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xx年,申市第六人民醫院。
“快,準備搶救!”
“程醫生,病人……沒家屬簽字,手術費也沒交呢。”
“現在都什么時候了,先準備手術。”
“可是……”
“止血鉗!”
“已經不行了,患者瞳孔放大,心跳也停了!
“電擊!”
……
聽著耳邊醫生嘈雜的搶救聲,蘇晚意識逐漸模糊。
原來人死前真的會閃過一生經歷的事,她想了很多很多事,當然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她曾經做過的諸多錯事。
一九七二年,她為了不被下放父母牽連,與其斷絕關系。
一九七三年,作為知青下鄉后,為了好吃懶做,死纏爛打設計了與傅白榆結婚生子。
一九七七年,高考恢復后,沒考上大學的她為了回城拋夫棄子,與同樣沒考上大學的吳博私奔去了羊城。
但是惡有惡報!
她,也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口口聲聲說愛她的吳博原來是為了她手里的錢才哄騙著她一起回城,最后卷走了她所有錢。
回到申市后,再嫁的沈民瑞把她當白月光替身,把對白月光的各種愛而不得,偏激地施加在她身上,兩人折磨了很久,最后還是因為她容顏不再了,沈民瑞才同意離了婚。
現在更是凄慘患癌,不僅花光了所有錢,就連像個乞丐一樣借錢也沒人借給她,父母弟弟不原諒她,兒子恨她,身邊更沒一個好友。
她遭遇的這些,都是她活該,不是嗎?
她不孝,她自私,她罪有應得。
如果能重來一世,她會不會改過自新重新做個好女兒,好母親,好妻子。
她不知道,她習慣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為自己開脫,她現在還是討厭他們,為什么父母愛弟弟不愛她,她哪里比不上弟弟,沒有哪一家的父母會從小罵自己的孩子是個天生的自私鬼吧。
為什么親生兒子不親近她,要叫別人媽媽。
為什么朝夕相處的那幾年,清冷的傅白榆還是不愛她,為什么后來還偏偏要和那個她恨了一輩子的女人在一起?
她需要偏愛,需要明目張膽、獨一無二的愛啊,既然他們不愛她,讓她不幸福,她做了那個先逃的人,她蘇晚有什么錯?
她好疼啊,為什么沒人來看看她?
蘇晚最終在一片黑暗中,失去意識。
……
“哐當哐當!
蘇晚被一陣陣火車聲吵醒,揉著有些發脹的太陽穴,緩慢睜開眼睛。
光線有些刺眼,蘇晚伸手揉了揉眼睛,卻茫然地發現她的手像小姑娘的一樣,白白嫩嫩的,跟白瓷似的,非常好看,也沒有一點輸液的針孔痕跡,她不是死在手術臺上了嗎?現在怎么回事?
蘇晚抬起頭不動聲色地觀察了起來,周圍的環境像是綠皮火車硬座車廂,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天剛亮不久,她旁邊兩個位置上放著行李,人不知道跑哪去了。
對面坐著三個二十來歲的女生相互靠著都睡著了,她們梳著極具時代感的雙股辮,現在大概是春季,大家穿的衣服不算單薄但都是半新不舊的,衣服上還能看到補丁。
都進入二十一世紀了,還有愛美的小姑娘穿著滿是補丁的衣服。
可能嗎?
蘇晚壓下心中的疑惑,環顧四周,發現座位上甚至是走道上都坐滿了熟睡的人,衣服的主流色就是軍綠色,灰色,黑色,一眼看過去灰撲撲的,就連她自己也穿著綠色的確良外套,內里是棉布白衣黑褲,倒是沒看到補丁。
她記得這套衣服,高考恢復那年,對于高考她信心十足,考完了想著馬上能回城了,拿著家里存了一年的布票,還嫌縣里的裁縫不夠洋氣,特地去找市里的裁縫花了三十塊錢定做的。
不過最后大學也沒考上,離婚跟著吳博到羊城后,她的這些新衣服也都被孫靜和吳博兩個人渣偷走了。
她一個人在羊城身無分文又無依無靠的,而且當時去任何地方都要介紹信,最后還是遇到了一對好心的老夫妻給她找了住的地方,又給她找到了個臨時洗碗工的活,存了點錢才回了申市。
以為回去了日子就好過了,沒想到那又是新的一場噩夢的開始……
此時,蘇晚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壓下心中的狂跳,拉開自己隨身背著的帆布包,果然從里面掏出了一份介紹信,是從她下鄉的大隊部開的,內容寫的是同意蘇晚從晏山到羊城的探親投靠,落款日期是一九七八年四月五號。
她是回到一九七八年了?還是記憶里痛苦的后半生,只是她剛剛睡著后的一場噩夢。
不,做夢不可能那么真實那么細節,蘇晚確定那是真實發生的,所以現在她是獲得了重生?
不管怎么樣,此時此刻就是她新生的開始,她要重新地好好活著,活出個人樣來。
這時一個聲音打斷了蘇晚的思緒。
“蘇同志,你也醒了?”
對面一個小姑娘打著哈欠,小聲地跟蘇晚打招呼。
“嗯。”
這人知道她姓什么,應該是上了火車后就交換了名字,但她現在沒有最近的記憶,怎么可能還記得對方的名字,蘇晚也就只能帶著和善的笑容點點頭打了招呼。
“你的兩個同伴都去洗漱了嗎?”小姑娘看過來,疑惑地問道。
“應該是吧,我也剛醒!
