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第 251 章
小藥童恭敬地將信件呈給自己的師父:“是長安來的信。”
“噢?誰寫來的?”收到信的名醫正在炮制藥材, 頭都沒抬起來,隨口問了一句。
藥童:“上面卻沒有具體?的落款, 只寫了是從太醫寺送出的。”
聽到那句話,那名醫立刻抬起了頭,站起來后幾步就到了藥童的面前,想?要接過信但一看雙手漆黑立刻又懊惱地去洗了手,折騰了半天才將信拿到手上。
拆看一看,卻是一張帖子?以及一張信紙。
信紙上并?無太多內容,寥寥幾句而已,邀請他前往京城長安參與九月舉辦的第二?屆大唐醫學交流峰會
作為參與了姑蘇盛會的人,第二?屆他猜到了是什么意?思,但, 名醫有些茫然?:“這交流峰會卻作何解?”
在一旁的藥童更是懵懂地搖了搖頭。
他們卻不知, 在徐清麥提出這個詞的時候, 太醫寺的人也都非常疑惑,但他們很快就認同了“巔峰相會”“頂峰相見”這樣的含義, 并?且迅速接納了這個她所?起的會議名稱。
不得不說, 雖然?巢明、錢瀏陽等人都是老者,但對于新事?物的接納程度卻反而是很多小年輕所?不能及的, 孫思邈就更不用說了, 某些時候和老頑童一般。
收到帖子?的名醫們雖然?不懂但也不傻,大致也能體?會到其中意?思,頓時心中一片火熱。
“不知道都有誰會去?孫道長不知道會不會在?”他喃喃道,眼睛也越來越亮, “算了算了, 不管是誰去,最起碼長安城里有徐太醫, 姚太醫和錢太醫也都在,單單就是去見見他們也足夠了!”
前些年姑蘇的那一次聚會雖然?不過短短幾天但是卻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里面一些獲得的知識他至今都還在研究,而且還認識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同僚,平日與他們交流,受益匪淺。
他立刻算了算時間,現在已經?是五月了,去長安差不多也要兩個多月的時間。
“事?不宜遲。”名醫立刻吩咐藥童,“今天就收拾行李,看看近幾日內有沒有去長安的車隊或是船,咱們得要趕緊出發!”
就算是早到了也沒關系,他正好去看看長安現在名揚天下的悲田院!如果不是家里醫堂的生意?實在是太好,而出一趟門又太麻煩的話,他早就想?要去看看了!
越想?,名醫就越覺得急不可耐,恨不得明日一醒來就睡在了長安的客棧里。
和他一樣,那些接到了帖子?的名醫們,即使是對悲田院對太醫寺改革的舉動有所?看不順眼,但沒有一個人會說不去。大家都很清楚,如果不去,那或許下次人家就不帶你玩了,他們將會被排除在杏林的主流圈子?之外。
而且,就算是為了自家醫堂后續的良好運作,也得先?去長安城探探路才行。
唯一的不和諧,出在了東海徐氏。
“老夫不去!”徐英板著?臉將那張帖子?拍在了桌子?上,環視著?廳堂內站了整整一圈的徐氏子?弟們,其中就包括了當年參與了姑蘇盛會,還與徐清麥有了分歧最終不歡而散的徐子?望。
徐英是徐子?望的堂叔,不過兩人不算同一房。
徐英是徐家名望最大、地位也最高的人,他的話一出,下面那些原本有些欣喜和蠢蠢欲動的小輩們立刻就噤聲了,誰都不敢多說一句,只能唯唯諾諾的稱是。
徐子?望也站在廳中,看著?一臉不屑的徐英,又看了看幾個眼角眉梢帶著?不服氣的小輩,低下頭來不發一言。
待到他回家之后已經?很晚了,妻子?留了菜給他。
“怎么這般晚?”
徐子?望嘆了口氣:“還不是三堂叔,因?為收到了太醫寺的帖子?,幾個小輩很高興,計劃著?也要一起跟著?去長安,被他聽到了后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徐妻輕笑道:“三堂叔從太醫寺出來時那么狼狽,想?也知道他會生氣。”
徐子?望卻擰起了眉:“可他不應該將自己的臉面置于家族前途之上!說句不好聽的,以太醫寺現在的地位,人家寄帖子?過來那是還看得起你!若是一次不去,兩次不去,恐怕東海徐氏在杏林中的招牌就要被撐不住了!”
徐妻雖也是醫學世家出身,但成親后便在家相夫教子?,對外面的動向掌握得并?不是那么清楚,聽他這么一說立刻坐了下來:“有這么嚴重?”
“我并?非在危言聳聽。”徐子?望苦笑,“想?當年,我對那徐四娘所?提出來的外科之道也是嗤之以鼻的”
他回想?自己在姑蘇剛聽到徐清麥所?提的外科時,覺得他們簡直是有辱斯文,讓大夫變得和屠夫一樣。而且動輒要剖尸要動刀子?,和禮教也有所?悖逆。
徐子?望覺得這不僅讓大夫的身份變得更低了,而且肯定是無法推行的。
可沒想?到,只是短短的三四年時間,那徐四娘卻在京城混下了偌大的名堂!不僅僅是她自己升任了太醫寺的少卿,而且每一次大刀闊斧的改革都可以說是她推動的——推廣外科、招收醫學生、建立悲田院、將悲田院推行到各州縣、管理天下醫堂甚至,連原本的太醫署升格成為太醫寺,其背后都有著?她的影子?!
恍惚之間,當年在姑蘇時那個還帶著稚氣的年輕娘子儼然已經?成為了站在大唐杏林最高處的存在!
“而且,我聽聞她與孫道長還創造出一種?可以根治痘瘡的方法”徐子?望小聲對妻子?道。
從長安傳過來的消息,往往要幾個月才能到達東海。
徐妻一激靈。
徐子?望深沉而輕聲道:“這可是圣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如果他們真做到了,那被天下人景仰,被后人稱一句“醫圣”,是絲毫不為過的!
徐妻不用他說,也立刻明白過來這其中的含義。
這時候她聽到徐子?望問:“良成呢?”
徐良成是他們寄以厚望的長子?,在醫學上頗有些天賦。
徐妻一愣:“剛吃完飯,現在應該在書房看醫書呢。”
徐子?望沉吟了片刻,果斷道:“給他收拾東西,讓他這段時間先?去長安,找個理由?,我記得你有一個娘家姑姑是在長安?就說老人家想?他了,讓他過去代你盡盡孝。”
徐妻:“真要如此做?恐怕三叔那邊會發大脾氣。”
徐子?望朝著?正房的位置看了一眼,扯了扯嘴角:“放心吧,肯定不單單只有良成一個人會去,大家都在動著?小心思呢。不過還是別太堂而皇之了。”
他又壓低聲音:“三叔自己其實也知道他是技不如人,眼光判斷也出了漏子?,只不過礙于臉面不愿意?承認罷了。你看看他回來后做的事?情,哪一樣不是學著?太醫寺?所?以放心吧,最多也就是表面上發發脾氣,不會動真格的。他也得為整個家族的出路著?想?!”
