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番外一
故事的最開始,始于一個春日。
惠風和穆,晴空如碧,沉寂多年的龍域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龍域到處散落著石化的巨龍尸骸,保持著死前最后一刻的模樣,他們或扭曲猙獰,或平靜祥和,但有一具殘骸有些不同。
這是一只雌性巨龍,她身上有一種龍族少有的溫柔,整個軀干拱成橋狀,以保護的姿態護著身下四顆龍蛋。
光陰流轉,時間在她身上留下了厚重的青苔與藤曼,但被她保護著的四顆蛋還算干凈,表面尚有瑩白的光澤。
一顆蛋被風吹的松動,骨碌碌滾到了不速之客的腳邊,祂撿起了蛋,就在這一刻,蛋內一個小生命微弱地鼓動一下了。
蛋活了。
祂其實不應該觸碰這里的任何東西,祂隨便一個舉動就能改變對方原本既定的命運,比如這個本該在時間長河中永遠保持靜默的龍蛋。
在龍蛋碰到自己的時候,祂那雙毫無色彩的眼睛看著那顆圓滾滾的“球”,竟然想到了一個詞——“可愛!
神的第一次心軟源于祂都不知道的原因。
祂鬼使神差的把龍蛋撿起來,又帶了回去。
孵蛋的過程非常漫長,蛋里的小生命可能是沉睡太久的原因,復活之后成長的非常慢。
天道開始有了時間的概念,因為祂每隔三個時辰就會忍不住去看小生命長得怎么樣了,然后在心里想——
怎么長得如此緩慢?
一個月過去了才長一根爪子?
他怎么還不睜眼?
龍睡覺都喜歡抱著尾巴嗎?
……
有時候祂會覺得這些想法很奇怪,祂以前看到的是天地萬物,是浩渺星漢,是蕓蕓眾生,可現在祂已經有段時間沒去看別的了,心力大部分放到了龍蛋上。
祂輕敲龍蛋殼,有些不耐煩問:“你究竟什么時候出來?”
龍蛋靜靜躺在云朵編的軟墊里。
祂又敲了一下,輕聲道:“一只笨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祂說完后龍蛋好像不滿地晃了一下。
不滿?
一只蛋怎么會聽得懂人話?
祂又問了幾個問題,同時盯著龍蛋的動靜……龍蛋再也沒有動靜。
祂猛然發覺不對,祂在做什么?和一顆蛋聊天?
這樣不行,祂想,這只是一顆蛋,一顆蛋而已,不該付出那么多時間在他身上,更不該變得像只神經兮兮嘮叨不停的鸚鵡。
于是祂把龍蛋交給了幾個靠譜的神仙孵化。
不放在身邊就好了,祂是這么想的,只要離得遠,就不會時時刻刻想去看他。
一切都會恢復正常。
神仙們照顧龍蛋很用心,他們既好奇又珍惜這顆龍蛋,而且離的遠了效果立竿見影,祂果然沒那么在乎那顆糟心的蛋了。
祂又回到了孤獨里,獨自立于萬千星河之中,靜靜推演星盤,主宰萬物。
而龍蛋在一群神仙的呵護中,期盼中慢慢地長大。
奇怪的是神仙們嚴格按照《龍族幼崽養育手冊》照顧他,陽光恰到好處,溫度舒服適宜,仙樂整日縈繞,就連吹過來一點風他們都要抓住查看,但龍蛋成長的速度一天比一天慢,到后面甚至不長了,把一眾見過大風大浪的神仙嚇得不輕。
龍蛋不會被他們孵死了吧?
一想到后果,他們臉色慘敗,捶胸頓足,好似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一片唉聲嘆氣中,不知道是哪個“大聰明”夸了龍蛋幾句,就說他是一顆堅強的蛋,一顆厲害的蛋,抬眼看全世界再也找不出一顆比他還可愛圓滾的蛋!
“求你別死,活一個吧!闭f話那人要給他跪下了。
眾人正要對那人翻白眼,罵他沒有一點身為神仙的操守,誰料這時龍蛋居然真的動了!
