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夜色的火光之中, 昭寧遙望著趙翊的身影。
師父真的來救她了!
可是他怎么能來,他還要北伐契丹,徹底平定邊疆。他這時候根本不能來西北, 放棄這唾手可得的機(jī)會!戰(zhàn)勝契丹,這是他一貫以來的宏愿啊!
何況憑他的才智,他也應(yīng)該知道這里是為他布下的陷阱,是絕對的殺陣,所以趙瑾他們將她捉來, 逼他來救。他們的目的就是殺他。∷趺茨軄, 他怎么能為了她而來。
想到這里, 昭寧甚至忍不住想要對他大吼, 讓他趕緊回去, 不要管她。
可是因為他真的來救她, 一股溫暖的細(xì)流還是涌進(jìn)了她的身體,遍布了她的四肢。原來他是真的這樣愛她, 他竟然愿意為了她這樣的不顧一切。
她的眼淚止也止不住。
以前從來沒有人這樣的愛著她,護(hù)著她, 她前世孤苦的時候, 沒有人在她身邊。
她被所有人輕視,被所有人討厭的時候, 她在想, 會不會有一個人……會不會有一個人是這樣的愛我,不會離開我,不會拋棄我, 永遠(yuǎn)在我身邊。她只覺得阿七是那個人, 現(xiàn)在她才知道,原來師父也是如此。
她緊緊地握住了雁翎刀, 不再想要赴死,他已經(jīng)來了,她絕不會死在他面前。她要活下去,她一定要活下去!
誰想要傷害她,她都不會容忍。
此時的趙翊身著黑漆順?biāo)男F甲,領(lǐng)兵于眾人之上,看向了日月臺的方向。
他看到許多的火把,正往日月臺不遠(yuǎn)處的山坡上匯聚而去,那些是契丹軍。
他的探子才傳了信出來,昭寧已經(jīng)挾持耶律隆逃跑,想來是被這些人包抄了,正躲在那片山坡上,那些往那邊匯聚的火把便是要去抓她的。
只要想到她此時正孤立無援,馬上要被敵軍圍繞,趙翊便心臟縮緊,痛得說不出話來。他必須要抓緊,把她從那些人手里救出來。她一定已經(jīng)很懼怕了,他怕昭寧在懼怕之下,為了不讓自己成為人質(zhì),會做出什么傻事來!
趙翊道:“所有將士,火攻前沖!”
一聲令喝,龐大的大乾將士朝著日月臺浩蕩沖鋒。
而趙瑾隔著帳篷與火海,看到大乾大軍攻來的趙瑾,也早已明白了這是一場聲東擊西。趙瑾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他知道他會來的,他果然來了!他抬手冷聲道:“所有人準(zhǔn)備,投石陣!”
無數(shù)的投石機(jī)運(yùn)轉(zhuǎn),巨大的投石從天而降,有些甚至澆滿了火油,仿若一個個巨大的火球從天而降,大乾士兵如何躲閃,頃刻間傷亡甚多。
趙翊看到無數(shù)巨大的火球從天而降。他早就知道,這既是一場已經(jīng)布下的陷阱,自然是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才能將昭寧救出去。他道:“結(jié)盾陣,前沖!”
霎時間,軍隊靠攏,圓盾密麻成陣,宛如一條巨蟒向前,投石機(jī)一時再不能命中。
而他們身后,火器營的將士駕起火箭筒,漫天的火箭密如雨般,朝著契丹和叛軍的帳篷而去,火箭筒上自帶著火油,帳篷又極易燃,被火箭矢一點(diǎn)頃刻就燃了起來,霎時就亂了契丹軍的陣腳。
與此同時無數(shù)潛藏的禁軍中帳篷中冒出來,手持雙刀殺人,竟凌厲至極,很快將圍攏的契丹軍滅殺!倒是叛軍戰(zhàn)斗力強(qiáng)悍,仍然在與大乾軍隊搏斗。
趙瑾并沒想到,契丹軍的戰(zhàn)力比他想的還要不如,竟?jié)u漸不能支持叛軍。而趙翊領(lǐng)軍的大乾鐵騎營精銳無比,他們沖鋒陷陣,突破了重圍,直朝著謝昭寧藏身的山坡而去!