醫學和儒學、道學等不同,后兩者如果觀念不同,吵來吵去可能會十?幾年甚至上百年都沒個結果,都是形而上的虛的東西。但醫學有實踐的,很容易就能分出高下——能不能治病、能不能治好病才是真正的硬道理。如果你不服,那拿出更好的方案來。
顯然?,徐英拿不出來。
這也是為什么這幾年徐子?望慢慢地改變了自己的想?法,開始承認徐四娘醫術與醫學觀念上的過人之處。
他想?,只要自己的這位三叔沒有老糊涂的話,那應該也會和自己一樣。
果然?如徐子?望所?料,在接下來的半個月時間里,徐家的第三代的小輩們,開始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出了家門打算遠行。徐良成是要去長安看望親戚,其他人或是去洛陽尋訪好友,或是去外地尋覓珍貴藥材,熱熱鬧鬧的,各房竟然?都有那么一兩個人出了門。
而正房的徐英,并?沒有任何話講
時間到了六月,長安一帶的氣溫逐漸回升,開始有了一點夏季的模樣,而娘子?們也都換上了自己喜愛的石榴裙灑金裙,搭配輕盈的半臂,看上去絢麗多姿,讓人心生喜悅。
另外一件讓徐清麥與平陽長公主心生喜悅的事?情則是經?過長達兩個月的爭辯,經?過了禮教到道德再到經?濟收入等等相關話題,關于女子?授田與否的結果終于出來了!
和男丁一樣,女子?滿十?六歲之后便可獲得受田,不過沒有四十?畝,最后定在了十?五畝的數字上。
這十?五畝只許耕種?不許買賣,若是不幸死亡且沒有成婚沒有子?嗣的話,那將會被收回官府,而若是成婚了,則可以分給子?嗣。而寡妻妾不再額外受田,并?且為了鼓勵寡妻妾再婚,為大唐養育更多的人口,如果再婚還可以免除兩年賦稅。
縱然?是知道均田制在安史?之亂后可能便會分崩離析,這一切爭取而來的東西轉眼便會瓦解,但徐清麥依然?很高興。
不管怎么樣,在經?歷了將近百年后,女子?終于重新回到了牌桌上。
沒等她高興多久,太醫寺的醫工匆匆趕來,對她行了一禮:“少卿,大理寺那邊來了人,想?要見少卿一面。”
“大理寺?”徐清麥有些疑惑。
最近好像沒有用囚犯試藥了吧?難道是自己為了解剖課新申請的尸首出了什么問題?也不能啊審核委員會都通過了!
她趕緊讓大理寺的吏員進來了。
吏員的確是帶著?事?過來的,而徐清麥還沒有聽完,就驚得整個人倏地從坐床上站了起來:
“什么?!你是說有人在鄉下偷偷摸摸地開展黑手術?!”
第252章 第 252 章
雍州離長安并不遠, 騎馬大?概也就一天半兩天左右的?行?程。
長安城流行?的?東西很快就能傳到雍州來,而雍州稍有些資產的?人家也都以能去一趟長安為榮。
雍州人口還?算是繁榮, 城里也有七八家醫堂運轉良好,其中有一家叫做德致堂的?醫館原本在?其中不顯,只能算是中流。但在?這半年,它卻異軍突起,生意好了許多。
都說,德致堂來了一位神醫。
郭二郎從雍城下面的?鎮子里特意趕了過來,就是想讓這位神醫看看自己的?病。他的?肚子越來越大?了,就像是懷孕幾個月的?婦人,郭二郎日?夜驚惶,覺得自己離死不遠了。
他也曾考慮過去長安的?悲田院看病, 那里有著?大?唐最頂尖的?大?夫。但想了想路費和在?長安住宿看病需要花的?錢, 郭二郎雖然家里也算富裕卻依然舍不得。
還?是先去德致堂吧。
藥童將他迎到后院的?診室:“田大?夫正在?等?您。”
這位姓田的?大?夫看上?去頗為年輕, 大?概也就四十不到,眼神中帶著?些高?傲, 態度也并不熱情。不過郭二郎卻甘之如飴, 神醫嘛,總是要有點傲氣?的?, 正常。
田大?夫為他切了脈, 又查看了一下他的?肚子,然后皺眉不語。
郭二郎心驚膽戰:“大?夫,我這病到底還?能不能治?”
田大?夫說了一大?堆關于病情的?話,不過郭二郎實際沒怎么聽懂, 他只聽懂了一句, 那就是這病很嚴重,得動?手術。
郭二郎是聽過手術這個詞的?, 畢竟他還?曾打算去悲田院,自然打聽過。
他驚訝張開嘴:“手術?田大?夫竟然能做手術嗎?不是只有太醫們才能做?”
在?一旁的?田大?夫的?學生有些不屑的?“嗤”了一聲:“醫術一道?,豈是私人所有?就如同讀書認字一般,太醫院還?能禁止天下杏林不能讀書認字了不成?哪有這樣?的?道?理?”
他見郭二郎似乎還?有些猶豫,又補充道?:“我老師乃不世之天才,不過是小小的?手術罷了,又有何難?你去外邊打聽打聽,我老師可是已經成功做過好幾例了”
田大?夫端坐在?上?首,神色冷淡,看上?去倒是真的?像個高?人模樣?。
郭二郎回到家糾結了幾天,去看了另外幾家醫堂得到的?都是不太好的?消息,又盤算了一下去長安的?費用估計能讓自己這個好不容易富裕起來的?小家直接一夜返貧。最終,他一咬牙,再一次找到了德致堂。
約好了三日?后就動?手術。
到了那天,他循著?德致堂給的?地址,到了雍州城郊外的?一處宅子里。
田大?夫已經等?在?了那兒,那放置著?一張長桌子的?房間看上?去幽暗冰冷,讓郭二郎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打了退堂鼓。
“大?夫要不咱再等?等?吧?”他硬著?頭皮道?。
“等?什么?”田大?夫挑起眉:“郭二郎君,您不會是想要反悔吧?我可直接和您說,就您這病情,要是今天回去了可就是老老實實等?死了。做手術嘛,總有個一搏的?機會。”
他又道?自己曾經給誰誰做過手術,都大?獲成功,言語中充滿了誘惑之意:“回去等?死和現在?拼一把,您選吧。往桌子上?一躺,待我給你扎上?幾針,馬上?什么痛苦都感受不到了。等?你醒了后,包管你身?輕如燕,再也沒有病痛煩惱!”
郭二郎被?田大?夫描繪的?場景給吸引住了,最終還?是乖乖在?那張床上?躺了下來,在?田大?夫的?針灸下陷入到了麻醉狀態。
確認他聽不到了之后,一旁的?助手有些忐忑問道?:“師父,您確定可以嗎?這可是需要開腹的?”
