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沉浸幸福,我沉醉,我腐爛,我將消失殆盡,竟不如痛苦,禁錮我,玩弄我,將我一刀貫穿。”
——蘭波
粗糙、磨砂質(zhì)感的溫?zé)釓哪樕蟼鱽恚永姿埂とR艮芬德從一場長眠中蘇醒,他緩慢地睜開了眼睛,黑灰色的身影垂下一大片陰影,從陰影中伸出了一條舌頭,舌頭在舔舐著他的臉頰。
狼!
加雷斯突然意識到了伏在他身上的是狼,他想起身,但身體不聽他使喚,全身就好像破布一樣被撕得破破爛爛。
“盧皮卡!”
清澈如同泉水的女聲帶著點嚴(yán)厲,狼挺委屈地嗚咽了幾聲,從他身上跳了下來,還踩到了加雷斯的某處傷口,紅發(fā)男人沒忍住悶哼了一下。
拿著草藥的少女在他身旁坐下,她小心翼翼地解開了加雷斯身上的包扎,那里的傷口開裂了,血一股股地往外冒,“我很抱歉,沒有看好盧皮卡。不過,它不是故意的,它只是想叫醒你。”
被稱為盧皮卡的狼乖巧地坐在一旁,本該透露著寒氣和殺意的狼眼卻只有一股子傻瓜般的無辜。
加雷斯想,這倒不像狼,更像一條傻狗。
少女把加雷斯扶起來,怕他不舒服還塞給他一個用狼毛做的軟墊,“你醒了就好。不過你的傷口開裂了,我需要重新給你處理一下。”
少女說著說著停頓了,美麗的藍(lán)色眼睛有點為難,“不過,我沒有找到可以用來麻醉的草藥。可能有點疼……你需要糖嗎?我自己用果醬做的。”
“不必了,謝謝你的好意,小姐。”
加雷斯沒有想到這樣艱苦的地方,竟然還有糖。這樣珍貴的物品,他們應(yīng)該保管好,而不是交給一個陌生人,尤其是一個未知的可能會傷害他們的男人。
少女處理傷口的動作很是麻利,她拿著磨尖的刀迅速去掉了死肉,在血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就在上面敷上了一層細(xì)細(xì)密密的綠色藥膏,接著再拿一大塊獸皮緊緊地包扎好了傷口。
加雷斯默默忍受著肉被挖出的疼痛,然后是藥膏清涼和傷口火燙雙重知覺給他的苦楚,他一聲不吭,但豆大的汗順著他俊秀挺拔的五官,從下巴低落。
“謝謝你,小姐。”
難以掩蓋的痛楚讓他的聲音帶上一層沙啞和磁性。
嘴唇摩挲發(fā)出的聲音,順著臉不住向下低落的汗珠,相當(dāng)?shù)亍愿小?br />
塞萊斯特一邊忍不住這么想著,一邊拿出了她的手帕,是用兔子的短絨做的,十分柔軟。她將手帕輕輕附上了騎士英俊的臉,輕柔地擦拭著他的汗水。
加雷斯不太習(xí)慣這樣近距離地接觸,少女看他的眼神,有如凝視情人,加雷斯只在他的兄弟們和領(lǐng)主的貴婦人調(diào)情時見過這樣的眼神。
而且說是擦拭,輕柔地就像羽毛一樣勾人,他不太習(xí)慣這樣溫柔的應(yīng)對,他握住了少女的手腕。握住手可能更能制止少女,但是他怕冒犯了少女,他還不想惹女孩子生氣。
“小姐,讓我自己來就好。”
“好啊,這個手帕,現(xiàn)在是你的了。”
塞萊斯特突如其來的柔情不過是一時之間被騎士的好皮相所俘獲,她并不習(xí)慣照顧別人,這幾日一直是哥哥奎德在照顧加雷斯,塞萊斯特不過準(zhǔn)備好了草藥和衣物。
雖然騎士拒絕了她,塞萊斯特還是在旁邊的小桌子上,放上幾塊小小的糖果。然后拿起了剛采摘好的草藥,準(zhǔn)備出去分揀它們,留騎士一個人好好休息
“盧皮卡,我們走,”塞萊斯特呼喚一旁的盧皮卡跟她一起,“你有什么需要呼喚我就行,我和盧皮卡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加雷斯方才聽少女說手帕現(xiàn)在是他的了,他有點為難。
他不會不清楚騎士收到貴婦人的手帕意味著什么,但面前的少女應(yīng)該不知道這代表什么。但是,收一個未婚少女的手帕,實在是有失騎士的準(zhǔn)則。加雷斯想了想,還是打算之后洗干凈再還給少女。
她準(zhǔn)備出去了,加雷斯叫住了她,他還不知道自己這位救命恩人的名字。
“雖然有點冒昧,不過小姐您的名字是?”
