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璟本欲勸慰的話語,被顧青青一句“入贅”卡在了喉嚨里。
雖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后,卻也沒反駁。
顧青青看著他,確認兒子沒有反抗的神色,才得意地雙手叉腰,似美好的生活近在眼前,越講越起勁:
“到時候你入贅,我給你添嫁妝,等你們三書六禮拜堂成親,婚后小夫妻也不會想同我這個礙事的老母親在一起住,如此,我就真的輕松了,可以放個長假四處游玩…嗯…日后等你們生孩子了,請個奶娘什么的,沒有我應該沒什么事了吧…?我可不想老了還要帶孫子阿!養娃還是看別人養才好。”
顧青青依舊在絮絮叨叨今后的打算。
顧淮璟不免扶額,母親的想法向來與尋常人不一樣他是知道的。
但母親變卦也很快,想到什么就說什么,然后覺得不好了就連忙反悔。
方才還說要認林姑娘當女兒,如今又要他入贅。
他已經十分習慣了,只是無奈笑笑。
顧青青許是察覺到他的笑意,輕咳一聲:“嗯,主要是林家現下無人,雖然我并認為傳宗接代是大事,但其他人恐不會這般覺得,即便日后林丫頭不喜歡你,你入贅了做了正房在那,雖孩子爹可以不是你,只要孩子娘肯定是林丫頭,林家血脈就斷不掉。”
“?”
顧淮璟被這話驚得太陽穴又在突突突的跳,想到林姑娘為救玉佩落水的舉動,下意識反駁:“不可能。”
“也對,林丫頭那般仙女人物萬一不想結婚生子呢?”顧青青思緒不由發散,喃喃道:“她本是為歷劫而來,還完淚就能干干凈凈回去。如今我卻想讓她嫁人生子在這紅塵中蹉跎一生,甚至讓她看著容顏老去,花開花謝!這涼薄的世道何須留念?若她回到天上會不會怪我?”
顧淮璟耐心聽完顧青青念咒似的嘰里呱啦一大堆,雖有些話母親說得飛快有些聽不清,但他太了解母親了,心思細膩,時不時就容易多愁善感,猜都能猜到她在想什么,聲音清冷:
“總該問問林姑娘的意見,您常說尊重她人命運,也不必太過擔憂,我們只需要給她能夠自主選擇的鼓勵和擺平選擇所帶來后果的能力就行了。何況,她那般在意這門親事,想來也是會愿意見證人間交替四季。”
顧青青看了一眼氣定神閑耳尖卻泛紅的兒子,此時也不想戳破他的戀愛腦,默念:“尊重他人命運,尊重他人命運。”
顧淮璟見母親平靜下來,放心的道了聲:“娘,很晚了,早些休息,藥丸待明天我同你一起制。”
“好,晚安,兒子。”顧青青抬眸看著他,嘴角彎了彎。
可當房門“吱呀”合上。
顧青青唇邊的笑意驟然凝固,目光望向桌上燃了一半的蠟燭,垂眸不語。
林妹妹的身子太差了。
明明才十幾歲,在現代也不過是個初中的小姑娘,那脈象卻將行木垂垂老矣。
不免心疼她這般小小年紀還怕苦的小女孩卻每日被病痛折磨又一碗一碗的苦汁子。
想來便是美食也被那些藥汁子磨得沒味道了吧。
顧青青側臉在燭火勾勒出昏黃剪影,長長嘆了口氣,隨后用清水拍了拍臉,倒頭就睡。
不想了,不想了!
林妹妹那般怕苦,明天還得制藥丸呢!
*
翌日,早晨又下了細雨,京城在新雨的洗禮下顯得格外清新,連帶著正午的陽光都沒有那么耀眼。
一覺醒來才得知林丫頭晚上發高熱的賈母,心急的起身問道:“林丫頭現下如何?了好了;”
鴛鴦替賈母錘著腿,笑道:“二奶奶晚間下帖子請王太醫來了,高熱早便退了,現下林姑娘還睡著呢,紫鵑來回說好久沒睡得這般好了便沒有喊林姑娘來問安,還請老太太莫怪呢。”
“她那丫頭就是有孝心,病著呢,好好把病養好了才是讓我最安心的。鳳丫頭也確實是個麻利的,姑娘媳婦晚間病著也都要勞動她,倒是辛苦。
鴛鴦,快從我的小匣子拿那個冰種翡翠鐲子給鳳丫頭送去,免得又說我有了林丫頭就忘了鳳丫頭。”賈母聞言心安了下來,調侃著王熙鳳的同時又閉眼躺在椅子上:“待吃完早飯我便去看看林丫頭。”
“只是寶二爺…”見賈母神色好些鴛鴦才敢提了同樣躺在病床上的賈寶玉。
聽到寶貝孫子,賈母猛然睜開眼心急道:“寶玉怎么了?”
