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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農牧貸(一)到拉薩后霍婷立即開始熟……

    到拉薩后霍婷立即開始熟悉相關業務。

    高原反應是有一些,她常常都呼吸不暢,某些時候暈乎乎的,好像是在半夢半醒間。

    但也還好。

    離開北京與姜維清后,心理上的窒息感一瞬間就輕了很多,于是生理上的窒息感相比之下就“還好”了。

    作為一個行長助理,霍婷盡量接觸業務,謙虛而低調。

    這天,西藏分行與林芝的檢察院有個活動,兩邊都要出一些人到各個縣“打擊高利貸”。

    “前一陣子林芝那邊抓到一個殺云豹的,豹皮、豹骨、豹肉全沒!本來中國就沒幾只了……”對接的人告訴霍婷,“而且啊,干這事的又又又又是一家子欠高利貸的,還不上了,放貸的就要求他們殺點動物抵那個債。”“其實總是這樣的,放貸的人設下圈套,提供車輛以及槍-支還負責采購,欠債的人上他們的套。前幾天殺豹的就是借高利貸買了輛車,也不是什么好車,也就是在這邊代步的車,但出了問題還不上了。這兩年經濟不太好,這種事就變多了。”

    霍婷問:“然后呢?”

    “檢察院就決定以后增加一點宣傳力度咯,叫牧民們不要去碰民間那些高利貸唄。這個活動是檢察院合作銀聯搞出來的,幾家銀行跟著他們宣傳一下貸款業務,給牧民們講解一下正規的貸款途徑,有事兒先問問我們。興民主做小微貸款嘛,就被銀聯也給拉上了。”

    “我明白了。”霍婷問,“我可以也

    去聽聽嗎?既然已經來了西藏,就想近距離了解一下。”

    霍婷想,她都已經來基層了,那就真正努力了解一下省市縣吧,甚至村。

    在總行是體會不著的啊。

    “行啊。”對接的人答應了她,“我跟他們說一聲吧。”

    第一站的村子頗遠。

    車子一路顛簸過去,霍婷胃里難受極了。

    車子才一停下來她就立即跑下去,在氧氣稀薄的地方用力地呼吸空氣。

    場地已經空出來了,桌椅已經布置好了,漢藏雙語的橫幅也拉起來了,當地村民來聽講座就可以當場領走雞蛋——全國都是一個樣。

    霍婷打開一盒藏雞蛋。

    藏雞蛋的個頭很小,可可愛愛的,霍婷笑了。

    接著興民的人準備材料,霍婷則站在一邊翻閱流程。

    “主講人……”霍婷輕輕念叨著,“西藏自治區林芝市人民檢察院檢察官拉巴頓珠、林芝市人民檢察院檢察官秦深……”

    一瞬間,她想起來318國道上設卡的檢察官了。

    霍婷想:會是他嗎?

    他的名字叫秦深嗎?

    秦深。

    她莫名地期待了下。

    一分鐘、兩分鐘地等待過去,霍婷并沒等到他們,反而是距離講座剩下大約半個小時時,挺突然地,霍婷就聽見銀聯那邊傳出來了一陣騷動。

    氛圍頃刻發生變化,明顯到讓霍婷完全忽視不了。

    銀聯那邊好幾個人面面相覷的,互相問:“這怎么辦?”“不知道啊!”

    霍婷:“???”

    她問興民的對接人:“怎么了?”

    “不知道啊,”小姑娘說,“我去問問?”

    霍婷點點頭:“嗯,麻煩你了。”

    結果原來是檢察官們來電話了。

    他們的車壞在半路,檢察官們會走過來但要遲到半個小時,最快也要25分鐘。

    見村民們陸陸續續到了現場坐在椅子上,銀聯的人竊竊私語:“這怎么辦啊?”

    他們商量著:“銀行先講?”

    “可這樣好奇怪啊。”

    “那又有什么辦法?”

    “哎,確實也只能如此了。”

    “那我告訴幾家銀行吧。”

    他們把活動的新流程通知大家,幾個銀行都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可霍婷卻感覺不妥,她語氣依然無比溫柔,說,“感覺這樣有點奇怪……我們興民有個提議。”

    銀聯的人:“……嗯?”

    霍婷說:“按照流程興民這邊是11點多開始講,所以我們事先準備了些零食飲料給村民們。嗯,現在是9點鐘,我想……先把我們的零食飲料分給大家當個早飯好像也未嘗不可?拖點時間救救急。我們再去鎮子上買中午的發給大家,兩個小時來得及的。”

    她做事細致。

    零售信貸部門本來打算隨隨便便參與一下,跟著銀聯走個形式。因為風險相對較高,家庭牧場、普通牧民并非興民的目標群體,“小微”也不什么都吃。但霍婷覺得,既然面對這個群體了就還是要留好印象,不存在哪個群體是永遠都“用不上”的。

    零售信貸部門的老大覺得霍婷愛整事兒,“典型的女管理者,就愛摳細節沒有大局觀”,但最后也沒反對什么。

    說完以后幾個人都望著霍婷。

    霍婷想了一下,又補充細節:“東西不要一次發完。我們就說,講座流程會有點長,給大家先吃個早飯,然后發牦牛奶和小點心,留著水果當餐后,切慢點兒也發慢點兒。發上幾次,半小時就過去了,這樣村民不容易走。銀行先講就太奇怪了,喧賓奪主,我們只能宣傳產品啊,那不就變成展銷會了。這本來是檢察院發起的宣傳活動,如果變成展銷會了對檢察院的聲譽會有負面的影響吧。而且人都是會累的,聽完前面一個小時,到檢察院講的時候注意力就渙散了啊,甚至感覺無聊的話不少人會離場的。活動的重點應該是檢察院打擊犯罪吧,這個才是最關鍵的,多一個人聽就可能少一個人被騙了。”

    銀聯的人看看霍婷,覺得霍婷的主意確實更好:“我去問問我們老大。”

    兩分鐘后她又回來:“行,就這么辦吧。”

    她走到前面:“大家!活動流程會有點長,我們這邊準備了些吃的東西分給大家!吃完咱們就開始講哈!”

    磨磨蹭蹭發了牛奶,又磨磨蹭蹭發了點心,十分鐘后再一次磨磨蹭蹭切了水果還磨磨蹭蹭發了水果,村民們吃過一輪后,檢察官們終于是風塵仆仆地趕到現場。

    銀聯的人趕緊宣布:“還剩下最后一分鐘哈!咱們活動馬上開始。”

    檢察院的那幾個人見這陣仗愣了一下。

    其他的人便解釋道:“幸好興民那邊的人帶了一些零食飲料。他們本來是想中午發給村民當午飯的,現在突然空出來了半個小時,他們就說發下去先當個早飯殺殺時間,之后再買中午那份。挺管用的咧,我們發了幾輪吃的東西,一個村民都沒離開,哈哈哈哈。”

    帶隊的人叫拉巴頓珠,他大笑道:“我還以為銀行先講了。”

    “我們開始也這么想,興民認為不太合適,覺得應該把重要的普法環節放在前面,否則大家就聽不下去后面的正經內容了。就那女人,她好像是行長助理。”

    拉巴頓珠等幾個人的目光望向霍婷。

    而霍婷此前的眼神也落在他們的身上。

    尤其是——秦深。

    三級高級檢察官。

    對方顯然也認出她了,他依然是不茍言笑,霍婷也依然是嘴唇微彎,兩人隔著嘈雜人群默默對視半晌。

    因為是一路走過來的,秦深的制服褲子褲腳處蒙上灰塵,皮鞋也臟了。

    他走路姿勢依然是颯爽挺拔的,制服板正、褲縫筆直,可上面卻帶著灰塵,這讓秦深呈現出了一種奇特的氣質。

    拉巴頓珠又隨口問:“剛才是哪個人給我們發的短信?說這邊已經在正軌上了,叫我們在山路上走慢一點注意安全。”

    其他人道:“也是她。”

    拉巴頓珠說:“哦——”

    秦深又是向霍婷的那個方向望了一眼。

    講座開始了。

    先是拉巴頓珠,而后是秦深。

    漢藏雙語的《野生動物保護法》與《公益訴訟》被發下去,配了其他宣傳材料。

    秦深走路步子很穩,一步步的,緩慢而有力。

    霍婷發現,出乎意料,秦深講的還挺生動。

    他模仿部分受害者們想占便宜的心理,說:“哎,張三,聽說你們是零利率啊?”“哎,這山頭有野牦牛喲,一只就值好幾萬呢!”“使不得使不得——”

    依然略略帶著冰冷,但秦深顯然已經盡力了。

    霍婷忍不住撩起唇角。

    秦深連續講了七八個西藏牧民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故事,以案釋法,講述那些犯罪分子引誘牧民的套路。

    他的聲音是沉緩而動聽的,隱隱帶著不容分說:“如果獵殺藏羚羊,起刑點是一只而已。也就是說,一只就能被判刑。兩只就叫‘重大’會被判五年以上。三只就是十年以上。犯罪的代價大家是要明白的。”

    能看出來,許多村民都沒想到“三只”竟就十年以上了,他們張開嘴巴面面相覷。

    這個講座的下半場是幾家銀行講述自己農牧貸款的種類,套話也說了一堆——支農、惠農、助農、支持鄉村振興、增加鄉村資金之類的。

    而興民其實并不走心。

    雖然是有“農牧貸”,但實際上發放過的金額很小,農牧貸也主要關注自治區的正規企業,根本不管家庭牧場。

    信貸部說了,“風險大”。

    可霍婷站在遠處看著興民,想:“這里可是西藏啊……真要放棄農牧民嗎?”

    這樣是否太武斷了呢?

    農、牧,是上天賜予這片土地的獨特禮物。

    講到一半興民銀行將午餐餐包發給大家,自然也是霍婷吩咐的。

    雖然零售信貸部門的老大評論霍婷“多事兒”,“女人就關注這些”,霍婷卻還是在早餐被用于了救急之后,補齊了中午的餐包,她想做好這些事情。

    幾個跟著家長來領贈品的孩子拿著牛奶的吸管當作兵器打打鬧鬧。

    “……”霍婷觀察他們的動作,找活動前布置會場的小姑娘借了膠帶,又走去幾個孩子那邊,一個一個拿過吸管仔細地剪掉尖頭,又用膠帶紙包了一下,還給他們,說:“跑慢一點,注意安全哦。”

    她瞧見他們打鬧,擔心吸管尖的那頭不小心刺進眼睛傷了他們,才細心地剪掉尖端纏上斷口保護他們的。

    霍婷半蹲在地上,仰著頭看著他們,

    一手攥著孩子手腕一手抽出他的吸管,把吸管尖端剪平滑了,再纏上膠帶還給他們,說:“這樣才比較安全,你們以后也要注意。”

    因為蹲在地上仰著頭,她黑黑亮亮的長發瀑布一般披散下來,罩住她的后背,落在她的腰上,在西藏的太陽下面反射著光,像波浪。

    “哇,”拉巴頓珠說,“江南女人嗎,太不一樣了。”

    秦深不作聲。

    興民又講了一陣后小孩子們坐不住了。

    于是霍婷帶著他們走到邊上玩兒東西。

    她蹲在地上,拿著興民的宣傳冊幾下子就折出一只可以拍翅的小鳥,點上眼睛遞給大家。一個四歲的藏族女孩拿著小鳥飛來飛去,說:“好~~~可愛~~~的小鳥鳥啊~~~”

    她普通話一般般,帶著一點輕微的口音。

    霍婷摸摸她的頭發,說:“好可愛~~~的小姑娘啊。”

    興民的人講“農牧貸”,秦深目光瞥向她。

    他不知道是為什么,就只是瞥向她。

    某個時刻霍婷正好轉過目光,兩人視線撞在一起。

    霍婷笑笑,秦深則移開眼神。

    按照流程,興民就是最后一個上去說話的,因此,興民結束之后,這個活動也宣告結束了。

    雖然前面出過插曲,但活動總體非常順利。能看出來,許多牧民之前對于很多條款都不太清楚,今天才首次接觸。

    希望講座能有效果吧。

    霍婷走向拉巴頓珠以及秦深,問他們:“那個,你們的車修好了嗎?”

    拉巴頓珠:“沒!我們兩個在想辦法呢。”

    霍婷說:“我開了一輛SUN,我可以送你們先回林芝。”

    “……”拉巴頓珠望向秦深。

    工作特殊,秦深一向不喜歡跟外面的人有接觸,更不喜歡欠人情,可這一次他竟然沒說什么話。

    他就只是望著地面,睫毛長長的。

    銀聯那邊沒空位了,看起來這是最好的一個選擇,于是拉巴頓珠點點頭:“那麻煩你們了。”

    霍婷說:“不客氣。”

    出了村子,果然還是那一輛SUV。

    很大的車,干干凈凈。副駕駛座的安全帶綁著一只HelloKitty,主駕副駕間的杯架立著一支玻璃花瓶,一支花散著淡香。

    前擋玻璃下,撒上去的各色花朵此時已經換了一批,但依然漂亮。

    方向盤套是粉色的,后視鏡套也是粉色的,上頭趴著一只老鷹。

    霍婷看看后排座位:“后排好像有點兒擠。來個男人坐副駕吧,否則就有一個女生要被夾在中間了。”

    SUN是七座的,但第三排被放平了,用以擴大后備箱。顯然,他們現在就五個人,也沒必要扳起來。

    拉巴頓珠說:“好。秦檢那你去副駕吧?你最高。”

    秦深頓頓,點點頭:“嗯。”

    踏進霍婷的車子前,秦深忽然站定了下。

    這輛車子如此干凈,秦深想起車主是會把租的車也打掃干凈、把行李都收納成盒的女人,也想起自己走過來時褲腳上面落滿的灰,于是輕輕躬下腰去,在車外頭將褲腳上沾上的土撲下去了。他的手指修長漂亮,拍在制服上的時候會揚起來一陣塵土。

    拉巴頓珠:“???”

    撣好之后秦深再次拉開車門,面無表情地坐進去了。

    霍婷看看他,打開中間的扶手箱拿出一張殺菌濕巾,遞給秦深,笑道:“擦擦手吧,秦檢。”

    秦深接過來:“謝謝。”

    他撕開包裝抖開濕巾,把自己手上的土仔細地抹下去了。

    他一根一根擦過手指,濕巾染上一層土黃,手指則重新干凈起來。

    他的手指是有力與修長的。

    抹完秦深將那濕巾又折疊好了塞進包裝,拿在手里。

    霍婷攤開手掌:“給我吧,我這邊有清潔袋。”

    秦深說:“謝謝。”

    將那濕巾交給霍婷,霍婷接過來,露出一角的濕巾紙是溫熱的。

    扔掉濕巾,霍婷把那個HelloKitty遞給后排請他們先放進后備箱。

    拉巴頓珠接過來,說:“這個貓啊,我女兒也喜歡這個貓。”

    霍婷還沒說什么呢,她旁邊的秦深突然微微地偏過臉頰,說:“她不是貓。她是人。”

    拉巴頓珠也震驚了:“???!!!”

    秦深看了霍婷一眼:“真的。她是人。”

    霍婷笑了,從后視鏡看拉巴頓珠:“對啊。是真的。”

    拉巴頓珠把那個HelloKitty拿在手里端詳許久:“…………”

    霍婷設好GPS后并沒立即開車,她撩撩頭發,打開車內的化妝鏡又擰開手里的防曬乳液,笑笑啊:“不好意思,這里太陽實在厲害,我害怕曬。”

    拉巴頓珠:“沒事啊!”

    霍婷又是那樣仔細。她揚起臉頰撥開頭發,一根發絲都不落下,把額頭、鼻翼、臉頰、下巴,甚至眉骨、眼瞼,都認認真真地抹過了。

    秦深偶爾瞥她一眼。

    而后霍婷又抬起脖子,指尖蘸上防曬乳液,兩手指尖交互著,在頸子上抹上乳液。

    她還戴上一頂帽子,開玩笑地說:“跟我們信貸部門的防風險系統一樣,雙保險。”

    秦深沒說話。

    在西藏,他很少見到如此喜歡漂亮的人。

    要漂亮、要情調的人,為什么會來這里?

    “好了,”霍婷扳動SUV的鑰匙,“走吧,先去檢察院。”

    秦深略微沉默了下,說:“謝謝。”

    霍婷開車非常穩。

    輕輕地踩油門,也輕輕地踩剎車,這里的路非常難開,上下顛簸,然而霍婷開得極其穩。

    在開SUV,可她的手皮膚細膩。

    路上自然聊起天來。

    霍婷問:“上次那個盜獵的人,抓到了嗎?”

    秦深說:“嗯。但還沒走公訴流程,開庭大概要下半年了。”

    向車里的其他人解釋了下他們的淵源,霍婷又問:“我不太懂哎。設卡不該是公安嗎?為什么那天你會在那里?”

    “幫個忙而已。”秦深回答她,“如果遇到比較嚴重的事檢方早期就會介入,共同辦案,指導警方走完流程。設卡那天是節假日,車太多了,我就也去幫個忙。”

    “原來如此。”霍婷嘆道,“好辛苦啊,也很偉大。既要逮到盜獵的人,又不想影響出入交通。”

    秦深又去看她。

    霍婷這話一半出于真心,另一半是順手拍個馬屁。

    霍婷的一大特點就是每一次拍人馬屁的時候都顯得超級真摯誠懇,于是不管是實習時的老板,還是工作后的老板,都喜歡她。

    女人往往擅長溝通,如果女人肯拍馬屁也常常能升得很快,但很少女人可以做到。這個社會總會認為:女人,尤其是好學校畢業的女人,怎么可以拍馬屁呢?怎么可以搞這些呢?

    “那天最后那些零食,”霍婷又隨口問,“你最后吃了哪個?”

    秦深看著霍婷:“吃了幾個茯苓夾餅。”

    霍婷笑了,也看看秦深:“好吃嗎?那個是從北京帶去的,地方品牌,別處沒有。”

    “……嗯。”

    這時后排一個姑娘問:“秦檢察官,你好像不是當地人哦?”

    “對他不是當地人。”拉巴頓珠搶答了下,“是援藏干部。”

    霍婷也看向秦深,笑了:“哪個省派過來的呀?可以說嗎?”

    秦深說:“我也是從北京過來的。最高檢。”

    “……嚯,”霍婷睜大眼睛,“也是北京?”

    秦深看回去,又說:“嗯。”

    “所以你能看見他呀,

    秦檢喜歡培訓警方!他一開始就介入的案子是其他人的好幾倍!“拉巴頓珠又大笑道:“這邊警方比起北京辦案水平有差距嘛!他一過來就搞研究,發現林芝無罪案件比北京等等高出許多,很多時候警方那邊形成不了有效證據鏈。秦檢他就折騰上了,給林芝市的公檢法搞了一個‘例會’制度,每月分析疑難案件,搞合作,搞培訓……去年我們林芝市院撤訴的事少了很多,被高檢院發獎狀咯!他口頭禪是‘公檢法無所作為,犯罪者就無法無天’。”

    霍婷也笑:“真厲害。真了不起。”

    她喜歡這樣理想主義的人。

    “普法的事也上心了。”拉巴頓珠又稱贊道,“比如這次。”

    “嗯。是大好事。”霍婷同意,卻突然問,“秦檢,你什么星座的?”

    “嗯?”一生接受法制教育,秦深從沒想過這些,“星座?”

    “對。”霍婷問,“秦檢你什么星座?”

    秦深想想:“好像是射手。”

    一個下屬問:“霍總,你相信這個?”

    “不太相信。”霍婷說,“但有時候也覺得,可能人的出生季節真跟性格有點關系。一開始對這世界的認知影響了人的性格,也說不準?誰知道呢。射手座的理想主義秦檢身上真的就有。”

    秦深搖搖頭,望向窗外。

    上高速后是正午,霍婷發覺自己渴了。

    “秦檢啊,”霍婷一邊開車一邊說,“能幫下忙,把我水杯擰開一點嗎?”

    秦深垂下眸子,主副駕間的杯架上除了花瓶,還有只水杯。

    秦深的水覆上水杯,拿出來。

    水杯也是精致、漂亮的。

    依然是粉紅色,磨砂玻璃的,上面有好幾條好像微微散發著光的游魚。

    秦深擰開蓋子,遞過去。

    霍婷在專業地開SUV,沒太注意,直接伸出右手去拿杯子。

    結果就覆上了秦深的指尖。

    “……”后座還有其他的人,霍婷沒作聲,手往下邊一移,接過杯子。

    她喝了一口之后再次把那杯子遞給秦深:“謝謝秦檢,麻煩幫我再擰上行嗎。”

    秦深拿回來,垂下眼睛,接著要擰杯子的那只手便微微地頓在原處。

    今天是來工作的,霍婷身上穿著正裝,化了點妝。因此此刻杯口上面帶著點紅。

    一個淺淺的唇印。

    秦深略微猶豫了下,搖搖頭,蓋上杯子放回原處。

    318國道上,窗外還是震撼的景象。

    北京地處華北平原,來這之前霍婷已經查過北京的平均海拔了,40來米,最高的就是景山了。

    而這里呢——

    是西藏,是高原,有世界上最高的峰。

    是千山之巔,萬川之源。

    遼闊、壯麗。

    像一位母親,在孕育著,卻也在疲憊著。

    車子經過嘎朗湖。

    一個姑娘突然叫道:“哇,好漂亮啊!”

    拉巴頓珠望了一眼:“走遠一點就是嘎朗湖了。去那的路這個季節是很漂亮也很壯觀的,粉嫩桃花、青稞麥田。林芝桃花是有名的,現在也正好是時候,再過十來天就沒現在開得這么飽滿了,你們應該去看看的。”

    “好啊,謝謝您。”興民那個小姑娘征詢霍婷的意見,“不然,我們送完檢察官后就回這邊看看桃花?現在就算趕回行里應該也到下班時間了。以后想看就必須特意過來一趟了,四個小時呢。”

    霍婷說:“好啊。我也想看看。”

    拉巴頓珠似乎感覺這樣過于麻煩他們了,高高在上的,畢竟興民之前解了難題幫了大忙,現在又在送他們,便道:“要不現在就過去吧?省著之后折回來了。”

    “現在?”霍婷又是帶點狡黠的口氣,問:“可以嗎,秦檢?”

    “……”秦深沉默之后點了下頭,“可以。”

    說定行程,車子奔下318國道。

    果然一路都是“粉嫩桃花、青稞麥田”。

    桃花爛漫,灼灼其華,像一整片粉紅朝霞。

    到嘎朗村的時候天下略略下了點雨,不過很快就又停下來了。

    “好美啊。”下車之后霍婷說。

    遠處是雪山,腳下是草地,四周是桃花,而眼前則是湖泊。湖泊中央蕩著水草,清澈水面映著桃花。在一片片桃花林中紅色房子若隱若現。天很藍,云朵潔白。

    景色層次如此豐富。

    最上層是天空的藍色以及雪山的白色,接著是高大松柏的深綠,而后是桃花的粉色,再而后是大片草地的淡綠,一些牛羊散步其中,最后是湖泊,里頭映著藍天、白天、樹木、桃花,一叢叢水草點綴其間。

    秦深也抬起眼睛。

    “想起來了一句詩哎,”霍婷說:“山上層層桃李花,云間煙火是人家。”

    秦深又看她。

    來到西藏一年多了,喜歡念詩的女人他好像是頭一次見。

    拉巴頓珠也覺著新鮮:“這詩我們都沒聽過。”

    “另外一句也很應景,”霍婷又說:“雨中草色綠堪染,水上桃花紅欲然。不過詩里都是江南景色,我覺得這里的花要更漂亮。”

    “嘎朗以前是貧困村。”拉巴頓珠說,“十來年前發展旅游的,現在已經是小康村了。”

    霍婷應和:“真好。”

    秦深沒說什么話,霍婷卻主動繼續了話題:“我老家以前也是貧困村。”

    兩位檢察官的目光都一下子落在她身上。

    “我父母曾經希望我不要去念高中了,”霍婷說,“那個年代還沒現在這么重視子女教育。可我很想繼續念書,然后當時……”

    霍婷轉過身,看著秦深:“就有一個在我們那支教的年輕男人——跟現在的秦檢察官差不多年紀,好像連氣質都差不多的,去了我家里好幾次,勸我爸媽支持我。我弟弟也求我爸媽讓他姐姐繼續念書,我父母終于同意了,我一步步走到今天。所以我一直很感謝他,也很感謝你們。”

    這是真的。

    秦深輕輕避開目光,竟然不敢看她。

    大概因為藍天、白云、雪山、湖泊、松柏、桃花,那濃墨重彩的顏色,攪得人心也濃墨重彩了起來。

    霍婷蹲在湖邊,手指伸進冰涼的水小心撈起幾朵桃花,看了會兒,又輕輕地將它們都放置回去:“原來是長這個樣子。”

    花瓣粉白,花蕊吐絲,淡淡金色置于頂端。

    她的頭發光滑黑亮,此時從她耳后掉落下來,桑蠶絲的窗簾似的,隱隱遮住她的臉。

    樹下還有一截桃枝。

    樹枝好像剛落下來,上頭還有幾朵桃花,霍婷彎下腰撿起來,打算插在花瓶里面。

    拉巴頓珠問:“插花瓶里真的能活?”