趙瑾面色鐵青,馬上問旁邊的副將:“……他們?nèi)说搅藛??br />
副將回道:“已經(jīng)在路上了,一刻鐘便能到!”
趙瑾并不耽誤,立刻也領(lǐng)兵朝著山坡的方向奔過去。
此時峽谷之中,耶律隆正前往山坡包抄謝昭寧,他麻藥的勁已經(jīng)過了,提著刀騎著馬追擊,勢要親自拿下謝昭寧,好生折磨她一番!
但等他剛到山坡之下,就聽到背后傳來隆隆的馬蹄聲。他回過頭,看到無數(shù)玄甲森森的大乾鐵騎營將士正狂奔而至,聲勢浩大,恐怕將他踩死都夠了!
是大乾皇帝帶領(lǐng)的大軍,他竟然真的突破了他們設(shè)下的重圍!
大乾軍隊果然厲害至此,竟連契丹軍和叛軍加起來都抵擋不!耶律隆吞了吞吐沫,心里慌亂,知道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挾持住謝昭寧,用她來威脅趙翊。他一把拿過自己的長刀,朝著昭寧的方向沖過去。
而趙翊已足夠的近,一眼就看到耶律隆的動作,橫舉長刀縱馬疾馳,準(zhǔn)備要去救昭寧。無數(shù)契丹將士攔在了他面前,決不能讓他突破重圍,他左劈右砍斬殺無數(shù)人突出重圍,一時間血浪飛濺,殺如修羅。
昭寧看到了趙翊領(lǐng)千軍萬馬而來救她,眾鐵騎營開出一道血路,突破重圍,朝她的方向奔來,心中滿是激動,師父當(dāng)真是厲害極了!
耶律隆也看到了趙翊越來越近,可那兩個探子一左一右與他拼殺,他一時竟不能近身昭寧!眼看失敗在即,耶律隆一咬牙,竟從腰間抽出一把弓來,瞬間將弓拉滿,對準(zhǔn)了謝昭寧,眼中閃過一絲陰狠。即便他潰敗,他也要拉這個女人陪葬!
趙翊心中大驚,立刻飛身便要去救昭寧。
卻是此時,他左側(cè)的契丹軍手中,突然暴起一道幽光,此人手里竟是一把長斧!可他若是躲避長斧,就無法救下昭寧了!
趙翊咬牙硬挺了攻來的長斧,胸口頓時有裂痛傳來。瞬間他已至昭寧面前,抱著她的身體一轉(zhuǎn),躲避了耶律隆射來的利箭,隨即手勢凌厲一刀射出,將那耶律隆瞬間砍殺!
耶律隆沒料大乾皇帝竟還能如此殺人,瞪大了眼,鮮血濺出。
緊接著,他的一顆頭顱滾落到了地上。
昭寧亦看到了那道銀光,躲閃已是不及,不想君上瞬間已飛身至她面前,自己被抱住躲開了利箭,她驚魂未定地看著那根箭斜射入她方才所在之地,深入地中寸許,尾羽還在顫動,兇險至極!
而這個剛收復(fù)了幽云十六州,權(quán)傾天下的君王,她等了很久,想了很久的人,這時候?qū)⑺г趹牙,他身上穿著黑漆順(biāo)男F甲,分明是堅硬冰冷,可卻讓她覺得寬闊溫暖。
他一雙似海的眼眸溫柔地凝視著她。面容依舊英俊無匹,帶著一種無可匹敵的,從未有人能給過她的安全感。他喘息未定,問她:“昭寧……你可有事?”