而且這人肚子那么大?,傷口肯定小不了。
田大?夫不以為然:“上?次那人不也沒死嗎?而且不多做幾次,怎么能摸索出真本事?大?不了,這次要是糟了,咱們換個地方就是。”
他就不信以自己的?天分會趕不上?一個女子!
躺在?床上?已經人事不知的?郭二郎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當成了實驗品,幸運的?是,在?田大?夫手中冰冷的?刀子剛剛接觸到他的?皮膚時,外面就響起了一片混亂,其中間雜著?衙役的?聲音:
“給我拿下!去后面搜——!”
“我們已經查清楚了,這人給人動?過五次手術,但都很走運的?沒有出現過問題。”大?理寺的?吏員向徐清麥講述案情,同時將案卷給她看。
徐清麥瀏覽了一下:“都不算是大?手術,所以問題比較小。”
“不過,”吏員話鋒一轉,“在?雍州之前他給人治出了漏子,有兩個找他動?手術的?病人死了。所以他們才隱姓埋名去到雍州。”
徐清麥搖了搖頭:“真是一個敢治,一個也敢讓他治”
目前,唐律里面并沒有非法行?醫這樣?一條罪名,不過這也是太醫寺正在?推行?的?事情,要求醫堂與醫師們在?當地的?官府進行?注冊才能夠有行?醫資格。
不過,這指的是普遍的情況。
對?于外科手術的?規定,是徐清麥在太醫寺任職之時就定下來了,也是當時朝中有人對?手術這一行?醫方式的安全性提出了擔憂之后,徐清麥提出來的?。
總不能因噎廢食,對?吧?
當時市面上?的?一些瘍醫還?曾經為此抱怨過,因此他們平日?的?一些診治方式也被?視為外科的?范疇。有些瘍醫因為來不及或者消息不靈通沒去官府登記造冊,還?被?視為非法行?醫抓起來了。不過,太醫寺很關注這方面的?案子,和當地官府進行?了密切溝通,這種情況基本都只是罰個錢就放了。
這是長安周邊以及一些繁華州縣的?情況。
至于更偏遠的?地方,可能很多人還?不知道?手術是什么,律令已經先到了,就也還?好。
這幾年的?情況就是零零星星有人犯案,但都不算嚴重。這位姓田名安的?大?夫所闖下的?禍算得上?是這幾年來最大?的?一起了,造成了兩名病患的?死亡。
就算是不死刑估計都要流放到千里之外。
“我去見見他。”徐清麥看過了案卷之后,對?其中一些細節很感興趣,覺得田安也的?的?確確稱得上?是個奇才。
田安已經被?送進了長安,關押在?大?理寺的?牢房里。
徐清麥單刀直入:“你的?針刺麻醉之法是從哪里學來的??”
田安從潦草鋪面的?頭發中看她:“徐太醫?”
竟如此年輕!
徐清麥笑了笑,沒回答,又問了一遍。
田安輕哼了一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方法,多試幾次不就會了?”
他本來就是針科好手。
徐清麥有些意外但沒有體現在?臉上?,又問:“那又是怎么學會開刀的??”
她看他案卷上?寫的?,有為一位病患截肢過,那名病患至今還?活著?。死了的?是兩個開腹的?,而且并不是死在?手術臺上?,死于手術后。徐清麥懷疑是手術中有什么關鍵沒搞好,或者是死于術后感染。
田安瞇起眼看著?她:“怎么?告訴了你之后你能救我出去?”
說到這里他有些驕傲,像他這樣?的?天才,太醫寺一定會心動?的?。
徐清麥模棱兩可:“或許。”
田安迅速回答:“也沒有太難的?,太醫寺的?解剖圖也不難搞到手,多解剖幾條狗,再去偷一兩具尸體來試試手就可以了。”
事實上?,他覺得自己通過前幾次的?診治已經學到了一些心得,給郭二郎這一次未必會失手,可惜了。
可惜了徐清麥也這樣?想。
田安顯然是個天才,但是他的?人品和醫品顯然都不行?。他倨傲而冷漠,在?意的?只有自己,病人對?他來說不過是個快速積累經驗的?工具,他并不他們的?生死放在?眼里。
徐清麥搖了搖頭,不再問話,轉身?就走了。
身?后田安有些錯愕地扶著?了欄桿,想要說什么卻很快被?獄卒給帶了下去,嘶吼聲在?天牢狹小黑暗的?過道?里回蕩。
回到太醫寺后,孫思邈與巢明都在?。
巢明問她:“如何?”
徐清麥有些唏噓的?將情況說了一遍:“走歪了路,人不行?。”
孫思邈贊同道?:“人命之重,貴逾千金。醫德有時候比醫術還?要更加重要。”
幾人又聊了一下日?后的?監管問題,孫思邈笑道?:“這些事情以后卻是讓你們去操心了,老道?尋了一處城外的?道?觀,要去清修了。”
他只是在?太醫寺掛職,地位超然,太醫寺對?他也沒有任何管轄之權。而且現在?牛痘疫苗也都是劉神威在?管著?,孫思邈并不負責具體的?執行?。
他來長安看到了太醫寺如今的?改變,接受了皇帝的?封賞,還?發明了牛痘對?他來說,這一階段已經告一段落了。
孫思邈本就是避世的?方外之人,他想要尋個清凈的?地方,繼續尋仙問道?,也繼續做自己的?學問。之前和周自衡還?有徐清麥聊天時,一些東西他都覺得很有意思,正好可以躲起來研究研究。
不過,這終究和之前在?太白?山避世,不理人間俗物有區別。
“醫學院的?課程我一旬可來上?一次,那道?觀就在?城外,過來也方便。”孫思邈笑道?,“而且,九月的?醫學聚會,老道?自然也在?。”
徐清麥早就知道?他的?這一決定,她打算到時候三不五時的?去看望一下孫道?長,然后和他講講化學,做一點安全的?化學實驗總比他自己煉丹吃要好。
不過,孫道?長已經許久不煉丹了,這是件好事。
雍州的?事情理所當然地被?呈到了朝堂上?,也引起了議論。
原本就對?外科看不順眼的?死硬頑固派也冒出頭來,在?朝會時侃侃而談:“可見,放任此術橫行?,會讓天下杏林烏煙瘴氣?,也給百姓帶來多大?的?危害!臣等?認為,應該從根上?取締外科術,還?杏林一片清明!”