蛋里的小家伙似乎很開心。
嚯!
原來這是只喜歡聽夸夸的龍啊。
找對了方法,神仙們開始輪流二十四時辰對他吹彩虹屁,把一顆蛋夸出花來了。
探知到龍蛋里小家伙越來越強健有力的脈搏,哪個沒笑出雪白的大牙?
什么“身為神仙的操守”,那種東西不存在的。
一個方法雖好,用久了也會失效,很快夸夸對龍蛋沒用了,好話聽膩了,小家伙又開始擺爛不長了,一眾神仙圍著他著急上火。
當神仙的日子太平淡了,一個難搞的小家伙給他們的生活平添了很多的樂趣,以及苦惱。
一群無所不能的神仙在孵蛋這種簡單的事情上折戟,心情自然說不上多好。
有脾氣暴躁的神仙甩手說不干了,怒氣沖沖大步離開,結果第二天又是最早到的那個,冷著臉擦蛋殼。
或許是錯覺,他覺得蛋里有雙眼睛在看他,捂著嘴巴偷偷低笑。
調皮狡猾的蛋。
口是心非的神。
神仙們發現了可以讓龍蛋生長的新辦法——給他講美食。
嗯,這還是顆貪吃的蛋。
神仙們發現這點時忍俊不禁,卻不約而同地搜羅來各色美食的書,繪聲繪色地將美味講給龍蛋聽。
龍蛋聽到“羊奶”的時候會蛋殼會發熱,聽到糕點的時候會發出溫潤的綠光……
慢慢的大家也就總結出了小家伙的口味。
“你最喜歡羊奶做的糕點對不對?”一個神仙問。
龍蛋發光又發熱!
是嗷!
“多聽點,多吃點,以后長成大胖墩啊。”
說話那人是個酒仙,打了個酒嗝,笑著摸了摸龍蛋,龍蛋忽然晃了一下,嚇得他酒壺都扔了伸手去扶,但就在他碰到龍蛋的時候,龍蛋又自己彈回去了,那神仙眼中酒意褪去了不少,心跳因驚恐而快了幾拍,他眨眼看著龍蛋,忽而大笑起來。
“哎呦哎呦,還是條要面子的小龍呢!
酒仙含笑,戳戳龍蛋,“我錯了,別氣了,看看你,都氣成了一只小花貓了。”
“小花貓,喵喵喵,原諒我好不好。”
龍蛋發出綠光,光中好像有個小虛影叉著腰在說:“我原諒你啦,以后不許說我是小胖墩!
見此情景,所有人都笑了,清冷的九重天難得熱鬧起來了。
做神仙最不缺的就是時間,缺的是有意思的時間。
孵蛋有什么意思呢?幾乎所有神仙都這么懷疑過,蛋又不動,又不會笑,不會說話,他就靜靜躺在那里,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每個將手覆在龍蛋上的神仙都會訝異,訝異于這顆蛋內強大的生命力,蓬勃向上,強而不橫,如春風化雨,讓人心生憐愛。
這里面的一定是只很可愛的小龍。
眾神對此一致贊同。
又過了段時間,小龍又不肯長了。
這次他們是徹底沒法子了,只好把小龍送回去。
他們剛帶著龍蛋來到無色天入口,一直裝死的蛋忽然有了反應,他們退回去,蛋又不動了,再靠近,龍蛋又動了……
他們好像明白了什么。
這小家伙還會給自己選撫養人呢。
眾神一時不知該笑還是該罵,還沒破殼就這么鬼靈精了,等破殼了還不知道會有多鬧人呢。
一陣風把龍蛋卷進了無色天,眾神愣了一下,看向結界內,他們看不到里面,但祂們應該還沒有離開,有人喊道:“稍等一下!”
“何事?”