她本來是恐懼至極的,但是看到他的瞬間,喜悅充斥著她的心,安定充斥著她的心。
過往的什么恩怨、責(zé)怪、冷漠,此時全沒有了,她想要馬上抱著他,告訴他自己沒有事,告訴他他來得是那么及時。再好好地同他說這一路的辛苦和不容易。
可是她正要說話,卻看到他的臉色越來越白,她目光下移,看到趙翊身著的黑漆順?biāo)男F甲上裂了縫隙,血順著縫隙正往外滲透。
昭寧想起方才君上飛身救他之時,旁側(cè)有人趁機(jī)攻擊于他!
她連忙解開了他的戰(zhàn)甲,看到了他胸膛一道深深的傷口,玄鐵甲可防刀劍近刺,卻防不住長斧流星錘這樣沉重的武器,他受傷了!
昭寧的眼淚控制不住,倏忽地掉了下來。
她知道方才他是可以躲開的,只是他知道自己躲開了,必然就來不及救她,所以硬生生地受下了這道傷。他是為了救自己,才受了傷!昭寧用隨身的汗巾給他包扎,她問她:“師父……痛不痛,你痛不痛?”
趙翊好像并不覺得他受傷了一樣,伸手緩緩地摸著她的臉,柔緩地說:“昭寧,不要哭……我來……救你了。”可是他的聲音卻斷斷續(xù)續(xù)起來,臉色也越來越白,額頭滲出了汗,嘴唇泛起一種蒼青色。
長斧所傷雖重,但因為有玄鐵甲阻擋,只是皮外傷,并不至于讓他臉色如此發(fā)白。
昭寧突然意識到,他的余毒發(fā)作了。
她擔(dān)心的事情發(fā)生了,因為受傷,君上之前積累的余毒發(fā)作了!
昭寧有些慌亂起來。
她的確已經(jīng)找到了凌圣手,可以給他煉制能治好他的藥。可是現(xiàn)在凌圣手并不在此,她手里也沒有藥,她該怎么辦!
此時更多的契丹軍涌來,與大乾鐵騎營打成一團(tuán)。
趙翊的情況好像越來越不好,他的眼睛也漸漸閉上了。
昭寧將他摟在懷里:“師父,你不要昏過去,你跟我說話,跟我說話!”
可是這個人卻說不出話了,他躺在她的懷里,臉色好像越來越差了。
昭寧越發(fā)緊張,她好怕他像她夢到的那般,就此余毒發(fā)作,再也醒不過來,那她該怎么辦,她不能沒有他!
她繼續(xù)喚他,可是他卻沒有絲毫反應(yīng),眼睛緊閉,睫毛低垂,唇色卻越來越白。
周圍卻是戰(zhàn)火連綿,是怒吼廝殺,是蔓延成一片的火光。
在這樣的混亂之中,昭寧緊張焦慮的情緒到了極點(diǎn)。
緊接著,她突然開始聽不到聲音了。
周圍所有戰(zhàn)亂的喧囂成了背景的塵埃,好似突然一切的聲音都離她遠(yuǎn)了,那些殺戮,那些嘶吼,那些兵戈相接的聲音,她突然都聽不到了。
再然后,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泛起一種深深的血紅色,這片血紅色逐漸加重,漸漸的,她什么都看不清了。昭寧怔住了,這感覺熟悉又陌生。
是她的眼盲,是她的眼盲再度發(fā)作了!
前世她的眼盲發(fā)作過兩次,一次是幼時發(fā)作,第二次是被趙瑾冤枉下獄時。
此時,她的眼盲再度發(fā)作了。
昭寧無助地握了握手,眼前除了一片模糊的血紅之外,什么都沒有。她好像再度回到自己在偏院的時候,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不知道,對世間的一切充滿了茫然。
她很是驚慌,為什么在這個時候她的眼盲會突然發(fā)作!
在她慌亂之時,突然有一只手,緩緩地握住了她的手,是熟悉的寬厚手掌,是師父的手,他還沒有真的昏迷!
