
但織愉屬實是從小到大被慣壞了,什么也不會干,干了也一塌糊涂。
燒個飯不至于炸廚房,卻也把臺面弄得一團糟。擦客廳狼藉的肉塊和血跡她也擦不了,看一眼就被嚇得要吐要暈。
謝無鏡叫她別干了。
織愉就不干了,躲到樓上去,啃起謝無鏡給她的干糧。
客廳是謝無鏡打掃的。
飲食方面,織愉沒看過謝無鏡吃飯,但她想他大概也是自給自足。
謝無鏡的身子還是不好,經常暈倒,有時渾身發燙,有時渾身發冷。
織愉便當真只需要干照顧他的事——在他暈倒后把他拖到浴缸里,或拖到床上用被子裹起來。
謝無鏡沒說她的處理方法對不對,反正日子就這么過。
直到七天后,謝無鏡再次暈倒。
這次,他渾身冰得如同凍過的尸體,織愉無論給他裹了多少被子都無法緩和。
沒有電,熱水也只有謝無鏡昨天燒好用來喝的,并不多。
織愉糾結了一會兒,鉆進被子里抱住他。
她心里很無語。
現代社會了,她竟然還要用武俠小說里最原始的方式給人取暖。
可是沒辦法。
末世之后的世界,沒有電和網絡,和古代有什么區別?
而她的生存能力,比古代人還不如呢。
織愉抱著謝無鏡,搓著他的背對他祈禱:“你可別死啊。”
話音落,她感覺到腰間一緊。
是他伸手,緊緊抱住了她。
這力度大得讓織愉確定,他不會死。
*
織愉睡了過去。
也可能,她是被冷暈了過去。
她逐漸清醒時,能感覺到被窩里暖暖的。只是腰間的手臂仍舊緊緊箍著她。
她閉著眼睛試圖拉開。
但是拉不開。
她想謝無鏡可能還沒醒。
睜開眼,卻看見謝無鏡的雙眼近在咫尺地注視著她。
織愉又拉了拉他的手。
還是沒拉開。
她問:“你在干嘛?”
謝無鏡反問:“你和我睡在一起,為什么?”
織愉:“我怕你被凍死。”
謝無鏡松了手。
織愉覺得莫名其妙。
她從被子里鉆出去,轉頭看眼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的謝無鏡,覺得這場景怪尷尬的。
就像她糟蹋了他之后,他麻木地望著天花板,而她提褲子走人。
織愉試圖打破這種奇怪的氛圍,關心他:“你好一點了嗎?”
這話也有點曖昧。
就像她玩太狠了似的。
織愉后悔自己沒話找話了。
謝無鏡:“沒事。”
織愉點點頭,“你好好休息。”
她不再聯想其他,快步離開。
她以為這只是她和謝無鏡之間,一個不足為提的小插曲。
然而這天之后,謝無鏡變了。
他不再暈倒,平時也不會再接她無聊時瞎聊的話,最多回一句“嗯”。
織愉在這別墅里越過越尷尬。
她想,她已經沒了理由待在這兒,她是不是該走了?
但出去又很危險。
織愉思來想去,還沒決定好的一天,謝無鏡再次暈倒。
這次如同上次一樣來勢洶洶,并且昨晚謝無鏡連熱水都沒燒。
織愉只能像上次那樣,和謝無鏡裹著被子抱在一起取暖。
她再次睡過去。
醒來時,謝無鏡也已經醒了。
他看著她。
織愉閉緊嘴巴,決定這次什么也不說。
反正上次該說的都說了,他會懂的。
但他沒有松開抱著她的手。
織愉當他手僵了,去拉他的手。
他還是沒有松開。
織愉受不了這樣僵持,問他:“你這是?”
他只是看著她,一言不發。
織愉不是傻子,她被他看得臉上慢慢紅熱,垂下眼簾,囁嚅道:“所以,我們現在的關系……”
額間溫熱。
一吻落在她眉心。
她想:我好像有男朋友了。
就聽謝無鏡道:“我們結婚。”
織愉:“啊?”