那人撓了撓頭,有點苦惱該怎么啟齒,他們把蛋慣壞了,每日要在固定時間給他講故事,不然他一個不高興就不長了。
但是面對天道,這位真正的世界主宰,話怎么都說不出來。
好在天道像是清楚他要說什么,留下兩個字“知道”便帶著龍蛋走了。
眾神也該散了,就是心里有點空落落的,好不容易和寄養在自己家的孩子培養出一點感情,結果轉頭他就被他父母接走了。
哎。
“好玩嗎?”祂把龍蛋放回窩里后問他,龍蛋歡快地晃了幾下,如果不是沒有腿,他現在應該會蹦起來。
“那你還回來干什么?”
話一出口祂就后悔了,但是龍蛋好像毫無感覺,歪倒在祂掌心,祂本來想走的,這么一搞,拖著溫熱的蛋殼,腿一點邁不動了。
真是個笨蛋,這里沒有人講好話哄他,沒有人給他講故事,沒有人會給他擦蛋殼,除了孤獨和清冷,什么都沒有,回來做什么呢?
在外面嬌貴難養,動不動就死給你看的龍蛋回到祂手里竟然乖多了,每天都會規規矩矩長大一點,雖然慢,但總歸是有了一條幼龍的雛形。
祂也發現了,龍蛋離祂越近長得就越快,而一旦祂太長時間沒有去看他,再去的時候蛋就死活不長了,像是在因為被祂冷落了而慪氣。
這么小個蛋,脾氣怎么這么大……
但在發現這點后,祂便把龍蛋隨身帶在身邊了,龍蛋果然再也沒有鬧過。
時間還是在沉默中流淌而逝,好像又哪里不一樣了,又好像一切如常。
然后在某個平凡不過的日子,蛋殼破了。
*
小龍出生的時候很巧,天道不在,他自己爬出了蛋殼,由于不會走路加上身上沾滿黏液,沒爬幾步就四爪打滑,啪嘰摔倒了,他艱難地撐起手腳,結果又滑下去,攤在地上像一張餅。
嘗試了幾次,他想到了一個辦法,像只毛毛蟲在地上咕咕爬。
這里可比蛋殼里寬敞了不少,他好像發現了新大陸,在房間里到處爬。
嘿咻嘿咻,這邊看看。
咕嘰咕嘰,那邊爬爬。
就在他玩得不亦樂乎的時候,門開了,“龍龍蟲”抬頭,看不清光中那人的模樣,但他認識這個氣味,頓時金瞳放光。
“跌,跌”他發出了第一句話,奶聲奶氣又不準確的發音。
可是該死的,天道聽懂了,這只笨龍居然把祂當成了他爹,還歡天喜地朝他飛快爬過來,祂趕緊側身躲開,以免他滿身的黏液沾上來。
小龍一頭撞到門檻上,有點疼,不過他不在乎,眼里只有“跌跌”,又傻傻笑著去追祂。
天道本來想看看他撞傷沒有,見他斗志昂揚又來了,嫌棄向后退。
祂躲,他追,小龍累成小狗。
為什么不抱我?
小龍委委屈屈地想,看一眼冷冷淡淡站在墻角的大人,越想越委屈,扭頭走了。
天道看著小家伙落寞的背影想,會不會對他太冷漠了?
可是祂又沒有撫育過幼崽,哪里知道怎么哄幼崽開心。
接著他看到小龍爬到那堆破碎的蛋殼邊,拿起蛋殼碎片一點點貼在自己身上,祂不懂這小家伙想做什么。
小龍回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臉頰鼓得像悲傷的松鼠,那幽怨的小眼神就像是在說:“你不喜歡我還把我孵出來!嗚,我不跟你玩了,我要回去繼續當我的蛋!
哼哼!我要當一顆比你還冷漠的蛋!