    “能啊。”霍婷說,“加營養劑,換換水,應該是可以活的吧,我猜。”

    拉巴頓珠說:“神奇。”

    正好走到旁邊桃樹之下,地上又有一截桃枝。

    霍婷撿起桃枝把上面土吹干凈了,掰掉下面多余部分,將剩下的那截花枝遞給身邊的拉巴頓珠:“要試試嗎?可以放在辦公桌上,我車里有營養劑。”

    拉巴頓珠卻搖搖頭:“算了。”

    “好吧。”問了一個人,自然不好忽略另一個人,霍婷又問秦深,“秦檢呢?要試試嗎?否則花馬上就死得透透的。”

    秦深略略垂下眸子,靜靜盯著桃枝,半晌之后竟莫名地接過來了,說:“我試試。謝謝。”

    “好。”霍婷交代他,“營養劑回車上我給你幾袋。”

    秦深又說:“謝謝。”

    “這有什么好‘謝謝’的,秦檢如果喜歡花哪天我們送束好的。”霍婷回答他。

    “不麻煩。

    “秦深拒絕她,“我沒收過別人東西。”

    “送一束花算什么啊。”霍婷習慣拉拉關系,“我們兩個算有緣了,國道上見過一次,今天又見了一次。而且吧,我長大后總希望自己能給當初跑到我家勸我父母的那個哥哥送點什么感謝一下,可別說他名字,我連他長相都忘干凈了。秦檢察官是我后來認識的第一個這樣的人,老百姓送一束花感謝一下怎么了。”

    秦深再次拒絕她:“真的不麻煩。”

    可莫名地胸腔一燥。

    回到車上,霍婷果然將她那支插進杯架的花瓶里,秦深則一路拿著花兒,垂著眸子,看著手里。

    車開進了林芝市區,車速慢下來。

    某一時刻有點兒熱,所以霍婷脫了西裝。

    她腰背挺直,白色襯衫扎在西褲里。作為一個銀行人,她永遠都穿白色襯衫,褲子也是系到最上,透著嚴肅。

    秦深發現她肩其實很寬。

    后排姑娘喊熱死了,于是霍婷開了下窗。

    沒想到外頭風很大,兩邊車窗落下來后過堂風一吹,秦深手里那支桃花一下就被吹落了幾瓣,驀地飄到半空,從秦深的這一邊兒被吹到了霍婷的那一邊兒。

    兩個人都看向它們。

    霍婷躲了一下,其中一瓣還是粘到霍婷一邊的肩膀上。

    霍婷肩膀晃了一下,沒晃掉花瓣,看了一眼身邊的秦深,沒再去管那片花瓣了,她微微地笑起來,繼續開車。

    白色襯衫的肩膀處落著一片粉紅花瓣,黑發柔柔地披在后面。

    秦深正好也看向她,注意到了她的笑,目光在她肩膀的花瓣上停留了會兒,又移開眼神。

    可喉頭輕輕滾動了下。

    第42章 農牧貸(二)一更

    回分行后霍婷老是惦記著那“農牧貸”。

    在西藏卻放棄“農牧”嗎?

    雖然只是“個人農牧”。

    可這樣很難擴大業務吧?

    行里頭說“風險較大”,可這么多年過去了,真的沒有可以用來降低風險的方法嗎?

    …………

    另一邊,“民俗街”的貸款獲批后,項目建設有條不紊,每個環節都很迅速,幾個非遺的繼承人已經確定要搬來了。

    甲方能力的確很強,對民俗街的市場宣傳也十分關心十分重視,在民俗街開業之前就邀請大家參與招標。

    霍婷當然第一時間就把這消息發給張斬了。

    因為事先已經知道“民俗街”會進行比稿,事實上張斬已經思索許久,甚至把demo都做出來了。

    是一支非常美的廣告片。

    用民俗街眾多店鋪貫串整個中國歷史。

    同樣,因為事先早已知道“民俗街”會進行比稿,張斬花費了很長時間,把各種技藝的歷史全都查過、全都理清了,同時還詳細地搜集了下與每一種傳統技藝有關的真實故事及民間傳說。大把時間砸在上面,她對于眾多傳統技藝的研究絕非是表面的或淺顯的,而是全面的與深入的。

    戰略名字叫《薪火相傳,不知其盡》。

    片子畫面是水墨風,而“水墨”本身就是一項非遺。

    Demo只有簡單線條,但張斬并未吝惜預算,還是請了個厲害的人操刀這支demo的畫面,她甚至打算中標以后邀請一位國畫大師出正式稿。

    背景音樂也全部是傳統樂器演奏出來的。

    張斬用了很多故事,梳理、展現5000余年的中國歷史。

    每一朝的“代表故事”都與某技藝有些關聯,而每一朝的“代表故事”左下方都寫著年代。

    比如,

    荊軻手中執著匕首,繞著柱子刺向秦王。

    人是黑白的,他手里華美的匕首是彩色的。

    畫面左下寫著:東周,前770年-前256年。

    而緊接著,場景變化,他的匕首在今天的鋪子里頭懸掛于墻,“民俗街”的鑄劍傳人在認真地鍛造刀劍,鏡頭拉遠,畫面里是某間鋪子,左下寫著:2025年。鑄劍傳人陳忠善。傳統文化一條街東區201。

    再比如,

    趙夫人為丈夫孫權繡下山川地勢軍陣之像,在方帛上繡出來了五岳、河海、城邑、行陣,“繡萬國于一錦”,幫助丈夫征戰四方。

    同樣,人是黑白的,華美的方帛是彩色的。

    畫面左下寫著:三國,220年-280年。

    同樣,緊接著場景變化,她的繡錦在今天的鋪子里頭鋪在桌上,依然那樣精致華美,“民俗街”的刺繡傳人在陽光下完善著它,左下寫著:今天,2025年。刺繡傳人張娟。傳統文化一條街西區105。

    再再比如,

    后唐末帝李叢珂帶著玉璽從玄武樓躍入火海,傳國玉璽自此失蹤。

    人是黑白的,玉璽是彩色的。

    畫面左下寫著:唐,618年-907年。

    依然是,緊接著場景變化,那枚玉璽在掉落在了鋪子里頭一張桌上,“民俗街”的雕玉傳人在精心地雕刻印章,左下寫著:今天,2025年。玉雕傳人xxx。傳統文化一條街東區214。

    總之,在這一支廣告片里,從石器時,到近現代,每個朝代都在廣告里有一個故事,也有一種技藝。而歲月流逝,王朝更迭,時間變幻,“中華文明”傳承下來,帶著從未改變的匠心,也帶著歷經滄桑的通透。

    廣告片左下角的文字,則從“石器時代”“夏”“商”“西周”“東周”“秦”“西漢”“東漢”,一路奔馳,一直到“清”“中華民國”“中華人民共和國”。

    按照設計,廣告片的最后一幕將是“京和文旅”老總對著鏡頭講述初衷,在demo里張斬則暫時用了一位專業演員,他動情地說:

    “這些文化、這些技藝綿延已經有數千年,可現在它們的魅力卻被很多人忽略掉了。因此,我們將許多技藝的傳人邀請到了這條街上,展示文化,講述歷史,我們其實有個妄想:在如今的工業社會,了解這些技藝的人,不但沒少,反而還多了。”

    他憨厚地笑笑,兩只手也揮舞了下:“大家坐著飛機、坐著高鐵、坐著汽車來到北京,看到了這些文化,了解了一些歷史,甚至啊,還挑著自己喜歡的,上了一節體驗課,甚至上了更多學習課,也成為了它們的傳人啦。”

    他的聲音漸漸淡去,一行LOGO緩緩浮現:【源遠流長,不知其盡。】

    對歷史事件的選擇,歐陽琴的貢獻很大。她一直喜歡傳統文化,否則當初想進廣告行業時,也不可能選擇用“在廣告公司大門口帶著老公舞獅”的特殊方式來吸引那家公司的注意。她想到很多歷史故事并且說給組里人聽。

    因為要做整套戰略,自然,張斬也提出來了很多的其他策略。

    她想邀請一些網紅去店鋪里“學習技藝”并做出一些有趣的東西——親自制一個香囊、親自捏一個面人、親自做一把油紙傘、親自做一盞紅燈籠、親自刻一枚玉石印章、親自繡一塊手帕絲巾……張斬相信他/她們可以起到一個帶動作用。

    去民俗街逛上一圈再選喜歡的學點皮毛,很有趣,不是嗎?

    她打算把這一部分分出一些給畢姍姍,畢竟東星公司并不可能親自拍攝全部視頻。

    另外也有小程序APP,人們可以上傳照片或者圖片,AI自動根據圖片給出主體變成剪紙、面塑等等等等非遺物品后的圖片。

    APP上可以直接預約去店鋪里學做一下。

    后期還有幽默營銷,傳統文化繼承人們會做一些清奇的東西,張斬一一舉了例子。

    …………

    比稿那天JET也在。或者說,林柏鳴也在。

    看見張斬林柏鳴竟走過去,溫柔地笑道:“學妹,我們又見面了。我們之間那些誤會……應該已經解除了吧?”

    Amelie:“???”

    她傻了。

    她根本就不知道這兩個人有過一段。

    張斬冷冷看他一眼,站起身,去飲水機接溫水了。

    林柏鳴靜等了會兒,知道無趣,對其余人溫和地笑了一下,也風度翩翩地走回到JET那群人的位置上。

    最喜歡帥哥Amelie瞧見張斬這個樣子,故意大聲對歐陽琴說,“喂!那個JET的林柏鳴,丑了好多啊!”

    歐陽琴明白過來,回她:“他不一直都非常丑嗎?”

    Amelie說:“以前還算正常人吧,現在簡直像個ET。”

    歐陽琴說:“以前也不像正常人啊。”

    東星那邊diss林柏鳴,JET的人都震驚極了,他們一會兒看看東星的人,一會兒看看林柏鳴,想八八卦,又不敢問,難受極了。

    林柏鳴則淡定至極地坐在那兒,隨著大家。

    不過張斬了解這人,他肯定是如坐針氈。

    裝吧就。

    張斬回來,挑起點笑,說:“別管JET了。我們東星第三個講。準備好了嗎?”

    Amelie:“好咧!”

    因為準備非常充分,現場的展示結果非常打動“京和文旅”。

    那些技藝熠熠生輝,在歷史的長河當中流傳到了今時今日。它們見證了太多太多,也參與了太多太多,一張張臉孔閃爍過去,一幕幕歷史流逝過去,每個中國人的心里都有著一個古時的夢,通過接觸這些媒介,他們也在縱穿時光。

    廣告片中,過去與現在奇妙地重合起來了。

    張斬做了很多研究,在提案時她甚至還引用了些古文原句。

    京和文旅那位老總非常動容,也非常感懷,他說:“東星對吧?你們態度是最認真的。而且感覺你們的人非常了解傳統文化和中國歷史,也最符合我們的需求。”

    張斬則回答:“應當的。我們組的所有人都非常喜歡傳統文化。我們也一直認為啊,甲乙雙方最好是有相似的性格、相同的愿景,這樣合作起來會很順利,也會很愉悅,不需要彼此遷就,可以直接做到最好,連以后想起這段共事的時光都全是懷念。”

    能看出來甲方老總也經歷過不順利和不愉悅的合作,露出一臉心有戚戚的表情:“是啊。”

    另一人則小聲對那位老總道:“他們這個demo里邊連各朝服飾都沒出錯,還是挺值得信賴的吧。”

    老總說:“嗯。”

    前一人說:“JET的提案錯誤太多。兩家公司對比明顯啊。剛才JET那個demo里頭的制陶工藝居然是希臘的,不是中國的。離譜。”

    老總其實也看出來了,又:“嗯。”

    “兩邊創意全都挺好的,但細節還是東星更佳啊。這種東西……如果以后被扒出來廣告里的傳統文化是錯的,或者是假的,就尷尬了。”

    “嗯。”

    最后,因為東星態度認真創意優秀,連執行都毫無差錯非常精彩,張斬這組簡直算是理所應當地拿下了標。

    得知結果的時候張斬長長松了口氣。

    她不能輸給林柏鳴。

    她的焦慮持續了整整一天,終于消散了。

    她很強。

    “太好了張斬!”Ronald與群總監都過來特意表揚張斬,“民俗街可是個大活兒!現在環境這么困難,但我們組做完賓珞的TVC還能接上京和文旅,牛大發了。”

    張斬只笑:“謝謝。”

    Amelie也高興極了,卻同時也傷感地道:“可惜啊,京和文旅全部男的加起來也帥不過Adam,那個總監是歪歪嘴。”

    張斬則回答:“掙錢好像比較重要。”

    Amelie說:“對!”

    …………

    同一時間,霍婷親自見了幾個AI公司的負責人,對方公司無一例外正在投入“智慧金融”。

    其中一家尤其先進,也已經在與農行的各省分行進行合作。

    于是霍婷要了一些過往案例仔細地看,也仔細研究。

    事實證明,這家公司的的確確幫助農行規避過風險。

    它會在牧民的養殖場里裝攝像頭,監控情況。一旦AI發現動物的數量開始下跌,甚至跌到警戒線下,就會快速地通知銀行,銀行便能當即追繳。

    同時智能項圈可以定位每個動物防止走失,智能儀器可以監控動物健康避免死亡,這些儀器能在早期發現大半常見疾病。

    同時系統還有合作的畜牧專家與畜牧獸醫,他們隨時給予指導。這些指導是有用的,因為大多牧民在動物們病重之前都不大會去看醫生的。

    這些措施的的確確取得過一些成效,幫農行的各省分行規避過好幾筆壞賬。

    目前這家公司還并沒有針對牦牛的系統,但畢竟儀器就是那“老三樣”,想針對牦牛開發一個監測系統也并不難。

    耳標可以檢測耳溫,及時確診發炎或者感染;

    AI分析監控圖像后可以發現某個牦牛四肢無力、走路搖擺,或者發現牦牛精神不振、死氣沉沉,從而及時確診中毒;

    或者發現牦牛胃部膨大、排泄困難,便及時確診消化道病;

    或者發現牦牛毛發稀疏、皮膚斑駁,便及時確診寄生蟲病;

    ……

    目前這家公司正在進行B輪融資所以急需拓展客戶,給霍婷的整體報價可以算是非常低廉了。

    于是霍婷決定推動一下。

    她給方行長、負責相關業務的副行長與零售信貸部門的總經理都介紹了下智慧金融,他們興致其實一般,然而既然霍婷想推他們也不方便阻攔,便同意霍婷給牧民們貸幾筆款試驗一下。

    “那就先試驗幾筆吧。”他們說,“別投入太大。否則不僅賠了成本還賠了人工。”

    可即使只有這種承諾,霍婷依然開心極了。

    她想:出身文秘的自己,終于開始負責業務了。

    她要做成這件事情。

    她能做成這件事情。

    第43章 農牧貸(三)二更

    拿下“民俗街”的時候Ronald這個組正好剛剛做完了賓珞的項目,可以接上。

    賓珞新車的廣告片果然很美也果然很炸,俊男美女互相傾心、互相挑逗、互相勾引,荷爾蒙彌散。

    而這款車在中國的首月銷量也罕見地突破了賓珞的預期。

    雖然這車挽救不了德國車的整體頹勢,卻也能給賓珞中國公司一些安慰和一些鼓勵,他們依然是老牌的、有實力的百年品牌,他們不會輕易離開。

    于是某個星期五的晚上,東星、賓珞兩邊的人約在酒吧慶祝銷量。

    Leisuretime選擇酒吧,是外企與廣告公司非常常見的做法。

    這間酒吧檔次頗高,格調也好。

    賓珞公司的市場部又夸這廣告做得漂亮,Adam只靠著卡座,捏著酒杯,淡淡笑笑,卻不言語。

    張斬則是接受他們與自己的碰杯,揚起脖子喝了兩口,雞尾酒那又甜又辣的味道彌散開來,順著喉管滑進胃里。

    放下杯子,她的眼神向Adam那邊瞥了一眼,正好被對方鎖住目光。

    Adam也抬起杯子,喝了一口。

    事實上,不論是拍這支廣告時還是后來看這支廣告時,他們兩個總不自覺地想起那天的“試驗”。

    他們兩個比試打球,又比試開車。

    臺球的撞擊聲、落袋聲,引擎的轟鳴聲、漂移的摩擦聲……總縈繞在他們耳邊。

    同時復現的還有那時候曖昧、粘稠的空氣。

    都是成年人,當然知道那不是錯覺。

    十幾個人一杯杯喝,張斬漸漸頭腦微醺。

    Amelie放下酒杯,說:“大家!走!去跳舞吧!”

    不少人附和她,可張斬卻笑笑,搖頭:“你們去鬧吧,我不去那邊了。想坐會兒。”

    “那好哦,”Amelie說,“我們幾個先去玩兒啦。”

    “嗯,”張斬回答,“High一點。”

    大家推推搡搡離開卡座,最后,除去張斬與Adam,大家全都去下舞池了。

    張斬一邊喝酒,一邊看著他們,坐在原地,拿著酒杯,上身隨著他們的節奏也微微晃動、輕輕搖著。

    Adam看著她,問:“你不去跳?”

    “不了,”張斬仍然跟著節拍,一截脖頸白皙修長,“跟他們啊,算了吧。”

    她的唇角勾起一點,美極了。

    一曲落下,酒吧的人歡呼起來,Adam看看張斬,傾過身子,捏著杯子送過來。

    張斬笑笑,也傾過去,把她手里的玻璃杯往Adam那邊磕了一下,兩只酒杯發出清清脆脆的一聲響。

    而后各自揚起脖子,喝下去了。

    很奇特地,大概因為過于吵鬧,他們兩個話非常少,就只是望著舞池,在每一曲結束之時碰一下杯,看看彼此。

    點第三杯時Adam說:“你酒量很好。”

    “謝謝。”張斬道,“你也不差。”

    Ronald七點多就離開了,剩下的人則一直鬧到晚上十點多,也陸陸續續地要回家了。

    Amelie蹭到很晚,哀傷地告訴張斬:“以后我就見不著這種頂級大帥哥了。”

    張斬摸摸她:“華想剛簽新代言人,你前幾天剛說過好帥好帥的那個,譚什么的,總之就是你新老公。”

    Amelie尖叫一聲:“我能見到我新老公了?!”

    張斬說:“嗯。”

    Amelie說:“我愛這一行!”

    最后兩邊就只剩下了張斬與Adam兩個人。

    “Zoe,”Adam問:“真的不想跳一支舞?”

    因為這回是跟Adam跳,張斬隨意覷他一眼,之后竟然放下酒杯,站起來,說:“那走吧,跳一支舞。”

    Adam也站起來:“好。”

    她散開頭發,晃晃頭,黑發瞬間散落下來,鋪了滿背,卷曲得恰到好處。

    舞池音樂重新響起。

    一開始張斬面對臺上的DJ,與所有人一塊兒搖晃,一塊兒跳舞。

    可一會兒后,因為現在時間已晚,舞池里面人并不多,張斬竟然轉回身子,朝著Adam。

    雙人對跳。

    除去他們,對跳的還有幾對。

    Adam顯然又是個高手,他垂著眼睛,在某個恰到好處的時候,他會隨著音樂的節奏,由張斬的后腦處,一路虛撫到她的發尖。

    而在某一處纏綿的曲調中,Adam輕攬住張斬后頸,將張斬“拖”向自己,額頭幾乎靠著額頭,鼻尖已經貼著鼻尖,隨著節奏搖晃身體。

    好幾個人看他們。

    好性感的兩個人。

    到舞曲的高潮時候,張斬轉回去,甩甩頭發,手抓起頭發挽上去,繼續跳舞,Adam則假裝嗅她后頸。

    他們兩個都很會跳。

    一曲最后,終了的時候,張斬隔著一點距離,裝作自己坐了一下Adam的大腿,Adam也隔著一些距離,手虛虛地從張斬的大腿側面撫上去似的,非常配合,舞曲正好結束在這里。

    他們跳得好,臺上的DJ甚至沖著他們鼓了鼓掌。

    張斬感覺刺激極了,也爽快極了。

    回到卡座,張斬略微平靜了下,又喝了點酒,腦子好像變暈了一點。

    因為剛才跳了舞,她的胸膛微微起伏。

    怪了……張斬想:跳幾支舞,能醉了?

    她看向Adam,Adam也看向她。

    “Adam,”張斬問Adam:“賓珞廣告已經拍完了。我們兩家以后還有機會合作嗎?”

    Adam的眼睛凝視著她:“當然。”

    在昏暗的燈光之下,他的眼眶顯得更深,眼瞳也顯得更沉。

    跳完幾曲,某些氣氛更加明顯了。

    張斬看著他,想:Adam的五官異域感其實很強。

    這時后面一個持著酒杯的女生想擠過去,可附近的人正好很多,她被其他人碰了一下,身體一閃,杯子里的雞尾酒灑出來,一下潑了整整半杯在Adam后背的襯衫上!

    Adam睫毛一顫,動作也略略一頓。

    “啊對不起對不起!”女生連忙道歉,“真的對不起!”

    見Adam好像是個老外,又說:“Sorry!Iamsosorry!”

    Adam轉過去,看了她眼,溫聲道:“沒事的。我馬上也要走了。你去玩兒吧。”

    “啊對不起對不起!”女生又說,“謝謝!Thankyou!”

    說完趕緊溜走了。

    張斬看看Adam后背襯衫上的紅色酒液——此時正一邊順著紋理淌下來,一邊洇進去。白色襯衫貼上肌肉,隱隱投出身體的顏色。

    她笑了:“怎么還碰上這事?”