她座位左邊坐的人看來就是吳博和孫靜兩人了,蘇晚怔了下。
她以前還真是天真,居然會相信吳博那人的鬼話,說什么他爸是平反的大官,他不嫌棄她結過婚,想帶著她回去享福。
而跟著他們一起回去的孫靜是另外一個大隊的知青,說什么是他親戚,她還真信了,親戚?一對野鴛鴦還差不多,蘇晚估摸著兩人現在是去廁所卿卿我我去了!
她原本是怎么著也看不上長相堪稱清秀又毫無優勢的吳博,畢竟跟她謫仙般的前夫傅白榆比起來,長的真的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但是蘇晚當時大學沒考上,怕以后政策又有新變化,而且她做夢都想回城里,想著反正申市那個家也回不去了,干脆跟著去南方重新開始好了。
蘇晚這才同意跟吳博一起走,當然她走的當時,也只是想把那人當跳板而已,沒想到反被鷹啄了眼,人家也想把你當跳板,想著你手上的錢。
她現在手里有六百,在這個年代算挺多的了,要知道農村有的人家幾個勞動力一年收入也就一兩百塊。
這些錢有的是她在公社當老師的工資,也有一部分是傅白榆掙的,他有個姑姑嫁給了縣里鋼鐵廠的小領導,所以有機會讓他去鋼鐵廠當臨時工,一年能干三四個月也能掙百來塊,加上他一個人種地在村里年底分紅也能分一百多塊。
兩個人一年到頭能掙五百左右,但是掙的多花的也多,蘇晚也不是能委屈自己的人,從小到大要風就是雨,看上的東西都會買。而且因為那孩子是早產兒,買奶粉看病吃藥也花了不少錢。
不過這幾年下來兩人的存款也有八.九百塊,因為她不要孩子的撫養權,離婚時傅白榆給了她大頭六百塊錢。
現在吳博想要她的血汗錢,可去他媽的吧!
她倒是要看看,等今晚上沒她的提醒,這倆人渣就連自己的錢還能不能保住,雖然過去了好些年,她記憶力也沒那么好了,但是她還記得當時這趟車上有小偷,要不是她晚上突然醒了,看到有人在過道翻吳博的包,叫醒了吳博,他估計被偷得搖褲兒都沒得了。
至于前世他們以給她找工作為由拿走了的六百,雖然現在不可能發生了,但是她遲早會報復回來。
蘇晚一邊回憶著,一邊將睡亂的頭發拆開,隨手將長發扎成漂亮的高馬尾,扎好頭發后,見對面的姑娘還盯著自己,笑著問道:“同志,現在幾點了?而且我有點蒙,忘了今天幾號了?下一站是到哪兒?”
如果下一站有到申市的火車,蘇晚準備下一站就下,羊城也沒必要去了,畢竟申市才是她的大本營,不僅熟悉,工作也更容易找。
那個姑娘回過神,看了下手表說道:“今天四月八號,下一站應該是十點多到星城站,現在是六點四十,對了,同志你手上不是有手表嗎?”
蘇晚后知后覺地看向手腕,果然有塊漂亮的女士手表,“果然是睡蒙了,差點忘了我自己也有手表!
這塊手表是她的彩禮之一,梅花牌,聽說傅白榆花了一百四買的,當然這塊手表后來也被吳博順走了。
星城站倒是個大站點,應該有到申市的火車,介紹信她倒是不用擔心,她離開晏山的時候,特意留了一手,塞錢找大隊長開了兩張介紹信,一張是到羊城的,還有一張就是回原籍申市的。
下火車后她就說坐錯了車,重新買票走人就是了。
那個姑娘聽到這話,也沒有懷疑,反而夸獎道:“我以前也睡蒙過,甚至都忘了自己在哪里了。蘇同志,你剛剛順手抓的發型真好看!人也漂亮有精神!”
她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著蘇晚,她們這趟火車是晚上的,那時上車后挺晚了,大家打完招呼就陸續睡了,她也沒仔細看面前的人,只隱約覺得這人長相不俗。
沒想到這位蘇同志把頭發扎高后,這么漂亮,一張標準的鵝蛋美人臉,高鼻梁,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美中不足的是有點下三白,眼神不服輸,有心機又帶點攻擊性。
好在笑起來后,那種心機感倒是好很多。
“謝謝!碧K晚適當的靦腆一低頭,她當然也覺得自己很漂亮啦。
想到記憶中二十二三歲的她真的是漂亮又高傲地不可一世,蘇晚便笑了,重返年輕的感覺確實不賴。
不過想到剛剛環顧四周看到的清一色雙股辮,蘇晚道:“算了,這樣扎有點不方便,萬一扎不穩,等下擠火車的時候估計要擠散開,還是兩個辮子好!
本來是圖省事隨手扎的高馬尾,沒成想倒是與周圍的人有點格格不入,她不想太出挑,便重新扎了低雙股辮放在胸前。
“晚晚,你這么早就醒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從蘇晚身后傳來。
蘇晚深吸一口氣,努力繃住自己要表現出來的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