徐清麥無語,默默翻了翻白?眼。
她自然要據理力爭:“這便是因噎廢食之舉!臣認為,此事正好反應了民間百姓們對?于外科需求的?急迫,正是因為外科術有用,而他們找不到合規的?外科醫生所以才會鋌而走險被?人蒙騙。朝堂要做的?是對?非法行?醫進行?打擊,然后宣講正確的?求醫途徑,培養更多的?外科人才,在?各州縣設置更多的?悲田院”
針鋒相對?,你來我往。
不過這一次的?辯論顯然并不用擴大?化,外科在?這幾年發揮出來的?巨大?作用是李世民和諸位臣子們都看得到的?,并沒有多少人站在?死硬頑固派的?一邊。
最后,都不用其他人幫腔,李世民就自己判了案,駁回了那些人的?諫議。只讓太醫寺和刑部、大?理寺等?對?此等?行?為進行?嚴格的?管束與打擊,并未對?太醫寺進行?任何形式的?批評。
徐清麥贏得都覺得有些無趣。
散了朝,三三兩兩的?大?臣往外走。
她和周自衡在?朝堂上?并不聚在?一起,大?家各有各的?圈子,兩人也都擁有著?很不錯的?人緣。徐清麥當然不用說,沒人不想和神醫打好交道?。而周自衡已經被?大?家私底下奉為斂財圣手,又精通種地,說話還?好聽,也沒人不想和這樣?的?天子近臣做朋友。
所以每次散朝時,就會有不少或眼熟或不眼熟的?官員分別和兩人打招呼致意。
這次也是。
不過,這次聊的?卻不是剛剛那樁公案,大?家對?另外一件事更感興趣。
“聽聞徐太醫與平陽長公主所開的?女子學堂要開了?”幾位大?臣笑瞇瞇地撫著?長須,“在?下的?孫女兒正好六歲,到了啟蒙的?年紀,不知可否也送過去?”
第253章 第 253 章
平陽長公?主與徐清麥所?建的女學?名為“致真書院”, 就設在宣陽坊的一處三進大宅子里,挨著東市以及平康坊, 位置非常的好。
住在宣陽坊的也?都是?皇親國戚以及朝中?官員,安全性毋庸置疑。
長孫皇后雖然沒有出面,但是?宅子是?她賜下的,而且還依徐清麥的邀請賜下了兩?幅字,分別?是?“明理求真”以及“為學?致遠”,這也?是?致真書院名字的由來。
徐清麥打算將這兩?句話?作為校訓,找人拓了牌匾以及碑文。
她與平陽長公?主現在就在致真書院的門頭下,看著被掛上去的牌匾。
平陽對這兩?幅字贊嘆不已:“皇后的字果真不俗,并不遜于如今天下之大家。只可惜從來不在外流傳。”
這字飄逸有風骨,而且難得?的并不是?清秀閨閣體, 反倒隱隱透露出幾分霸氣。平陽嘴角隱隱翹了起來, 能駕馭得?住她那個弟弟的女人, 怎么會是?等?閑之輩呢?
不過平陽又?嘆了一聲。她理解長孫皇后從來都是?低調謙遜地隱于后宮的原因,無非是?長孫一家的權勢與威望已經如烈火烹油, 她必須低調, 只能低調。
再有就是?,她是?真愛陛下, 所?以甘愿成為他的影子。
只是?, 有些可惜了。
徐清麥看身邊的平陽長公?主看著這幾個字一會兒欣賞,一會兒感嘆,一會兒臉上又?露出遺憾的表情,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這字怎么了?挺好看的啊!
平陽轉頭看過來, 看她的表情后一愣, 然后問她:“四娘覺得?這字如何?”
徐清麥:“好看!”
她是?很真誠的夸贊。書法這東西對她來說有好看和不好看之分,但至于說什么其中?蘊含的風骨和書寫者性格情緒之類, 就太過高端了。
平陽啞然失笑,搖頭道:“你的書法也?該精進一下了。”
徐太醫哪兒都好,就是?那手字實?在是?潦草,而且她都用自制的碳筆,經常被國子監博士和書法大家譬如歐陽詢等?吹胡子瞪眼地視為異端!
兩?人說說笑笑,將整個學?校巡視了一遍。
值得?一提的是?,這處三進的宅子還帶有一個極大的園子,平陽公?主直接將其中?的一大半改建成了馬場以及射箭場,非常開闊。
學?院的山長和幾個任課老師也?都陪在一側。
黃山長是?一位觀念很包容的大儒,對黃老之學?同樣也?很有研究,即便是?在士林中?也?頗有威望。開國時?,朝廷曾經想要聘他為國子學?博士,但是?卻被他拒絕了。
當年,各方爭執解剖是?不是?違反了禮教,天下的讀書人們分為了好幾派吵得?天翻地覆,黃山長寫了一篇文章力撐太醫寺,文章觀念開明,字字珠璣,引經據典十分精彩,讓支持派的聲勢立刻壓過了對方。
在這次延請各方名師的時?候,徐清麥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他。
好在,黃山長雖然拒絕了朝廷的征召,但是?為了自己?疼愛的幾個孫女和外孫女,他卻接受了致真書院的邀請,施施然從山南之地趕來了長安,接過了山長的重任。
黃山長呵呵笑道:“如今初級學?部的已經有十六個學?生,高級學?部的有二十八個學?生。”
這其中?就包括了他的孫女和外孫女。
致真書院目前只招收兩?個年齡層的小娘子,一個是?五歲及以上,一個是?十二歲及以上,因此也?分為了初級學?部和高級學?部。初級學?部相當于后世?的幼兒園加小學?,負責啟蒙,讀六到七年。而高級學?部相當于初中?加高中?,讀三到五年,需要小娘子們識字。
平陽長公?主:“高級學?部的孩子倒是?比我們想象的多?一些。”
徐清麥抿嘴一笑。
其實?她知道這些小娘子以及她們身后的父母未必是?沖著書院本身的課程來的,而是?這個年紀的小娘子們本來就是?開展社交活動了,而如河間郡王以及其他幾位國公?們都很給面子的將膝下的幾個小娘子給送了過來。
這就讓其他人都變得?踴躍了許多?。
這二十八個還是?刷下去很多?不識字的小娘子才最終得?到的數字,若是?都收的話?恐怕會更?多?。
聽聞,很多?人家家中?已經延請了名師,負責為小娘子們啟蒙。僅從這一點來看,明年的招生肯定是?不用愁的。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這些和平民都沒什么關?系,能夠進入書院的小娘子家中?都非富即貴。
不,也?不完全算。幾個頂尖世家的態度是?冷眼觀望,他們自己?在家中?就有族學?,根本不用把小娘子給送到外頭來。這也?是一些人不太看好致真書院的原因之一。
但不管怎么樣,它已經建起來了,并且馬上就要開學了。
周天涯對它的開學?非常的期待。
從好幾天前晚上開始,她就開始不停的往自己的小書包里放東西,拿出來又?放進去,放進去又?拿出來。
看到她將自己?鐘愛的小熊布娃娃給放進去之后,周自衡終于忍不住了:“寶寶,你知道你是?要去讀書的吧?”
周天涯回過頭來:“可是阿耶,我想讓小熊陪我一起去讀。”
周自衡又?拿出一套七巧板:“那帶這個是??”
周天涯:“可以下課的時?候和新認識的小朋友們一起玩啊。”
周自衡又?拿出一些亂七八糟的,其中?包括了他給她做的沙包、積木等?等?一系列的玩具,這些玩具塞滿了好幾個書包:“你是?想要累垮你的月牙姐姐嗎?”