    “不知道。”Adam無奈道,“后面可能位置太窄了。”

    張斬又看看襯衫,出主意:“去洗手間處理一下吧?擦干一點。總不能這樣離開吧。把車里都弄臟了,”

    Adam點點頭:“好。”

    捏起杯子將剩下的酒喝光了,撩在桌上,去洗手間。

    他畢竟身高有一米九,氣質卓越又長得好,一路上很多女人看他。

    他只一直禮貌地說:“麻煩讓一下,謝謝。”

    “哦哦哦……”

    張斬便坐在遠處等Adam。

    她的心臟其實還在歡騰著,大腦也還在興奮著。

    剛才的那一支曲,他們對視、湊近,眼神相交、呼吸相纏,血液奔騰,連皮膚都有了一些輕微的刺痛感,那余韻綿延到現在。

    兩分鐘后張斬突然想起自己帶了棉巾,應該可以比洗手間的紙巾擦干凈些,便回存包處抽了幾張,又去洗手間找Adam。

    這家酒吧的洗手間堪稱豪華,張斬徑直拐進后面,一眼就在男洗手間的洗手池處發現了Adam。

    Adam正看著鏡子,慢條斯理地脫下襯衫,露出自己精壯的上身與勃發的肌肉。

    張斬退后兩步,靠在墻上,正好能遠遠地透過大門從鏡子里看見他。

    Adam擦擦襯衫,用烘手機吹了一下,他的動作有條不紊,全無狼狽,動作依然是從容的。

    一個男人從洗手間的里間里走出來,見Adam裸著上身用烘手機吹白襯衫,嚇了一跳,Adam則抬起眼睛對著他微笑了一下。

    男人走去洗手,可能仍然震驚Adam的身材,洗的時候忍不住總偷偷轉過腦袋瞥Adam一眼,瞥個不停。

    張斬都看笑了,想:直男這些小心思啊。

    看看,比不過;再看看,還比不過;再再看看,還還比不過。

    烘干襯衫,Adam又從旁邊的機器里抽出一張干手紙,用水龍頭澆濕了,對著鏡子稍稍側身,想把后背也擦一下。

    酒灑在身上肯定是不舒服的。

    現在酒液已經干透了,黏在身上。女生那杯是雞尾酒,里面甚至有果汁。

    這個動作顯然很難,Adam的一手伸向后背,又頓住了。

    無從下手的樣子。

    張斬嘴角微微一撩,想幫他,便吹了一聲短促的口哨。

    Adam果然聽見了,轉過頭望向走廊,見是張斬,他的神態放松下來,也肉眼可見地愉悅起來。

    張斬站直了,沖Adam勾勾手指,示意對方出來,自己可以幫他。

    好整以暇的。

    Adam看她幾秒,果然真的轉向張斬,拿著襯衫,裸著上-身,大大方方地提起長腿走向了她。

    他肩很寬,胸很闊,胸肌鼓起,腹部卻有六塊腹肌,在燈光的照射之下有清晰的光影交界。腿非常長,此時黑色西褲箍在腿上,皮帶卡在他的胯上,小腹兩側有人魚線,但很快沒入西褲邊緣。

    在昏暗的走廊燈下有很強的壓迫感。

    張斬腦子麻了一下。

    她這輩子還沒見過這種身材的男人。

    可她臉上卻依然是冷冷淡淡的表情。

    Adam走出來,張斬接過他的襯衫,沒地方放,便系在她自己的腰上,用兩邊袖口打了個結,說:“我來幫你吧,擦干凈。”

    白色襯衫領口卡在她的后腰上,布料覆過她的后臀,袖子環到她的前腰。

    Adam看看對方腰間的襯衫,頷首禮貌道:“謝謝。”

    “不客氣。”

    Adam等著張斬,張斬則看看走廊盡頭——拐角那里是條死路,里面只有緊急出口的大門,便問,“去那邊嗎?別擋在這里。”

    Adam目光深沉,說:“好。”

    張斬便先走進拐角,Adam隨后跟進去。

    他看看張斬,而后轉過身子,一手撐著面前的墻,另一手叉著自己的腰,將沾了酒液的后背露給張斬。

    有漂亮的背部肌肉與深深的一道脊骨,延伸進了后腰處的皮帶里面,看不到了。

    張斬一手搭在Adam的左邊肩上,一手拿著棉巾抹他的酒。

    一點點地抹下去,雞尾酒的甜辣味道充斥鼻端。

    左手把著Adam的肩膀,肌肉緊實,手感溫熱。

    反正站在對方身后,張斬放肆地欣賞對方。

    他頸上淺色的碎發,他撐著墻壁的修長手指,他的背肌、脊骨、胯、臀——

    她的左手撫著他肩,幾根指尖搭在前面,按在他的鎖骨上方,Adam稍稍瞥過眼神,便能看見她指尖上鮮亮鮮亮的指甲油。

    精細的形狀,鮮亮的顏色。

    有的時候擦的動作用力了點,她左手也會用力地在他肩上扳動一下,手指一捏,指尖使力,指甲前端陷進肉里,摳出幾個輕輕的月牙。

    張斬動作不大老實,最后一下擦完酒液后手里棉巾卻沒抬起,而后一路慢慢地,沿著Adam光滑的背脊下來,一直下到皮帶處。

    脊骨沒入皮帶里面。

    Adam自然感覺到了,沒發出聲音,就讓張斬隔著棉巾,從他的背肌滑到皮帶。

    那里之前明明是干凈的。

    張斬輕輕說:“好了,干凈了。”

    Adam又說:“謝謝。”

    張斬覺得自己好像確實喝多了點,聽了這話后張斬卻沒拿開左手,更沒離開原處。她搭在對方肩膀上的幾根手指動了一下,撫上Adam距離她指尖咫尺之處的喉結,輕輕地,慢慢地,由上而下,抹過去。

    Adam的喉結滾動一遭,他輕輕地揚起脖子,很聽話。

    抹過去后,又抹了回來,依然是輕輕的,慢慢的,上下走了一遭。

    男人的性征。

    張斬根本不放過他,她右手扶著Adam的腰,湊近了點,左手繼續玩兒他喉結。

    Adam喘息聲漸重,閉閉眼,而后某個時刻突然轉過來,目光鎖住張斬的眼睛。

    張斬腦子有點兒木,見到喉結又湊上去,伸出指尖點著它,微微揚著臉,上上下下撫弄它。這回兩人正面相對,張斬依然把著他赤-裸的腰。

    Adam說:“你——”

    張斬看他眼睛:“嗯?”

    Adam想碰她的身體,她的頸子、她的胸、她的腰、她的臀,他都想狠狠地握住、啃噬。

    可他沒有。

    他只溫柔地看著她,抬起手,撫了一下她的頭發,從后腦處撫到發根,說:“Zoe,你酒恐怕喝太多了。”

    隔著頭發、衣服,也碰到了她的后背,張斬脊背一陣酥麻。

    她想要更多。

    很奇怪,這種感覺在她之前與林柏鳴約會時從未有過。

    可她認為自己也是曾經愛過林柏鳴的。

    她另一手也搭上他肩,湊過去,眼神松散地看著他,想吻他。

    可Adam卻再次拒絕了她,說:“張斬,柔柔,你不清醒。我不想占你的便宜。”

    聽到這話張斬明顯愣了一下,表情也顯出惱火,掐著Adam兩邊肩頭的指尖用力了些:“Adam,你別裝正經。”

    Adam也在這樣的氛圍當中抽離不了,他微微喘著氣,閉閉眼,又鎖著張斬,兩手把著她的手腕扯到自己的胸膛上,聲音染上一層暗啞:“我確實是在裝正經。好吧,你來占我的便宜。這樣你清醒后也怨不了誰。”

    這樣也行。

    張斬同樣微微喘著氣,有一點點急切似的,在陰暗無人的拐角處撫上Adam的兩塊胸肌。

    用手掌、用指尖。

    正面、側面;正中、邊緣。反復流連,愛不釋手。

    張斬盯著Adam的身體,好像在看一份調研報告,手一秒鐘也不離開。

    Adam又握著張斬的手來到自己的腹肌上。

    緊繃的、勃發的。

    他捏著張斬的指尖,引導著她,一道道地抹過腹肌中間的條條溝壑,又摸到腹肌的中央。

    他們望著彼此的眼睛,呼吸交纏。

    撫過一遭,張斬兩手又從Adam的兩邊腰側滑過去,抱著他,撫他的背。

    指尖走過肩胛骨,摸過脊柱,又來到后腰。

    不舍得放開。

    Adam說:“你——”

    張斬又想吻他的唇。

    Adam再次克制地拒絕了她,說:“張斬,你不清醒。”

    張斬說:“我——”

    Adam終于嘆了口氣,還是讓張斬“占他的便宜”了,又捏著張斬的指尖覆在自己的唇上,從下唇的一邊滑到另一邊。

    指尖滑過對方下唇,張斬能察覺到自己指腹的溫熱柔軟。

    她好想吻。

    奇怪,與林柏鳴在一起時她并沒有像這樣過。

    明明是來幫Adam擦掉酒液的,卻在這地方抱在一起,摸遍了他上身的每一寸。

    連血液都熱了起來。

    如果Amelie知道他們離開之后他們兩個變成這樣的了,不知道要驚成什么樣。

    她貪戀地撫他的唇,Adam一只手虛虛地攬著張斬的后腰,防止她站不穩,可手上、唇上的觸感讓Adam好像要忍受不了了。

    遠處是喧鬧的酒吧舞池,這里是無人的緊急通道,他們兩個抱在一起,女人穿著收身裙子系著他的襯衫,男人甚至裸著上身,穿著西褲露著肌肉。

    男人虛虛摟著對方,女人摸著他的喉結、胸、腹、背、嘴唇,目光始終不離對方眼睛。

    張斬的手完完整整碰了一遭自己的唇,Adam的嘴唇實在是渴,可他不想趁著對方喝了些酒就品嘗她唇舌,然而唇上燥熱無法緩解,于是半晌之后,Adam捏起一縷張斬的黑發,發梢還散著薄荷香,Adam將那捋發捏在指尖,湊到唇邊,將兩片唇壓上去,用力地吻了一下,說:“夠了,Zoe,我真的要受不了了。”

    可張斬依然沒放過他,她接過了她那截發尾,先搔搔Adam的唇,又去搔Adam的喉結,靠近對方,盯著他的棕色眼睛,說:“好吧。既然你受不了了,那我就回家了。拜拜咯,Adam。”

    第44章 農牧貸(四)與Adam一起去民俗街……

    張斬叫了一個代駕。

    回到家后她整個人都沉浸在了一種氛圍中。

    有點瘋狂,有點陌生。

    可她明明是理性的人。

    她躺在床上,捏起自己那捋發尾看了會兒,莫名地就笑起來了。

    讓Adam這樣一個男人“真的快要受不了了”,她有一種奇異的滿足。

    …………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張斬都在忙“民俗街”。

    京和文旅速度很快,東區即將建設完畢——大部分是使用了京和文旅的資金,小部分用到了興民銀行的貸款,東區也會率先營業,京和文旅同時再用興民的剩余貸款建設東區以及北區。

    因此,“民俗街”第一波的宣傳工作馬上就要開始了,組里很忙。

    張斬兩次拒絕Adam的邀請,略略晾了Adam一下后,某個周五的晚上,張斬終于主動地聯系了Adam。

    “京和文旅”已經請到一些店鋪正式入駐。雖然還沒開業,但

    部分商家已經開始在民俗街裝修店鋪了。

    與此同時,京和文旅也在打造民俗街的整體外觀,古色古香的。

    也果然有一些店家非常需要小微貸款,其中大半都選擇了“貸款+保險”這個模式,興民便又吹噓自己“紓困小微、服務街區”。

    為做項目,完善創意,張斬想自己先跟民俗街的手藝人里嘮一嘮,收集素材、刺激創意,她希望自己對手藝人能有更多的了解,也發掘更多的故事。

    因為不是正式采訪,她便沒帶組里的人,而是叫上了Adam。

    Adam果然感興趣,問:“民俗街?”

    “對。”張斬說,“我們組接下來的階段性重點項目。”

    “好。”Adam一回答應了,“感謝邀請。我想去看看。”

    “嗯。那我等一會兒發你地址。”

    Adam道:“謝謝。”

    再見到張斬時,Adam的眼睛瞇了一下。

    他第一次見到張斬穿這樣的休閑裝。

    廣告公司穿著隨意,尤其是創意部,但她也一向比較職業,今天卻是穿著一套休閑襯衫和牛仔褲。

    張斬個子有一米七四,穿平底鞋居然也高過身邊一半男人。

    她的頭發隨意披散著,走到Adam的身邊,說:“Adam。”

    “你好Zoe。”Adam依然很紳士風度,“你為什么在那邊出現了?”

    “我叫網約車過來的。”張斬笑笑,“我其實不喜歡開車,而且我對這邊不熟,也不知道哪兒能停。”

    Adam點點頭:“原來如此。”

    “走吧。”張斬指指遠處店鋪,“我們看看民俗街現在布置到哪一步了。”

    Adam說:“好。”

    街道其實還很粗糙,建筑材料隨處可見而工作人員穿梭其中,半緊張又半悠閑地。

    Adam個子高,但他會為張斬考慮,步子大小正正好好。

    偶爾遇到建筑材料Adam也不會直接邁過去,而是喜歡繞過去,怕不小心踩壞東西。

    他保持自己的風度,偶爾與工人們對上眼神,他會打招呼,說“Hi”。

    有的工人外向一些,也會說“Hi”,有的工人則內向一些,移開目光。

    他們先是路過一家皮影人偶的店鋪,一位老人坐在里頭,弓著腰背,正在練習著某種樂器。

    非遺介紹已經貼在店門口的一面墻上,張斬站在墻的對面緩緩讀出上面的文字:“皮影,最古老的光影藝術,已經存在2000多年,可能起始于西漢——用蠟燭等等光源照射獸皮做的人物,讓其剪影在白色幕布上動起來。表演者一邊操縱人物,一邊講述故事……同時配以樂器——”

    Adam也站在張斬的身邊,挨著張斬看。

    張斬一直讀到最后,完全沒有絲毫的不耐:“張xx,山東泰安人,世世代代從事皮影,張xx是家族的第六代傳人——”

    老人見到他們兩個,竟停下練習,放下樂器,“啪”地一聲就打開了他幕布后的好幾盞燈,坐在椅子上,又拿起鼓槌,在幕布后利落地敲了一陣激進鼓點,緊接著拿起一個孫悟空,又拿起一個白骨精,在幕布后廝殺起來。

    “哇,”張斬立即被吸引著,拉上Adam小聲說,“快過去看。”

    Adam說“好”。

    人偶關節靈活極了,揮棒、格擋、跳躍,老人口中念叨出了一陣陣的皮影戲詞:“妖精!”“哪里跑!”

    他竟然能左手操縱孫悟空的兩根操縱桿,右手操縱白骨精的,而且兩只手能快速做出兩套完全不同的動作。

    張斬與Adam都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對方演完一陣之后張斬真心贊嘆道:“好厲害。一個人偶這么靈活。伯伯,能教教我嗎?”

    老人也是非常樂意,他兩手分別握著兩根皮影人偶的操縱桿,話間帶著山東口音:“就這樣甩。喏。這樣甩。”

    皮影人偶在他手里反常地聽他的話,胳膊如何、腿又如何,完全在老人的操控之中。

    張斬立即試了一下,然而完全行不通,她的人物只會機械地做同個動作、用同個節奏,僵硬極了,人偶好像只會重復動作的機器人。

    她問:“等等哎,翻不過去……您剛剛怎么翻跟頭的?而且,您為什么可以做出那么多種不同的動作?一共不就兩根桿嗎?”

    順時針繞,逆時針繞,就沒了啊。

    老人說:“是這樣甩……看仔細嘍。”

    老人耐心地教張斬,張斬也耐心地想學會。他們兩人坐在一起,時間仿佛靜止了。

    張斬面容認真、專注,她一點點學,在老人的指導之下學會了一個動作,而后又學會了一個動作。

    足足過了十五分鐘,她才終于可以比較熟練地做出來那些動作了,比如揮棒、抬膝、翻滾,等等等等。

    她一遍遍試。

    很奇怪,這種認真、專注,應該是與“性感”無關的,可Adam卻莫名覺得,她好性感。

    像那一次在馬來西亞的海邊工作到夜里十二點時。

    像那一次知道賓珞想要“落地”卻依然提案了個“有趣”的idea時。

    像那一次愿意自己嘗試一下“漂移創意”的可能性時。

    最后張斬買下來了孫悟空的那個人偶。便便宜宜的,才十塊錢。

    走出店鋪張斬問Adam:“Adam,你知道《三打白骨精》嗎?”

    “聽說過。”Adam頷首,“但我不太知道內容。”

    于是張斬一邊偶爾翻一下那個孫悟空,一邊簡單講述了下《三打白骨精》的故事。Adam靜靜地聽完了,說:“其實也許,師父從未真正地接納以及相信過他。”

    張斬無奈地笑了:“也許吧。在書里頭,他們經過這件事后師徒感情變好了,師父從此相信了他,可如果是在現實中呢,就未必。不過吧,這個故事主要是想教育我們——”

    張斬這里頓了一下,Adam問:“什么?”

    “教育我們,人不可以看表象。”張斬慢慢站定了,面向Adam,湊過去,伸出一手,用食指尖在他下頜上勾了一把,“異國他鄉突然之間出現一個漂亮姑娘,可能是想吃你肉啊。你以后也小心點兒。”

    Adam眼神閃爍。

    他自然知道張斬在說馬來西亞的相遇,他望著張斬的嘴唇,說:“我樂意之至。”

    張斬忍著笑,反問:“誰知道是真是假?走吧,去下一家。”

    “……嗯。”

    后面是家做首飾的。

    店家姑娘有些羞赧,在一開始就告訴他們:“還沒開始正式營業呢,放點東西看看效果而已啦。”

    張斬問:“那今天可以買嗎?”

    姑娘想想:“倒也可以。麻煩開業后幫我們店宣傳一下哦。”

    張斬勾勾唇:“好。”

    對方并不知道張斬就是來做宣傳的。

    張斬先試戴了一只銀鐲子,又試戴了一枚銀戒指,戒指上有漂亮的紋。

    四面各有一只神獸,神獸都在一個圈內,對應著東方青龍、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

    四只神獸栩栩如生。

    張斬問Adam:“你認識這些嗎?”

    Adam凝望半晌,搖搖頭。

    張斬說:“二十八星宿。中國古代根據日月將黃道附近的星星劃分出了28星宿。東西南北四個方位各由一神獸鎮守。這個就是東方青龍,有七個星宿,心、房、角、尾,還有些什么來著。這個是西方白虎,這個是南方朱雀,也有七個星宿,鬼、柳、星、井,等等吧,這個是北方玄武,形象就是這種龜蛇。你回去以后可以搜一下。”

    “好。”Adam接過戒指仔細地端詳了陣,贊嘆道,“好美麗。”

    “是啊。”張斬輕輕將那戒指放進Adam的手掌心里,“送給你吧。回去以后研究一下。”

    Adam攥著戒指,抬起眼睛與張斬又對視幾秒。

    她送給了他一枚戒指。

    雖然價格并不昂貴,上面沒有任何寶石,但卻雕有中國古代鎮守四方的神獸。

    Adam直接戴在手上。

    張斬卻又去看發簪了。

    她拔出一支,晃晃自己漂亮的長發,兩只手伸到頸后靈活地將頭發都束攏起來,而后左手束著頭發,另一手捏著簪子壓在發上,左手握著頭發在簪子上繞了一下,轉動簪子,轉了180度,又將那簪子挑過下面的頭發反插回去了。

    Adam根本沒看清楚,就只瞧見張斬的兩只手靈活地擺弄頭發以及簪子,繚亂極了,不一會兒她的頭發

    便被緊緊地盤在了腦后。

    張斬晃晃頭發試驗松緊,那只簪子牢牢的,張斬又摸摸后腦,對位置也滿意得很,轉過來問Adam:“怎么樣?”

    Adam說:“我從不知道這樣就能將長頭發扎在腦后。”

    張斬又笑了:“你不知道的還真多。”

    Adam承認了:“嗯。等你以后告訴我。”

    “我喜歡這支簪子,也買了吧。”張斬彎彎唇,兩根手指捏著簪子輕輕一拔,瀑布般的黑色長發便流瀉下來,鋪在背上。

    她又晃晃頭發,一手手指插進頭發梳了兩下。

    Adam看著她。

    店里可以學習鏨銀,學做戒指,張斬感覺這里十分適合情侶,便記在心里,想要當個上市以后可以宣傳的賣點。

    今天就先算了吧。

    中午隨便吃了一點后他們再次回民俗街。

    鏨銀鋪子往后的那七八家全沒人,而再往后頭,第一家敞著開的是一家做扇面的。牌匾都是扇面形狀,寫著毛筆字:【吳記扇鋪】。

    扇面已經掛了滿墻。

    門口也有一段介紹,張斬再次讀出來:“扇子,起源殷代,最早叫作‘翣’……‘羽’指羽毛,‘妾’指侍妾,整個字指‘侍妾一樣立在主人兩旁的羽毛扇’,最初并非用來拂涼,而是一種儀仗用品,為帝王們障塵以及蔽日。到了西漢時……”

    長見識了。

    店家還是書法高手,問張斬以及Adam:“你們兩個是游客嗎?”

    “是。”張斬回答,“今天隨便進來逛逛。”

    店家又問他們二人:“那要寫一首藏頭詩嗎?”

    張斬問:“藏頭詩?”

    “對,”店家道,“用你們兩個的名字寫一首詩,100塊。”

    張斬便覷向Adam:“要寫嗎?”

    Adam似乎很感興趣,道:“好。麻煩您。”

    對面店家便推過來了一張白紙:“把你們兩個的名字寫在這里吧。”

    “好。”張斬撩了一下耳邊黑發,彎下腰,提起筆,先寫了一個‘張斬’,而后筆尖移到右側,頓了一下,笑問:“Adam,你的名字要寫什么?‘亞當’嗎?好奇怪哦。”

    Adam勾勾唇:“可以。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張斬寫了一個“亞當”。

    店家斟酌兩個名字:“張斬……是女生對吧?亞當是男的。”

    張斬說:“對。”

    店家好像也沒寫過給老外的藏頭詩,鎖著眉頭思考起來。

    張斬笑笑,走到柜臺挑了一把紅色扇子遞給店家。店家接過扇子撂在桌上,盯著它又思索了片刻,最后終于有了句子,很得意似的,調了墨汁放在一邊,又挽起袖子提起毛筆,找好位置、擺好架勢,筆走龍蛇,開始在扇面上書寫起來。

    張斬默默觀看著、也等待著。

    張……

    揚……

    一會兒后,第一句詩呈現出來了:

    【張揚笑語度良宵,】

    緊接著是第二句。

    斬……

    斷……

    很快,第二句詩也呈現出來了:

    【斬斷千愁與君好。】

    張斬輕輕笑了一下。

    下面就是最后兩句:

    【亞枝低拂碧窗紗,

    當下時光永不老。】

    張斬接過來,說:“謝謝。”

    Adam自然也站在一起。

    張斬問Adam:“能讀懂嗎?”

    Adam似乎讀了幾遍,最后才點了下頭,轉過眸子望著張斬:“能。”

    “喲,”張斬取笑他,“文學修養還挺不錯呢?”

    “真的讀懂了。”Adam說,語氣還頗為認真,“我們兩個是情侶。”

    “……”張斬的手頓了一下,也看向他。

    Adam并沒有回避目光。他眼窩深,這種時候尤顯得深情。

    走出店鋪張斬評價:“這詩其實也不太好。不工整。但我們兩個名字奇怪,也難為店家了。”

    “是嗎,”Adam卻說,“我認為很好。有我名字的一首詩,我很喜歡。”

    “Adam,”張斬回到之前的話題,“你居然懂古詩詞哎?”

    “知道一些吧。”Adam回答,“小時候在中文學校時老師教過一些詩詞。我母親也教過。”

    “原來如此。”張斬突然想逗對方,拋出一句經典的話,“Adam,那我考考你?”

    “好。”Adam也聽懂了梗,沒拒絕,頷首,“我試試。”

    “嗯,”墨跡已經干了,張斬眼神落在扇面上,又移到Adam臉上,問:“‘愿得一心人’?這一句你聽過嗎?”

    Adam對上她的目光:“白首不相離,對嗎?”

    “……啊,”張斬真的驚訝了下:“你居然會。”

    Adam只看著張斬。

    張斬垂下眼睫想了一下,合起扇子,而后再次望向對方:“那,‘死生契闊,與子成說’,這一句你聽過嗎?”

    Adam聲音輕緩:“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真的假的,”張斬又是震驚了下,說,“看來需要難一點的。”

    Adam又是:“好。我試試。”

    張斬再次思考幾秒,問:“‘天涯地角有窮時’呢?”