*
末世之前,織愉一直沒有找到心儀的男友。
她幻想過,她要和一個人談兩年戀愛,然后再考慮結婚的事。
末世之后。
織愉要和認識一個月的男人結婚了。
織愉想,謝無鏡有怪病,離不開她的照顧,所以才會選擇和她在一起的吧。
而她嘛,對謝無鏡各方面都很滿意。
他倆就像是相親認識,搭伙過日子的那種。
但謝無鏡很照顧她。
他不會再暈倒,也沒再出現奇怪的病癥。
她也不再吃謝無鏡存的那些干糧,因為他會做飯給她吃,而且每天吃的都是他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新鮮食材。
她在別墅里每天吃吃喝喝,沒事躺在沙發上和謝無鏡閑聊,比剛來別墅時還胖了些。
織愉想,末世中的婚禮應該也很簡單,大概就是吃頓飯吧。
但謝無鏡說要安排一下他們的結婚事宜。
他開出了車庫里的車,載著她去附近的商場。
一路上織愉都在擔心會有喪尸圍攻。
可這一路,喪尸就像消失了一樣,就連商場里都沒有一具尸體。
大半年過去,商場被搜刮過,一片狼藉。
服裝店對比起來都還算完好。畢竟末世中的人,最需求的是生存必須品,而不是漂亮裙子和鞋子。
但是織愉喜歡這些。
謝無鏡說是帶她來找婚紗與鉆戒的。可進了商場,他就跟在她身后,她喜歡的東西,他都幫她拿。
織愉問:“會不會放不下?”
謝無鏡:“我有空間。”
“多大?”
“你要多少都能收。”
織愉開心得有一瞬間想要抱住謝無鏡。
但不知道為什么,明明之前她能平靜地抱謝無鏡。
此刻,看著他靜靜地站在那兒,陽光透過破損的窗灑落在他身上。
塵埃在光中舞動,她的心也莫名亂了兩拍。
織愉對他笑,轉身去搜刮喜歡的衣裙。
謝無鏡陪著她,從商場這邊跑到另一邊,為她將所有她想要的都收起來。
商場里的雜物有時會讓她踉蹌,但他總是能第一時間扶住她。
所以無論被絆了幾下,織愉也不會因為害怕而停下跑來跑去的腳步。
搜刮完想要的衣裙香水和婚紗,時間已經不早。
織愉最后和謝無鏡去首飾店鋪挑戒指,發現首飾鋪里已只剩狼藉。
想來,是有人覺得這些金屬制品,在末世可能也會值錢。
柜臺里空蕩蕩的,落滿了灰。
織愉眼中閃過一絲低落,對謝無鏡道:“沒有戒指了,走吧。”
謝無鏡:“明天去別的商場看看。”
“別的商場可能也被搜刮干凈了吧。而且別的地方可能有很多喪尸,還是算了。”
織愉往外走。
謝無鏡回頭看了眼柜臺。
他能看到柜臺下,有被丟下的幾枚戒指。
但太臟了,她也不該用別人剩下的。
謝無鏡終是什么也沒說,走在織愉身后,“我幫你做枚戒指。”
織愉回頭,原本落寞的眼里盈滿了驚喜:“你會做戒指?”
謝無鏡問:“你要什么樣的?”
織愉笑起來:“都行。”
謝無鏡:“好。”
他牽起她的手,和她一起回家。
織愉愣了愣,感受到他牽住她的手溫熱,突然心怦怦跳。
她看著他在黃昏中的側影,突然想:
我要結婚了,和謝無鏡。
*
謝無鏡很快做了一對對戒,是很簡單的樣式。
織愉讓他在他的戒指上面刻了白兔和荔枝,他在她的戒指上刻了應龍紋。
織愉覺得,這樣互相交換圖案,真土。
可看著戒指戴在她和謝無鏡的手上,她又實在很開心。
只是戒指的材質有些特殊,不是金屬,有點像……骨頭。
那天她和謝無鏡坐在客廳,拉著謝無鏡和她一起舉起手,對著燈光看戒指。
她問:“這是什么骨頭做的?”