月牙是?周天涯的侍女,她要陪著周天涯去書院。
周天涯想了想,嘟起嘴:“那好吧,那我先帶這兩?樣。”
周自衡點點頭:“對,咱們明天先帶兩?樣,等?后天再換兩?樣新的。”
待到徐清麥回來,一家三口?出謀劃策,最終將周天涯的東西控制在了一個書包和一個箱籠的規模之內,這里面包括了她的書本和白日出汗的換洗衣物,還有幾個小玩具。
就這樣,兩?人還覺得?會不會有些多?了。
直到第二天一早,專門請了假要去送女兒上學?的兩?人看到書院門口?絡繹不絕的馬車,然后仆傭如云,一箱一箱的行囊被他們搬了下來送到書院去后,不免有些目瞪口?呆。
徐清麥與相熟的河間王府的老嬤嬤攀談:“怎的如此多?東西?”
老嬤嬤笑道:“小娘子嘛,總是?要矜貴一些的。其實?無非也?就是?她日常用慣的一些東西。茶具、一些換洗的衣物、褥子、小被子、枕頭”
徐清麥弱弱道:“書院內也?提供寢具,而且不過是?午睡罷了。”
老嬤嬤不認同地搖了搖頭:“書院提供的寢具小娘子睡不習慣怎么辦?當然要帶上平日常用的”
她七七八八地說了一堆,聽得?徐清麥與周自衡暈頭轉向,看了看自家的配置,好像的確是?頗為寒酸。
周自衡偷偷低下頭來對周天涯道:“要不也?把你的小被子和小枕頭拿過來?”
周天涯轉了轉眼珠子:“要不還是?把我的玩具多?帶幾樣吧?或者是?多?帶一個糖罐子來可以嗎?”
周自衡:“”
行吧,他家閨女是?個只惦記著吃和玩的。
周天涯的要求自然被無情地駁回了,而致真書院緊跟著也?發布了一條通告,要求學?生每日只能帶兩?名仆傭入學?,除了開學?時?的寢具之外,日常上學?攜帶的東西也?做出了細致的規定,及時?剎住了這股攀比之風。
上了幾天學?之后,徐清麥問周天涯:“如何?上學?好玩嗎?”
周天涯嘿嘿一笑,重重點了點頭:“好玩!”
她們有識字課,有算術課,有音樂課,還有繪畫課,甚至還有馬術課可以騎馬射箭,偶爾還能看到高級學?部的姐姐們在玩打馬球,讓周天涯無比羨慕。
雖然不是?每一門課她都喜歡,但總歸有自己?喜歡的,周天涯覺得?勻一勻,也?是?可以接受的。
“阿娘,我要快快長大。”她對徐清麥道,眼中?充滿憧憬,“等?我到了十二歲,我還要上高級學?部,也?要學?打馬球!而且姐姐們的格物課也?很有意思。”
徐清麥攬住她在她額頭上親了親,溫柔道:“行,我們的小天涯快快長大!長大了還繼續讀書。”
她希望全大唐的小娘子們,都能如此
“長樂也?想去讀致真書院,不過父皇和母后還沒有完全答應。”李承乾對周自衡道。
他們正在騎馬去往城外皇莊的路上,在身后跟著二十幾個東宮的侍衛。好在這個莊子比較近,不然這二十幾個就能瞬間擴大為幾百個。
周自衡隨口?問:“為何不允?”
“公?主們出宮太麻煩了。”李承乾替自己?的妹妹嘆口?氣,“而且父皇覺得?外面的人太雜了,什么人都有。”
周自衡瞬間了然。
像他們這樣的皇子公?主,身邊出現的人都是?經過層層篩選的,無論是?出身還是?身體健康狀況還是?人品。皇子尤其是?已經進入到少年階段的皇子尚好,還能在宮外行走一二,但公?主們就難了。
李承乾輕聲嘟囔了一聲:“父皇有的時?候看得?也?太緊了一些”
他有時?候會很懷念自己?的童年時?期,可以隨處撒歡。
周自衡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對這種為孩子塑造真空環境的行為不予置評,也?不敢置評,順口?就換了一個話?題。
李承乾又?嘿嘿一笑:“多?謝老師為我爭取到出宮的機會。”
他說的是?周自衡讓他全面參與到棉花和羊毛紡織的項目。
周自衡雖然的確是?有讓他放松放松的意思,但這話?卻是?不能明說的,當下板著臉道:“微臣讓太子殿下一起來,可是?認真想要讓太子殿下明白紡織到底是?如何做起來的。”
李承乾忙道:“放心吧老師,我明白!”
他知道老師說的紡織當然不是?棉花和羊毛是?如何紡成紗、織成布,而是?這種模式會對帝國的格局造成什么樣的影響。
周自衡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棉花和羊毛的進度很喜人,雖然最主要的兩?組織機還沒有完全出來,但紡紗的流程卻已經被捋順了很多?。周自衡與李承乾一直在皇莊里待到下午,看到太陽逐漸西斜這才策馬回長安。
到達皇城后,原本周自衡該回司農寺,而李承乾該回東宮,但李世?民的口?信卻將兩?個人都召到了太極宮。
前來宣召的內侍趁著大家不注意,偷偷對周自衡道:“周寺卿,卻是?太子殿下的幾位老師向陛下告狀,說你放縱太子不學?習,養成了疏懶的習性陛下這才召您前去問話?呢!”
第254章 第 254 章
李世?民對太子李承乾的教育非常看重。
在他還沒?有登基的時候, 秦王府已經網羅了?天下英才,除了?驍勇善戰的武將之外, 最出名的當然是?秦王府十八學士,皆為才學卓越之輩。他在里面遴選了?陸德明和孔穎達作為李承乾的啟蒙老師。
而在他登基之后,李承乾順理?成章成為下一代儲君,身?邊的老師就更多了?。
可以?說,朝中的重臣幾?乎都做過李承乾的老師,譬如蕭瑀、魏徵等等,輪番上陣,相傳李世?民還曾想?讓房玄齡當過太子少師但是?被房玄齡給拒絕了?。
現在的太子少師是?李世?民特意請其出師的李綱,東宮左庶子杜正倫、右庶子張玄素,太子詹事于志寧, 還有李承乾的啟蒙老師, 現今的國子博士孔穎達作為其教育小團隊里的成員。
周自衡雖然是?太子的老師, 但是?職務上和東宮并無關系,實?際上是?游離在這個團隊之外的。和他類似狀態的也還有一些官員。
說到李綱, 他是?個很神奇的人, 他先后教過楊勇、李建成都是?爭位失敗者。但奇異的是?,朝野上下依然對其推崇不已——這一定是?楊勇和李建成爛泥扶不上墻, 和他李綱有什么關系?