    果然對方輕輕鎖起眉頭,幽深的眼睛望向張斬。

    張斬笑了,用那扇子打了一下Adam的頭,說:“‘只有相思無盡處’啊,笨蛋。”

    Adam怔了一下,而后深深吸了口氣:“好。我這回知道了。”

    “記牢了啊。”

    “嗯。”

    后面店鋪又全部都沒裝修完,或者今天正好落鎖,只有一家制陶的店叫他們等到明天,張斬也答應了。

    然而他們卻能從店鋪的布置當中窺見一些將來的樣子——這家將是弓箭鋪子、這家將是面塑鋪子,那家將是印染鋪子,那家將是編織鋪子……

    很有意思。

    在一地的裝修材料中穿行過去尋找店家,東區漸漸走了一遍。

    本來以為他們不會有什么新的收獲了,沒想到到了最后,東區的最后一家竟然是開著門的。

    是一家雕玉鋪子,叫“觀玉閣”。

    店鋪展示玉石印章。

    店家現場刻制印章。

    走進店鋪,Adam再一次拿起印章一個一個觀察過去,張斬則又干脆利落地付了店家印章的錢,說:“刻兩個吧。”

    知道張斬會把其中的一枚送給自己,Adam又含笑說:“謝謝。”

    “不客氣。”張斬回答,“就當為海邊的那一晚答謝你了。這點東西是應該的。又不貴。”

    Adam卻再次說:“謝謝。”

    他也開始尋找墻上關于印章的介紹:“印章起源中國商朝,至今最少也已經有3000多年的歷史了。從歷史來看,印章大致可以分為封泥時代——”

    見Adam卡了殼,張斬替Adam念下去:“鈐朱時代。”

    店家問過張斬與Adam的名字,發現Adam的名字是洋文的,露出驚奇。

    他問張斬:“刻篆體嗎?繁體?”

    “對。”張斬回答,“篆體,繁體。”

    店家開始刻章了。他的表情一絲不茍,一手拿著方形玉石,一手拿著小刻刀,一點一點落下痕跡。

    時間太長,張斬自己覺得無聊,可Adam卻一直站在一邊全神貫注地看“張斬”二字的成形。

    他還說:“我當時的中文學校最早先教我們繁體,再過渡到簡體。說這樣能讓我們更加了解字體演變。”

    “也有道理。”

    刻完張斬的,是Adam的——AdamMeyer。

    出乎張斬的意料,刻章匠人竟連英文都可以寫得很好。

    他們二人的印章來自同一塊玉石。

    一半做了張斬的,一半做了Adam的。

    張斬又買了兩盒紅印泥,一人一盒,跟各自的玉石印章裝在一起提在手上,告別店家,出了店鋪。

    工人已經下班了。

    他們一起走回到了民俗街的大門口,此時天色已經漸漸地黑了。

    張斬說:“再見嘍,Adam,謝謝今天陪我整整逛了一天的民俗街。”

    Adam說:“不,這里很有趣。我也很喜歡。我有一半的中國血統,今天卻發現自己對

    中國的了解其實并不夠多,和我以往對自己的認知好像不太一樣。”

    “那就好。”張斬笑笑,將AdamMeyer的那枚印章掏出來交給他,又看看紙袋:“戒指應該在你手上。你的東西應該只有這個印章和這盤印泥了。”

    “好。”Adam接在手里,看看袋子,突然問張斬:“Zoe,我們可以交換保存嗎。”

    張斬問:“嗯?”

    Adam便解釋道:“我保存你的,你保存我的。”

    張斬笑笑:“很浪漫,可是不行哦。”

    Adam看著她。

    張斬說:“在這里,印章可是非常重要的。一樣東西蓋上印章,就說明這樣東西已經得到他/她的認可,被這個人接受了。印章是不太可以交給別人的。”

    “好。”Adam也接受,“對不起,我冒犯了。”

    “不過……”張斬拿出自己那枚印章,端詳文字,道,“你如果實在喜歡我這個——”

    說著她便打開印泥,將玉石印章壓在上面,蘸滿紅泥又抬起來,接著一手勾開Adam白襯衫的衣領,露出對方鎖骨下邊一小片光滑的皮膚,將寫著“張斬”的印章蓋了上去,壓得緊實。

    她半晌后才抬起來。

    Adam沒說話,垂著眼睛看她。

    字帶著紅泥,干不快,張斬又湊上點,沖著那字吹了口氣。

    悠悠的。

    終于,“張斬”二字干脆利落地出現在了Adam的身上。

    她把對方的襯衫衣領又輕輕地掩回去。

    然而那里已經凌亂。

    “這個需要禮尚往來嗎?”Adam問,“我已經留下你的印章。你也要留下我的印章嗎?”

    “……”張斬沒說話。

    Adam便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那枚印章,從張斬的左手手心勾出那盒紅色印泥,打開了,將AdamMeyer的印扣進里面,還用力地旋擰幾下,端詳張斬,問:“那……我印在哪兒?”

    張斬依然沒說話,Adam卻自己上前一步,胳膊繞過張斬的頸子,從她后面撩起了她脖頸一側的頭發,露出一片白皙的皮膚。

    “這里嗎?”Adam輕輕地說,“這樣別人看不見。”

    張斬可以在這地方解他的襯衫,但他當然不可以解對方的。

    張斬看著他的眼睛。

    而后Adam抬起另一只手腕,把“AdamMeyer”的兩個詞也方方正正地印在張斬的耳下。

    白皙皮膚上的紅字,奪目極了。

    Adam也學著張斬,湊上去,輕柔地吹一口氣,吹干了它。

    Adam放回張斬的頭發,輕輕地遮住了字,問張斬:“你還是坐網約車嗎?我送你吧。”

    “不。”張斬將那一側的長發勾到耳后,露出一點那個印章隱隱約約的角落,誰都可以瞧見一點,說:“今天我想坐地鐵。”

    頓頓,她又道:“人山人海的那一種。”

    第45章 農牧貸(五)跟Adam在一起啦。……

    回到家后張斬先去洗了個澡。

    脫光衣服站在鏡子前,張斬靜靜看了會兒她脖子上那枚紅印。

    AdamMeyer。

    她感到自己有點瘋狂。

    跟林柏鳴在一起時他們雖然“甜甜蜜蜜”——打引號的甜甜蜜蜜,可她從沒有這種瘋勁。

    勾引、被勾引,挑逗、被挑逗,兩人雙雙壓抑自己,并且全都樂在其中。

    她在鏡子里看了會兒,抽張棉巾打濕了,開始擦自己的脖子。

    她把濕棉巾蓋在字上,抹開了,于是紅色暈開一片,順著脖子漫到肩膀。

    她繼續擦。

    肩膀上的又被抹開來,暈到胸前。

    其實并沒那樣容易。她是用了些力氣的,脖子、肩膀,本身皮膚也泛起了紅。

    半晌后,終于干凈了。

    張斬長長嘆了口氣,踏進浴缸,把自己埋進水里,閉上眼睛。

    而另一邊,Adam也在做同樣的事。

    他解了襯衫,揚進換洗籃,走到浴室的鏡子前,看“張斬”那兩個漢字。

    篆體嗎……

    這一筆是這樣,而這一筆是這樣。

    還原字形后,兩個字更顯張揚。

    弓、長、車、斤。

    張斬曾經告訴過她,在傳聞里,“張”最早是發明弓箭的那個人,皇帝封為“弓正”,取“弓長”,賜姓張。

    而她的名……如此罕見。

    一輛車、一把斧。

    看了會兒后,Adam輕輕抬起手指,指尖輕觸自己身上、鎖骨下的那兩個字。

    手指先在字上滑過,又不自覺地一字一字描摹筆畫。

    半晌之后他終于收起目光,走進浴室打開噴頭讓水直接淋在身上。

    紅印漸漸洇成一片,從鎖骨下鋪上胸膛,又漫到腹間。

    …………

    次日張斬與Adam兩個人又去民俗街,昨天他們已經答應一家制陶老板說要試試了。同時張斬也想再去看看昨天下午落鎖的幾家。

    制陶老板果然還記得他們,招呼他們道:“俊男美女!來啦?”

    張斬笑了:“來了。”

    他們又看墻壁上的科普文字:

    【開始于一萬年前的石器時代……公元前3000-5000的仰韶文化時期彩陶制作已經相當繁榮發達……馬家窯文化時期已經不僅表現出了使用功能,還表現出了審美功能……半坡遺址……商代開始有原始瓷,東漢以及魏晉時期出現了真正的瓷器……】

    下面又是各種工藝、各個流派的介紹,眼花繚亂的。

    再下面是這家店鋪掌柜夫婦的來歷——哪個流派、哪個家族、第多少代傳人等等,還附上許多獎狀、照片。

    他們來自潮州地區,全村都是做陶器的。

    介紹文字的題目叫:【制陶:土與火的舞蹈。】

    架子上的藝術品都十分精致十分美麗,而且很有個人風格。其中一些鎖在柜里,是掌柜夫婦這些年參加比賽的作品。

    張斬說:“真漂亮啊。”

    Adam同意她:“嗯。”

    是藝術品。

    陶土已經是揉好的了,店家介紹說:“陶泥一定要揉過哦。均勻水分,排出氣泡,否則燒的時候是會裂開的。揉的方法有好幾種,喏,我們是用菊花形揉。就這樣,這個就是菊花形揉。”

    張斬仔細記在心里。

    接著店家開了機器,要拉胚了。

    張斬坐在機器前面,Adam則站在她的身后。

    要做廣告的是張斬,Adam也沒想搶這機會,便陪在一旁。

    機器飛機轉動著,一塊陶土擺在中間。

    “手一定要是濕的。”店家指著桌上水盆,“沾這個水。”

    張斬回答:“好。”

    兩手浸入那個盆里,全都變得濕淋淋的,泛著水光。

    “先定中心哦。”店家又教,“兩只手肘固定在這。先這樣子擠壓起來,再攤壓下去。”

    “……等等。”張斬說,“我沒看清。”

    對方便又示范了遍:“什么樣叫定好了呢?喏,你的手放在這里,它都不會碰到你。它沒有被甩起來。看,直直的。兩手絕對不可以動……自然而然就能定好了。”

    張斬問:“那沒定好是什么樣?”

    “很容易看哦。”店家道,“稍微歪上一點點,你們來看,就甩起來了,一直在向外面甩。”

    張斬說:“果然。我明白了。”

    張斬反復試了幾次最后終于是弄好了。

    丑丑的。

    “第二步是開口哦。喏,一只手指按進去,但不可以戳穿底部哦,留一厘米。然后再慢慢地往這一邊挪,把杯口給開大一些。”

    “第三部 是捏薄、拔高。現在這個杯壁太厚了,對不對?我們雙手就放在這里,輕輕地捧住杯子,拉高……”

    “哦!”張斬笑道,“那個電影,《人鬼情未了》,經典片段好像就是這個步驟。”

    Adam在她身后,看看她。

    在那個場景里,兩人一起做陶,然后做-愛。

    張斬的手離開杯子,撩在膝蓋上:“要試試嗎?那個片段。”

    Adam眼睛深深地望著她。

    張斬也望著Adam,并不躲閃什么。

    因為做陶,張斬的長發束起來了。又因為角度,此時Adam正好可以看見昨天印過章的那片脖子。

    一片光潔。

    他的名字已經消失了。

    她抹得很干凈。

    于是Adam邁開長腿扯過來了一張凳子。他摘下袖扣揣起來,將袖口處挽起兩折,慢條斯理的,露出自己肌肉線條流暢漂亮的小臂。

    他兩條長腿分開來,放在張斬身

    體兩側,上身微微傾靠過去,兩手也在水盆里蘸了一下,濕潤了些,又提起來,在半空中頓了片刻后,待指尖的水落回盆里,才微微覆上張斬的手。

    他帶著張斬的兩只手靠向胚子,握在上面。

    機器依然在轉動,Adam的下巴輕輕地抵著張斬的左肩,張斬耳邊傳來了他深沉綿長的呼吸。

    他們的手疊在一起,做那只杯子。

    身體也靠得極近。

    他的胸膛正抵著她的后背。

    直到胚子拉高了,也定型了,店家才說:“差不多,這樣就差不多了。”

    張斬說:“嗯。”

    Adam卻不舍似的,頓了一下,而后力道反而加大了,靜靜握著張斬的手,好幾秒后才放開了她。

    可離開時卻無意當中蹭到了張斬的小臂,他滿手是濕潤陶泥,將張斬的兩只手腕以及小臂都弄臟了。

    隔著泥土碰到了她原本光潔的皮膚。

    張斬看他,說:“你弄臟我了。”

    “嗯。”Adam看著她,說,“抱歉。”

    兩人默默對視半晌,張斬搖搖頭,拿起海綿,將杯子的里里外外擦干凈,又放下海綿,問店家:“現在需要做什么呢?”

    她想:Adam眼窩深、鼻梁高,其實真的蠻夸張的。

    “干了以后就繪制圖案。”店家告訴他們兩個,“等我一下哦。我去拿材料。”

    張斬說:“好的。”

    Adam則道:“謝謝。”

    張斬離開座位去洗手,Adam默默地等著她。

    張斬先將手指全沖干凈了,又把一邊胳膊放在龍頭下,一邊沖,一邊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在皮膚上揩掉泥污。

    一點一點,仔仔細細的。

    抹完一邊又翻過手腕,抹另一邊。

    洗干凈了,張斬關上龍頭,轉回身子,眼睛看著Adam,兩手抖了抖水珠,說:“輪到你了,洗干凈自己。”

    Adam高大的身材站起來:“好。”

    在陶器上畫的圖案是用某一種漂亮的彩釉。

    店家說:“施釉分為好幾種,我們今天用這一種。”

    她一邊講述技法一邊將一支筆遞給張斬,又開了顏料放在桌上。

    “杯子……”張斬想了一下,用毛筆尖蘸了顏色,筆尖輕輕落下來,在杯身上畫了一尾紅色的魚。

    毛筆側峰畫出魚身,順勢而上畫出魚尾,而后魚頭、魚肚、魚鰭,換成金色勾出魚鱗,換成黑色點上眼睛。

    “哦!”老師說,“你會畫畫呀?!”

    Adam也道:“你畫得很好。”

    張斬笑了:“我好像是學廣告的哎。上過美術,學過水粉。你不會忘記了吧?我當時還挺認真的。”當然新傳學院的美術課和設計課都比較水,跟專業的比不了,學生出來干不了Art,只能當一下Copy。

    “我沒忘。”Adam說,“但你確實畫得很好,這是客觀事實,不會因為你學過這些這句話就不成立了。”

    “行吧,”張斬說,“謝謝夸獎。”

    “不客氣。”

    畫完魚后張斬又在杯子上輕輕寫下她的名字:“張斬。”

    “Adam,”她問Adam:“你也要留下名字嗎?”

    Adam問:“我可以嗎?”

    “可以的吧。”張斬回答,“其實也算一起制作的。剛才拉胚的時候有好幾次你好像都用了點力,也是幫著我定了它的型。”

    “那……”Adam拿過了筆,“我這次就不客氣了,謝謝。”

    張斬手里拿著杯子,微微地往Adam的方向挪了一下,Adam便也沒抽過杯子,而是輕輕地靠向張斬,一手扶著她的椅背,另一手在“張斬”下面慢慢寫下自己的名字:AdamMeyer。

    呼吸聲就在她耳邊。

    張斬名字在上,他的在下,都是朱紅色的。

    “好咯。”店家告訴他們,“最后一步就是燒制了。我們的窯還挺遠的,你們七天之后過來拿吧。”

    Adam問:“七個自然日之后,還是七個工作日之后?”

    店家愣了一下,說:“自然日啊。”

    張斬嘆了一口氣,對Adam說:“其實我們不太有自然日、工作日之分。畢竟一周能休兩天的工作也少,說工作日就亂得很。你們賓珞還不是需要我們加班嗎,別裝了。”

    Adam笑了一下,安慰似的拍拍她肩。

    張斬拍了幾張照片,一邊出門一邊道:“也不知道最后成品會是什么樣。”

    “會漂亮的。”

    “我也覺得。”

    她回憶了下制作杯子的過程,也回憶了下他們當時的曖昧。

    雙手交握、身體相抵。

    走出幾步,張斬發現一家昨天關著門的編織鋪子今天竟然在開著。

    她跨進去,一個女生招呼道:“要買東西嗎?要涼席,還是竹筐?我們還沒正式營業,但你們想買其實也行。”

    張斬回答她:“我們先看看,可以嗎?”

    “好的哦。”女生說,“你們看看吧,我先出去一下哦。”

    “嗯。”

    墻上又有統一介紹:【竹子貫穿中華文明。舊石器時代的晚期、新石器時代的早起,人們已經開始制造竹器。到了春秋戰國時,竹器制造的手工業已經成為重要產業——】

    角落擺著一張藤椅,而且還是一張搖椅。

    張斬過去試了一下,半躺了會兒,椅背把她的腰支撐起來,張斬嘆道:“好舒服啊。回頭我也買一張。”

    Adam伸出一只手,摸了一下層層藤條編織而成的椅背。

    德國并沒這種東西。

    “你要試試嗎?”張斬站起來。

    Adam則回答她:“好。”

    Adam高大的身材躺下去,兩條腿伸出一截,長得很,張斬則站在他膝蓋前面,垂著眼睛看著他。

    因為姿勢,張斬可以清楚看見他的喉結、他的鎖骨,他襯衫的幾顆扣子。

    襯衫布料鋪在身上,勾勒出了他的線條。

    張斬問他:“舒服嗎?”

    Adam回答:“嗯。”

    于是張斬彎下腰,把著藤椅的兩邊扶手,手上用了點力,讓Adam的身體在藤椅上前后輕輕搖了幾下,說:“這樣搖搖會更舒服。”

    Adam看著她,勾起嘴角:“我知道了。謝謝。”

    幾分鐘后店家回來,張斬離開藤椅走過去跟小姑娘聊了會兒,小姑娘還送了她本關于編織的歷史書,最后張斬買了兩樣東西。

    是竹編生肖。

    一個是她自己的生肖,一個是Adam的生肖。

    栩栩如生。

    自然,她又把Adam的那只送給了他。

    出來后他們兩人又把整條街都走了一遍,最后只又發現了一家昨天大門落著鎖然而今天卻開門的了,是一家剪紙鋪子。

    墻上也介紹著:

    【剪紙,起源于……盛行于唐宋……】

    非遺傳人將紅色紙折了兩下,剪刀靈活,不一會兒,一張窗花就剪好了,復雜、精美,一把剪刀即可勾勒大千世界。

    Adam很喜歡,站在旁邊著迷地欣賞許久。

    一

    會兒是花卉,一會兒是猛獸,一會兒是漢字。

    張斬問:“喜歡這個?”

    Adam點了下頭:“是藝術。”

    “當然。”張斬說,“不過其實我們也都會剪一些最最簡單的。跟藝術家比不了,但小的時候家里啊、學校啊,也都教過一些剪紙技巧。”

    Adam問:“是什么樣的?”

    張斬想想:“我回去之后剪給你吧。我買一套剪刀和紅紙。”

    Adam好像很感興趣。

    張斬挑了一套剪紙工具,掏出手機掃了個碼,店家竟然把他剛剛剪的窗花送給了他們,Adam又是風度翩翩地接過來:“謝謝”。

    出來之后Adam叫了輛車,他們打算去吃晚餐。市中心難找停車位,他今天也沒開自己的新款賓珞。

    有點兒累,張斬走到“民俗街”的一張長凳前面看了一眼,感覺可能有一點灰,便又插著胳膊站在一邊。

    也正常。畢竟民俗街還沒正式開業呢。

    Adam看出張斬想歇一下,沒在意什么灰不灰的,自己輕輕坐下來,含著點笑,拽著張斬的手腕拉向自己,示意坐下。

    坐在他腿上。

    張斬看看他:“……?”

    Adam沒說什么話,只揚著頸子望著她。

    現在陽光剛好熱烈,Adam發色淡,瞳色也淡,顯得實在英俊極了。

    終于還是側過身子坐下來了。

    他的大腿結實有力也有彈性。

    Adam輕輕地摟著她,一起等車。

    遠方工人忙忙碌碌,可他們這里的時間卻好像已經靜止一般。

    張斬看著工人們,Adam看著她。

    他們就這樣,直到車來。

    …………

    Adam訂了法餐。

    桌子上點了蠟燭,主廚詳細介紹了每一道菜的原料。

    今天張斬挽了頭發,等到最后上甜品時Adam看著她的側臉,好像很自然、又好像很認真地問:“Zoe,我不知道唐突與否,但是……今晚想去我家參觀一下嗎?我可以邀請你嗎?”

    30幾歲了,張斬自然明白意思,看看手表,又覷向了他:“明天是工作日哎,要上班。”

    Adam大概明白了:“所以……”

    “所以,”張斬卻是回答了些他并沒有想到的話:“我先回自己那洗個澡,也拿點衣服。”

    “……”Adam深深地看著她。

    張斬拿起手機:“發個地址給我吧。九點見。”

    回家以后張斬的確洗了個澡,還洗了個口,也拿了衣服。

    到Adam公寓的時候Adam正在準備水果與甜點,他將張斬迎進門里,又引到diningroom的桌子旁,并不急躁,問:“再吃點東西?”

    張斬回答:“好啊。”

    Adam沒買房子,而是租住了市區內非常昂貴的豪華公寓。

    公寓里有餐廳、酒吧,也有高端的健身房與游泳池,房間每天有專門的保潔人員來打掃,能生活得非常舒適。

    Adam這一間是大平層,可以俯瞰下面的霓虹與燈火。

    張斬說:“離你公司有段距離吧?”

    “嗯,但我喜歡這邊。”Adam說,“我喜歡享受。”

    他們兩個聊了會兒,Adam問:“逛了兩天民俗街后,有收獲嗎?關于廣告。”

    “有啊。”張斬回答,“有更具體的創意了。而且不止廣告方面有收獲,其他方面也有收獲。知道好多文化甚至歷史上的新東西。還有那些個藝術品是如何被做出來的,有趣極了。”

    “嗯。”Adam說,“我也是。懂了很多。”

    “個人感覺,民俗街應該會有非常大的客流量。”

    “是。”Adam也贊同她。

    大約到了晚上十點,Adam客氣地問:“Zoe,我可以去洗澡嗎?”

    很奇怪,從一開始,到現在,他總是在請示張斬。

    聽聽,“我可以邀請你嗎?”“我可以去洗澡嗎?”

    張斬抬起眼睛,勾勾嘴唇:“你去。”

    Adam又客氣地說:“謝謝。”

    說完推開椅子站起來,高大的身影在餐桌上投下一片光。

    Adam再回來的時候張斬卻在桌邊認真地做著什么。

    Adam已經人模人樣地換上了另外一套襯衫西褲,他輕輕握著張斬的椅背,俯下身子,在她耳邊問:“在做什么?”

    “剪紙。”張斬低著頭,露著一截白白的脖頸,“白天不是告訴過你么?我也是會剪點東西的。不過這個非常簡單,純中國人應該都會,我們在幼兒園就學過了。”

    因此她才買了剪紙套裝——一疊紙與一把剪刀。

    Adam凝目:“是什么?”