謝無鏡如實道:“我的骨頭。”
織愉一怔,瞪大眼睛看他。
她在害怕嗎?
謝無鏡與她對望。
她卻開始檢查他的手,扒他衣服,在他身上摸來摸去,語氣擔心:“你割的哪里的骨頭?謝無鏡你有病吧,末世傷很難治的!疼不疼,傷怎么樣了?”
謝無鏡按住她的手,“一截肋骨,傷已經好了,我有異能。”
織愉這才安下心來,但還是皺眉,輕打了他一下,“你真了不起啊,有異能什么都敢干!”
被打,謝無鏡反倒笑了,把她抱進懷里。
明明以前也抱過,可這一瞬間,織愉卻怔了下,然后不自覺翹起嘴角,抱緊他。
她問:“謝無鏡,你有多少異能?怎么又是空間,又是攻擊異能,還能快速治傷?”
她臉埋在他懷中,看不見謝無鏡嘴角的弧度慢慢平復。
他道:“很多異能。”
織愉奇怪:“我之前被綁的時候,聽他們說現在末世最強者覺醒了三個異能,這已經是極限了。你是怎么覺醒那么多異能的呀?”
謝無鏡撫了撫她的背,“機緣巧合。”
織愉聽得出他不太想深聊。她便沒有追問。抱太久了,要從他懷中離開。
他的手突然緊緊按住她,仿佛要將她按進身體里。
織愉低呼一聲:“你干嘛!”
謝無鏡手僵了僵,這才慢慢松開她。
織愉從他懷中起身,瞧見他注視著她的神情。
她忽然明白,他方才為何突然死死地按住她,把她困在他懷里,不許她走。
她笑了笑,親了下他的臉,然后窩進他懷里。
謝無鏡神情微滯,將她抱緊。
很緊很緊。
*
謝無鏡問織愉想什么時候結婚。
織愉說:“等等吧。等我找個好時候。”
但這之后,她一直沒說什么時候。
她知道了謝無鏡有秘密。
她在心里定了個期限,等謝無鏡主動告訴她。
她不想去逼問謝無鏡,或者將期限告訴謝無鏡,讓他感到壓迫感、逼不得已才把秘密告訴她。
畢竟,她要和謝無鏡結婚,成為最親密的人了。
他們就應該互相信任,發自內心的那種。
如果做不到,那他們也沒必要結婚了。
織愉默默地等著。
直到她和謝無鏡離開別墅后的那天。
因謝無鏡的異能提升需要晶核,低階晶核已不足以讓他提升。謝無鏡便帶著她離開了別墅,一邊四處游玩,一邊尋找高階喪尸。
那天他將要升階,要找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暫時住下,便開車載著她在沙漠里尋找。
她帶著墨鏡悠閑地欣賞她此前從未見過的沙漠風光。路過一座沙丘時,看見有車拖著一只喪尸與他們擦肩而過。
織愉起先沒在意,可在謝無鏡進入提升狀態沉睡過去后的第二天,那輛車來到了他們找到的廢棄大樓下。
謝無鏡升階前,在附近安排了很多喪尸與陷阱。且這棟大樓什么物資都沒有,正常人都不會執意要攻入大樓。
但那些人像是有備而來,想方設法要進入大樓。
織愉敏銳地意識到,他們可能是沖著謝無鏡來的。
她絕不能讓他們抓到謝無鏡。
她被抓走,謝無鏡還能救她。
謝無鏡被抓走,她可救不了他。
織愉電光石火間做了決定,拿上謝無鏡先前給她的防身工具,從大樓另一邊跑走,故意弄出聲響。
周圍都是喪尸,但那條路是謝無鏡特意安排給她,讓她萬一有事,自己逃跑不用管他的路。
而現在,這條路成了她幫他引開危險的路。
那些人聽到動靜追來,察覺到這條路沒有喪尸敢靠近,憑此判斷,他們要找的人是從這條路離開了。
他們連忙開車追。
織愉跑不快,沒跑多遠就被追上。
她拿槍對著他們,可槍在異能面前脆弱得要命。
一人輕易將她的槍打飛,打量著她,皺著眉道:“這就是喪尸王?”