這是小龍能想到的最狠的報復方式,懷著悲憤的心情,把最后兩片蛋殼貼在了眼睛上,蜷縮身體抱住自己就如同在蛋殼里那樣。
他以為這樣就可以變回一顆蛋了。
天道很少感覺到“無奈”這種情緒,幾乎都和這只小龍有關。
祂不知道該怎么說他了,說他笨吧,還挺記仇的,說他聰明吧,又沒聰明對地方。
很神奇的一只小龍。
神奇小龍最后沒有變回蛋,他餓了,肚子響了,沒一會聞到了奶香,他尋著味道爬,最后又回到了天道腳邊,這就很尷尬,他剛才還在想要當冷漠的龍,現在肚子在催著他當一條厚臉皮的龍。
你不要催我嗷,小龍在心里對不爭氣的肚子說話,他皺起小小的眉頭,好像在面臨一個可以決定他命運的重大決定。
認真,糾結。
但好在祂給了他一個臺階下,把碗放在了他面前,小龍看著他,又猶豫看著噴香的奶,最終饑餓戰勝了他。
他嘗到了龍生中第一口奶,開心地在地上爬來爬去,看的天道直皺眉頭,還是忍不住把他抱了起來,沾了一手黏液。
“地上冷,別亂爬!
小龍被抱了有點懵,他點頭,看著祂笑了,嘴邊還有一圈奶漬,“嗷~”
小龍表示他知道啦。
“跌,跌……”小龍笑嘻嘻喊他。
天道糾正,“我不是你爹!
“嗷……”小龍歪了歪頭,明亮的大眼睛凝視著他,忽而他笑了,肉乎乎的小手貼上祂的臉,“我的,跌嗷~”
我的嗷~
鬼使神差,祂沒有躲開,居然就這么讓他碰到了,不僅手上臟了,臉上也臟了。
祂想,一只人都認不清楚的小笨龍,干嘛要和他計較。
*
小龍出生后有好一段時間都學不會走路,要么就在地上爬,要么就等著天道看不下去主動來抱他。
機靈的小龍為了讓天道多抱抱他,會故意打翻奶碗,從一灘奶上爬過,然后在滿屋地板上留下雪白的爪印和醇厚的奶香,這簡直是踩到天道的尾巴,祂雖然沒有表露出太大的情緒,但被小龍的小花招鬧的沒法子。
祂試過教他走路,小龍不是裝睡不學,就是故意裝傻學不會。
自己走路和被人抱著走路,聰明的小龍當然知道要選哪種啦。
他們僵持了好一段時間,最終天道認輸,找了有經驗的神仙來教他,特地交代不能經常抱他,以免又給他慣出毛病來。
神仙們戰戰兢兢領命。
神仙中有好幾位性情溫柔,面容蘊美的仙子,小龍格外親近她們,她們受寵若驚,看著可愛的幼崽一個勁往她們身上貼,她們很想把他抱起來親一親,可礙于天道的命令又不敢。
她們安慰求抱抱失敗而失落的小龍,“等你學會走路了我們就抱你!
小龍瞬間支棱起來了,沒幾天就能順利地從房間這頭走到那頭,然后撲進姐姐們的懷里。
抱到啦!小龍開心!
神仙們比他還開心,沒想到任務居然能完成的這么順利。
可等天道回來檢查教學效果,小龍一看到他,趴在地上又是那副走不了路要人抱的樣子。
“起來啊!給天道看看你走路走的有多好!”有神仙催促他。
小龍眨巴眨巴眼睛,你在說什么嗷?我不會走路,我還是小幼崽嗷。
神仙們:“起來啊!起來啊!”
小龍搖頭:起不來,起不來。
不管他們怎么哄,小龍就是不站起來,最后甚至頭一歪裝睡。
嗷嗚~困了,睡啦,拜拜。
他們算是明白,這小崽子竟然是看人下菜碟的,這股鬼靈精的勁是跟誰學的?!
好在天道沒有為難他們,嘆了口氣讓他們走。
可當他們真的要走了,小龍又舍不得了,嗷嗷出聲想喊住他們,但沒有一個人為他停下,他急了,看了看站在身邊的天道,又看了看神仙們越來越遠的背影。
選誰呢?小龍好糾結。
最后,一只綠色的小龍跨出了門檻。
他會走了,知道怎么去外面找神仙們玩了,可是天道似乎沒那么高興。
外面的花花世界迷龍眼,小龍每天最快樂的事不是被天道抱,而是被一群香香的姐姐們抱著喂好吃的。
他是快樂的小蜜蜂,暈倒在花叢中。
嘿嘿~
后果就是一回去就挨罵了。
“你昨日一夜未歸,去哪里了?”