    剪紙上是一個半圓、一個……

    “好了。”張斬扯掉外面部分,打開剛才折成幾折的紙,是兩個小人在手拉手。

    張斬彎彎眼睛,將那兩個小人而舉到Adam的眼睛前,“兩個小人。在拉手。”

    Adam垂著眼睛看了會兒,張斬眼睛從剪紙上露出來,漂亮極了:“看明白了?兩個小人。在拉手。”

    到這里Adam終于是受不了了,他突然間拿走剪紙放在一邊,而后極其兇猛地將自己的十根手指插-進張斬的兩手指縫,扣著她手按在她身后的墻上,吻上她的唇。

    牽起手的,從小人兒,變成他們。

    張斬也接納了他。

    她被Adam扣著十指壓在墻上,嘴唇交疊,舌尖纏繞。

    張斬只覺渾身發麻——奇怪,與林柏鳴接吻的時候并沒有這種戰栗。

    他們兩個長久地接吻。

    有些狂亂,難舍難分,用力地貼近對方,用力地感受彼此,味蕾摩擦、呼吸交纏,周圍溫度不斷升高,連空氣都變得粘稠。

    Adam長驅直入,入侵、肆虐,間或吮吸對方一下,發出一絲下流的聲響,卻更刺激了他們彼此。

    奇怪,味蕾明明感受不到任何實際的味道,卻就是能在摩擦中興奮到極致。

    敏感的神經刺激著他們的大腦。

    指根也生疼生疼的。

    張斬從未承受過如此激烈的親吻,大腦都變得麻木,呼吸也變得困難,手腳酸軟,血液好像全部流向心臟,心臟跳得厲害,胸腔也震得厲害,其他感覺全都消失了,只能清晰地感受對方的唇舌與自己的心臟。

    有過電一般的酥麻。

    也不知道吻了多久Adam才終于放開張斬,可張斬才剛放松了下便又被Adam一把抱起來——一只小臂抱著她背,另一只小臂托著她臀,動作竟然十分輕松,可張斬明明有一米七四。

    Adam把張斬放在廚房高高的島臺上面,開始吻她的耳下與脖頸。

    “……嗯。”張斬兩手捏著對方強壯結實的肩頭,臉轉向一邊,把脖子都露給對方。

    Adam的唇著迷地貼著她頸子滑到鎖骨,一下下地吻。

    而后Adam脫了她的上身衣服,把連衣裙落在腰間,

    ****

    親吻、舔舐、吮-吸,卻全都是隔著東西,落不到實處。

    他著迷地逗弄兩邊,卻不著急。

    張斬無意識地揚著脖子,撐著腰,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連指尖都發白了。

    而后是小腹。

    再接著……

    Adam掀開她的裙子,掰開她的雙膝,兩手拉著張斬的腿突然用力了一下,將張斬給拉到邊緣,頭埋下去。

    依然是隔著東西,親吻、舔舐、吮-吸。

    張斬簡直受不了了。

    她沒想到會這樣瘋狂。

    Adam還拉起張斬的腿,吻她腿后那個魚尾的紋身。

    她身上有明顯的鍛煉痕跡,肌肉流暢而緊實。

    又是一番精心的逗弄后Adam將張斬抱了下來,讓張斬靠著墻壁站在地上,一邊溫柔地吻她的眉心、她的鼻梁,一邊用一只手撈起她的一只膝蓋,

    另一只手則探下去,指尖靈活。

    張斬說:“不……”

    Adam則啞著嗓子:“晚了。你太吸引我。”

    幾分鐘后Adam一手仍然撈著她膝蓋,另一手從西褲的口袋里摸出一枚什么東西,拿到唇邊撕掉包裝,準備好,又

    ***

    “嗯……”張斬抱著他的肩膀,“不行,太——”

    Adam喘著氣:“太什么?”

    張斬摟過他的耳朵:“大。”

    “反咬一口。”Adam則看著她的眼睛,一點一點破開對方,“是你太窄。”

    被撕裂的感覺明顯,張斬更加受不住了,她的頭靠在墻上:“呃——!”

    而后終于被填滿了。

    過程簡直驚心動魄。

    空虛,而后充實,而后又空虛,而后又充實。

    渴望也在不斷疊加。

    Adam的鼻尖漸漸地沁出汗珠,喘息聲也不斷加重。

    “Adam,還有一點……”張斬說,“還差一點……”

    Adam明白了,他撈起張斬另一條腿,把她整個抵在墻上,用力著,也服務著,到了某個時刻,張斬屏住呼吸,渾身緊繃起來,脖子揚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見她這樣,Adam則加了節奏、也服務自己,某一刻也緊繃肌肉,將他自己的額頭抵在張斬的額頭上,從近距離看著她的眼睛。

    半晌之后抱著張斬輕輕地滑落下來,膝蓋跪在地板上,張斬的臀也落在地板上,可因為姿勢,兩只膝彎依然還在Adam的兩條小臂上,他們就用這個姿勢接吻。

    在臥室中央的大床上,他們的游戲持續著。

    第二次時,Adam的手指用力地攥住了張斬耳邊的床單。

    激情幾乎持續了一夜。

    ****

    張斬也喜歡Adam的,她壓著他,在他胸肌上留下痕跡。

    他還喜歡她的紋身。

    每邊腳腕半條魚尾。

    Adam一邊兒合上她腳,看一整條的魚尾,一會兒又大大地分開,將魚尾握在他掌心。

    床單簡直臟到極致。

    濕漉漉的,這還不算被Adam喝下去的。

    張斬過去從不知道她能興奮成這樣。

    最后一次時張斬趴在床中央,Adam垂著眼睛,著迷地看這個人。

    最后他結束一切,退出自己,可他最近魂牽夢縈的人某處干干凈凈的,沒有他的痕跡。

    他忍不住,一手拇指挑起他剛扔套子時漏在床上的一點點,抹在對方兩側腰上,又趴上去吻她的脊柱,說:“Zoe,我真的,要死在這了。”

    張斬則趴在床上,饜足地道:“別死啊你。我不想才剛剛擺脫單身就死了男朋友。”

    Adam目光閃動,又翻過張斬,一邊摸她一邊吻她:“好。Zoe,我開始想一輩子了。”

    張斬輕輕笑了。

    溫存了幾分鐘后,張斬是被抱去洗澡的。

    花灑的水澆在某處時,好疼。

    再回來天已蒙蒙地亮了,兩個人很快睡著。

    Adam的額頭埋在她鎖骨。

    張斬太累了,可連夢里,Adam都在服務她,身體始終酥酥麻麻的。

    …………

    第二天,張斬早早地醒了。

    可昨晚的感覺依然還在。

    “……”她想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便點亮手機,在宿舍的四人群里給霍婷等發了消息,說:【大家,我現在又談戀愛了。而這個男人你們見過。】

    沒一會兒另外三人便全部都跳出來問了:

    【畢閃閃:……啊???咱們班的???別啊,他們好丑。】班上一共20個男生,畢姍姍覺得:全都好丑。

    【霍婷:誰?】

    【曹木青:什么情況?】

    張斬則回答她們:

    【你們記得馬來西亞海邊砍價那一次嗎?當時霍婷說,我讓一老外懷疑人生了。他是花原價買的海鮮,剛買完我就開始砍了,最后100塊拿走海鮮時他的表情特別精彩。因為我國際友人受到了心靈創傷。我男朋友就是他。】

    這個答案顯然出于所有人的意料:

    【畢閃閃:????????什么????????】

    【霍婷:啊……?】

    【曹木青:……………………】

    過了會兒:

    【畢閃閃:太好了是大帥哥!!!】

    【霍婷:是緣分呢。恭喜張斬。】

    【曹木青:……[強][強][強]】

    第46章 西藏(一)五一結束之前,霍婷又見過……

    在霍婷的推動之下,興民銀行西藏分行開始著應用了下“畜牧貸款+智慧金融”這個全新的模式,發放出了幾筆貸款。

    第一個人是養牦牛的。養殖場里安裝上了符合標準的攝像頭,AI每天自動監控養殖場的牦牛數量,同時智能項圈防止走丟,智能耳標監測體溫,AI實時根據圖像分析牦牛是否存在四肢無力走路搖擺、胃部膨大排泄困難、毛發稀疏皮膚斑駁等,用來考察感染、中毒、消化道病、寄生蟲病。AI一旦發現問題——比如牦牛減少了、牦牛生病了,興民這邊都可以在第一時間接到通知,重新評估抵押物在價值上的穩定性,第一時間做出決策。

    同時,西藏分行所合作的畜牧專家、畜牧獸醫也會參與,給牧民們提供各種有關飼養的指導與建議,牧民們總是等到嚴重后才想到醫生。

    這幾筆款放下去后,風險管控還真的不錯。

    興民銀行西藏分行開始考慮擴大“農牧貸”的規模。

    霍婷還蠻高興的。

    西藏分行的行長也對于霍婷改了態度。

    此前,對姜維清的秘書他自然是不想得罪的,可其實也并不認為一個秘書能干什么。到此時才略略注意她。

    而零售信貸部門的總經理則展現出了另種人格。

    他總認為“女人多事”“但凡女的當上領導就只知道摳細節”,可現在,當發現霍婷能實際地幫助他們增加貸款,對上霍婷又“友好”起來,還請霍婷再思考一下貸款上的新增長點。

    霍婷只笑笑說好。

    …………

    截止“五一”結束之前,霍婷又見過秦深兩三次。

    第一次是四月中,因為一樁信用卡盜刷的案子秦深等人到興民來調取流水。

    犯罪嫌疑人一共盜刷了55張信用卡并用POS機提取現金,其中就有興民銀行的。另外犯罪嫌疑人女朋友弟弟的卡也曾被用來接收贓款,而這張卡也是興民的。

    這回,秦深他們需要核實涉案賬戶的交易明細。

    興民的人開了一間會議室給檢察官們。

    中間霍婷幾次經過會議室的玻璃窗,只瞧見秦深板板正正坐在那兒、翻著材料,眼神專注、一絲不茍,背脊挺得很直。

    他時不時向銀行的人再要一點兒其他資料,基本就是不同人的開卡記錄與交易明細。

    霍婷畢竟做過文秘,某一次便吩咐下屬給里面人都換杯熱水,那個下屬換好之后秦深客氣地道了個謝,抬起頭,正好透過窗子與霍婷的目光撞個正著。

    霍婷便笑又笑,轉回身子離開了。

    還有一次,見起風了,霍婷想起會議室里到處都是各種材料,被吹走了還怪麻煩的,便輕輕地走進會議室,關上了窗子。

    秦深并沒注意天氣,只依稀感到手里頁角似乎有了一些不同,從翻飛的樣子瞬間變得十分乖巧安靜,頓了一下又抬起頭,于是霍婷今天第二次看著秦深笑了笑。

    依然是烏黑順滑的長發。

    她沒說話,又在地毯上毫無留戀地走出去了,穿著銀行工作人員那種特殊的矮跟皮鞋。

    那天中午霍婷下去吃飯,在樓下的一家面館再次見到了這位檢察官。

    即使手里是牛肉面,秦深依然在工作。

    他專注地看著手機,拇指偶爾在屏幕上慢慢地滑動一截,一看他就是在讀著什么很長的文章。

    面有些辣,秦深專心盯著手機,偶爾吃上一口,中間幾次拿起紙杯似乎是想喝一口水,貼到唇上揚起脖子才發現里頭是空的——原來早就已經喝光了,于是便又放下杯子,繼續看文章。

    可半分鐘后他又會忘記那個杯子早就空了,本能般地再一次拿起杯子想喝水,不斷重復“想喝水、沒喝著、放下杯子、繼續看文章、又想喝水、又沒喝著”的流程。

    就不能去打杯水,等幾分鐘再繼續看。

    完全沉浸在案件里了。

    霍婷靜靜看了會兒,嘆了口氣,去點餐臺拿起紙杯從飲水機里接了杯水,走到秦深那張桌子旁,將杯子落在他手旁。

    秦深一下喝到水,渴極了,直接喝掉大半杯,喝完了才察覺不對——這杯水竟是溫的,于是抬起眼睛“嚯”地一下望向霍婷。

    四目相交。

    “秦檢。”霍婷笑,“您好專注。”

    “……”秦深說,“謝謝你剛才的水。”

    霍婷道:“不客氣。”

    想了想,方才完全無

    法中斷的秦深竟按滅手機,放在一邊,問霍婷:“你經常來這一家嗎?”

    “算是經常吧。”霍婷回答,“這一家是真蘭州拉面。”

    “?”秦深輕輕笑了一下,他的笑很特殊,是略微低下頭,笑容很淺而且很短暫,片刻后又看向霍婷,“那其他的是假蘭州拉面?”

    “差不多是假的吧。”霍婷問,“秦檢有推薦的店嗎?興民同事推薦過一些拉薩的餐廳,但我好像跟他們的口味根本不一樣。秦檢也在北京多年,我更相信秦檢一點。”

    “我嗎,”秦深真的很仔細地思考了下,最后略略無奈地道,“我也很少嘗試什么。林芝的話,我經常會去一家叫作‘林媽媽’的,土豆燉牦牛肉的蓋飯很好吃。拉薩的話……我去過幾次一個叫作‘巴山蜀水’的川菜館。”

    霍婷點點頭:“巴山蜀水嗎?好,記得了。”

    秦深看看霍婷,又想想,說:“巴山蜀水好像不遠,你哪天下班之后可以去試試他們。”

    “嗯,謝謝,我會的。拉薩川菜真的好多,之前都不知道選哪一家好。”

    來這里前,她真沒想到拉薩滿街居然都是川菜館子。

    兩人略微沉默幾秒霍婷才又開了口:“那我不打擾秦檢了?你好像在看案子。”

    秦深頓頓,道:“只是在看一個案例,其他省剛判下來的,沒什么,也不著急。”

    兩人靜靜對視幾秒,霍婷也并沒有拆穿“你剛才明明連水都不想打”的事情,又笑了一下:“我要繼續吃拉面了。秦檢如果你不著急,也好好嘗嘗?這家真的是不錯的。”

    “……”秦深看著她,左手扣過手機屏幕,說,“好。”

    而后秦深真的沒再開過他的手機,而是認真地坐在那里挑著拉面吃下去,最后甚至舀起面湯喝了一半。

    霍婷一直坐在遠處看著他,覺得這人可愛極了。

    下午秦深等人又繼續在興民銀行核查資料,霍婷也繼續關注著他。

    說不太清是為什么。

    中間霍婷看見秦深靠著椅背有點疲憊地捏了一下自己的鼻梁,睫毛很長。之后他又重新戴上眼鏡,把長睫毛藏起來了。

    大概查到下午兩點,幾個人要回去了。

    霍婷去送他們:“秦檢,周檢,辛苦你們了,有什么事再聯系我們。”

    周檢:“好。”

    而秦深則看著霍婷,突然說:“我們在核查涉案銀行卡時發現興民西藏分行在辦卡時存在一些告知程序上的問題。本周我們會送達檢察建議書,提醒你們規范工作程序,防范以及化解風險,希望你們及時完成整改。”

    其他的興民員工:“???”

    聽到這話霍婷同樣愣住了,七八秒后她才笑出聲:“好的秦檢。等收到檢察建議書后我們一定做好整改。”

    “好。”秦深看著她,“好。另外……今天謝謝了。”

    “沒事兒。”霍婷說,“發現一些業務問題對我們也是好事兒。”

    “好。”秦深點點頭,走出大門跨下臺階,幾秒鐘后又突然間回過頭看看霍婷,想說什么但最后卻沒出口,又轉回去,邁著長腿大步地跟同事們走向車邊。

    他依然是穿著制服,整個身體修長挺拔。

    當晚霍婷本來想要去“巴山蜀水”的,但“農牧貸結合AI”的一些事拖住了她,便沒去成。

    她不知道那天秦深并沒有回去林芝,他在去過另外一家銀行之后就下了車,到“巴山蜀水”坐到9點,才叫了輛車回到林芝。

    花了好多錢。

    …………

    第二次見到秦深,依然因為這個案子。

    隨著調查不斷深入,檢察官又發現更多銀行卡被盜刷過,秦深他們再次來到興民銀行西藏分行。

    而這一天的中午,雖然誰都沒有說過什么,他們卻默契地都又走進那家“蘭州拉面”。

    因為開會,霍婷到店里時晚了一些,卻意外地看見秦深與幾個人起了沖突。

    問過之后才知道,一個流氓摸了一個女顧客的裙子里面。

    女顧客罵了他們,他們便想動手,霍婷走進餐館時秦深正在擋著他們。

    可能因為公職身份,秦深沒上手,被那流氓一次次地推在身后的墻壁上。

    “喂!”霍婷走上去,“拉開他啊!”

    幸虧店家早就報了警,幾個警察沖進餐廳,把那流氓鉗制住了。

    秦深重新站直身子。他出來時沒穿著制服,只穿著襯衫,可能因為胸口疼吧,他的左手輕輕地按著自己一邊胸口,手指修長,白襯衫被壓出褶皺。

    當時霍婷走上去:“秦檢,你沒事兒吧?”

    秦深眼神鎖住她,搖搖頭:“麻煩霍總跟我同事說一聲兒。”

    霍婷道:“好。”

    當天下午,從派出所回來以后,秦深竟然繼續工作了。

    霍婷知道秦深中午應該沒吃多少東西,叫出秦深,遞給了他一份炒面,而后再次看他胸口,又問:“秦深,你沒事兒吧?”

    “沒。”秦深也再次搖搖頭,“那個流氓……竟然以后自己有魅力,女人都會喜歡他。”

    霍婷則是沉默了下,道:“有些小說害人的。我中學時也喜歡混混,他們打架,甚至敢違法,我以為這樣是真男人。”

    秦深意外地看著她:“是嗎?”

    “嗯。”

    幾秒鐘后秦深再次問霍婷:“那現在呢?”

    霍婷則望進他的眼睛,說:“現在嗎?我認為……反過來。阻止他們的才是。”

    …………

    而第三次見到秦深是在五一假期的時候。

    分行放假整整五天,只會留些值班的人。霍婷也沒什么朋友,自己想上喜馬拉雅山卻又擔憂安全問題,考慮之后報名了個“為喜馬拉雅清理垃圾”的志愿活動。

    官方組織,人比較多,最高海拔6500多米,能爬山,能看景,比較安全,還有意義,可以省下登山證錢還能認識新的朋友,霍婷認為非常適合她。

    在山腳下志愿者被分成了隊。

    霍婷最后去了A組,要撿5200米珠峰大本營到5800米的過渡營地這一長段,帶隊者是xxxx登山協會。A組里志愿者居多,然而雖然是志愿者,也是經過重重篩選之后才入圍了的。

    B組要撿5800米的過渡營地到6500米的前進營地這一長段,帶隊者是xxxx探險協會。B組里當地人居多,很多已經來過數次。

    而6500米以上的參與者則全部是專業人員,很不一樣,據說其中還有好幾個是xxxx救援隊的救援人員。

    霍婷他們的帶隊者介紹道:“5200米的珠峰大本營比拉薩只高1000多米,大部分人可以適應或者堅持,游客還是非常多的,現在每年十幾萬人。因為這一點,現在的珠峰5200米以下設施完善,可5200以上就沒廁所了,也沒垃圾箱,大量的生活垃圾被登山者丟在路上,吃的東西、喝的東西、空罐頭、玻璃瓶,等等等等,污染了珠峰。另外呢,還有大量的牦牛糞便,以及,呃,人類糞便。”

    志愿者們靜靜地聽。

    “6500米呢,是牦牛們能上去的最高高度,因此只要過了6500米就不會有牦牛糞便了,也不太會有生活垃圾,更多的是登山設備,比如廢氧氣罐、廢舊帳篷、登山繩索……而6500米以上就很危險了,咱們南坡這個季節雪線就是這個高度,上面是有冰雪覆蓋的。呃,可能還要低一點點?6200到6300吧,B組也有一定困難。但我們A組是安全的哈,這幾年全球變暖,這個季節5800米以下都幾乎沒什么冰雪了……咱們這山吧,越往上,越困難。你們A組應該不會撿到尸體,但C組就可能會,我們去年的活動就撿到了一具。”

    志愿者們都驚了一下。

    “很多人好像以為登上珠峰是容易的,但——”他頓頓,又繼續道,“這里是珠穆朗瑪。”

    眾人沉默。

    “而8000米以上是死亡區,我們不會去撿垃圾,那是玩兒命。”領隊又介紹說:“8000以上是死亡區,連救援都做不到了,每個人都自顧

    不暇。含氧量只有三分之一,溫度卻低于零下35,很容易凍傷、麻木,失去全部的活動能力。最后那幾百米又非常險峻,步步都在死亡邊緣。這幾年登山的人超級多,一年幾百,小一千,五六月份的大晴天還一窩蜂堵在山頂,但即使現在,也每年都有十幾個人死在這里。摔下去的、遇到雪崩的,永永遠遠埋身于此。”

    他最后又提醒大家:“永遠不要輕視高山。”

    接著他發給大家大垃圾袋:“至于如何處理垃圾……牦牛隊會跟著我們。撿完垃圾放到牛車上,牦牛隊會馱回上面5200米的珠峰大本營,再裝車統一運到山下,縣政府會負責掩埋。A組是幸福的,有牦牛隊,C組就要背下來的。哎,有年我們有直升機給他們的,今年也沒了。不過據說咱們的無人機現在可以上到6500了,指日可待吧。”

    “想登頂的基本上是老外吧?”一個志愿者問,“他們扔的垃圾,咱們收拾。”

    領隊樂了:“這兩年都不少。不過確實,想登頂的一般都是從尼泊爾進,走南坡,他們那邊清理垃圾的壓力是咱們的好幾倍。”

    一個人自豪道:“我知道!他們南坡好爬一些,咱們北坡難爬多了,征服北坡才夠厲害。”

    “錯。”領隊不喜歡他這個說法,反駁了他,“都不好爬。”

    “另外,”領隊又說,“大家注意,一定一定一定不要單獨行動!要跟著隊!這里氣候變化很厲害,前一刻還晴空萬里,下一刻就大霧彌漫了。”

    大家都道:“了解!絕對不會單獨行動!”

    拿過袋子轉身之后,霍婷竟再次見到秦深。

    他今天沒穿檢察官的深色制服,有點陌生,然而氣質依然那樣獨特,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被吸引到他的身上。

    霍婷走過去,說:“秦檢,好巧。你也來參加這個活動?”

    秦深望著她,點點頭。

    眾人很快分散開來。

    秦深本以為霍婷喜歡干凈、注重干凈,大約會嫌棄那些垃圾。

    畢竟霍婷會將自己租來的車打掃干凈,在杯架里放一枝花,在前檔下也撒上花瓣。

    可實際上霍婷沒有。

    很多人會觀察垃圾,而后揪住一個干凈角落拎起來,塞進袋子,可霍婷撿的時候卻并沒有任何停頓。

    她戴著手套,動作迅速,沒一會兒就走出去了好長一段,也收集了很大一包。

    顯眼極了。

    經年累月的,很多垃圾埋在土里,后面人又踩實了。

    領隊說:“可能已經埋幾十年了。這種吧,就需要用鎬給敲出來。”

    每個組都有工具,鎬用來敲硬土、冰層,鏟子用來鏟排泄物。

    A組基本是志愿者,大多數人并不會用,有兩個人試了一下,發現自己敲不太準,于是不敢舉高,也不敢使力,動作難免生疏笨拙,也就不攬這個活兒了。

    領隊說:“來幾個男同志吧?”