少女往前走的步子停住了,她回過頭,冰藍(lán)色的發(fā)絲在空中揮舞出美麗的弧度,加雷斯注意到她的眼睛也是冰藍(lán)色的,但一點都不冰冷,反而像是寒冰初化那般露出里面熾熱的情誼。
“安,安·勞倫斯。我的哥哥是奎德·勞倫斯,你晚上就會見到他。對了,我還沒有問你的名字呢。所以,你是誰?”
“安小姐,我是加雷斯,加雷斯·萊艮芬德。”
加雷斯隱去了這個名字下的陰謀與血腥,現(xiàn)在他只是一個叫加雷斯的男人,沒有什么頭銜,也沒有什么驕傲和尊貴。
“萊艮芬德。”
塞萊斯特此刻心情正好。
她逮到了一個萊艮芬德,這個姓氏哪怕是在現(xiàn)在的蒙德都赫赫有名,而加雷斯極有可能就是現(xiàn)在萊艮芬德的先祖,推翻高塔孤王的關(guān)鍵人物。
加雷斯聽見安念著他的姓氏,她這個年紀(jì)的少女講話總帶著砂糖和果醬般的甜膩,但她念的不是他的名字,她難道聽說過萊艮芬德嗎?
……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少女說完離開了,只留下了加雷斯。
他重傷未愈的身體在叫囂著讓他早點休息,但是疼痛卻像釘子一樣釘住了睡意。加雷斯握緊了拳頭,還不是太糟,他在犯下重罪后,竟然還活了下來。
但他也僅僅是活下來,他什么都沒有了,王儲的驕傲、騎士的美德、同伴的情誼……他明明成功了,可是他追逐的東西卻拋棄了他。
正義,他追逐的難道一直是虛幻的影子嗎?
他看到了旁邊的糖果,它們有著夢幻的彩虹般的色彩,以前的加雷斯肯定不會嘗這樣轉(zhuǎn)瞬即逝的甜,但是現(xiàn)在的他需要。
糖果在口腔里很快融化了,只留下一些殘留的甜味,就像回憶,消失后只留下或甜或苦的蹤跡,再也抓不住了。
紅發(fā)騎士陷入了夢鄉(xiāng)。
在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前,奎德和狼群回來了,他們今天打獵走了特別遠(yuǎn)的路。獵物們難以忍受奔狼領(lǐng)越來越極端的氣候,都逃了出去。
但萬幸的是,他和狼群發(fā)現(xiàn)了一頭渡河中途不幸被水淹死的大麋鹿。雖然奎德不知道麋鹿為什么會被水淹死,但這不妨礙他和狼群一起感謝來自大自然的饋贈。
肉被燒灼的肉香氣和柴火噼里啪啦的聲音喚醒了加雷斯,他本來就有點餓了這下更是想要飽餐一頓。
但是,他沒有動,騎士的美德讓他忍受饑餓,表露自己的痛苦和欲望是可恥的。
兩道腳步聲過來了,一道沉穩(wěn)地落到地上,不疾不徐,另一道則輕盈又歡快,如水珠落地。加雷斯揣測輕盈的是安,另外的一個應(yīng)該是安的哥哥,奎德。
“我是奎德·勞倫斯。我聽安說你醒了,你感覺怎么樣?”