因為他握著她,她的心也略微安定了些,他還沒有徹底昏迷過去。
他在她的掌心緩緩寫下:別怕。頓了一頓,又更緩慢地寫下:阿七的事……對不起。
昭寧頓時熱淚盈眶,他明明病發(fā)得如此,卻還在安慰她,還想著要因為阿七的事,同她道歉,他之前雖也同她說過一句對不起,卻只是因為那日對她做的事。現(xiàn)在,他是真的因為阿七的事,向她道歉。
他明明是那樣驕傲的君主。
可是與此同時,這樣寫字的觸感,又給她帶來一種無與倫比的熟悉感。
她突然想起來,當(dāng)年在偏院的時候,她孤立無援,覺得被全世界拋棄的時候,那個突然到來的人,也在她的掌心同樣寫下了兩個字:別怕。
這樣熟悉的感覺讓她渾身都在抖。
一個曾經(jīng)想過,可已經(jīng)被完全否決的可能,突然又充斥了她的大腦。
昭寧這時候依然什么都看不見,她能感覺到他的力氣也越來越微弱,大半個身子都靠在她身上,而她顫抖地抬起手,伸手去觸摸他胸膛上那道剛受的傷。
他的盔甲和里衣都破了,她摸到了他的肌膚。
即便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了,她依舊能感覺到手底下的皮膚疼得瑟縮了一下。
她緩緩地?fù)嶂乜诘哪堑纻?br />
它是新鮮的,可是它又是那樣的熟悉。
因為那是她曾經(jīng)在偏院的時候,曾無數(shù)次撫摸過的阿七的傷口,阿七曾告訴她,那是一道他的陳年舊傷,的確十分猙獰,所以她信以為真。
可現(xiàn)在她知道了,是因為是刀斧所傷,所以它才是這樣的形狀。
她的手越發(fā)的顫抖起來,這是阿七的傷口,是她曾經(jīng)試圖在師父身上尋找,卻沒有找到的阿七的傷口!
原來師父就是阿七!是前世那個在她最危難的時候,來到她的身邊,一直陪伴她的阿七。是兩個人相依為命,一直沉默照顧她的阿七。她卻還錯怪他,明明……他就是阿七啊,是兩個在偏院里偎依的孤獨(dú)的靈魂啊。
淚水拼命地奪眶而出,昭寧的聲音顫抖:“師父……是你,原來就是你……”
她將所有的一切都聯(lián)系了起來,阿七說自己是個啞奴,可卻武藝高強(qiáng),學(xué)識淵博,她說她沒有見過汴京的繁華,阿七就可以做出那樣一整個汴京的木雕。阿七說她對他有救命之恩,因為她的確在寺廟里救過他。
最后,趙瑾告訴她,阿七已經(jīng)死了,被他親手殺了。那是因為君上也已經(jīng)死了,死在了北伐歸來的路上。
昭寧淚流滿面。
她找了這么久,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原來一直都是他在自己身旁。
她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裳,這時候她終于又聽到了戰(zhàn)火的嘈雜聲,聽到周圍有人說話的聲音,好像是許征的聲音。
他在說:“娘娘,您是不是看不見了?您快把這瓶藥服下。這是君上出征之時,特意去岷州的雪山上,給您采的寒山雪蓮所制的藥,您喝下就能看得見了!”
昭寧手里被許征塞了一只瓷瓶,她一怔,想起了凌圣手對她說的話,他說‘您若是再次發(fā)病,需得寒山雪蓮來治,否則有性命之虞’。
師父知道了她的病,已經(jīng)為她采來了寒山雪蓮?
她握著藥瓶,問道:“許征……你剛才說,師父是去岷州為我采的藥?”
“正是呢,是我陪著君上一路上去的!痹S征道,“您快喝下吧!”
昭寧的手指縮緊。
岷州……岷州!