    幾個男生非常明顯也沒使過,但想承擔這個責任,便邁了兩三步,霍婷抬起眼睛看看他們,突然大方地走向領隊,說:“我來吧。”

    方才領隊已經注意到她,便交給她嘗試一下。

    霍婷舉起手里的鎬,姿態就與前面的那幾個人有區別。

    她看準地方,用上力氣,倏地一鎬敲下去,那動作太狠,鎬尖滑出一個平滑的半圓形,死死扎進土里,圍觀的人心里全都“突”地一下。

    霍婷握著鎬,又熟練地撬了一下,把那塊土扒開來了。

    她的動作無比熟練,力量也大,身體姿態流暢極了,每一鎬都穩穩落下。有的時候那片垃圾埋得太深,她便需要揮好幾下,然而每次鎬頭都能準確地落在地上同個位置。

    幾下就刨開硬土,露出目標,又利落地彎下腰,撿起來。

    她的頭發是綁著的,然而因為用了力氣,一下下敲,某個時刻一鎬下去,皮筋脫落,她的長發一下子瀑布一般散落下來,緞面似的。

    天氣晴好,陽光刺眼。

    秦深靜靜地看著她。

    她站起來,又把頭發重新綁好。

    這回好像換了方法,皮筋套上,右手把長發抽出去,皮筋再挽上一圈,左手又接過長發抽出去,靈活極了。

    有些垃圾埋得很深甚至幾乎看不到了,霍婷也能幾下就把那一塊地翻開來。

    “厲害啊。”領隊簡直刮目相看了,“你應該去B組的啊。那邊有的時候需要他們刨開冰面,你擱在這兒大材小用了。”

    霍婷笑笑:“那下次吧,明年我就去B組。”

    “好咧。”

    在高海拔干體力活絕對不是容易的事。

    尤其是“撿垃圾”這種需要不斷彎腰以及站起來的事。

    大腦氧氣更稀薄了。

    霍婷還經常要用到鎬,要花力氣。

    但她一直堅持著。

    進藏已經幾個月了,之前霍婷以為自己已經完全適應這里了,然而好像并非如此。

    某個時刻秦深過來,趁著霍婷在休息時手指輕輕按住鎬把,說:“輪換一下吧。”

    霍婷愣了一下,很快松開手指后腿幾步,笑說:“那就謝謝秦檢了。”

    “沒事。”

    即使是在干活兒,秦深也有一股正經。

    偶爾一下沒敲準他也可以立即調整,上去半步,或者退開半步。

    有次秦深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框,霍婷竟然很喜歡看。

    霍婷收好一袋垃圾后秦深也想幫她,可霍婷搖搖頭表示不用,自己甩上垃圾車。

    撿垃圾時志愿者都發現了:在這里,遍地都是塑料袋。

    某塊石頭上還粘了一個口香糖,霍婷也細細地鏟下來。

    “最討厭收拾這些東西。”領隊厭惡地道,“塑料袋、口香糖,這些根本不占任何空間的,他們也要扔在這。”

    “啊,”有個人問,“我還以為你最討厭那些大號的帳篷。一個人都收拾不了,要好幾個人折騰半天才能運下山,塑料袋還容易一點。”

    領導略微沉默了下,道:“因為扔裝備的是有苦衷的——我主要指C組那區。扔塑料袋的不是。”

    “啊……”

    “領隊,”霍婷問,“你每年都來這個活動嗎?”

    “對,”領隊說,“我每年都來。”

    霍婷又追問:“為什么呢?”

    領隊看著她,終于道:“因為我第一次登頂那年……也曾經扔過垃圾。”

    霍婷點點頭:“我剛才好像猜到了。”

    領隊說:“氧氣罐、登山繩、各種裝備,全都扔過。我實在是走不動了,我想活啊。”

    眾人都沒說話。

    “我不想的,可沒辦法。”領隊笑笑,“所以之后這十來年啊,我每一年都帶志愿者沿著線路清理垃圾。總想某一天自己親手收了那年丟的垃圾,但當時腦子太模糊了,位置全忘光了。”

    “這也已經了不起了。”霍婷說,“你收拾走的是你當初扔在這的幾十倍了。”

    “行了行了,繼續吧。”領隊說,“別嘮了。”

    眾人:“好咧。”

    有些游客看見他們就問他們是做什么的,得知他們是來這里清理垃圾的志愿者后不少人都加入了他們,其中還有外國游客。

    呼吸依然有些難受,但在這地方拾撿垃圾——打掃干凈這片山脈,打掃干凈“雪的故鄉”,好像也是一種浪漫。

    他們腳下云霧繚繞。雪線之下大批牦牛在悠閑地吃著草,雪線之上,整片山脈雄偉、壯麗,一切都是那樣美好。

    巨石巖縫間,偶爾有花。

    第一個發現花的,是秦深。

    霍婷撿起一個方便面盒扔進袋子,一回身,便瞧見秦深提著東西正向著自己走過來。

    霍婷笑笑:“有事兒嗎,秦檢?”

    秦深瞥過目光躲閃了下,幾秒后卻又直直地看向霍婷,說:“那邊有一叢花。要看看嗎?你好像喜歡花。”

    霍婷愣了一下,笑了,扔下東西走過去,在秦深的胳膊肘上拉了一把,示意秦深轉過去,說:“要看看的。走吧。”

    秦深便也邁開步子。

    那叢花果然漂亮。

    霍婷問:“是什么花?”

    秦深輕輕搖

    搖頭。

    “拍下來吧,”霍婷掏出自己的手機,“回去之后問問AI。”

    秦深說:“好。”

    霍婷一向喜歡漂亮,她蹲在那兒鼓搗好久——挑選目標,最后終于找到一個三朵藍花在一起都能入鏡的,三朵藍花形狀顏色都很美,她接著又彎下身子挑選角度——畫面里,后面的山斜切下來,將畫面給平均地切成兩半,上面是藍天、白云,清新高潔,下面則是灰色巖石,三朵藍花居于整張照片的中心,一朵在上,兩朵在下,帶著鮮黃可愛的花蕊,巖石縫中有些雜草,春意盎然的。

    霍婷又調整焦點以及焦距確保花朵是清晰的,甚至把對比度也修改了下,才鄭重地拍下照片。

    秦深又一直看她。

    拍完之后霍婷自然把屏幕也轉向秦深。

    秦深定定觀察了下,說:“好看。”

    “至于究竟是什么花,”霍婷說,“我回去查了再告訴你吧。”

    秦深回答:“好。辛苦你。”

    “辛苦什么?”霍婷目光從屏幕上輕輕地滑到他臉上,蹲在那兒,說:“是我應該謝謝秦檢指給我。”

    秦深頓了一下,回望向她,道:“沒事兒。”

    5000多米的高山上,他們蹲在一叢花前靜靜對視了好一陣子。

    最后霍婷站起來,說:“拜拜咯,花。”

    她還拉了一把秦深的胳膊:“秦檢,你也跟它們告別一下?”

    秦深說:“它們又聽不懂。”

    霍婷卻道:“也許聽得懂哦。”

    秦深搖搖頭,垂著眼睛看了幾秒那幾朵花,最后終于小聲說了一句什么。

    “?”霍婷問,“你跟它們說什么了?”

    “藏語。”秦深嘴角微微一撩,一邊離開,一邊最后看了一眼霍婷,帶著點笑,“如果它們聽得懂,那更可能聽得懂這個。”

    日頭漸高,志愿者們一路上去,就快要到A組終點了——5800米處的過渡營地。

    “馬上就能到A組終點了!”領隊說:“大家再堅持一下!”

    眾人都應道:“好。”“好的!”

    甚至有幾個人說:“舍不得啊。”“我們干得正起勁兒呢!”

    在過渡營地的附近,霍婷發現土層之下好像掩著一點垃圾,藏得極深,前面的人漏過去了,于是她又拿起鐵鎬,一下一下認真地敲,把周圍土都翻到一邊,彎下腰,撿起垃圾。

    結果竟是一方手帕,臟兮兮的。

    “這玩意兒可有年頭了。”領隊正好在她身邊,說,“這個款式,上世紀80年代的吧。”

    “嗯——”霍婷展開那個手帕,發現像是親自繡的,右下角是幾支玫瑰,寫著楷體“心心相印”,還繡著一個女生的名字。

    見秦深也走過來了,霍婷說:“感覺可能是某個人遺落了的重要東西吧?定情信物之類的。既然帶上來,一般人是不會扔掉的。”

    “哎喲!”領隊簡直嚇了一跳,“小姑娘就愛想這些。什么定情信物啊,人家早就忘干凈咯。”

    “……”霍婷卻拿著那個手帕鋪在手上撣掉了土,又仔細看那個名字,道,“吳……芳蓮?”

    秦深卻認真地給建議:“我們可以收起來。回去之后發到網上尋尋失主。也許真能彌補什么遺憾。”

    “對啊。那就可以讓這一趟志愿活動更加圓滿,幫了山,也幫了人。即使沒找到失主,這個東西也可以留作紀念啊。”霍婷抬起了頭,“不過,‘我們’?秦檢,怎么你就有份了啊?這不是我撿到的嗎?”

    “……”秦深移開目光,想理一下領帶結可摸到領口才發現今天并沒有穿制服,又把手指放下來,目光移回來,問霍婷:“不可以么?我也好奇。”

    “可以啊。”霍婷把那手帕揣進口袋,“那我們就一起找找。也許真有浪漫故事呢。兩個人一起做這件事也有趣很多。就是——”

    秦深問:“就是什么?”

    “就是,”霍婷又笑,“和我一起做這件事的,是攔我的車查我行李又送來一份整改通知的秦檢,我可真是沒想到。畢竟我天天都在被你抓小辮子。”

    “不好意思。”秦深瞥開眼睛又很快移回來,“但換個角度。和我一起做這件事的,是設卡時送過我們一頓晚飯、以及做核實時送過我們兩杯溫水的人……我并不算‘沒想到’,我想到了。”

    第47章 西藏(二)下午,撿垃圾的志愿活動結……

    下午,撿垃圾的志愿活動結束了。

    后面其實還有幾天活動,但霍婷只報了首日的。

    他們回到5200米的珠峰大本營,堆成山的垃圾袋被組織方裝進卡車,馬上就要運到山下。等到山下,定日縣政府會負責處理這些垃圾:一部分排泄物將運往村莊當農家肥,剩下的將用除臭劑進行降解,空氧氣瓶可重復使用,煤氣罐、登山繩、帳篷等等將被運去拉薩進行掩埋。

    一切安排都很周到。

    霍婷決定在大本營再溜達一下看看風景,天黑之前再搭乘營地給游客的環保車回山腳下。

    她先是去“珠穆朗瑪峰大本營,basecamp,海拔5200米”的石碑前拍了個照——石碑周圍也都全是在散步的牦牛們,而后又隨著人流去觀景臺。

    秦深竟然同樣沒走。

    觀景臺也立著石碑,紅字寫著“珠峰朗瑪峰觀景臺,海拔5200米”,秦深站在圍欄前,望著遠山,山風鼓起他的衣服,他卻始終姿態挺拔。

    霍婷走過去:“今天天氣好像不錯呢。”

    聽見霍婷的聲音,秦深略略頓了一下,片刻后才轉過頭,看著她:“嗯。”

    霍婷問:“秦檢之前應該來過吧?”

    “來過。”秦深回答,“但沒見過‘日照金山’。我之前來過三次,也等了三次,都沒見著那個景象。天氣必須要很晴朗。今天……我覺得可能可以遇到。所以又來等。”

    “啊。”霍婷說,“我知道。非常罕見。他們說,幸運以及幸福的人才能看到日照金山。”

    秦深淺淺笑了一下,“我可能是不大幸運。連續三次都沒見著。”

    “別啊,”霍婷也笑了,“秦檢一定會是幸運的。大家全都這樣希望,否則我們就不安全了。今天應該就能碰上了。”

    秦深目光向著遠山:“希望如此。”

    他們一邊等著,一邊聊著。

    期間說到那次活動,霍婷問:“宣傳活動有作用嗎?”興民以及其他銀行當時跟著銀聯與檢察院跑遍附近大小村落,不過后來霍婷沒再親自去過。

    “有。”秦深說,“最近幾月牽扯高利貸的案子少了一些。”

    “那就好。”霍婷說,“我們也在推農牧貸呢。希望牧民有事兒時先想起銀行,想起我們。”

    “嗯。”

    過了會兒霍婷發現秦深目光好像釘在什么地方,她順著方向也望過去,發現似乎是個哨所,有武警,有國旗,他們身后的山腰上用石頭堆拼出來了“中國邊防”四個大字,以及一顆五角星。

    霍婷默默觀察秦深。

    知道對于秦深來說,五角星的意義大概是不同的。

    觀景臺的正對面是四座最高的山峰,一字排開,海拔都在8000米以上,其中包括珠穆朗瑪這座主峰。

    四座山峰白紗披肩,冰雪覆蓋,挺拔而壯美。

    秦深說:“在藏語里,珠穆是‘女神’的意思,朗瑪是‘第三’的意思,因為這樣數過去,它是第三座。”

    霍婷恍然:“原來如此。”

    “對面就是五位女神。在藏傳佛教的繪畫中,代表珠穆朗瑪峰的那位神女全身潔白,騎一頭雪白的獅子,左手捧著一只長長大大的寶瓶,右手執著一柄金黃九尖的金剛杵。”

    “而喜馬拉雅,意思是‘雪的故鄉’。”

    霍婷感慨:“真美。”

    這座山峰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僅僅因為她是她,就能吸引這個世界全部的人。

    每個人都仰望著她。

    霍婷記得前年重新測量主峰的高度后,數字還是中尼兩國的最高元首共同宣布的。

    太陽開始下落了。

    天空依然是藍色的,可云朵已被染上了橙。

    某個時刻,雪山之巔突然變成燦爛耀眼的金色,與她身后純粹的藍形成了鮮明的反差,整座山的輪廓甚至帶著一層金邊,那樣高貴而且高傲。

    “來了!出來了!”周圍游客都在驚呼,“日照金山!”“那就是日照金山!”

    霍婷見過無數日落,卻從未體會如此震撼。

    她是世界的最高峰,她是世界的屋脊。

    是千山之宗,萬水之源。

    霍婷說:“誰都怕被調來這里,但現

    在我很慶幸調來這里。以前人家都說‘凈化心靈’‘忘記煩惱’,我還不信,但現在看著這個景象,確實感覺那些腌臜事好無聊,也好遙遠。”

    秦深問:“什么樣的腌臜事?”

    霍婷看向秦深,秦深略略顯出窘迫,道:“不想說就不要說了。”

    “沒啊。”霍婷笑了,“比如,之前興民那個有400來個情婦的分行行長,秦檢知道吧?他騷擾過我整整三年,我很煩。一邊要拒絕他,一邊又不敢得罪他。但現在呢,就真的不想在意那些了。”

    秦深望向霍婷的臉,說:“你不容易。”

    他辦過很多金融案子,知道女人在這行業想要出頭并不容易,要斟酌著、周旋著、努力著、辛苦著。

    他的心臟緊了一下。

    霍婷卻沒說任何話,只盯著那山峰。她第一次見到她,她的強大在治愈她。

    在夕陽下,山峰的雪變成金色。

    那金色的頂刺穿云霄,離地最遠,離天最近。周圍群峰簇擁著她,她壯闊,卻也溫柔,在敞開著她的胸懷,在迎接著她的信徒,天藍得沒有一絲瑕疵,她身后的白云變幻。

    遠景是珠穆朗瑪峰,近景是觀景臺下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寺廟——絨布寺。它倚著山體,白寺,紅頂,墻壁斑駁帶著滄桑,門前巖石鋪出空地,上面高高的白色佛塔帶著巨大的金色尖頂,五彩經幡迎著山風獵獵地在飄揚著,還有高高的瑪尼堆和金黃的轉經筒。

    白色佛塔、金色尖頂,與遠處的白色山體與金色山峰一瞬間呼應起來了。

    一位僧侶走出來,紅色袈裟閃了一下。

    而山坡上則是星星點點的牦牛群。

    望過去都是震撼。

    然而美景并不長久,太陽很快就落下去了。

    一切將要隱于沉寂。

    “我喜歡這里。”霍婷對秦深說,“我改變主意了。我今晚想住在這里,明天早上看看旗云,再去絨布寺逛一下。”

    “好。”秦深似乎猜測到了,道,“絨布寺就可以住,一號營地也可以住。”

    霍婷略微想了一下:“明天拜訪絨布寺吧。正式一點。”

    “好。”

    兩人上了環保車,很快到了一號營地。

    霍婷剛想說再見就見秦深也下了車。一開始霍婷以為秦深要幫自己辦理住宿的事,待了會兒才發現對方竟然也要住上一晚。

    “秦檢?”霍婷笑問,“你也打算住在這里?”

    “對。”秦深瞥開眼神,勾勾嘴角,又理了一下他頸子上并不存在的領帶結,理了個空,才轉回眼神,“我也決定住在這了。有問題嗎?”

    “當然沒有。”霍婷回答,“我哪敢有?當心再被送意見書。”

    而秦深只是搖了搖頭。

    知道秦深也要留下來,霍婷安心了一下,同時也雀躍了一下。

    這里全是登山帳篷,他們并未住同一間。

    晚餐就是牛肉面。霍婷捧著一只大碗,想起上次秦深中午吃拉面的那個場景,笑了一下,問:“還記得上次嗎,秦檢一邊吃拉面一邊看案例,喝水幾次都喝了個空的?”

    他們目光撞在一起,秦深望進她的眼睛,說:“記得。”

    “那這次還要看案例嗎?”

    秦深略略沉默一下,說:“不了。”

    霍婷再次用一邊的小虎牙咬咬下唇,露出那種狡黠的笑容。

    到了晚上帳子中央燒起牛糞來取暖。

    帳子里頭變得很干,味道也奇怪極了,霍婷感到不大習慣,便走出帳子去尋秦深,問:“秦檢?看星星嗎?”

    秦深略微停頓了下,走出來回答霍婷:“好。看星星。”

    畢竟住在這兒,基本就是為看星星。

    于是他們走到了個火光與人聲很少的地方,坐下來,抬起頭。

    霍婷此生從未見過這樣多的星星。

    滿天星斗,那些星星如此之亮,又如此之近,好像真的可以觸摸到。

    那些星星彼此吸引、互相影響,好像這才是宇宙最純粹的本質。

    霍婷說:“星星好多,好大,又好亮,還這樣近。”

    “嗯。”秦深一起看著星星,解釋說,“這個地方空氣稀薄,氣體分子少,同時水汽很難突破一層層的高山屏障,液體分子也少,于是光的散射就少,顏色會比較純粹。背景很黑,星星很亮。”

    霍婷聽過之后撩起唇角:“好嚴謹哦,秦檢。”

    秦深:“……”

    霍婷又看著星星:“那如果在珠穆朗瑪峰上看,星星會更多、更大、更亮,也更近吧。”

    “是。”秦深回答,“眼前會有更多星星。”

    就在霍婷當真的時候秦深又補了一句:“因為人要死透了。”

    霍婷:“啊??”

    “爬珠峰的,天黑之前必須要回6500米的前進營地,否則就會死透的。”

    霍婷笑得漂亮:“知道了,秦檢。”

    他們繼續看星星。

    高海拔區晚上寒冷,秦深解了外套披給霍婷。

    霍婷說:“不用。”

    “穿上吧,干凈一些。”秦深說,“我再去租羽絨服。”

    霍婷也就沒再推脫:“謝謝秦檢。”

    租過來的羽絨服顏色很深樣子也丑,可秦深穿起它卻依然還是颯爽的,有一股遮不住的氣質。

    霍婷只好承認有些人就是悅目的。

    星空太美,霍婷根本舍不得走。

    某個時候身后突然傳來一片嘈雜,他們兩個回過頭,發現是名外地游客上廁所時起得太猛,因為缺氧當場暈倒了,要送下山。人已經清醒過來了,但以防萬一,打算下山了。

    霍婷、秦深相視一笑。

    后頭還有游客議論:“暈倒時還光著屁-股……”“內褲上還有兩個洞……”“我的天啊畢生案底啊。”

    秦深搖搖頭,霍婷卻又挑起嘴角。

    回到帳篷區,他們發現前面空地也被點起了牛糞爐子,火光跳動,好多游客圍著爐子。

    霍婷說:“這火不能烤吃的了。”

    秦深悠閑地回答:“你想烤吃的也可以吧。”

    “那你會嘗嘗嗎?”

    秦深說:“不了謝謝,你自己吃吧。”

    過了會兒,出乎意料,一群藏民沖上來圍著爐子唱起了歌跳起了舞。

    “是營地的人。”秦深說,“對于藏民來說,唱歌、跳舞是骨子里的東西。”

    漢族游客大多靦腆,只坐在邊上,抱著膝蓋,帶笑微笑地看著他們。

    偶爾幾個外向的人站在后頭學他們的舞。

    歌聲清亮,舞蹈歡快,眼前是火光,頭頂是星光,遠方是珠峰依稀的輪廓。

    秦深問霍婷:“你累了嗎?”

    “還好。”

    秦深道:“你的體力真不一般。”

    “……”霍婷沉默了下。以前也有男同學說“你的體力真不一般”,全班男生心照不宣地露出一個猥瑣的笑容,可霍婷觀察秦深的臉,秦深卻是坦蕩蕩的。

    于是她知道,跟這個人在一起時,她可以稍微放下一點被迫敏感的神經。

    藏民們還在唱在跳,霍婷秦深靠在一塊兒,他們面前是升起的火,天空好黑,又好近,一顆一顆的星星點綴在那夜幕之上,也好近。

    銀河非常粗壯、震撼,是一整片的,蜿蜒著涌向珠峰。

    霍婷向著星星伸出手,說:“我之前是學廣告的,但與室友們不太一樣。我并不是她們那樣大膽、前衛、有趣的人,發展不大,所以畢業后我進了銀行,與

    廣告擦肩而過。可那幾年學的東西也真的教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也很懷念。”

    秦深看著她。

    霍婷繼續說:“有個著名的廣告人,李奧貝納,他說過句話,‘伸手摘星,即使徒勞無功,也不至于滿手污泥。’他創辦的廣告公司也把‘摘星’符號作為LOGO。所以有的時候吧,看著同事,我會突然間想:為什么要用那么俗的眼光看待我呢?我雖然進了銀行,可本質上,其實還是廣告人啊,我不喜歡那么俗氣。”

    秦深望著頭頂星空,也伸出了手,虛虛地一握。

    他們看了好久星星,即使夜風那樣地涼。

    兩人甚至用手機里的APP識別出了好多星座。大本營是有WIFI的,但非常慢,霍婷手指敲著屏幕:“快快快,你快一點。”偶爾挽一下耳邊的頭發,皮膚白皙,眼神明亮。

    秦深不自覺地注意她。

    爐子的火漸漸熄滅,游客也已全部回營,終于,他們兩個也需要睡覺了。

    “那個——”秦深欲言又止,最后終于開了口:“那件外套,你拿回去吧。墊一墊。這里床鋪不大干凈。”

    “啊?”霍婷說,“沒關系的。我確實喜歡干凈,但也不是必須干凈。我都可以。”

    秦深又撩撩唇角:“拿回去吧。你自己也說了,‘你確實喜歡干凈’。”

    “……”霍婷道,“謝謝你。”

    床上棉被果然挺臟。

    霍婷把秦深的那件外套隔在身體與棉被間,外套蓋在她的身上,總感覺帶點什么溫度。

    外套一直蓋到脖頸,衣領的絨輕輕地搔著霍婷的下巴,過電一般癢癢的,霍婷借著帳篷的WIFI發了一條朋友圈,是夕陽中的珠峰照片,說:

    【珠峰朗瑪。第一次見到她,她好美。】

    發完一邊刷朋友圈,霍婷一般不自覺地把衣領又提了一下,絨搔到霍婷的臉頰。

    秦深外套干干凈凈,那些絨根根分明。

    隔了會兒室友們都回復了她:

    【畢閃閃:珠峰?!】

    【張斬:真的好美。】

    【曹木青:哇,我也想去[cry]。】

    霍婷想要回點什么,但也許因為缺氧狀態,她想著想著,就困了。

    睡著之前她還在想:不是說大本營帳篷人多,溫度又低,游客根本就睡不著嗎……

    呼。

    …………

    次日早上看到了旗云。云過山頂,果然像旗幟。

    上午去了絨布寺——全世界距離上天以及神佛最近的一座寺廟。

    周圍全是大小石塊,一群來朝佛的信眾正好也趕到門前,是走上山的。看到寺廟時他們眼中露出欣喜,那種欣喜很打動人。

    大殿兩邊都是壁畫,大殿內部也是如此,顏色鮮艷,肅穆莊嚴。

    墻壁已經非常殘破,可壁畫卻依然生動。

    主殿供著釋迦牟尼及蓮花生的佛像,幾個僧侶似乎剛好結束誦經走出來,路過他們的時候笑了一下,袈裟暗紅。

    后頭還有經書殿。

    一個僧侶坐在臺階上,小心地在看一本用黃布包裹著的經書,而院子里頭有位尼姑在喂野鴿子,一只狗蹭她的腳,另外一位姑娘在擇菜。

    秦深說:“絨布寺是世界上唯一一座混居僧尼的寺廟。現在僧尼一半一半。”

    霍婷略微驚訝了下。

    她意識到自己好像也陷入到思維定式了。她以為,這個距離“天上”最近的寺一定只是給僧侶的,但事實上它同時接納了男人和女人。

    寺中還有蓮花生大師的金像殿以及極為狹窄的一間圣洞,內有蓮花生大師修行過的遺跡。

    圣洞燃著幾支蠟燭。

    一名尼姑在虔誠地為酥油燈添酥油。她斂著眼神,放輕動作,目光只在那酥油上。

    “我曾見過住持一次。”秦深說,“那位住持守護這里30年了。”

    霍婷感慨:“守護這里30年嗎。”

    “嗯。他說想在這里過完一生。”

    再出來,他們就看到了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郵局——珠峰郵局。

    許多游客擠在那里寫明信片,柜臺里面“咔噠咔噠”的蓋章聲不絕于耳。

    一邊還有“留言墻”,游客可以寫下憧憬傳給最近的天上。

    這里甚至還有無法寄出的明信片貼了滿腔,給去世的親人的、給失聯的朋友的、給喜歡的男孩/女孩的……這些卡片無法寄出,便也傳給最近的天上。

    霍婷說:“我也想寄明信片,可以等我一下下嗎?”