不過, 縱然李綱品格再高尚,他年紀也大了?,基本上只是?掛名和總指導,并不親自下場授課。周自衡和他打過幾?次交道, 倒是?很和諧。
所以?他猜肯定不是?李綱在李世?民面前告自己的狀, 老爺子應該也不至于干出這樣的事情。
周自衡估摸可能是?于志寧或張玄素二人或者是?略微有些學究氣的孔穎達
果不其然,待他到了?太極宮的偏殿內, 就看見于志寧和張玄素二人正在跪坐著等候著他呢。
“來,給周卿賜座。”李世?民看到周自衡進來后,神色和煦。
自從周自衡將紅薯獻上去然后接管了?司農寺之后,李世?民對其就十分愛重。以?往還會覺得不要讓年輕郎君過于驕傲,但現在卻并不掩飾自己的欣賞和信任。
李承乾則乖乖地站在了?李世?民的身?側。
李世?民和顏悅色:“今日?去城外看到什么了??可有何收獲?”
言語間和后世?那些帶著孩子去公園然后回?來后便要求其寫一篇五百字日?記的父母也別無二樣,周自衡低下頭來暗笑不已。
李承乾的眼神閃過一絲興奮:“莊頭已經將棉花種下了?,或許在今年我們就將收獲一批新的棉花。然后江南的織娘們竟然對機械也有著很深的理?解,她們只是?改動了?一下紡紗機上的一個小配件,紡紗的效率便提高了?不少。
“還有”
李承乾和李世?民的感情深厚,是?那種愿意與父母分享的孩子。
周自衡在一旁含笑聽著,而在一旁的于志寧卻已經急了?起來:“太子殿下!您是?一國儲君,怎能將注意力全都放在如何織布如何紡紗上?”
于志寧認為這耗費了?李承乾太多心神。
李承乾擰起眉:“我并未將注意力全部放在此事上,老師們囑咐的其他功課我并未落下。而且我與周寺卿商議好?的時間都是?父皇事先應允的。”
李世?民輕咳一聲:“承乾不可對老師無禮。”
李承乾有些悶悶不樂,但很聽話地對著于志寧行?了?一禮算作是?歉意。
周自衡微微挑起眉,對著于志寧溫和道:“于詹事,織布與紡紗雖然看似是?日?常小事,但卻真正關系到民生和社稷的安穩。在下讓太子殿下參與,并非讓他學會紡紗和織布,而是?讓他從此事上去領會一州甚至是?半個國家的經濟是?如何運行?的,這些卻是?書本上學不到的東西。”
李承乾在一旁狂點頭。
于志寧看向?周自衡,對他頗有些不以?為然:“周寺卿,雖則紡紗和織布的確是?大多數老百姓都會操持的日?常俗物,對江南和蜀地來說,甚至也是?他們賴以?為生的生計來源,但周寺卿將其升格為一州一道甚至是?半個國家的經濟支撐,是?否有些言過其實??”
現在大唐大多數人家或多或少都是?會接觸到紡紗織布以?及更上游的養蠶種桑種麻的活計,外面的成品布成品衣裳買不起,可不得就自己種自己織嗎?就算是?稍微殷實?一些的人家也得如此。
但于志寧可不覺得這些事情能與“天下財政”“經濟命脈”這樣高大上的詞語扯上關系。
說到這個,周自衡可就不困了。
他含笑對于志寧道:“之前我曾在戶部當過一段時間的差,對此事恰巧比較熟悉。有一組數據,或許可以?與于詹事分享。”
在一旁聽著的張玄素眉頭不易察覺的抽動了?兩下,周寺卿的數據之說可是?有著赫赫威名吶
不過現在說什么都晚了?,周自衡已經開始侃侃而談,他將江南越州一帶以及蜀地等紡織重鎮的賦稅一項一項地擺了?出來,也虧得他竟然每一個數字都記得清清楚楚,大家才恍然發現紡織這一項竟然在這些地方的賦稅占比超過了一半。
周自衡繼續道:“當然,這里的紡織指的是?上下游所有流程所加起來的一個大的行?當。不過,若是?連農事中的養蠶以及種桑都算上的話,這個數字還要更值得重視。”
李世?民的表情都越聽越入神,手指也不自覺的開始在椅子扶手上有節奏的敲擊起來,這是?他陷入到沉思的象征。
周自衡看向?他,意味深長:“陛下,江南與蜀地,可都是?賦稅大戶。您想?,若是?能再出幾?個江南與蜀地,或是?將這些數字翻倍再翻倍,大唐的庫房將會多么的豐盈而充實?!”
李世?民的呼吸都重了?幾?分。
張玄素立刻道:“周寺卿,這不過是?你理?想?化的想?象而已。想?要再造一個江南和蜀地無異于夸父逐日?,愚公移山。而且,就算是?江南和蜀地的紡織行?當的確重要,但它已經形成了?定式,只需要遵循舊例即可,貿然改動往往容易取得相反的效果”
“張庶子所言并非全無道理?。”周自衡隨即道,“不如我們再來聊一聊海運貿易的利潤率以?及對設置市舶司的可能性?吧,還有,突厥的安置迫在眉睫,正巧,我這兒有幾?雙羊毛襪子想?要拿出來給諸位看看”
李世?民撫了?撫額頭。
他真的只是?因?為于志寧和張玄素來告狀,所以?就臨時將周自衡抓來想?要了?解一下,順便化解一下他與東宮這幾?位之間的一些誤會。大家都是?承乾的老師,和和氣氣的當然最好?嘛。
結果周十三這廝給他開了?一個這么大的題目!
李世?民一面覺得腦殼疼,他剛處置完一堆政事原本是?想?要休息一下的;一面他又覺得有些欣喜和激動:朝中有這樣的能臣何愁大唐不興盛?!
“先停一停,”李世?民開口攔住周自衡,然后轉向?身?后站著的內侍,“將幾?位相公都叫過來,大家一起討論。”
于是?,原本小小的一個問題演變成了?政事堂會議。
周自衡聊了?對紡織業的一些構想?,甚至羊毛紡織業對邊鎮經濟的提升等等。他一向?走數據派路線,言之有物,用做生意的態度來核算效率和成本,自然很容易就可以?得到利潤率,描繪出未來的一番前景。
能夠收到多少稅?能夠養活多少人口,又能夠繁榮多少城市
一些大臣雖然對他這樣的方式頗有微詞,覺得過于“銅臭”,但又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方式很高效很便于理?解。如魏徵這樣和他關系不錯的也只能在私底下勸他,讓他多讀點經史,最起碼也要裝上一裝
不過周自衡因?為太忙,而且思維已成定式,倒是?改變頗艱。
會議還在繼續,于志寧和張玄素到后面已經沒?有資格參與這樣級別的論政了?,直接被請了?出來。
兩人對望一眼,都嘆了?一聲,知道這一局又是?周自衡贏了?。
他倆對于周自衡其實?并沒?有太大的惡意,不過是?教育方式比較傳統,而且想?要在太子心目中超過周自衡的地位罷了?。如今論戰輸了?后倒也坦然,只想?著后面要如何規勸太子將重心放在經文典籍上,倒沒?有懷恨在心。
但周自衡卻在李世?民面前小小的表達了?一下對這兩位老師的意見。
起因?是?李世?民在事后邀他去禁苑散心,怕他對于楊兩人生出芥蒂:“于志寧與楊玄素和你不同,他們是?典型的文士儒生,看待問題的方式與你不同。不過朕也正是?因?為此,才讓你擔任承乾的老師,這點你可以?放心。”
周自衡:“陛下一片拳拳之心,微臣明白。”
他猶豫了?一下,想?到自己與承乾相處了?這么久也的確是?有些師徒香火情,便還是?說了?出來:“不過,陛下,微臣有一事,不知當不當說?”
