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政治, 歸根結底就是個隨波逐流的東西。
說句好聽點的話,它是人民共同的朝向;說句難聽點的話,它不過是操盤者揮手帶出的氣旋。
很少有人能在身處旋渦的情況下分辨出東西朝向。
有些人堅定固執著走在自以為正確的道路上, 直到風暴停下才發現場外是立起的絞刑架。
福地櫻癡或許就是其中之一。
代表裁決的木槌敲下,伴著一句‘□□政權罪’,這件首要的大事基本落下帷幕。
坂口仁一沒有留到最后,在遞交上全部的證據后青年就先一步離席了。
接下來不過是一些平常的,業內人士就可以處理的工作, 剝奪政治權利、終身監禁
還有不見天日,日復一日的生活。
不過那就跟仁一沒什么關系了。
青年在兩排駐守在門口的安保的注視下走出政廳大門。
最近這陣子的天氣出奇的好,也大概是冬天臨近的原因, 秋冬交際的十月總是晴空萬里。
高闊的天空無限延展上去, 支撐著藍色的穹頂,云朵稀薄成絲縷的痕跡洋洋灑灑的綴在幕布之上。
仁一盯著這無實感的輕薄之物, 分神想到
唔——
一會給悟和亂步帶個棉花糖回去好了。
草莓味還是海鹽味呢?
“實在拿不下主意的話, 還是原味更好一點吧。”難得出在白天的辻村深月笑著靠在車身上。
女人的神態肆意輕松, 大有種撂下挑子的松散感。
“辻村長官。”仁一回以一個微笑,“您今天興致很高?”
“啊,是啊。”
辻村深月轉身拉開車門, 對著空著的后座側身,示意對方上車。
“那就麻煩了。”仁一也不客氣,點點頭上車了。
駕駛座上坐著異能特務科另一位長官, 看著種田長官已經長出來了幾簇毛發的腦袋,仁一摩挲著下巴笑了起來。
“沒想到我今天待遇這么高, 種田長官親自開車接送?”
“別貧嘴了。”落座在另一側的辻村深月上了車, 搖下車窗灌進來的風吹散了她披散的青色長發。
她很少披散頭發,工作的時候女人總是扎著千變一律的馬尾, 把所有碎發束在腦后。
一如她緊繃著嚴苛的人生。
今天難得的松散無端透著股肆意的勁。
“辻村長官,您不會跟我說您要辭職吧?”仁一謹慎開口。
“說什么呢?”辻村橫了他一眼,“這工作我打算做到下半輩子去,這你就不用擔心了。”
似乎也知道自己確實有些過于輕松了,女人卷著發尾說道:“黑衣組織的事目前可以說階段性告一段落了,忙了這么久,終于把這塊難啃的骨頭熬成湯了。”
“那接下來就是開始燉骨湯?把所有肉渣煮爛?”
辻村深月點頭,沒否認。
用zero的易容和萊伊在組織內部極高的口碑,聯系埋伏在臨時據點的警備,以兩面包夾之勢擒獲了組織主力琴酒。
之后臥底先生仿照琴酒的語氣給了山本徹平漏出馬腳的信號。
對方急不可耐的上鉤了,過往的聊天記錄坐實了山本徹平跟大型犯罪組織的勾結。
不過這些罪行已經由福地櫻癡的嘴說出來了,那些更細、更瑣碎的后續事務全部交給辻村深月解決了。
一點點埋坑,挖組織成員。
發現費盡心思挖出來的成員一半都是臥底的辻村深月沉默下去。
有腦子的代號成員是臥底,沒腦子的代號成員下個誘餌就能上鉤。
比起處理犯罪組織的成員,處理這些來自各方、各地、沒有通知日本當地非法采取行動的臥底成員更讓她頭疼。
她貼心的把這些成員的名字記錄下來,然后好吃好喝的軟禁在國內,等著坂口仁一來處理這些異國之間的外交辭令。
“總之,等你月底公示期一過,下個月上任之后記得把這件事排在前面。”
“嗯”仁一默默思考了一下這費神的工作量,整個人蔫了。
“哈哈哈哈。”開車的種田長官聽到兩人的對話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
然后他下一秒就被仁一打擊報復了。
“種田長官——”仁一眨眨眼,“橫濱的工作現在沒有很多吧?”