祂當然知道他在哪里,和誰在一起,干了什么,但就是想讓小龍長點記性,現在才這么大點就夜不歸宿了,等長大了還得了。
可惜小龍只長他的小肚子,記性是什么?小龍擺手表示他不知道,照舊每天往外面跑。
甚至有一次一連好幾天樂不思蜀,直到大白天響了聲悶雷,和他玩在一起的神仙們終于意識到某位不高興了,忙把小龍送了回去。
這下換小龍不高興了。
“你為什么不讓我交朋友嗷!”小龍挺起小肚子,叉腰質問祂。
祂垂眸看著才丁點大的小家伙,不懂他的脾氣哪里來的。
“你不乖了!
小龍指著祂:“我很乖,是你不乖才對!
“你不讓我出門,可是小孩子就是喜歡出去玩,你不會養小孩!
一個牙都沒長齊的小崽子居然敢說他不會養孩子。
除了小龍,天道從來沒有被誰如此指責過,祂沒有動怒,只是淡淡告訴他,“外面危險!
“有什么危險?”小龍哼哼問,他才不信呢,外面的哥哥姐姐姨姨伯伯對他都可好了,每次去都會給他準備玩具和零嘴,還有和他差不多大的朋友和他玩。
“你胖了!钡k說。
“嗷!”小龍捏了捏肚子上的肉肉,又“啪啪”拍了兩下,圓滾滾的肚子抖了兩抖。
好像,是胖了。
小龍垂死掙扎般又想,其實只胖了一點點吧。
他是這么覺得的。
“快胖成球了!钡k無情戳破小龍的自欺欺人,小龍肉眼可見慌了。
他不要當胖墩,會被人笑話。
這就類似于父母為了不讓孩子晚上亂跑出門,編出一個讓他害怕的怪物來嚇唬他,他就會乖乖鉆進被窩里睡覺了。
小龍不跑出去了,但是他好無聊,他這個年紀最是好動,喜歡熱鬧,成天跟在天道身后走,祂不說話,他也不好說話,待久了是會悶的。
悶壞的小龍焉頭耷腦,走一步路嘆三次氣。
“怎么了?”祂停下來問。
小龍抬手讓祂不要說話,小臉認真,“我在思考龍生!
“……”
才破殼多久,就開始考慮這種問題了。
看著他時而蹙眉,時而嘆氣,又時而搖頭的晃腦的樣子,祂知道小龍悶壞了,該給他找點事情做。
祂帶他來到星盤前,化出一面水鏡,水鏡可通天地,見眾生事。
“你就在這里聽凡人許愿,記錄下他們的愿望!
愿望,小龍喜歡愿望!
他高興地嗷嗷跳了幾下,一屁股坐在水鏡前面,眼睛隨著水鏡中的畫面而動。
他看到一位貴婦人在回家的馬車上遭到土匪截殺,動了胎氣,小龍的心情隨著情況愈演愈烈而激動起來,但好在身邊有接生的婆子,婦人平安生下了一個嬰兒,嬰兒哇哇大哭的聲音從水鏡中傳來。
原來人類寶寶哭聲是這樣的啊,小龍寶寶看到那個寶寶脆弱的小模樣,一邊有點心疼她,一邊又為自己自豪。
他出生的時候就沒有哭,特別的勇敢!
嗷嗚!
但眼前畫面一轉,那個婦人的寶寶被婆子帶走,和另一個剛出生的寶寶做了調換。
小龍看不懂她們在干什么,扯了下天道的衣服,天道耐心為他解釋,小龍聽懂之后著急地站了起來,要沖進水鏡里,被天道抓住尾巴,拎了起來。
“你要干什么?知不知危險?!”
小龍看到水鏡中那個婦人并沒有發現寶寶被調換了,更加心急了,“她們在做壞事,我要去救那個人類寶寶!