師父前世是死在岷州的,他明明是出征檀州,卻莫名死在了岷州,一個極北,一個極西,她一直在想,師父為何會死在岷州,甚至一直在調(diào)查,是不是有人暗害于他。
她又想到了她的夢境,師父病發(fā),倒在了一片冰原上,手里還握著什么東西。那是他給她尋來的寒山雪蓮。
她的手指突然劇烈的顫抖起來。
她想起了那段在荒院之時,與阿七——也就是師父最后相處的日子。
那時候邊疆的戰(zhàn)役剛平定了一半,似乎有復(fù)發(fā)之相。與此同時,她的眼疾也發(fā)作得厲害,什么都看不清楚,人好像一日比一日混沌了,甚至有時候都記不住師父了。
于是有一天,師父告訴她,他要出遠(yuǎn)門一趟,去找一種奇特的木頭,回來給她雕成各式各樣的娃娃,她看了就不會記不得他了,但大概要去半個月。
她知道他要走,很惶恐地拉著他的衣裳。
他卻在她手心寫:讓她一定要等他回來,但要給他準(zhǔn)備禮物的。于是她便想著,他從來沒吃過棗糕,她便做好棗糕等他回來,她一直等啊等,一直在重復(fù)做著要給他的棗糕,想著他若是吃到,該有多高興的時候。
可是她沒有等到阿七回來,卻等到了趙瑾。
趙瑾成了攝政王,他闖進(jìn)荒院,灌她喝下去一瓶毒藥,他告訴她,這藥會讓她漸漸耳不能聽,口不能言。她恨毒了趙瑾,以為自己喝下的是毒藥,拼命地干嘔,每日都在惶恐。卻不知道自己喝下的,其實(shí)是解藥。
昭寧渾身顫抖起來,原來是這樣……原來前世師父再度御駕親征之后,是想要去給她找藥的,所以他去了岷州,可那時候他所中之毒,比現(xiàn)在深了太多太多,所以在給她找藥的時候病發(fā),死在了一片冰雪肆虐之中。
被趙瑾拿走了藥,騙她是毒藥,讓她喝下。
一種不說出的悲愴在她的身體里沖撞,她終于再也忍不住,抓著他的衣襟嚎啕大哭起來,她哭得渾身都在抖,原來他曾經(jīng)為自己做了那樣多!可是她卻什么都不知道,倘若今生不能與他重逢,這些她將永遠(yuǎn)也不知道!
在她哭的時候,一只手握住了她拿著瓷瓶的手。
她聽到了一道嘶啞的聲音:“昭寧,別哭……快喝下去……喝下去……”
是師父的聲音!
昭寧擦了擦眼淚,她道:“好,我喝下去!
眼下還不是傷心的時候。師父余毒發(fā)作了,她們很有可能再度陷入了險情,她要好起來,她要讓兩個人都脫險。
她將那瓶中的藥喝了下去,前世今生喝了同樣的一瓶藥,可卻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她將藥喝下去之后,終于感覺到眼前漸漸地清明,她又能看見了。
她看到趙翊躺在自己懷中,因為毒發(fā),終于徹底陷入昏迷,臉色帶著青紫。而周圍一圈鐵騎營的將士正護(hù)在她和君上的周圍,與契丹軍廝殺。
昭寧知道,一旦趙翊余毒復(fù)發(fā)昏迷,就極度危險,倘若得不到及時的治療,很可能頃刻會喪命。
她將他緊緊地抱在懷里,淚水涌出:“師父,您聽我說,你要醒過來,我還有好多的事沒有告訴你,您快些醒過來……”
更遠(yuǎn)處的戰(zhàn)火果然蔓延開了,兩軍交戰(zhàn)聲勢浩大。
一陣更為龐大的馬蹄聲響起,昭寧聽到了一個冰冷的聲音:“謝昭寧,他已經(jīng)余毒復(fù)發(fā)了!
昭寧抬起頭,看到趙瑾領(lǐng)數(shù)十萬大軍騎馬而至,風(fēng)獵獵吹動他的斗篷,他的面容帶著一種漠然的肅冷。他身后列隊而站的,竟不止是叛軍、契丹軍,還有身著褐色玄甲,面容深邃的軍隊,這不是契丹軍的裝束。
他身側(cè)與他并騎的,也是個如此打扮的人,此人面容冷厲,胡須滿面,頭戴紅纓鐵盔,一看便是一員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大將。此人說話道:“大乾皇帝出事,正是大好時機(jī),趙大人,可以開始了!