“寶二爺昨日同林姑娘在池塘那邊也不知起了什么爭執,林姑娘落水后,寶二爺除了焦急倒其余的倒還好,能吃會動。晚上吃飯時還吃了兩碗才放筷。可誰知,早上竟又癡了,雙眼發直,冷汗直流,也不肯吃飯喝水,方才秋紋來哭呢。”鴛鴦嘆道:“如今林姑娘還沒大好,寶二爺竟也病了。”
賈母一聽徹底坐不住了,面色更加焦急連飯都不吃了,拉著鴛鴦就要走。
不多時,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往怡紅院而去。
此時三春同王夫人、王熙鳳、李紈、薛寶釵等姐妹婆媳都已在怡紅院外庭里,個個面色焦急。
與身側在草坪上悠閑溜達的幾只仙鶴截然相反。
“寶玉,他怎么樣了?”賈母見幾人都在外間,雖被鴛鴦扶住但依舊顫抖的伸出手,心中焦急。
王夫人不免用絲帕拭淚,見老太太上前忙伸手扶:“王太醫方才來,說是人多容易亂,我便遣襲人在里間候著。”
“我這個老冤家,偏生遇到這兩個不懂事的小冤家!沒有一天不讓我操心!等幾時我去了,憑他們鬧到天上去,我也就眼不見心不煩!”賈母說著淚就下來了,手不斷在抖:“可偏生我又咽不下這口氣!”
賈母說著捶胸頓足,哭得撕心裂肺,一旁的姑娘丫鬟媳婦們忙上來圍著勸。
王夫人見此也是眼含淚光,暗自拭淚。
倒不是與賈母一般,是因為自己磕的cp天天發刀而哭,而是他的寶玉這才幾天?
就為了表姑娘發了兩次瘋了。
在這般下去,寶玉的身子定熬不住。
若是一個不留意,還恐會步入賈珠的后塵。
思及早逝的大兒子賈珠,王夫人含著淚光的眼閃過幾分不易察覺的冷光。
正在這時,怡紅院內賈寶玉忽坐起來身大喊:“玉!快將玉給我!若不給我玉,好不了了!好不了了!”
“你若不愿意,我拿我的玉同你換可好?!”
他哭鬧聲之響,庭院內站著的賈府上位者都聽到了。
賈母臉色驟然一沉。
天空陰云密布,壓抑著周遭的氣氛,仿佛下一秒就能落下雨來。
與怡紅院圍滿人熱熱鬧鬧的情況不同,瀟湘館可謂是凄凄慘慘。
不知是否因晚間喝藥的緣故,黛玉一夜好眠,甚至做了個好夢。
等醒來,卻是沒有落雨,而是有陽光灑進窗臺,雨后賈府有著水墨一般的婉約秀麗,倒有幾分江南的味道。
仿佛間,好似回到了姑蘇舊宅。
江南、揚州、姑蘇。
爹爹…娘親…
林黛玉薄唇輕抿。
怕是只能等去見爹爹和娘親的時候才回家罷?
“姑娘?姑娘?”
耳邊傳來柔聲的低喚,令黛玉紛雜的思緒收回,看向來人。
此時,天已大亮,陽光帶來絲絲暖意,遠遠傳來幾分鳥啼。
是紫鵑端著洗涑用具一臉憂愁的注視著她。
黛玉方才憶起故鄉,一時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但看紫鵑心不可避免的有些失落。
這里不是林家舊宅,是京城外祖家。
“姑娘你終于醒了,睡得可好?我見你好不容易能睡大半夜不忍心喚你醒來。”紫鵑見黛玉想起身忙將引枕放置于她身后便起身:“姑娘現在感覺如何?可有不適?”
正當黛玉想回話時,門‘吱呀—’一聲打開。
“姑娘,陸姑娘來送藥了。”
黛玉抬眼只見雪雁領著先前恍惚中看到有著一雙桃花眼陸姑娘。
門外陽光明媚,暈染開了陸姑娘精致的容顏。
雪雁先引著陸姑娘在黛玉榻前的小椅子坐下。
然后見黛玉秋水剪瞳一動不動地看著她,雪雁圓乎乎的眸子亮了亮:“姑娘可算是醒了,經此一遭,可萬不敢沖動行動了!以后若是有什么要緊的只管喊我們就是了!”一邊說著一邊替黛玉倒了杯溫水,走向床榻遞給黛玉:“姑娘剛醒,飲些水潤潤喉。”
話方說盡,雪雁便將屋內的紗窗掀起,帶進了一陣清風,風吹起書籍卷起樹葉嘩嘩作響。
黛玉細細飲了那杯溫水,只覺神清氣爽了許多。轉而將清凌凌的目光轉向冷清沉默的陸姑娘:“倒是讓姐姐費心了。”
顧淮璟今日還能出現在黛玉面前,亦是被母親磨的不得不來送藥。
“分內之事。”
饒是心里建設比昨日多了些,但也不代表能直視那雙清凌凌的目光,顧淮璟垂下眼將瓷瓶交給黛玉,聲音低沉:“一日三次,一次一粒。”
黛玉雙手接過,看著那粉釉的精致藥瓶遲疑蹙眉。
“不苦。”
許是猜到她在因什么蹙眉,顧淮璟桃花眼閃過幾分不易察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