“不行!
“人的命數從出生那日起便定下了,任何人都不可以擾亂!
“可是那些人是壞人。”
天道淡淡道:“善惡皆有其命,你不可以沾染他人因果!
小龍似懂非懂地問:“沾染了會怎么樣?”
“你會倒大霉。”
小龍愣了愣,看著他撒嬌道:“你幫我嘛!
“幫不了,這是規矩。”
小龍有點不高興了,問:“誰定的規矩?”
天道不說話了,與此同時小龍也明白了,規矩是祂定的。
為什么要定這種規矩?為什么救了人卻要倒霉?為什么好人要被壞人欺負?為什么壞人可以享受榮華富貴,好人卻要受罪?
當時的龍寶寶在一個無憂無慮的環境中長大,站在殘酷世界的邊緣,往里面偷偷看了一眼,然后就被天道抱走了。
是以很多年后,長大的他終于走出了大人們給他編織的完美童話世界,看到了世界真實的面目,才知道他也是打破規矩的產物。
他本該永遠破不了殼,在時間長河沖刷下成為一顆不起眼的沙子。
制定規則的人親手打破了規則,下場只有兩種,要么完全凌駕于規則之上,什么事都沒有,要么就要遭受比常人嚴重千萬倍代價。
他不問,天道也不提,他試探問了,天道也不會告訴他。
永遠不知道,永遠享受天真。
所以他一直對陪在他身邊的每個人懷有深刻的感恩之情。
龍族五百歲成年,因為有他們,他可是足足當了一千兩百年的龍寶寶呢。
*
天道從沒有想過小龍會有離開自己的一天。
只是下去渡個劫,拿個神位,怎么就不肯回來呢?
在小龍走后的第一百年,祂隔著水鏡窺視他的生活,看到他過的很開心,似乎完全忘記了祂,祂會罵一句“小白眼狼”,打碎水鏡,然后看著浩渺的星河,陷入長久的沉思。
為什么不肯回來呢?
因為無色天太冷清嗎?因為祂拘著他不讓他跑出去玩嗎?因為沒有準備他愛吃的點心嗎?還是因為祂太冷淡了,把孩子凍跑了……
祂把小龍住過的地方重新布置了一遍,把他平日里喜歡玩的玩具拿出來,放在房間各處,然后關上門。
祂隱隱有一份期待,再次打開門的時候,會看到一只坐在地上玩玩具的小龍,祂對小龍說不要坐在地上,小龍說“好~”,但他不會立刻爬起來,要等祂過去抱起來。
小龍知道祂一定會過去的,就像祂曾經堅信小龍會選擇他。
所以,他為什么還是走了?
這個問題祂想了很久很久,久到祂累了,想不動了,無色天在某一天悄無聲息地關閉了,祂開始了漫長的沉睡,可能幾百年就醒來,也可能很久都不會再醒來。
漸漸的,眾神記憶里鮮活可愛的小龍褪色了,他們有很多事情要忙,有信徒的祈禱,有兇獸的作亂,有各種各樣或大或小的麻煩事。
那只小龍成了神界的傳說,和沉睡的天道一起,停留在了過去的時間中。
時間過了很慢又似乎過的很快,光陰從指縫中溜走,就像風從耳邊擦過,它不會留下足跡,卻會在每個人身上留下歲月的痕跡。
這一天,平靜了許久的神界迎來了一件大事——有人飛升了。
神界多少年了沒有人飛升上來,多少年了啊!
而且此人飛升之時,神界地動山搖,無數霞光穿透云層,萬古神鐘長鳴,丹鶴化出原型親自去為他引路。
架勢如此之大,眾神都在猜測上來的這位是一個怎樣萬年難得一見的奇才,趕到地方一看,人卻是不見了,只有丹鶴站在那里傻笑。
“人呢?”有神仙問:“飛升上來的是誰?”
丹鶴說:“嗷嗚!
“你嗓子壞了?”
丹鶴搖頭,笑容就沒有從他臉上下去過,“我是說,飛升是的那只‘嗷嗚’啊!