李世?民哼一聲:“一般這樣說的,恐怕早就知道說出來的話都不好?聽。不過,既然是?朕,那你便大膽放心的說!”
他連魏徵都能容下,又怎么會容不下周自衡?
周自衡嘿嘿一笑:“陛下圣明。”
收斂起笑容,他言歸正傳,正色道:“陛下,您不覺得,現在對太子的管束過于嚴格嗎?”
李世?民一怔,眉毛高高揚起。
話都已經說出了?口,周自衡也只能繼續說下去:“于詹事與張庶子,才情自然不用說,但過于剛直敢諫,對于太子這等年紀的少年人來說是?不是?有些過了??”
第255章 第 255 章
周自衡從李承乾曾經對自己流露出來?的些許抱怨里也大概了解了他的這幾位老師。
李綱年紀大了, 脾氣溫和,李承乾頗喜歡他。但于?志寧與張玄素都是諫官出身, 雖則品性沒太大問?題,但心直口快,眼里揉不得半點沙子,頗有些想要像魏徵看齊然后和李承乾同樣成為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話的意?思?。
李承乾熱愛騎射,被諫;他和身邊同伴玩鬧過頭了,被諫;偶爾用度超了一些,被諫周自衡并不是因為自己是李承乾的老師就為他說話,在他看來?,太子雖然也有錯處但并不涉及到?什么原則性問?題,還稱不上是紈绔子弟, 不過是少年郎偶爾的一時肆意?與跳脫罷了。
反倒是這幾位老師勸諫的方式很值得商榷, 從來?都是當面點出, 從來?不給李承乾留情面。
長此?以往,肯定會出問?題的。
李世民聽周自衡所說, 臉色淡了幾分, 不悅道:“周卿難道覺得太子不應該虛心納諫?”
“當然不是。”周自衡沒有被他嚇到?,神色很認真, “只是微臣覺得陛下該考慮一下太子的年紀。在合適的年紀做合適的事情, 才是順應自然之理。”
李世民巋然不動:“太子并非普通孩童,他肩負重任,本就該對自己有更高的標準。”
周自衡:“陛下,微臣斗膽問?一句, 您十二歲的時候在做什么?”
李世民一愣, 神情變得有些悠遠:“朕十二歲時嗎”
那?時候,他正醉心于?磨礪自己的騎射和武藝, 小小的一個太原城可攔不住他,騎著比自己還高的駿馬到?處撒野。他喜歡認識江湖豪杰,然后去?各處斗雞走狗
想到?這里,李世民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
這么說的話,自己十二歲的時候的確是看上去?挺不靠譜的。
這時候,他就聽得眼前這位自己這幾年極愛重的年輕臣子來?了一句:“微臣也曾聽過陛下少年時醉心于?武藝與游獵,但這也并不妨礙您現在成為一位賢能君主,甚至在未來?還能成為一位千古明君,不是嗎?”
李世民:“”
年輕人?怎么這么會說話呢?
雖然知道周自衡的話有逢迎之嫌,但誰會不喜歡聽這樣的好話呢?李世民聽得嘴角微微翹起,顯然內心很是愉悅。
“這些都已經是往事了。周卿,回歸正題。”
“是。”周自衡笑道:“陛下,微臣想說的是,太子殿下比起普通百姓家的孩子,甚至是比起您少年時來?說,足以稱得上一句勤勉刻苦了,即便是和成人?所負擔的也不遑多?讓。”
李世民很滿意?:“承乾的確是做得不錯。”
“那?陛下應該把這句話讓太子知道才對。”周自衡順勢說了一句,“陛下,雖然太子表現得不像十二歲,但他的的確確就是十二歲。全天下十二歲的少年郎,都會希望得到?父母和師長的夸獎。”
李世民有些猶移:“朕怕他被夸贊后便飄飄然”
這時候,這位帝王臉上的神情就和后世那?些糾結孩子教育的家長別無二樣。
意?識到?這一點,周自衡又大膽了幾分:“陛下,您最是虛心納諫,應該也能明白,有的時候即便知道對方說的有道理,但可能因為場合或者因為說話的方式,在第一時間聽到?的時候內心深處總是會有些不爽快。”
李世民情不自禁地點頭,的確如此?,甚至偶爾還會惱羞成怒。
“咱們大人?尚且如此?,更何?況還正在學習如何?掌控情緒的少年郎呢?對于?太子殿下來?說,做得好的,沒有獲得夸獎,做得不好的,卻必然會迎來?劈頭蓋臉的直諫。在這樣的氛圍里,久而久之,心中便會生出郁氣”
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可一向是讓家長操心的頭等大事!能夠衍生出一系列的社會問?題,更何?況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周自衡覺得他漸漸明白了為什么歷史上不是李承乾登基。
再這么下去?,可不就折了嗎?
李世民若有所思?。
這并非什么太高深的道理,只是這幾年他在天下推行納諫之風,所有人?都以剛直進諫為目標,即便是有人?看出來?了也不敢在他面前這樣說而已。
“陛下應該看過雪后的山林,”周自衡的聲音傳來?,“當那?些樹木身上有積雪的時候,樹枝便會向下彎曲,這樣可以卸去?一部?分的力道,在積雪的重壓下存活下來?。可若是積雪變得越來?越多?,越來?越重,再有韌勁的樹枝也可能會被壓折。而這里面,未成材的小樹更容易出問?題。”
他意味深長:“人,其?實也是一樣。”
當夜,回到?后宮中,長孫皇后見他面色沉重又有些惆悵,便柔聲問?他是在為了何?事而煩憂。李世民便將?自己與周自衡的這番對話道了出來?。
他抓住長孫皇后的手,這雙手并不是那?么的無暇柔滑,反而因為經常習字而留下了薄薄的繭子。但這是他最愛的一雙手,而承乾則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觀音婢,我?在想,我?對承乾是不是的確太嚴苛了。”
“二哥不過是望子成龍罷了。”長孫皇后安慰他,但隨即話鋒一轉,正色道,“不過,周寺卿卻說出了臣妾心中想說的話。”
她反握住李世民的手,緊緊的,眼睛也有些憂心,“二哥,過猶不及啊!”
