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仁甲,在外邊杵著做什么?還不快些將藥箱拿進來?”
就在陸姑娘還在同粉粉嫩嫩的繡花鞋作心里斗爭時,里間傳來陸夫人焦急的呼喚,許是太過專注,陸姑娘未曾第一時間察覺里間正在喚她。
“里間喊著呢,還請姑娘快些進去。”身邊的小丫頭擔憂主子的病情也跟著催促著。
只見陸姑娘直挺挺僵硬的起身,而后不易察覺的深吸幾口氣,許是太過緊張,短短的一段路竟走出了要天崩地裂,慷慨就義的氣勢。
只是有氣勢之余,竟同手同腳了。
“陸姑娘如此緊張,莫不是姑娘的病情嚴重?以往姑娘也是有過晚間發熱的癥狀,可都沒有這次這般來勢洶洶,我見紫鵑姐姐都偷偷哭了幾回,便是平姑娘都急得坐不住。”身后的小丫鬟竊竊私語,畢竟醫者的一舉一動都十分牽動心弦。
另一個丫鬟雖也擔憂卻道:“陸姑娘還未進去呢你就盼不得好?王太醫醫術那般高明你也是見過的,如今他的師妹也來了,二人聯手,想來姑娘明日便能大好了。”
*
“陸姑娘請。”
雪雁已經換上干凈的衣物又喝了驅寒的姜湯便急匆匆來黛玉榻前候著。
只是沒料到王太醫能來得這般及時,還帶來了女性幫手,如此更為妥帖,忙不迭就要將陸姑娘請進屋內。
陸姑娘低低道了聲:“有勞。”隨后將步子放輕跟在雪雁后邊往內室而去。
身旁燭火搖曳,環往四周,那用上好檀木所雕成的桌椅上細致的刻著各色花紋,處處流轉著所屬于女兒家的細膩溫婉。
靠近竹窗邊,是張黃花梨木的桌子,上擺放著一疊宣紙,硯臺上擱著幾只毛筆,宣紙上有半截詩,字跡娟繡飄逸,墨跡已干。
陸姑娘不敢貿然上前查看,便目光轉向竹窗上所掛的淺色薄紗上,靜聽窗外淅淅瀝瀝雨打鳳尾竹聲音嗚咽,凄厲之至徒然生出幾分愁緒。
這就是林姑娘的閨房了。
明知失禮,但陸姑娘桃花眼卻控制不住的打量著四周,抬眼見著排列整齊的書柜一排排一列列仿佛一個小型藏書閣,不過隨意瞥一眼就看到了許多市面上很難見著的古籍孤本。
令人驚奇的是王太醫此時正在外間坐著喝茶看書,見到她時輕輕頷首:“病人是姑娘家現我不宜進去,你既來了,便勞你進去幫襯著你母親,待你母親診斷病情后我們再行商討藥方。”
“是。”
燭火搖曳里昏暗的剪影里分辨不出陸姑娘此時神色,只聽低低應了一聲。
“陸姑娘,我們姑娘就在里間,陸夫人方才說人多氣味雜不利姑娘病情,我也就不進去了。”
雪雁推開門后低聲的提醒讓陸姑娘稍稍放松的心又猛然提了起來,她僵硬的“嗯”了一聲,慌忙間竟再次同手同腳。
“陸姑娘?不用緊張。”
陸姑娘身材高挑氣質冷艷,但行為和動作卻仿佛只剛出生受到驚嚇的小奶貓,令人見之喜愛,雪雁忍俊不禁寬慰道。
陸姑娘輕咳一聲,撇過泛起迷之紅暈的臉,干巴巴地接了一句:“才沒...”
傲嬌的話被卡在一半,只見屋外有風吹起榻上遮掩的紗幔撩起,隱約可見里面有弱柳般的身姿盈盈而臥,精致脆弱的小人兒正倚在那錦織的軟塌上,一頭烏發如綢緞般鋪在枕上,因發著高熱兩頰燒紅,額上是敷著涼帕,半夢半醒的垂著眸子,仍抹不掉眉眼間攏著的云霧般的清愁。
雪雁忙將門關上,風霎時止住了。
但止不住的是陸姑娘眸中的驚艷。
“愣著做什么?還不快拿藥箱過來。”
陸夫人見她杵在門口發愣,不免輕笑,吩咐完便將黛玉雪白、纖細、柔嫩的手自錦被下輕柔的抽出,那手腕似只有陸夫人手掌的一半,看著脆弱得緊。
許是這個原因陸夫人的動作也再次放輕,好生將其放在脈忱上,閉眼診脈。
陸姑娘眼神在觸到黛玉皓腕時明顯更慌了,只能憑本能乖乖將藥箱放在陸夫人身側,而后僵硬的立著,兩只眼睛都不知放哪里。
半晌,陸夫人睜開眼,皺眉沉吟了片刻。
“娘?如何?”陸姑娘猶疑卻又焦急的詢問。
聽到問話,陸夫人回過神來看向陸姑娘,眼底是毫不掩飾的揶揄,輕咳一聲道:“記下脈象了,我去找王太醫,你在這邊也別閑著,把帕子換一下。”
聽到這話,仿佛被雷劈了似的依舊直挺挺立著的陸姑娘不可置信的注視著吩咐完就一溜煙不見人影的陸夫人,想開口的話語卻被下一秒的關門聲打斷。
陸姑娘:.....