“嗷嗚”是……是他!
眾神一驚,隨即大喜,跟丹鶴一樣笑的合不攏嘴,拂衣最先反應過來,往無色天趕去。
果不其然,無色天入口前站著一個頎長的身影。
她就知道,他飛升后拋下所有人就是為了來見祂。
“龍崽兒!”
她一喊,那少年便回頭了,一雙金瞳璀璨如繁星,高馬尾隨著他轉頭的動作輕擺,他已經脫去了孩子的稚氣,有了龍族的恣意之氣,是一個意氣勃發的少年了。
少年一眼便認出了她,親親熱熱地喊她“拂衣姐姐”,如果不是體型不允許,說不定他還會跟小時候那樣撲進她懷里。
拂衣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心情很復雜,既欣慰這孩子長大了,還長的如此出色,又有些酸澀,沒能夠親眼看著他長大。
明明是她照顧了也沒有多久的孩子,怎么就這么牽絆人心呢?
“你長大了,”拂衣抹去眼角一滴熱淚。
“我都上千歲了姐姐!
少年張開懷抱,露出糯米般雪白的牙,笑著問:“要不要抱抱長大后的崽?”
“快點嗷,現在抱的話你就是第一個了,小天都得排你后面,”少年說話比小時候利索了,卻也更皮了。
拂衣破涕為笑,捏了捏他的臉,就像小時候那樣說他,“你還崽呢?都多大了,當崽的時候沒臉沒皮就算了,長大了還不知羞。”
不過她還是抱住了他,確實,他們分離太久了,所以顯得這個擁抱格外漫長,珍貴。
“對了姐姐,無色天怎么進不去了?小天出什么事了?”少年有些擔憂。
拂衣搖頭,讓他不要擔心,他的小天沒什么事,只是沉睡了。
拂衣讓少年先跟他走,天道一時半會醒不了,但是少年不肯,他要在這里等。
他是這么說的,“我陪陪祂吧,祂陪了我上千年,我也該陪伴著祂!
拂衣只好回去了,這之后認識他的,不認識他的神仙接二連三的來找他,有的是敘舊,有的是好奇他這位神界傳說。
據說他是第一條拒絕天道授予神位的龍,膽子太大了,氣性也高,傳言還說他和天道打了一架,把天道打傷了,所以祂才沉睡療養。
小仙童問他是不是真的,少年哭笑不得,神仙也喜歡八卦嗎?
要是小天真要打他,他哪有命活到現在。
“不是啊,”少年蹲下來,牽起小仙童的手,認真告訴他,“天道于我如恩父,如兄長,如老師,祂是我最親近的人之一,我敬祂,愛祂,亦有愧于祂!
直到他長大了,經歷過很多事,他才明白最后分別的那天,雪山之上,那深深一眼中蘊含的情緒。
他小時候,真的很不懂事啊,讓那么多人為他傷心了。
是只壞崽。
壞崽意識到自己壞了之后,便開始努力修行,他要回去,他有話想對小天說。
他用了五百年,終于攢夠了功德,回到了神界,然后在無色天外等啊等,他感覺無形之中有雙眼睛在看著他,他覺得小天已經醒了,但可能還在生他的氣。
沒關系,他就在外面等,等到小天愿意見他的那天。
無色天終于還是為他打開了。
時隔千年,銀河之間,星盤之旁,再次相見,祂還是那個樣子,而幼龍已經成了少年龍,身量都快趕上祂了。
“你看到我這樣不驚訝嗎?”少年看著祂的眼睛,他特地換了最漂亮的衣服呢。
“有什么好驚訝,還是那個傻樣!
“是嘛!
少年笑的明朗,原來小天還記得他以前的樣子啊。
“跑回來干什么?”天道似有不耐煩。
少年卻走過去,像小時候那樣牽住了他的手,這讓本來要轉身的天道頓住了腳步,抬眸看向他,少年的眼睛和幼崽重合了,連笑容都恍如舊時。
“也沒什么事,就是想你了,你不來找我,我就只能上來找你了!