聽到此人說話的語氣,昭寧立刻知道這些人是誰了。
這些人是女真部的將士,領(lǐng)軍的這個,恐怕是女真的某位大將!
女真部本也屬于契丹,驍勇善戰(zhàn),實(shí)力強(qiáng)橫,絕不在當(dāng)年的契丹之下?珊髞砼媸最I(lǐng)不滿于契丹的統(tǒng)治,獨(dú)立成國,與契丹決裂。怎會和趙瑾、契丹聯(lián)合,要對付大乾朝!
昭寧終于明白了,難怪趙瑾說這是個必殺局,他亦是重生歸來,知道契丹根本不是師父的對手。所以聯(lián)系上了女真部,想要三方聯(lián)手,對師父下手!
他做了太多的謀劃和打算,機(jī)關(guān)算盡,就是要真的殺了大帝!
趙瑾冷漠地看著昭寧將趙翊抱在懷中。
趙翊清醒的時候,自然足夠使人畏懼,可是現(xiàn)在他如他所預(yù)料那般,趙翊為救謝昭寧,因為余毒昏迷不醒,那這些人便群龍無首,再無需忌憚了。
一切明明如他預(yù)料,但是看到她將趙翊抱在懷里,那樣的哭,仿佛余生眼里只有他,所有的生機(jī)都維系在他身上,還是令他感到扭曲的嫉妒。
這是他前世就已經(jīng)感受過的,曾令他的嫉妒如附骨之蛆的痛。
他袖中之手緩緩掐緊,道:“謝昭寧,他醒不過來了。省點(diǎn)力氣,你直接過來吧,我還可以考慮留他一條全尸!
昭寧卻對他滿心的憤怒,冷笑道:“趙瑾,你若想動手,也殺了我便是,否則就滾開,帶著你這些契丹女真的宵小滾!”
趙瑾看到了她眼神之中,對自己濃濃的厭惡,一時間如針刺般扎進(jìn)他心中。他能忍受很多的事,卻忍受不了她用這樣憤怒而厭惡的目光看自己,讓他覺得像是回到了前世,回到了那段他再也無力改變的歲月。
他也冷道:“好,你不過來,我便親自來抓你,到時候有什么死傷,就別怪我了!”
說罷揮手,便要令身后的數(shù)萬大軍而動。
可正是大軍要沖鋒之時,突然有一道懶洋洋的熟悉的聲音,從昭寧背后遙遙傳來:
“趙瑾,你說這話,為時尚早了吧!”
昭寧回頭看去,頓時眼眸一亮!
在她身后,竟有數(shù)萬的大乾軍隊奔涌而來,伴隨著滾滾的馬蹄聲。前列的皆是騎馬的精甲軍,盔甲被火光照得發(fā)亮,而領(lǐng)頭之人,那俊逸的面容,眼下的紅痣都令她感到十分熟悉……居然是顧思鶴!
他身著山子甲,面容一如往常俊逸,只是在邊關(guān)呆久了,面色曬得有些黑了,氣勢比從前凜冽許多。他在山腳下勒住了韁繩,給了昭寧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隨即笑容滿面地看著趙瑾:“是不是,嗯?”
昭寧心中微動,顧思鶴竟然會出現(xiàn)在這樣的危急關(guān)頭,他居然愿意參與戰(zhàn)爭了!
不知是誰說服了他,還是他終于想通了。
趙瑾卻只是冷笑:“顧思鶴,原來又是你。從前我們斗了這么多場,都沒有結(jié)果,正好今天,來分個高下吧!”
顧思鶴也冷笑道:“求之不得!”
又低聲對昭寧道,“吉安帶著藥來了,你抓緊喚醒君上,我先頂!”