另一人點頭確認:“她身上有很濃的氣息。”
織愉在那一瞬間猜到了什么。
她沒有否認身份,跟著這群誤以為她升階所以暫時失去了異能的人離開。
他們把她綁起來,見她能夠交談,告訴她,他們抓喪尸王的目的,是想看看喪尸王能否讓他們研究出拯救人類的血清。
織愉沒有全然信他們。
因為他們沒有說,假使不能研制出血清,他們會怎樣做?
會殺了喪尸王,以防喪尸王發展到他們控制不了的地步嗎?
織愉安安靜靜地坐在后座胡思亂想。
想起初見時,謝無鏡的異常。
想起在一起后,無論去哪兒,謝無鏡都一直和她分開睡。
他們之間最親密的事,也只是抱一抱,或者親吻額頭面頰。
他們不曾接吻,謝無鏡也不曾和她一起吃飯。
原來,這都是因為他是喪尸?
他如果與她有□□交換,就會感染她。
有時明明氣氛到了,他也只是盯著她,極為克制地在她額頭落下一吻的理由找到了。
織愉胡思亂想期間,被帶回了基地。
他們將她帶去研究室,告訴負責人這是喪尸王,然后換來了負責人一通大罵。
負責人讓他們先離開,單獨留下與織愉談話。
他告訴她,人類如今艱難的處境。
他誠懇地說,請她幫忙。
他沒有質問她的身份,也沒有逼問她和喪尸王的關系。
織愉遲疑了。
她也是人類,她當然想要結束這場末世。
她沒有答應他任何東西,只是說如果愿意相信她,就請把她送回去。不然她的男朋友醒來看不到她,會造成無法預料的后果。
負責人明白了她的意思,驚訝之余同意了。并給了她特殊通訊器,請她和他保持聯系。
他叫來那隊小隊的人,讓他們把她送回去。
然而來不及了,外面突然拉響警報,喪尸圍城。
織愉猜——是他已經來了。
*
謝無鏡確實來了,在喪尸群中指揮著喪尸。
織愉趕到時,基地防線都快被攻破了。
他看到站在指揮臺的她,正要一路殺過來。
織愉拿著喇叭喊他:“住手!”
一眾快要抵抗不住喪尸的異能者們聽到這聲音皆是一愣,還以為是領導者在對他們發號施令。
可這嬌軟的女聲,他們從沒聽過啊。
卻見話音落下,竟是喪尸們集體停手。
那壯觀的景象,令他們全體震撼不已。
“聽說李隊長他們把喪尸王抓來了,剛剛的聲音,是喪尸王的聲音嗎?”
“喪尸王是個小姑娘?”
他們議論著,尋聲向指揮臺望去,看見了基地負責人面前站著的姑娘,也看見喪尸群中的一道身影,憑空出現在指揮臺上。
那姑娘和基地負責人都被嚇得下意識往后退。
卻見那人扶住了那姑娘,將她抱進懷里。
緊接著他要對基地負責人動手,喪尸群再度蠢蠢欲動。
但那姑娘拉住他的手,他便頓了下,不再有其他動作。
仿佛,他的一切,由她心意。
*
喪尸圍城危機解除了,基地也得到了喪尸王的血做實驗。
雖然只有一管。
但基地的人在那天之后,再沒看到那天指揮塔上的姑娘。
他們都在猜想:“那喪尸王小姑娘長什么樣?聽聲音和說話語氣,肯定長得很可愛。”
將織愉帶回來的李隊長偶然間聽見別人討論,猶豫了下,還是忍不住開口:“那天說話的不是喪尸王。”
“啊?那是誰?”