少年撓了撓頭,一副有點想問祂為什么不來看自己又不敢問的樣子。
天道沉默良久,還是在他之前開口了,“你過的不是很開心嗎!
“誒。”
少年從這話里好像知道祂從不出現的原因了。
“小天,謝謝你。”少年說。
天道與他對視,一會后掙開他的手,抬腳向銀河深處走去,“知道了。”
少年趕緊跟上,問祂,“你都不問問我為什么謝你嗎?”
“知道!
“誒?”少年不解,拉了拉祂的衣服,“我都沒說呢,你怎么會知道?”
“知道就是知道。”
有些話,有些事,祂就是知道,只有小龍不知道。
因為小笨龍長大了也還是大笨龍。
*
少年在神界待了一段時間,主要是在無色天里面窩著,以前一個勁要往外面跑,現在死活要留下,趕都趕不走。
拂衣替管神仙受封事宜的文曲君來詢問封號一事,少年說:“就以前那個吧!
拂衣:“熙清?”
“對,春日熙熙,清風和穆,是祂撿到我的那天,”少年看向小天,祂沒意見,那就這個了。
“你還記得那天嗎?”少年問。
“問這個干什么?”
“你先回答我,還記不記得?”
祂故意說:“不記得。”
“但我記得你!
祂愕然看向他,卻發現他的神情不似開玩笑。
一段祂都不知道的記憶在他的講述中浮出時間長河。
“在你第一次碰到我的時候,一股力量意外進入了蛋中,我那個時候已經是死去多時的狀態,這股很小的力量讓我短暫地活了過來,但不足夠支撐我復活!
聽到這里,祂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已經出現了復雜的神色。
“不是吾救了你,那你是怎么活過來的?”
少年搖頭,“是你救了我。”
“我那個時候剛有意識,身處黑暗中很害怕,然后我面前突然亮起白光,光中有一個人影,”少年頓了頓,明亮的眸子看著他,“我覺得祂很親切!
“我以為人影就是我的父母,我想見到你,于是鉚足了勁想要活過來。”
“所以,是你救了我啊!
也是你選擇了我,天道默默想。
如果沒有那一天的風,沒有那一天偶然的一眼,沒有那一天鬼使神差的心軟,現在祂身邊的位置會是空蕩蕩,祂會在孤獨中度過過去的千年。
孤獨啊,如果你習慣了它,那么不管幾千年,還是幾萬年,都是一樣的。
但自從有了小龍的陪伴,祂已經習慣了在身邊多準備一個位置,就算他不在,誰知道下一刻他會不會蹦蹦跳跳跑回來呢。
也習慣了吵吵鬧鬧,嗷嗷嗚嗚的聲音,聽久了其實還怪可愛的。
唯獨再也無法習慣的,是孤獨。
所以啊,其實是你把吾慣壞了。
*
“我走啦,”少年揮手和拂衣告別,而小天自從他說要走后就沒理過他,也不來送他。
“不再留幾天嗎?”拂衣不舍地問。
少年:“我爹還在等我呢,我不回去他們到時候要打上來了!
拂衣面露不悅之色,“早說了那群人不是好人,動不動就打打殺殺,虧得你沒被他們養歪!
少年想到他的爹爹們現在應該在磨刀準備上來殺神了,心有戚戚,吐吐舌頭,“就當他們老當益壯吧!
拂衣還要說什么,少年拿過拂衣手里的包袱,朝天梯邊笑邊跑,“走啦走啦,姐姐再見!
拂衣再也抓不住長大的他了,小時候一彎腰就能抱起來的孩子,現在她用全力都追不上他了,只能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她大聲問:“龍崽兒!你下次什么時候回來?”
“等桃子吃完就回來啦!”少年拍了拍包袱,隨后從天梯上瀟灑一躍。
他就這么走了。
過了良久,拂衣還站在原地,望著天梯方向,她嘆了口氣,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早知道就少給他裝幾個桃子了!
“您說是吧!
回應她的,是一道輕柔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