奎德和安張得很像,他們本就是兄妹,分享著同樣的冰藍(lán)頭發(fā)和眼眸。
奎德的氣質(zhì)說不上冰冷,而帶著一種如狼如北風(fēng)般的凜然。與安不同,安望向加雷斯的眼睛,只會讓加雷斯想起藍(lán)色的絨花和一些糾纏在他心中莫名的情緒;而奎德的眼睛,就像野獸一樣。
他應(yīng)該沒有攻擊的意思。
加雷斯猜測著,雖然一股天然的威嚴(yán)和審視卻透過那雙眼睛滲透出來。
奎德本人并沒有意識到長久的與狼同行,早就讓他與狼,北風(fēng)和冰雪同出一脈,隱隱透出屬于狼王或是人君般的氣場。
“多謝關(guān)心,我的狀態(tài)尚可,非常感謝奎德閣下和安小姐的救命之恩。我加雷斯·萊艮芬德,一定會報答兩位的恩情。”
奎德不太習(xí)慣加雷斯考究的吐詞和莊嚴(yán)的說話方式,這會讓他想到王城的神官,那群傲慢和不可一世的家伙。
但加雷斯倒不屬于神官之流,他有種冰冷的熱情,就像是散發(fā)著寒氣的火焰,雖然看似難以接近,但火焰總是溫暖的。
簡單的介紹和寒暄后,奎德攙扶著加雷斯去外面用餐,本來是打算在屋子里解決的,但加雷斯并不想被當(dāng)成一個病患照顧。
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燒,除了盧卡斯,狼群的其他狼沒有靠近篝火,它們留了一大塊地給塞萊斯特、奎德和加雷斯。
盧卡斯吃飽后,就在塞萊斯特腳邊咬骨頭磨牙,一只狼倒是玩得不亦樂乎。但旁邊的三個人都共享著一片沉默。
奎德想詢問加雷斯的過去,他是被誰傷成這樣的,外面的人這幾年怎么樣了?但他猶豫了,那應(yīng)該不是什么好話題。而且,他真的應(yīng)該問嗎?如果他選擇和狼繼續(xù)同行,何必徒增煩惱。
加雷斯則在思考自己未知的前路,他本應(yīng)死去,帶著他的榮耀和尊嚴(yán)一起,可他活下來了,但又不能像之前那樣活了。他還是那個加雷斯·萊艮芬德,可這個名字如今沒有任何意義,他是騎士,也是王子,可他的王座早已墜落。
塞萊斯特沒有打破這片沉靜,她不急于一時,雖然他們沒有太多時間,但是身為女神,她會盡可能延長這段珍貴的時光。不管是奎德,還是加雷斯,他們都不適合呆在奔狼領(lǐng),這里沒有屬于人類的道路,他們必須離開這里。
北風(fēng)好像更凜厲了,火光在風(fēng)中不安定地左右搖晃,塞萊斯特用木棍撥弄著火焰,她能感到北風(fēng)狼王安德留斯在看著他們,準(zhǔn)確來說,在看著加雷斯。
加雷斯必須通過狼王的考驗,不然就會被安德留斯殺死。
塞萊斯特和奎德是被人類流放的孩童,安德留斯會寬待他們。
加雷斯卻不屬于會被安德留斯寬待的人,加雷斯是在陰謀和欲望中成長的王子,雖然他本人拿騎士的美德要求自己,但王子終究是王子,身上早已沾滿陰謀、虛偽和欲望的污血。
他既然已經(jīng)踏入了奔狼領(lǐng),安德留斯作為此間的主人,會決定他的去留,盡管是以一種非常殘酷的試煉。
而目前,還沒有人可以通過安德留斯的試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