心中警鈴大作,但種田長官還是充分發揮了老油條本質,面不改色的應道:“怎么會少呢?你是不知道那些沒有收錄數據的異能者有多少”
仁一抿起唇角,聽著種田長官的絮叨沒搭腔。
車載著三人略過一片片蔭綠的樹影,朝著無遮擋的前路駛去。
青年側頭靠在玻璃上,一面聽著車內瑣碎的閑聊,一面將視線放平,從副駕駛的雙層玻璃看著外面扭曲的光景。
車子拐過一個彎,進入了熟悉的街道。
在這條無論是加班到深夜回家,還是早上出門上班都要經過的路上,青年閉著眼睛都記得哪里長著一棵樹,哪里的路面有個微不可查的小坑還沒補。
以及道路延伸出去的盡頭,那棟永遠亮著一盞小燈的家。
一種他曾以為自己長大后再也不會出現的情緒涌上心頭,酸澀盈滿了眼眶,激化出有些難得的甜蜜。
種田長官不知什么時候沒有了聲音,車內安靜極了。
仁一半睜著眼,明明只有眼前的景象是朦朧的,但他卻模糊的聽到很久很久以前的聲音。
“仁一,你步入政壇是為了繼承你父親的衣缽,延續坂口家的榮耀嗎?”
那是他年少時拜師夏目漱石對方問出的第一個問題。
“不是。”仁一恍惚間聽到了自己第一次吐露心聲的回答,“我只是為了不讓坂口家衰敗,不讓安吾失去家的依靠流離失所,所以我想成長到擁有絕對權力的地步。”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他還記得聽到這句話的貓咪老師漏出的有些復雜的神情,隨后他嘆了一口氣,收下了仁一這個徒弟。
從沒有人能借由外力成長到這個地步,夏目漱石在察覺到仁一隱隱的動作后就開始變成貓賴在辦公室陪著小徒弟。
或許他那天給太宰說的話大概就是少年時自己的想法吧,仁一想。
自肩上自己背負起的重擔被卸下后,青年突然有了時常回憶過去的毛病。
最直觀的體現就是仁一的思維跳脫跨度更大了,好不容易適應了自己要一躍成為首相副手這件事的清源野又開始適應起了全新形態的老板。
讓他慢慢適應好了,好哥哥撇撇嘴,看向在視野中不斷放大的房子。
小花園外的鐵欄桿門緊閉,還欲蓋彌彰的遮上了一層花印的塑料薄膜,離遠看像是打了高斯模糊的濾鏡。
種田長官貼心的放慢車速,然后緩緩停車,沒有弄出一絲可疑的響聲。
仁一跟車上的兩位同僚打了個招呼,在對方揶揄的低笑中清了清嗓:
“哎呀—— 家門口這是什么東西?難道家里進小偷了?偷東西之前還要把犯罪現場遮蓋一下?”
一石激起千層浪,仁一的突然降臨打了家里孩子們一個措手不及。
借著朦朧不清薄膜的遮擋,在院內布置著小驚喜的安吾憤怒給了太宰一拳。
“都跟你說了早些準備好!看吧!哥哥回來了我們沒弄完!”
“安吾大魔王!”太宰挨了一下,捂著腦袋繞起了圈子,“也不只是我的原因,你看院子里哪個人準備好了!”
“別胡說太宰!我的氣球掛的很好!”中也一手一腳給氣球打氣,另一只手把充好氣的氣球遞給芥川。
“是嗎——?”太宰語調危險起來。
中也警覺的護住自己的打氣筒。
但太宰怎么可能猜不到中也的想法,或者說那根本就不用猜,從對方的語氣神態中輕松解讀出對方下意識行為的太宰冷哼一聲,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芥川!”
太宰意氣風發,得令的垂耳兔芥川兩側的頭發都立了起來。
“讓我看看你的靈活性好了!羅生門扎氣球不難吧?”
本著太宰先生發話了,我一定要做到百發百中,讓太宰先生刮目相看的想法,芥川嚴肅的開始扎氣球。
“喂——”
在中也憤怒的吼聲中,一個個氣球發出爆裂的嘭響。
聲音真的很大,站在門口的好哥哥想裝作聽不到都難。
仁一笑了起來,伸手穿過門欄桿,扯下要掉不掉的塑料布。
小花園的景象盡收眼底。
大門兩側的落地窗掛上了‘歡迎哥哥回家’的手寫字樣,根據筆記來看,這寥寥幾個字應該是由不同的孩子們執筆。
至于安吾安排給太宰做的絲帶花散落一地,歪在地面上的熱熔槍被踩了好幾腳。
踩它的人正是自己不久前的主人,太宰一陣風似的滿小花園亂竄。
安吾買的氣球彈性不錯,被蹦出去舒張開的氣球皮搭在花園的草叢上,緊緊纏著小草的葉子。
“太宰!不要帶著衣服上的氣球皮亂跑!”緊跟在小伙伴身后收拾殘局的安吾崩潰的捂住腦袋。
“才不要呢安吾麻麻!小蛞蝓在后邊追我欸!”