李隊長幾人表情復雜。
“喪尸王他老婆。”
*
那天當夜,謝無鏡便開車帶織愉離開了基地。
他一路神情陰沉,似乎氣她那天擅作主張把人引走。
織愉和他小半天沒說話,也生起氣來,“你跟我氣什么?我還沒怪你隱瞞我你是喪尸的事呢,你還跟我生氣?”
織愉越說越氣,氣得踢他一腳。
謝無鏡看了眼她氣呼呼的臉,聽她提到喪尸時緊繃起來的身體放松下來,“隱瞞,是我的錯。但無論如何,你不該如此冒險。”
織愉:“要不是你隱瞞,我也不會遇到這樣的危險。”
謝無鏡不再與她爭執,只道:“是我錯了。”
他突然停了車。
織愉不解地看向他。
只見他靠近,只覺唇上有溫熱落下。
織愉驚呼一聲,身體往后仰,驚恐地捂住嘴。
謝無鏡愣住,要抱住她的手僵了僵,無聲地收回。
他坐回去,繼續開車。
織愉回過神來,委屈地踢他一下:“你是想讓我也變成喪尸嗎?”
謝無鏡明白了她的驚恐是因為什么,道:“你不會變成喪尸。”
“可你親我了。”
“現在不傳染。”
“真的?”
“嗯。”
“現在不傳染,就是說以前是傳染的?”
謝無鏡沉默片刻,“嗯。”
織愉又踢他一下,“還說我冒險,你一只會傳染的喪尸和我一起生活,還想和我結婚,對我來說就不危險了嗎!”
謝無鏡:“抱歉,是我錯。”
織愉輕哼一聲,又笑起來,向他傾身,在他唇上輕吻一下。
“吱”的一聲,車急停在廢墟城市。
城中荒蕪一人,天地間似乎也只剩下他們。
還有她說話的聲音。
“謝無鏡,我們什么時候結婚?”
*
織愉和謝無鏡回到家后就結婚了。
那天在回去的路上,織愉問了很多謝無鏡的事。
她知道了謝無鏡現在已經升到了頂級,且他的空間能夠暫停時間,有她這輩子都用不完的物資。
她也知道了,之前謝無鏡的身體忽冷忽熱,是因為那次升階他覺醒了冰系與火系異能。因被打斷,而暫時出現了紊亂。現在已經恢復了。
她還知道了,原來謝無鏡最后一次的暈倒,是他裝的。
還有很多很多事,她問了一路。
回到家后,他們辦了一場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婚禮,交換了謝無鏡親手做的婚戒。
那天晚上,自然也做了夫妻會做的事。
快要天亮時,她實在受不住,一直罵謝無鏡牲口,謝無鏡這才抱著她沐浴后睡下。
睡在謝無鏡懷里,織愉做了一個夢。
夢結束,她陡然驚醒,看向身旁的謝無鏡,突然喚了他一聲:“謝無鏡。”
他注視著她,輕拍她的背,應她:“我在。”
望進他淡泊專注的眼眸的剎那,她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指地對他眨眨眼,“謝無鏡?”
謝無鏡也若有所指地回她:“嗯。”
織愉依偎進他懷里,笑起來:“我們下個世界去哪兒玩?”
謝無鏡問她:“你說呢?”
“我還想來這樣的世界,但是不要末世。我喜歡這里的電腦和手機,還有好多好吃的東西……”
織愉道,“而且這世界的荔枝好多。如果沒有末世,我就可以吃到爽了。”
謝無鏡低頭,輕吻她眉心,“明天帶你去找荔枝園。”
【作者有話說】
有很多很多想說的話,在寫這本文的時候,也記錄了很多感想。
真到了完結這一刻,又覺得心中會意,勝過千言萬語。
再次感謝寶貝們的喜歡、陪伴、支持與包容,祝大家看文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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