黛玉此時發著高熱,雖說陸夫人診脈時將人都趕了出去,但先前放著的水盆同帕子都還在架子上。
似做了劇烈的心理斗爭,陸姑娘將水盆中的帕子擰干后到黛玉床前,小心翼翼的伸手換上了帕子。
可黛玉那巴掌大的小臉被那寬厚帕子遮住大半,垂在眼上,她此時燒得糊涂,又驀然被擋了眼,令她難受得蹙了蹙眉。
陸姑娘忙將帕子重新拿起疊好,放在黛玉額上。
慌亂間竟無意觸到黛玉蝶翼般的長睫,很輕很柔,宛若一片羽毛撓著心弦。
屋內蠟燭一滴滴淌著淚,寂靜得仿佛能聽見要跳出胸腔的心跳聲。
片刻,門便開了,是紫鵑端著盆清水進來,見著陸姑娘正替黛玉換帕子,忙上前道:“我來便好,萬不敢勞動姑娘。”
“無礙。”陸姑娘仿佛犯了什么大忌諱似的忙起身給紫鵑讓開位置。
此時陸夫人也拿著張方子進來,見紫鵑還欲拿厚被子給黛玉蓋上忙出聲阻止:“病人發高熱時切記不能捂著,得散熱。”
說完,看向一旁坐立難安的陸姑娘將方子遞了過去:“你既閑著,便去煎藥來。”
紫鵑一聽,哪有讓貴客煎藥的道理?忙想接過藥方喊丫頭們去煎藥。
陸夫人卻強硬地阻止了她:“我家這個丫頭自小便是煎藥的好手,這藥若不由她來煎我怕藥效不夠,何況我還有其他事想請你幫忙。”
“那便有勞陸姑娘了,只出門去喊雪雁帶著去小廚房便可。”紫鵑這才罷了繼續忙急匆匆道:“若有我能幫上忙的,全憑陸夫人吩咐”
陸夫人聲音沉穩,定人心神:“林姑娘體溫太高了,需先降一降,免得腦子都要燒糊涂了,準備溫水,擦浴降溫。”
要出門的陸姑娘聽這話,耳尖通紅,風一般往外間跑了。
陸夫人看著慌忙逃竄的身影啞然失笑:“瞧這丫頭,尋常看著冷靜,怎么遇到點小事就跟慌腳雞似的。”
紫鵑吩咐完丫頭準備熱水后,想了想只道:“許是陸姑娘憂心姑娘病情,當真是個好人。”
“就是不知這個好人,你家姑娘可看得上?”陸夫人突兀接了一句。
紫鵑有些不明白陸夫人之意,回話謹慎:“我見陸姑娘極好,性子謹慎,與我家姑娘想來會很和氣。”
“如此便更相和睦了。”陸夫人自藥箱里取出一方偏平的包裹,然后在紫鵑的幫助下將其墊在枕下。
那包裹放置枕下后,明顯能看到黛玉眉頭舒展了些。
“陸夫人,這是什么?”紫鵑疑惑的問道。
“冰,隔著枕頭也不怕入了寒氣。”陸夫人坐在矮凳上,看向紫鵑道:“林姑娘身上的舊疾連著這次的高熱形成了并發癥,這退燒好治,可舊疾難除,等燒退些,我便替她施針。”
“還請陸夫人出手,我們姑娘自吃飯就會吃藥,十幾年了也不曾斷過,王太醫也曾來看過好幾次,但只能緩解,沒有除病之方,若陸夫人能除了這痼疾,必有重謝。”紫鵑說著便跪了下來,聲淚俱下。
陸夫人輕嘆,扶起她:“你們姑娘最重的其實是心疾,她性子多愁敏感,心中抑郁難消,即便是身子治好了,怕是這心病也好不了。”
聞言,紫鵑淚水更加控制不住,林姑娘的心病她都看在眼里。
幼時喪母,少時喪父,又無兄弟親戚幫襯,寄人籬下這些年還備受非議。
老太太雖是真疼姑娘,但到底老了,日后還不知如何。
孤苦無依,宛若無根浮萍,沒有半分歸宿與安全。
可,這心病,如何能解?
陸夫人憐愛的看著病榻上瘦弱的黛玉,只道:“我那丫頭年紀雖小但做事細致周全,又讀過幾本書,也不是萬事不知,還能解悶,若你們姑娘不嫌棄,這段時日便將煎藥的活計交給她,讓她到府上陪上你們姑娘一陣子,只是,晚間且遣她回家告知林姑娘病情,我也好及時調整藥方。”
“這如何使得?雖我們很想讓陸姑娘留下,可若陸姑娘留下,陸夫人身邊幫手可還夠?”紫鵑一聽,先是大喜,念叨還有這種好事?但面上卻是慣例的推辭。
陸夫人十分大氣的擺了擺手,毫不在意談話間便將自己女兒三言兩語給賣了,只道:“她若不在,我還清閑些,何況她又不是不回來,允她每日晚間回來幫襯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