    秦深頷首。

    明信片也與時俱進了,有普通的、有透光的、有異形的……霍婷先仔仔細細地挑了三張“日照金山”,寫了祝福,分別寄給4105寢室的小伙伴們——畢姍姍、張斬與曹木青。

    她握著筆想了很久,最后在明信片的背面上寫:

    【祝:

    做如山峰般高大尖銳、壯美挺拔的女人。】

    很奇怪的一句祝福,但她相信她們能讀懂。

    明信片是一套五張的,霍婷拿起剩的兩張,說:“嗯,給我自己也遞一張吧。留作紀念。我們四個經常一起買一樣的紀念品。”

    這回自然也不例外。

    她們三個都有明信片,那她也要有,即使就是她寄出去的。

    秦深說:“這里設了時光郵局。你可以寄給未來的你自己。”

    “哎?”霍婷抬起眼睛找了一下,果然在角落里發現了“時光郵局”。

    “好啊。”霍婷說,“第四張就寄給未來的我自己吧。就定在……十年以后的今天?”

    秦深說:“嗯。”

    然而依然剩下一張。

    霍婷問:“秦檢你也要一張嗎?寄給自己。你過一陣就回北京了吧?那記錄一下登山協會這一次的志愿活動,再蓋個郵戳也寄給自己,很有意義哦。”

    秦深看看那張卡片,又抬起眼睛,說:“好。謝謝你。我也試試時光郵局,寄去十年以后。”

    他接過了那張明信片,翻到背面,也抽了一支筆。

    于是霍婷開始寫明信片,她的字跡是娟秀的,在明信片的背面上寫出清秀的幾行字:

    【親愛的霍婷:

    2025年5月3日,10點-16點,你參加了登山協會“清掃珠峰”的志愿活動,被分到A組,在5200-6500米的一段路上拾撿垃圾打掃珠峰。最后全隊一共清出3噸垃圾。你還撿到一塊舊手帕。

    晚上留宿大本營,見到了日照金山及夜幕繁星。】

    想想,霍婷又加了一句:

    【還有了一個新的朋友——秦深,秦檢。】

    “好了。”霍婷放下筆,拿到嘴邊吹吹墨跡,問秦深,“你寫完了嗎?嗯?怎么還是空白的?”

    霍婷便把自己的明信片推給他:“不知道寫什么嗎?那你可以參考我的。”

    秦深垂著眼睛看她的字,半晌之后終于也伏下身子,照著霍婷寫道:

    【親愛的秦深:

    請記住:202x年5月3日,10點-16點,你參加了登山協會“清掃珠峰”的志愿活動。】

    然而秦深的字比霍婷大,才一句,就馬上要寫不下了。

    于是他的筆尖頓在那里。

    他瞥過目光,掃了幾眼霍婷那張明信片后頭的話,把筆尖移動到了最后一行的起始處,卻半晌都沒落下筆。

    他停了許久,最后終于下了什么決心似的,又伏下身體,左手按著明信片,右手捏著筆桿前端刷刷寫上最后一句:

    【還有了一個新的朋友,霍婷。】

    寫完后他撂下筆,又最后看了一眼,與工作時一樣仔細,而后輕輕移過眼神,二人目光纏了一道。

    …………

    城環保車回到山下,他們跟另外的一伙游客拼了輛車回日喀則,接著霍婷回拉薩,秦深回林芝。

    告別之后秦深是先一步去搭車的,霍婷看著他的背影。

    即使秦深穿著便裝姿態也依然挺拔。步伐很穩,身高腿長,與周圍人是不一樣的氣質。

    可某個時刻他突然間轉回了頭,又

    最后看了霍婷一眼。

    霍婷笑著擺擺手。

    “……”秦深轉回頭,走到車前拉開車門,矮下身子坐進去了。

    一天半的相處過后,兩個人終于分開。

    他們一起上到5800米,又下到5200米,一起看過珠峰的金山,也一起看過那里的繁星,去了最高的寺廟,見了最虔誠的僧尼,也去了最高的郵局,寄了最艱難的信件。

    回拉薩后時間已經過了晚上九點半。

    霍婷做事一向不喜歡拖,她很快就將撿到的那塊手帕洗干凈了,用電吹風烘了一下又拍了幾張高清照片,在抖音上建了個號,ID就叫“丟、丟、丟手絹”。

    當然取自那首兒歌。

    霍婷還理理頭發,開搞怪濾鏡錄了視頻,說:

    “我昨天參加一個‘清掃珠峰’的志愿活動時呢,在珠峰的5800米處刨出來了一塊手帕,應該已經埋在土里幾十年了。手帕好像是女孩子自己親手繡出來的,右下角這個地方寫著名字‘吳芳蓮’。我想……這也許是重要物品但不慎被遺落在那了?有名字是‘吳芳蓮’的失主來認領嗎?”

    她隨便打了點tag但根本沒有任何流量。

    兩個小時過去以后瀏覽量還停留在“5”,點贊、評論更是完全沒有。

    霍婷甚至無法確定這瀏覽量是她自己點出來的還是其他人點出來的。

    “哎,”霍婷看看那塊手帕,告訴它,“你大概是無人認領咯。跟著我吧,比埋在土里好很多。”

    洗過之后手帕已經白了很多,也漂亮很多,雖然依然帶著痕跡,帶著年月。

    “……”于是霍婷折好了它,放進抽屜。

    第48章 傳世(一)顧乘泠……爆了?……

    一段時間后,“民俗街”的廣告上線,民俗街也正式開業了。

    一時之間,民俗街的那支廣告在媒體上隨處可見,包括機場里、地鐵里、辦公大廈里、社交網絡上,等等等等。

    因為畫面太美,它吸引了無數觀眾駐足以及觀看。

    刺客的劍、帝王的玉、婦人的裙、孩子的糖、節日的燈——

    在短片中,5000年歷史娓娓道來,那些技藝滲透進了中華大地每個角落,見證、參與著這片土地的起落、興衰、日日月月年年。

    每幕歷史、每個朝代過去之后,那樣技藝都會落到民俗街上,頗有一種時光荏苒、時光變換的恍惚感。

    幾千年的光陰過去,一個一個鮮活的人進入遲暮、歸于黃土,可許許多多的東西也沉淀下來,在流傳下去。那些先人并未湮滅,他們時時在被想起。

    文化、技藝仍存在于中國人的衣、食、住、行中,方方面面里。

    我們還在這里,它們也還在這里,一代一代——

    【薪火相傳,不知其盡。】

    所以,要保護好自己,也要保護好它們。

    民俗街在各大社媒都創建好官方賬號,同樣發了宣傳視頻,還合作官方做了推廣。

    接著針對廣告,東星公司又做了許多營銷活動。

    比如張斬合作“閃閃傳媒”,在各高校的校園里隨機拉了一些同學,給學生們展示廣告里面的部分場景,問:“最近北京民俗街的水墨廣告火了一把,廣告里有好幾十個歷史事件,你都知道嗎?我們試試?”

    又買了一些曝光量,定向推給那些大學的學生們。

    引起受眾的好奇,引導受眾搜索完整的民俗街開業視頻,增加點贊以及評論,讓官方的社媒賬號擁有更大的粉絲量以及更好的推送量。

    張斬老早讓民俗街官方賬號準備資料。等到有了曝光以后,民俗街的官方賬戶便一項項地科普技藝,同時也科普歷史,什么“元宵花燈的起源”“xxxx的起源”“如何區分‘四大名繡’”“如何區分xxxx”,很快便有了眾多follower且一直在飛速增長。

    與此同時,許多網紅也開始去民俗街“學習”技藝,網紅分布在各個領域。

    部分網紅自己拍攝,也有一部分由畢姍姍的手下進行拍攝——張斬他們把這部分也給畢姍姍來負責了。

    發出來的網紅們學習態度全都很認真,他/她們做了燈籠、繡了衣服、編了竹筐、捏了花瓶。網紅們告訴大家,民俗街有上百種傳統技藝可以學習,許多店鋪有每星期1-2次的體驗課,它們全在一條街上供參觀者進行選擇。

    于是,一時之間,“民俗街”涌入了非常多的各地游客。他們回來后再發repo,一下子就破窗了。

    網絡上面好多推薦,什么:

    【真的全是正宗傳人,東西全是正宗的。】

    【墻上還有歷史介紹,真的非常用心了。】

    【買不動了,真的買不動了。】

    【呃,請大師剪了一個“xx的狗”,對不起。當時大師看向我的眼神好像非常復雜。】

    【補藥調戲大師了……】

    宣傳效果非常好,張斬以及畢姍姍都松了口氣。

    最近民俗街的這個項目讓她們倆都非常累。

    東星那邊把控全局,同時負責最重要的開業視頻、官方網站、官方賬號、官方APP等。

    “閃閃傳媒”則接過去了一些小活,比如給網紅們拍攝視頻,再比如在高校里跟拍活動,她的工作同樣也是整合營銷的重要部分。

    缺一不可。

    “牛牛牛!”畢姍姍說,“咱們真是太厲害了!連我爸媽都刷到廣告了!那天晚上我媽突然問:‘北京現在有個民俗街,你去過了沒?看網上都說有意思。’我就告訴她:‘哎嘿嘿,廣告就是我們負責噠!’”

    張斬笑:“嗯。”

    畢姍姍眼睛亮亮的:“合作愉快啊,嘿嘿嘿。東星財務什么時候結下尾款?”

    張斬說:“等到該結尾款的時候。”

    畢姍姍:“……哦。”

    “張斬,閃閃。”曹木青放下筷子,認真極了,“我現在真覺得,‘民俗街’的傳播案例有很好的研究價值。我現在有一個想法,關于構建品牌敘事體系的。民俗街的那支TVC里事件選取非常細致,不光是按時間排列的,它同時在不斷地推高情緒。我認為敘事學的一些理論可以用在廣告創作上,想以‘民俗街’作為案例分析一下敘事技巧,比如敘事的三個成分:Hamartia、Anagnorisis與Peripeteia。”

    “哎?”張斬說,“我當時沒想那么多哎。我們組的歐陽琴比較熟悉古典文化,我們兩個一起選擇的。主要是靠經驗與直覺吧。如果可以分析一下……對我們也有幫助的。”

    曹木青說:“嗯。”

    “好好好還那可太好了!”畢姍姍叫,“一個項目,全員參與!!!霍婷提供項目資金,張斬提供項目創意,閃閃負責項目執行,而木青呢,就總結一切、給予指導,把過程都記錄下來,永遠留在數據庫里,吼吼!木青木青,你一定要采訪我們呀,把名字都寫進paper里!”

    曹木青笑笑:“會的。”

    “真的太好了。”畢姍姍又說,“咱們宿舍全員參與!雖然霍婷已經不在了——”

    霍婷立即打斷了她:“不我還活著。”

    畢姍姍說:“哈哈哈哈。”

    這次聚餐現場只有畢姍姍她們三個人,霍婷則用視頻接入。她們選了某一家全國連鎖的餐廳,在北京的進北京店,在拉薩的進拉薩店,還點了同樣的菜,她們在手機這邊吃霍婷在手機那邊吃,都感覺浪漫極了。

    她們都對這項目的“最后一棒”充滿期待。

    太有趣了。

    她們四人在接力呢——從上一個最最信任的人手里接過項目,再交到下一個最最信任的人手里。

    現在,要收官的人是曹木青。

    “我總算能約會了。”張斬又說,“這個項目累死人了……雖然項目還沒做完,但最重要的開業階段過去以后,我終于能歇會兒了。”

    “亞當哥嗎?”畢姍姍說,“他好像都成怨夫了。”

    “也不至于。”張斬甩了一下波浪長發,“每兩周總見一次的。”

    不過約

    會總是非常地趕。

    在床上也非常地野。

    在大床上,在沙發上,在餐桌上,在浴室里,甚至在按摩椅上。躺著的,坐著的,站著的。光裸的,穿裙子的,穿襯衫的,穿性感內衣的,穿吊帶絲襪的……抓緊時間,總是在做。

    有兩三次,在床上時,張斬還被迫接了幾個電話。

    “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某次張斬問,“制作臉譜那個活動?對,顧客可以將自己的五官照片傳到APP上,設計臉譜、制作臉譜。”

    旁邊的Adam也不去吵她,就撐在她邊上,看著她眼睛,將自己的右手食指當作了“筆”,細細勾勒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鼻梁、她的嘴唇。張斬也看著他眼睛,一邊講電話,一邊望著他,而等這一通電話終于講完了,Adam才猛地壓上她,摸著她的臉,狂熱地吻上她的唇,手掌摸上她的胯骨,那里有一根情趣內衣的帶子。

    又是緊密的結合。

    時間卻根本不夠。

    幸好民俗街已完成開業,各種活動都很出彩,她有更多的閑暇時間跟Adam談戀愛了。

    “那你呢?也能歇一下了?”張斬問畢姍姍,“跟小糊豆發展一下嗎?”

    小糊豆,當然是指顧乘泠。

    “小糊豆嗎?”畢姍姍想了一下,“可能不是小糊豆了。我有一點點……害怕起來了哎。”

    張斬看向她。

    “害怕,”對畢姍姍來說應該是好陌生的一個詞。

    可這兩周《迷神》播出,連張斬都刷到過顧乘泠的閹伶角色。

    他爆了。

    《迷神》是走對抗路的,男主角是一個皇子,女主角是叛軍首領,他們兩個愛上彼此但彼此都隱瞞身份。皇子一箭射穿首領并將她面具除下去后,他們才見到對方的臉。

    這種故事吊人胃口,有大虐點,數據一直節節攀升。

    唯一稍微意外的是,男五人氣直逼男主!

    顧乘泠只是個男五,他前面還有男主、男二、女主屬下、女主弟弟,一共四個人。

    男二號是女主角曾經深深憧憬過的一位長者——他其實是一位巫覡,女主村子十幾年前曾遭遇天災,需要禱告,她與巫覡就此結識。巫覡其實早占卜出女主、男主必須相愛甚至必須最終相守這個亂世才能結束,于是幾次壓抑感情,最后更是獻祭自己,跳進爐子鍛出寶劍,其中一把給了女主另外一把給了男主,默默地看著女主一步步奔向自由。

    男三號是女主屬下,樂觀、英勇,曾經因為女主是個女人而拒絕服從甚至諷刺,但經過幾次事件后卻成了女主的追隨者,與女三號是一對cp。

    男四號是女主弟弟,因為犯了名諱而被處死,而這也是女主角成立叛軍、解救百姓的導火索。然而弟弟并未死去,而是被將他一路抓進皇宮的女將軍藏起來了。二人感情走強制掛,女的強制男的。女將軍不在乎百姓也不在乎善惡,她只想當最強之人,因為占卜明確表示女一男一這兩個人會是世上“最強之人”,她才選擇站在他們的對立面,只等著某天來上一場堵上性命的對決。男四本來是屈辱的,為了姐姐茍且存活于世,可后來卻也愛上女將軍了。走斯德哥爾摩那一掛。

    男五就是顧乘泠,出場次數其實不多。一個閹伶,有高亢自由的歌聲,像鳥。默默地愛著女主,為了女主一次次地受著傷害,先受了鞭刑,又被挑了腳筋,幸好醫生醫術高超。他的戲份其實不多,但每一次女主情緒瀕臨崩潰時——失去某個親密下屬時、部隊頃刻被屠盡時、知道父母死無全尸時、知道弟弟被囚禁時、被全天下誤會了時、自我懷疑自我厭棄時……都是這角色在陪著她。

    她殺不了的,他替她殺;她做不了的,他替她做。甚至當她自我懷疑、厭棄時,他也沒有去逼迫她,而是帶她暫時逃離一切。甚至,在女主被叛軍要求在水下生存一炷香時,他也愿意代替女主承受這樣的酷刑。

    可每個人都說他身體臟。

    本來男二人設很好,劇組也下了功夫,可這個演員唱跳出身,雖人氣很高平臺力捧,演技卻著實一般,而男二這種“清冷下是壓抑的心”的人設又非常非常需要演技,否則就光清冷了,觀眾們打著燈籠也瞅不著他“壓抑的心”。

    換句話來說,他演得像根木頭。

    男三男四都有自己的cp,于是顧乘泠就躥上去了。

    在這種宿敵的設定里,雙方都并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男一難免經常下線,在《迷神》里男主就曾下線了整整5集。他上線時也難免經常氣人,一會兒破了女主布置的陣,一會兒搶了女主想要的弓……于是某些觀眾就愛上別人了。

    顧乘泠長相優越演技出彩,氣質又騷里騷氣的特別適合這個角色,隨性、自由,卻經歷過很多很多。

    顧乘泠出場不多,可每一段都萬眾期待。

    他第一次出場就在網絡上被刷爆了。

    美麗的眉眼五官,冰冷的半邊面具,慵懶的氣質,隨性的語調,因為剛剛表演完畢,衣著華麗貴氣逼人,渾身飾品叮叮當當的。

    那時女主狼狽不堪,他叫女主站起來,還叫女孩站在瓦礫上,替女主抹掉眼淚,仰視著她的眼睛,問:“好點兒了嗎?我真正的王。”

    說罷,轉過身子離開了。

    而第二次,與第一次的溫柔形成了個鮮明反差。面對叛徒女主的手發起了抖,他便走上去,眼神冷漠,動作利落,一劍砍下叛徒的頭。

    砍頭之后,他又珍惜地擦拭長劍,還給女主。

    第三次他的身世被揭開來,臉上刺字顯露出來,龍飛鳳舞一個“淫”字。他捂住了自己的臉,望向了女主,那個眼神碎了一樣。

    這一次虐到了全網觀眾,顧乘泠一天漲粉超過百萬。

    第四次、第五次……

    人氣一次次被推到更高。

    配音演員同樣給了這個角色極大加成,作為閹伶,那個聲音非常干凈,又純凈又勾人,導演形容配音演員“像冰一樣”。

    畢姍姍非常喜歡顧乘泠的原本嗓音,但看過以后畢姍姍也承認配音出彩極了,那位老師

    播到一半時,B站上面他的cut好幾個都破了百萬,最高的甚至到了300萬,一天幾個熱門視頻。

    好些人都刷了N遍,說:【循環一周了,停不下來!!!】

    抖音相關的播放量也慢慢地到了一億。

    這個角色爆出圈了。

    在高峰期時,顧乘泠的微博每天漲粉都在百萬左右。

    而他的微博依然只有一個關注:閃閃傳媒。

    當時被說“仗糊行兇”,現在不糊了,也并不刪。

    在倒數第三場里,他一個人闖過死陣,殺了一個蹦了整整12集的歹毒皇子。他眼神冷淡,在那皇子叭叭叭時一劍撕開他的嘴巴,皇子露出所有的牙嗷嗷怪叫,聲音凄慘。而后他又一劍刺過心臟,將那皇子釘在門上,最后淡淡掃他一眼,離開了。

    到最后他死的那幕,在幻覺中,在一整片花田里面,他撲向媽媽,說自己已殘缺不全,在母親的懷抱之中安然地死去之時,他的人氣到了頂峰,而在這之后,《迷神》收視竟開始下滑!!!

    【恐怖啊!】粉絲都說,【扛收視的是男五號!】

    男一粉絲自然打回去了:【走的多還是剩的多啊?!】

    并為這種現象找到借口:【最近開始有賽事了哈,播放率肯定會下滑的哈。笑死,把收視下滑的原因歸結給了一個男五,你們內娛別太搞笑哈。】

    而男一的黑又嘲回去:【看看其他幾部劇呢?下滑可沒《迷神》明顯啦,別甩鍋賽事。你們感謝顧乘泠吧,否則《迷神》撲到地平線了。】

    男主粉絲氣瘋了,又找出來了18個理由:【原著就是后半無力!】【作者自己已經說過了,寫結尾時離婚了,心情不佳,狀態不好!】【這個編劇趕場子呢?】【劇本本來是42集的,平臺硬給砍到36集,后半節奏都不太對了,觀眾肯定會跑一批。】【平臺就是討厭xx……他第二次被砍集數了,好慘。】

    但不可否認的一點是,《迷神》全劇最后一集,收視率竟真的只有男五號下線那一集的一半出頭。

    他真的爆爆爆了,粉絲已經有八位數了。

    …………

    “……”畢姍姍對三個女孩說,“比起戀愛,‘閃閃傳媒’重要多了。現在活兒多到爆炸。這年景下好不容易的。我現在很好,顧乘泠也很好,我們都成長起來了。”

    接不著活的那半年,恍如隔世。

    明嫣堂欠薪之后閃閃傳媒被注意到。

    《降臨》游戲出圈以后

    來了更多游戲公司,都腰包鼓鼓預算充足,她開始能招聘新人了,終于可以達到多半大項目的招標要求。

    接著立即被馬圖圖掛上微博引起關注,大公司真的開始來約他們參加比稿了。

    替廣告圈“報仇”之后又被介紹了更多項目,收入上又提升一截。大家時間滿了一些,她的壓力也減輕不少。

    張斬說:“我覺得……事業、感情,都可以爭取呢。”

    畢姍姍說:“嗯!謝謝斬斬,我明白的。”

    然而,也不知道“樂極生悲”這四個字是否真的是宇宙之間的真諦,才又繼續吃了兩口,耀耀就打開電話,那個語氣慌慌張張的:“閃閃姐閃閃姐!!!閃閃姐!!!”

    “???”畢姍姍撩起頭發,將聽筒給貼在耳邊,問,“怎么了?你好好說。慢慢說。”

    畢姍姍挺漫不經心的,還一邊扒拉自己盤里的菜,一邊聽著對面。

    “閃閃姐!”耀耀道,“就今天晚上,好多客戶都中止合作了!!!”

    “啊???”畢姍姍懵了,“什么?為什么?”

    耀耀又道:“咱們之前給‘傳世’那新游戲做的廣告……demo泄露,游戲內容偷跑出去了!!!”

    “啊???!!!啥???”已經歷過了無數次大風大浪的畢姍姍此時此刻都叫起來,“咱們的demo泄露?”

    “對。”耀耀回答,“傳世公司氣瘋了都,就這樣偷跑出去了。它們剛在官方微博表示這次要追查到底。但泄露片段全部都在咱們那支廣告里頭,所以……現在業內全都在傳是咱們家泄露出去的,連網上都爆出名字了!幾家本來要簽合同的剛才全都反悔了。”

    連耀耀都慌張起來了:“閃閃姐,怎么辦啊??!!”