“混蛋啊啊啊啊!我辛苦打出來的氣球!”
越想越氣,中也干脆的扔下手中始終護著的打氣筒,然后一個回身,把打氣筒踢向前方的太宰。
這點小小的襲擊物自然不能阻礙太宰,少年靈活彎下腰看著打氣筒擦過衣角直直襲向小涼亭的方向。
原本趴在桌子邊上一小口一小口偷吃蛋糕的亂步眼疾手快的蹲到桌子下面,唔咪學的有模有樣。
人身安全是保證了,不過他們都忘記了擺在桌子正中間的蛋糕。
打氣筒打爛了蛋糕的包裝盒,陷進了奶油里。
小花園安靜了下去,一時沒有任何聲音。
“恭喜你們。”搬了個椅子躲在涼亭背面看書的綾辻行人起身,“浪費了面粉、雞蛋、牛奶、砂糖等原材料。”
純手工制作面包坯,打發奶油,調和果醬的大廚綾辻行人抱著肩膀,面無表情的看著活成一團的蛋糕。
那原本是每個崽崽都上手添置了點想法的蛋糕,有小銀喜歡的亮晶晶的巧克力豆;阿敦努力畫出來的不倫不類的仁一畫像;杰插在上面的最常識的餅干棒;還有晶子和臨時成員小立原一起畫上的蝴蝶
現在變成了慘不忍睹的黏糊現場。
“抱歉我”中也低下了頭。
“沒關系。”仁一安慰的拍了拍小橘貓的腦袋,然后走到涼亭的桌前用手拎起了外部的紙盒包裝。
可能是從側面砸過來的原因,紙盒的棱角起到了一個緩沖作用,打氣筒只砸中了蛋糕前側,后面有一塊是完好無損的。
仁一雙手托起蛋糕底座的紙板,將它放在眼前調轉方向,想看清這塊蛋糕上的圖案是什么。
“是個笑臉。”織田作突然開口。
欸?仁一愣住了,盯著奶油上黑色的線條。
三道彎彎的弧線,湊成了一張瞇著眼睛的笑臉。
不知是不是畫錯了,代表著嘴的那條弧線弧度很大,有些滑稽的勾上了兩只眼睛。
兀的,先前在車上體會到的那種酸澀重新涌上眼眶。
青年學著這張對他來說實在笑的有些夸張的笑臉勾起嘴角,然后這笑容越來越大、越拉越大
直至充滿臉頰。
仁一一只手捂著腹部笑彎了腰,另一只手依舊拖著顫顫巍巍的蛋糕。
乳白的奶油被舉在空中,像一朵厚重的云。
仁一突然想起來說要買回家但還沒付諸行動的棉花糖,那種輕薄的、沒有實感的、一捏就綿軟成一團,放進嘴里能感受到糖絲在口中融化的云朵。
在口中融化,然后流到心尖里去。
有些有失儀態的大笑停了下來,仁一摸去眼角的濕熱,對著家里的孩子們說道:
“我們一起去重新做一個吧?”
孩子們面面相覷,然后齊聲歡呼。
“好耶——”
天上那朵稀疏的云不知什么時候飄走了,也或者說它吸納了其他小小的云塊,變成了和先前截然不同的形象。
安吾走在最后面,回頭看了仁一一眼。
仁一沖他歪歪頭表示沒事,然后示意對方先進屋里跟小伙伴們一起準備做蛋糕的工具。
得到回應的安吾躊躇片刻,奔向屋內制止了悟不靠譜的想在面粉里加兩袋糖的想法。
這個由仁一東拼西湊出來的家以出乎意料的方式穩固起來,它起初吸食著仁一的血肉,直到自己長出骨架、生出枝杈、綻開面皮
仁一透過大敞的門看向屋內圍在一起鬧哄哄的孩子們,目光軟了下去。
這是他踽踽獨行的終點、運籌帷幄的結局,這是——
充滿陽光和爛漫微笑的未來。
彩色的,足以承載所有光怪陸離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