說罷一夾馬肚,頃刻上前,立刻與趙瑾打了起來。而與此同時兩邊大軍皆動,都沖鋒陷陣交戰(zhàn)起來。一時場面宏大,蔚為壯觀。
昭寧知道顧思鶴厲害,卻不知他與趙瑾究竟誰更厲害。他所帶人馬畢竟遠(yuǎn)少于趙瑾,要同時對付叛軍、女真和契丹,極其艱難。昭寧知道倘若君上再不醒來,恐怕顧思鶴仍然敵不過這些人。
天下間,除了正在她懷中昏睡的趙翊,無人能打敗契丹與女真的聯(lián)合。
可是此時趙翊臉上的青紫色越來越深,別說醒過來了,倘若再得不到救治,師父恐怕頃刻就要喪命于此了!
昭寧想起方才顧思鶴同她說,吉安帶著藥來了。吉安在哪里?他帶著什么藥?
昭寧四下看去,卻并未看到人。
這時候,她聽到旁側(cè)有人小聲地道:“娘娘,娘娘,吉安在這里!”
她這才發(fā)現(xiàn)吉安穿著件極不起眼的灰色衣衫,在旁側(cè)的一塊巨石下躲避,沖她揮了揮手。在契丹軍的眼皮底下,悄然穿過了鐵騎營的將士,到了她身邊,他手里還捧著一只黑漆木盒:“娘娘,這里面是凌圣手剛煉好的藥,您快給君上服下吧!”
昭寧一喜,忙將木盒打開,見里面是一粒黑沉沉的藥丸,聞之的確有股奇特的藥香,她心里有無數(shù)的疑問,吉安當(dāng)日同宋老者他們在一起,不是隨著禁軍轉(zhuǎn)移了嗎?這藥又是從何處而來?
她問吉安:“這當(dāng)真是凌圣手練的?”又問,“你怎么會同顧思鶴在一起?”
吉安道:“說來也巧,當(dāng)日我們帶凌圣手離開,遇到趙瑾的人沿路追殺,幸好顧大人路過救下了我們,帶我們回了西平府。凌圣手到西平府之后,便立刻開始練給君上祛毒的藥丸,三日才得了這么一粒。只是他說……”
吉安微微停頓,“因為煉制得太倉促,此藥也許能解君上之毒。但若是君上已經(jīng)陷入昏迷,此藥也許并不能使君上醒來,需要您人為將君上喚醒!并且……有一定的幾率,君上會再醒不過來。凌圣手說,無論是什么結(jié)果,希望娘娘您都不要難過。”
昭寧握了握那枚藥丸,方才的喜悅頓時凝滯了,變成了沉重。
但此時實(shí)在要緊,也絕無其他辦法,只能將此藥就著囊中水與趙翊服下。
片刻之后,趙翊臉上的青紫色的確減退了些,人卻沒有醒來。昭寧再等一會兒,見他當(dāng)真沒有醒來的跡象,眼眶又是一紅,難道他真的……會醒不過來嗎!
她拉起他的手,將他的大手貼在自己臉上,他的掌心微有些粗糙,卻透著冰涼。以前他的手總是很暖和的,冬日的時候,她若是兩頰凍得冷了,便將他的手?jǐn)n起來取暖。他也笑著任她拉自己的手,可是現(xiàn)在他卻全然無反應(yīng)。
昭寧輕輕喚他道:“師父,你快醒來呀,我還有好多話沒有同你說……以前是我錯怪了你,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了?墒悄銋s不知道我已經(jīng)不再怪你了,你醒來呀,你不醒來怎么能聽得到!”
可是他仍然沒有醒過來的模樣。
她的淚水不禁流了下來:“師父,我的字還寫得很差,棋也下得不夠好,你若不醒來,還有誰來教我。你若不行來,冬日里還有誰來給我暖手,我若是被人欺負(fù)了,還有誰可以來救我,師父,師父……”
她的淚水緩緩流下,滲透進(jìn)了他的掌心,濡濕了他的指縫。
趙翊眉梢微微動了動,但他仍然沒有醒來。
他沉浸在了一片無邊的夢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