    第49章 傳世(二)史上最快塌房了吧?!……

    聽到“閃閃姐,怎么辦啊”,畢姍姍也懵起來了。

    但她很快便眨眨眼睛,說:“耀耀你先別急嘛。安撫一下其他的人,誰都別急。我去了解下具體情況哈!”

    畢姍姍的樂觀開朗一定程度上安撫了耀耀,她也略略冷靜下來,道:“好的閃閃姐,我們先等你的消息。”

    畢姍姍說:“嗯嗯!”

    放下電話,畢姍姍瞪著眼睛看著好友們,依然還是一副傻樣,說:“哈哈哈哈,閃閃又出幺蛾子了!廣告demo泄露了,游戲內容被偷跑了。”

    霍婷不玩游戲,問:“什么叫‘偷跑’啊?很嚴重嗎?”

    “很嚴重哦。”畢姍姍講給霍婷聽,“游戲玩家眼巴巴地坐在那兒等pv呢,這是一種儀式、一次邂逅,同時也是一趟旅程、一段冒險、一個故事、一段感情的開啟。游戲公司都會搭配非常多的宣傳活動,提前好久就公布出來游戲pv的發布時間,然后再一點點地透露內容——當然都是設計過的哈,什么最新游戲引擎呀,什么全新戰斗系統呀,把玩家們的好奇度和期待值吊到最高。最后全球的玩家們同步看到完整的pv,在各平臺激烈地討論游戲的內容,把話題給炒到最熱!”

    她拿出手機想看微信,卻又輕輕扣回桌上,還是對霍婷嘮叨完了:“但如果提前泄露出去,大家就會冷不丁被透一臉!第一是影響宣傳效果。玩家根本毫無準備,也沒期待,就會感到木然甚至失望。第二是會影響游戲熱度,有些人先看到了,又有些人后看到,各平臺的討論度就起不來了。”

    “行了閃閃,”張斬臉上寫滿擔憂,“你先處理你的事吧。”

    曹木青也說:“對,你不要管我們幾個了。”

    “好好好我知道的。”畢姍姍走到角落,又坐下來了,開始打微信。

    她兩邊手肘撐在膝上,一只手拿著手機另一只手握在一起,垂著腦袋看著屏幕,可憐極了。

    畢姍姍沒開手機外放,但房間里頭過于安靜,張斬以及曹木青依然能聽見“嘟——嘟——嘟——”的聲音,讓人愈加感到緊張。

    好半晌后,那邊的人接起來了。

    空了幾秒后,手機里面傳來那種假人般的沉悶聲音,“喂?”

    一瞬間,整個房間的空氣都好像變得無比緊繃。

    “喂?”畢姍姍其實也不知道要說什么,更不知道要做什么,隨性如畢姍姍便決定走一步再看一步了,她問,“你們剛才在找我嗎?”

    “畢姍姍啊。”“傳世”的人怒極反而笑了,“這回,你傾家蕩產也不夠賠!”

    “哈?”畢姍姍懵了一下,問,“怎、怎么就確定是我們的事了??!!一切都沒調查清楚呢!!!”

    那邊氣得聲音發抖:“看見了嗎?我剛才發了截圖。”

    “……”畢姍姍將二人的聊天窗口縮起來,發現對方剛剛果然發了一張外網的圖。

    她點開來,是最早的爆料貼下某位外網游戲博主回復網友的評論:

    【冰淇淋球怎么掉了:天啊!這是從哪兒拿到的啊?】

    【沉迷游戲一萬年:回復@冰淇淋球怎么掉了:合作方啊哈哈哈哈。】

    畢姍姍:“!!!”

    合作方,那當然是指這支廣告的制作方——閃閃傳媒了,畢竟耀耀說過了,畫面都在閃閃傳媒負責制作的視頻里。

    所以哪里還有其他的“合作方”呢?

    可把一切都調查清楚前畢姍姍不能認下來,她嘴硬道:“他說是什么就是什么嗎?不一定吧?!也許是這博主嫁禍我們呢?你們干嘛相信他呀!有定論前你們不能把這臟水潑給我們吧?!”

    這回對方連牙齒都在打戰了:“好、好!閃閃傳媒,我們這次絕不姑息!這東西是業界毒瘤!其他那些游戲公司一個兩個的全都忍了,但我們這次絕不容忍!游戲我們做了五年,結果呢,正式宣傳還沒啟動,所有東西就都曝光了!這可能會毀了游戲!”

    這次一共四條視頻被發到了推特上面。

    第一條是大世界觀。

    第二條是主線劇情。

    第三條是戰斗系統。

    第四條是創新玩法。

    一點驚喜都不剩下了。

    “好呀好呀,來呀來呀!”一級戰斗狀態下,畢姍姍也應激了,說,“我很同情你們公司,對這游戲我當然也是有感情的,希望它好,被很多人玩起來。但事情真相出來之前你們不能污蔑我們呀,否則我們同樣,絕不姑息!絕不容忍!”

    撩了狠話后畢姍姍掛了電話,抬起眼睛,果然發現好朋友們在緊張地盯著她。

    “啊哈哈哈……”畢姍姍又害怕起來,說,“如果真是我們公司泄露出去的,我就死定了。”

    還會死透透的。

    無論如何也拉不回來的那一種。

    “不會的。”張斬說,“閃閃你先別太著急,肯定不會這樣發展的。”

    “對啊。”曹木青也道,“你先別太著急。你剛才不還這樣告訴耀耀了嗎?”

    “……”安靜了會兒,畢姍姍說:“那個,大家,那我就先離開了哈。”

    突然出現這種事情她當然是要處理的。

    “一起走吧。”張斬拿起自己的包,“閃閃你回公司還是回家里?我們送送你。”

    “回公司吧。”猶豫片刻畢姍姍才說,“叫IT的人查查黑客攻擊過我們的電腦沒。”

    張斬盯著她,半晌之后才點點頭:“好。”

    在剛才的幾秒鐘內,畢姍姍懷疑到了閃閃的每一個人。

    是AE耀耀嗎?

    學物理卻干廣告的小姑娘。

    是設計夏夏嗎?

    畢業半年,在博客里曾經精心準備她的作品集,顏色舒服,才華橫溢。

    是文案青青嗎?

    經常網購一些詩集,說“背詩最能鍛煉文筆”。

    她心思細膩,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就非常能戳中人心,卻總擔心“文筆不好”。

    還是——

    反應過來時畢姍姍發現自己正在懷疑閃閃傳媒每一個人,驚出來了一身冷汗。

    他們本來那樣要好。

    她不愿意那樣去想。

    那,畢姍姍想:要不,就先從其他的開始查吧?

    最最最后,再調查公司內部的人。

    反正已經泄出去了。

    好像如果率先調查閃閃傳媒內部的人,她就不配當這老板了,也不值得他們信任了。

    那以后還怎么當“一家人”呢?

    如果班里丟了東西家長率先懷疑孩子,搜孩子包、問孩子話,孩子一定會傷心吧,會覺得自己的家長是超級爛的家長。

    上了車后,畢姍姍打開微信。

    果然,許多客戶退出合作了。

    幾個比較會說話的跟畢姍姍說:

    【閃閃啊,我們經費出了問題,咱的項目先暫停一下哈!】

    【閃閃啊,我下星期要出差,過一周再給你反饋哈!】

    可之前明明催命似的。

    【親,我們還是選別人了。不是你的問題,是我們太窮了[淚][淚][淚]。】

    可之前明明要簽合同了。

    【親,我們老板找他同學做這個了……】

    他那老板一年級就跟著爸媽去加拿大了,能有啥同學。

    也有些公司高高在上地在質問她:

    【游戲偷跑怎么回事?】

    【麻煩刪了我們公司的素材,謝謝。刪的時候錄個視頻發給我們,辛苦了。】

    【合同已經轉給法務了。你們公司不僅需要退回首款,還要賠償全部損失。】

    “……”畢姍姍看看網盤,眾多公司都偷偷地刪了自己的資料。

    有些網盤進入之后變成空空的一大片,有些網盤她直接就進不了了,訪問權限被收回了。

    當然也有裝作熟悉來八卦的:

    【親,真的是你們嗎?】

    【你該不會招到內鬼了吧~?調查出來是誰了嗎?】

    【哎,你們公司的幾個人看起來都不錯的呀!】

    【以后招聘還是請熟人介紹一下吧,得保證人品呀。】

    “……”畢姍姍搖下一點旁邊車窗,望向外面,暫時一個都沒有回。

    眾多公司撤合作了。

    可她還有9個人要養。

    工資、獎金、醫保、社保,現在對于她全是大山。

    畢姍姍在心里頭盤算起來:

    之前一個大的項目閃閃傳媒墊款太多了。

    她不能拖供應商的,但……倘若沒有新活進來客戶又不給尾款的話……賬上的錢頂多還能開兩個月的工資。

    然后呢?

    裁掉大家嗎?

    再退掉辦公室?

    當回那個光桿司令?

    甚至,干點別的去?

    比如,呃,拍短劇?

    哦,她還有一個選擇。

    開這公司到現在,她自己也攢下來了幾十萬塊。

    這個錢若貼進去其實就還能挺挺。

    幾個月是可以堅持的。

    畢竟閃閃傳媒的每個人都那么出色、那么合拍。

    就算裁掉一個,不管是耀耀,還是夏夏,還是青青,還是……氛圍都會就此改變的。

    畢姍姍說不好,就好像,她一旦是裁過了員,就會變成冷心冷血的“畢老板”了。

    但她超愛錢。

    她最開始想賺大錢,是因為爸爸的病。

    爸爸前年中了次風,那時每月吃的藥物、做的康復、請的護工差不多要兩三萬,當時畢姍姍就想掙到錢。

    中風現在好差不多,但好像又有后遺癥——神經疼痛,一直都沒看出什么然而經常痛苦極了,畢姍姍總想攢夠錢帶著爸爸到各地再看看病,甚至去國外。

    同時她也馬上30歲了,又開始想在北京買個房子。

    她自己的家。

    兩室的,甚至三室的,她自己設計、她親手布置,可以請朋友來玩,也可以請爸媽來住的,她自己的家。

    她甚至都已經有了一個心儀的地段,在呼哧呼哧呼哧地攢錢,想沖沖沖呢。

    然而現在一切剛剛走上正軌就變天了呀。“傳世”指責閃閃傳媒泄露公司的信息,把游戲的背景、故事、人設、玩法通通賣給別人,還說要么是她本人賣掉的,要么是她手下賣掉的。

    資金突然斷裂開來,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或者說都還不如解放前呢。

    身邊張斬看看她,又輕輕地捏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握著她。

    畢姍姍感到溫暖。

    她們總能給她力量。

    一路到了“閃閃傳媒”,張斬問:“閃閃,需要我們跟上去嗎?陪著你。”

    “不用。”畢姍姍說,“我們IT馬上就來了。我自己可以搞定的。”

    “好。”張斬靜靜凝視著她,“如果需要我們兩個了,就立即打給我們。”

    “我知道。我會的。”畢姍姍道,“謝謝你們陪我一路。”

    曹木青也很擔心她:“不管查出什么,睡覺前都告訴我們一聲兒吧。”

    畢姍姍點點頭,頭發厚厚的,小狗一樣:“嗯嗯。”

    而后畢姍姍就往樓里頭走。

    “閃閃傳媒”新辦公室在這棟大廈的20層。

    電梯里兩個女生嘰嘰喳喳的。

    畢姍姍隨便一聽,就聽見其中一個女生崩潰似的對另一個女生說:“啊啊啊啊我受不了了!!史上最快塌房了吧?!顧乘泠才火幾天啊?兩個星期有沒有啊?就塌房了!!”

    一瞬間,畢姍姍呼吸都停了。

    另個女生問:“啊?顧乘泠塌了?天啊我也還挺喜歡他的。他怎么塌的?”

    那個女生繼續說:“他爸媽是老賴!顧乘泠是老賴之子!!!”

    第50章 傳世(三)“塌房”的前因后果……

    、

    下電梯后畢姍姍忙掏出手機搜“顧乘泠”,漸漸地了解到了“塌房”的前因后果。

    顧乘泠的爸爸原來曾創辦過光伏企業。八幾年就留學歐洲,九幾年時回來創業,曾經風光過。但一幾年時整個行業產能過剩極速衰退,加上西方“雙反”政策,他爸媽的那家企業江河日下越來越糟,而后終于在幾年前病入膏肓徹底不行了,眾多機構將公司的目標股價下調為“0”。茍延殘喘一陣子后那家公司就關門大吉了。

    而這一“不行”,還牽扯到了一大堆的倒霉蛋兒。

    文書網上隨便一搜,全是官司。

    銀行里有大量債務然而公司無力償付。

    欠供應商“xx玻璃”9000萬元。

    欠設備商“xx偉創”7500萬元。

    欠投資人“xx電子”2500萬元。

    等等等等。

    他們一家全部都被法院限制高消費了,不能乘坐飛機頭等商務艙、不能乘坐高鐵頭等一等座、不能入住豪華賓館、不能購買奢侈品、不能入讀私立……等等等等,一大堆。

    同時,隨便搜搜,顧乘泠的父母居然還有各種各樣的傳聞,什么“轉移財產”,什么“金蟬脫殼”——

    好像很壞。

    這個料一被爆出來,《迷神》里面男一男二的眾多粉絲簡直笑瘋了,他們瘋狂刷存在感:

    【老賴之子進娛樂圈啦!還是娛樂圈來錢容易啊!!!】

    【欠債不還轉移資產還踩著xx買營銷啊???!!!@xx玻璃,@xx偉創,@xx電子,你們的錢全都用來給顧乘泠買營銷啦!!!你們知道嗎???他吃到了的人血饅頭還給你們一分了嗎?[狗頭][狗頭][狗頭]】

    【惡心!都是百姓的血汗錢!】

    【啊啊啊啊我們大家存在銀行的血汗錢,就這么被個老賴買營銷了?】

    【呵呵呵呵,現在利息給這么少,就是因為這樣的老賴太多了吧?烏泱烏泱的。銀行要補這些窟窿,自然沒錢給我們了。其實本來是我們的。】

    【我要哭了,我的錢存進銀行,就是用來買黑通稿踩xx的嗎?我掙錢就是為了他呀。】

    【呵呵,我就知道他們這種掀桌咖都經不起8。】

    【我真的服。《迷神》當然是一番位帶起來的,身邊全是沖著男主看這部劇的,結果那個老賴之子非要把功勞攬給自己,不要臉真的能遺傳!】

    【點了,不要臉能遺傳!沒見過這么惡心的!】

    【xxx才是真帥哥吧,妥妥男一,就這么被顧丑男踩到頭上。】

    【xxx也太老實了吧,憐愛了。】

    【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買的角色有眼光啊,這個角色本來應該是哪一位大帥哥的啊?誰的前途被個老賴偷走了?】

    【被偷走了這個角色的大帥哥也太慘了吧,不過,誰讓他沒有老賴爸媽可以砸錢呢?】

    【天啊,這個社會是這樣嗎?越惡心的越能出頭?我絕望了,國家不能管管嗎?】

    【什么玩意兒,限制高消費?限制這個限制那個,就不限制子女進娛樂圈嗎?】

    【這個法律有漏洞啊!最該堵的倒沒堵上!讓這種人有話語權!】

    【這不利于建設社會!老賴之子有幾千萬的粉絲量是危險的!粉絲都是未成年人,他會帶歪他們三觀的!他說幾句話,會讓幾千萬未成年認為騙錢是件小事!她們喜歡老賴之子,還會認為“騙別人錢”這種事情帥得一批!有樣學樣!】

    【大家一起舉bao他吧。】

    “啊……”許多線索串聯起來了。

    畢姍姍想:怪不得。

    他原本是學金融的,也許就是要接班的。

    可家里突然崩盤了。

    欠債太多,于是,比起正常上班兒,顧乘泠跟曾經保證“捧紅他”的經紀公司簽約了,進娛樂圈。

    不過幸好,比起金融,他好像確確實實是喜歡創作、喜歡演繹的。他曾經說“比起純粹玩兒錢——一個人的成就感都來源于他賺了多少,體會不同的人生、演繹許多的故事、讓觀眾們感到快樂、帶觀眾們游歷古今……更有意思。”

    整個晚上,關于顧乘泠的消息越來越多、越來越亂。

    抖音上還有一個人說:【啊,我爸認識供應商xx玻璃的總經理……顧乘泠家欠了他們7500萬,賴到現在,xx玻璃就因為他家這7500萬破產了……總經理都跳樓了。】

    【天啊!】其他人問,【然后呢?希望他沒事!】

    【有事[淚]。】那個人又說,【人當場就沒了。太可憐了。我們村都知道這事。】

    過了會兒那人又說:【我剛去又問我爸爸了。那總經理管顧乘泠他們家要過幾次錢,可顧乘泠家特別囂張,讓他趕緊滾。總經理跳樓以后老婆孩子可憐死了,那個孩子受了刺激患上抑郁,學也不上了,面都不露,好像已經兩三年了吧,我爸都說這孩子完了……以前學校排前十的,北清料子,夢想是為國家捧回首個諾貝爾物理學獎的,現在連門都出不了了。毀在他們一家手里了。】

    這個截圖被瘋狂地第一時間轉到各處,激起了無數義憤,大家都說:

    【殺人犯!】

    【顧乘泠家根本不光是老賴,還是殺人犯!】

    【哈哈哈哈,都逼死別人了,顧乘泠還賣人設呢!什么“善良”什么“溫暖”,嘔!!!】

    【天啊孩子也太可憐了!呵呵呵呵這個世道,顧乘泠在娛樂圈讓未成年追他的星,毒害女性收割財富,可人家想做學術的孩子卻這樣被毀了未來!】

    【為什么啊?!】

    【顧乘泠能去死嗎?】

    【他換走了人家的命格吧!】

    “???”畢姍姍當即打開天眼查,搜了一下xx玻璃的創始人及總經理,又把他名字放進百度搜,發現信息烏央烏央的,昨天上午還出現在了某城市的創新論壇上。

    小紅書上的那個人是在造謠。

    畢姍姍一邊跟小紅書舉報帖子,一邊在其他的討論里面把新聞圖發出來,說:【是造謠!人總經理活好好的呢!昨天還在參加活動!】

    她到處發、到處發,好多人罵她。

    畢姍姍本來以為這種事實無法反駁,可點開來那些評論后,她發現別人確確實實也并沒有反駁她,而是直接跑題千里地罵她:

    【呵呵,腦殘。】

    【你媽沒了。】

    【你這樣你家哥哥看你一眼嗎?】

    【哎喲小仙女。】

    【小仙女就會追星。】

    畢姍姍:“啊???”

    她道:【能反駁就貼證據哈,別潑臟水哈。】

    替顧乘泠戰斗許久。

    戰斗到了11點多鐘,思索片刻后畢姍姍終于還是給顧乘泠發了消息:

    【畢閃閃:顧乘泠,你沒事兒吧?我能幫到你嗎?】

    但其實這次她也幫不了。

    五秒后又:

    【我不是想拉活兒哈!你們公司肯定是有在合作的公關公司的。】

    畢姍姍本來以為顧乘泠可能在忙,沒想到對方卻很快就見到消息,還回復了她:

    【沒事兒。放心。】

    接著他又問畢姍姍:【你那邊呢?】

    畢姍姍問:【嗯?】

    顧乘泠:【《傳世》畫面被泄露了?《傳世》那個公告下面有幾個人提到“閃閃”,說是員工爆的名字,雖然很快就被刪了。我能幫到你嗎?】

    然而同樣,其次這次他也幫不了。

    【啊,】畢姍姍說,【這個事情傳開來了?】

    【沒有。】顧乘泠回答畢姍姍,【公司里有輿情監測。我之前拜托他們把“閃閃”也加進去了。】

    “……”一顆心亂跳動一下,畢姍姍扯回話題,【我這邊也沒事兒。放心。】

    他們都沒給出細節,但也都在安撫對方。

    “……”又是半晌后,顧乘泠對畢姍姍生硬地解釋了句,【不是老賴。】

    畢姍姍懵了一下:【啊?】

    【不是老賴。】顧乘泠道,【我們三個都在還錢。】

    【哦……!】畢姍姍想幫幫他,但她自己也在危機中,便強迫自己壓下沖動,【我知道。你還剩2000萬。可以還完的,一切都可以結束的。加油。你現在的勢頭超好,總之是要優先解決這次。】

    【我知道。】顧乘泠又道:【放心。】

    【嗯。】畢姍姍稍輕松了點。因為依然想給對方一點支持,思索片刻,畢姍姍又發了幾個微信里的表情符號,【[hug][hug][hug]。】

    還說:【抱抱。】

    幾秒鐘。顧乘泠回畢姍姍,【[hug][hug][hug]。】

    也說:【抱抱。】

    不過后面又跟了一句:【緊緊的。】

    …………

    一個晚上后,第二天早上繼續調查《傳世》的泄密事件前,畢姍姍去了一趟雍和宮,據說很靈。

    她跟神佛們磕了頭,給神佛們燒了香火,求神佛們保佑他們——她自己與顧乘泠。

    甚至主要是顧乘泠。

    事實上,她認為自己可以解決《傳世》這次泄密危機——她總是莫名開朗。

    在第一法物流通處,畢姍姍給她自己與顧乘泠請了兩枚開過光的平安扣。

    她自己是綠玉髓的,另一枚是沉香木的。

    沉檀龍麝,沉香木是神木之首。

    等到了“閃閃傳媒”,畢姍姍問顧乘泠:【顧乘泠,最近一年你的地址變過嗎?】

    【???】顧乘泠說,【沒有。】

    【哦。】畢姍姍說,【那我知道了。你現在還在家里嗎?大約幾點會出門?】

    明嫣堂的那件事后畢姍姍曾給顧乘泠點過外賣,知道地址。

    顧乘泠回她:【經

    紀人說今天最好躲在家里,別現身了。】

    【嗯。】畢姍姍道,【半小時后有個東西送過去哈,接收一下。】

    【???】顧乘泠問,【是什么?】

    畢姍姍不搭理他了。

    她抓緊時間叫了一個閃送服務,又包起東西。

    填地址時,風口浪尖上,因為擔心那個閃動的人將地址給泄露出去,她并沒填寫顧乘泠身份證上的真實名字,而是略微地想了一下,工整地寫上了個:【叮鈴鈴收。】

    …………

    還不到一個小時,顧乘泠就收到了畢姍姍說的東西。

    他小心地打開包裝,發現里面是雍和宮包紀念品的小袋子。

    他打開袋子,倒出東西,一枚小小的平安扣便掉落在了他手心里。

    是沉香木的。

    平安扣的正上放還有兩顆檀木的珠子。

    “……”顧乘泠笑了一下,卸下手機殼,將平安扣小心地掛在上面,又扣回去,那枚小小的平安扣便出現在了手機左上側。

    顧乘泠望了半晌。

    圓形的扣,沉沉靜靜。

    他給畢姍姍發了消息:【謝謝。已經掛在手機上了。】

    “好的。”畢姍姍發去語音,又一臉認真地說著一些炸裂的話,“法務流通處的柜員真的好有信念感啊,求發財的、求上岸的、求結婚的,這些咱們就都不說啦,但一個人求A股暴漲,那個柜員也目光堅定,說:‘能!!!’還有一個人求取消四級,那個柜員依然是說:‘能!!!’”

    顧乘泠笑了,心情莫名好起來。

    畢姍姍總能觀察到這世界的有趣之處與可愛之處。

    畢姍姍又道:“但那個柜員、那個地方,真的在治愈大家。”

    有些時候,能治愈自己的并不是有形之物。

    “好啦。很靈噠!”畢姍姍又對顧乘泠真誠地說,“顧乘泠,要平安哦。”

    她把自己的那一枚也拍了照片發給對方:“我們都會平安的。”

    綠綠的,晶瑩剔透。

    “嗯。”顧乘泠也說,“我們兩個會一塊兒平平安安、開開心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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