即便是周自衡不提出來?,她也是打定主意要好好與自己的丈夫說一說的。
周自衡并不確定自己的勸諫能不能派上用場,但在一段時間后,李承乾肉眼可見的變得更加情緒活躍了些,對自己的態度也更尊敬甚至親近了幾分。
他想,或許還是起到?了一點作?用的。
就這樣,日子如流水一般帶著自己的節奏,不緊不慢的淌過去?。
很快,就來?到?了流火的八月。
八月的長安是最美好的季節,不那?么冷也不那?么熱,翠綠的柳枝拂向水面。北方的柳樹比起南方的柳樹少了幾分婀娜但是多?了幾分高大沉穩。大街小巷里,晚生的薔薇還在盛放,一些人?家的院落里可以看到?沉甸甸的石榴掛在枝頭,瓜果豐碩,陽光宜人?。
不過,久居長安的人?對這樣的美景已經司空見慣,他們只覺得這段時間似乎來?長安的人?多?了好多?。
“乖乖,西市那?邊的客棧全都滿了!怎的今年如此?多?的人??”
“有什么好奇怪的?這個時候正是最舒服的季節,每年不都是如此??”
“和以往還是有些不一樣的,”說話的正是客棧的小二,“今年的客人?們好像都不是來?做買賣的,倒是看上去?更加文質彬彬,而且大多?數都是如此?。奇怪,如今又不是趕考的時節”
這么多?同樣氣質的人?在同一時間湊在一起,還是很少見的。
消息靈通的掌柜笑道:“你不知道,這其?實是因為太醫寺召開的一個什么醫學聚會要開始了!來?的都是被邀請的名醫,和想要前來?看熱鬧的一些大夫們。”
在旁邊聽著的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也有人?靈機一動:“名醫薈萃,前來?求醫的病患們豈不是有福氣了?”
另外一人?一拍大腿:“哎喲,那?我?可得把消息通知我?城外的親家去?!他正猶豫著要不要來?悲田院求醫呢。”
其?余人?都明白他說的意?思?,紛紛點頭:“對頭!悲田院雖好但太難掛到?號,這次倒是個機會。”
這么一想,原本圍繞在這里的人?頓時呈鳥獸散,趕緊都去?通知家中有需要的親戚或者朋友去?了,剩下生意?一片大好的掌柜笑嘻嘻,恨不得太醫寺每個月都舉行這么一趟聚會。
這時,恰好又有幾人?前來?投宿,以掌柜犀利的眼神立刻看出來?這就是剛剛討論的那?一波人?,立刻笑意?吟吟地迎了上去?:
“幾位可是要住店?”
“對,需要兩間房。”
其?中一個頗為斯文的年輕郎君立刻笑道:“我?卻不在此?處住宿了,我?有一位姑婆在長安,身為小輩自然要去?拜訪。”
“行,那?我?等先?安頓好,改日再好好聚一聚,切磋一下。”
幾人?笑語道別,顯然也是在路途中認識的。
斯文郎君正是徐子望的兒?子徐良成,他和同伴們告別后離開了西市,帶著小藥童朝著自己姑婆家走去?,正巧路過了藥材街。
若說普羅大眾對于?醫學聚會的態度是看熱鬧,那?對于?藥材街上的藥材行以及醫堂們來?說,這可是他們能實際參與的一項盛事!
來?了這么多?大夫和名醫,總能多?認識認識人?吧?那?就能推銷推銷自家的藥材和藥物,這可是大生意?!
已經有藥材行的東家發自肺腑地稱贊太醫寺,尤其?是稱贊徐清麥:“徐太醫若是去?行商,也肯定會是一把好手!她怎么就能想出這么卓越的主意?的呢?”
另外一位東家呵呵一笑:“點子倒是不新鮮,關鍵是點子宣揚出去?,別人?能聽你的。”
若不是太醫寺與發出號召的幾位名醫在杏林中已經有著泰山北斗一般的地位,誰又會花上幾個月的時間來?參加呢?
“兄長說得對!看來?,這杏林未來?的幾十年,格局定然會為之一新!”
也有人?聊起了太醫寺之前做的一個招標,是的,現在大家對于?招標這個詞已經不再新鮮了,很熟悉。這一次的招標是針對聚會主會場的廣告,面向眾多?藥材行。
在經過十分激烈的角逐后,最終由京城三家藥材行合伙拿下了,為此?付出了極為高昂的銀錢。
所有人?都對太醫寺的斂財能力感到?服氣。
藥材商們在意?的是廣告和蜂擁而至的客戶,而醫堂和醫堂里的大夫們在乎的卻是那?一張小小的請柬,為了它也愿意?付出昂貴的代價。
有了這張請柬,便能進去?主會場,聽名醫們辯論,參與其?中,這是何?等的榮耀!也是何?等珍貴的機會!
這段時間在他們的小圈子里流傳的各種信息就是誰誰又拿到?了請柬,誰誰用上了手段想要去?拿到?請柬一時之間,這張請柬竟然被炒到?了天價。
而這一切,初來?京城的徐良成一無所知,他到?了姑婆家,見過了親戚們。其?實他與這位姑婆和她所嫁入的家族并不熟悉,因此?一開始還有些拘謹。那?些表舅、表姨和表姐表妹們也都是客氣居多?,算不上多?親熱。
但是!
當他們聽說徐良成是想要參加名醫聚會的時候,卻一下子熱情了許多?。
第256章 第 256 章
一位表妹眼睛亮亮的, 好奇的問:“三表哥是受邀來參加這?次醫學聚會的嗎?”
徐良成的姑婆家也和杏林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自?然對?這?次聚會十分關注。
徐良成有些不好意思, 連忙回?道:“這?次受邀的都是在杏林中聲名赫赫的前輩們,豈有我這?個小子的份?我不過是想要來看一看增長一些見識罷了。”
他的一位表舅卻?很贊賞:“是該多走出來看看,你們徐家”
表舅媽立刻重?重?咳了一聲,表舅馬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打了個哈哈住嘴了。
徐良成苦笑,知道自?己?的外祖父家和親戚家對?于徐家和太醫寺交惡一事不以?為然,但?他也不能妄議自?家的長輩,只能含糊道:“我們這?些小輩其實也知道的,這?次家里也不單單只有我過來”
他好奇地問:“看來太醫寺在長安的確是極有威信。”
所有人都露出了笑容。
長安人本來就?是極具優越感的,畢竟是帝國的都城, 天子腳下。而近年來從?大唐各處前來求醫的人和悲田院的迅速發展也在某種角度又進?一步的提升了他們這?種優越感。
徐良成的姑婆笑道:“可不是?現在悲田院可是人擠人, 大夫們都忙不過來。你表姐上次分娩想要去那邊謀一個病房, 費勁了艱辛找遍了人這?才好不容易找到。”
她說這?話的時候頗有些與有榮焉之感。
徐良成有些驚訝:“現在連女子分娩都要去悲田院嗎?”
“悲田院的產科可是最緊俏的。”他的一位表舅媽笑道,“排長隊呢!有人直接從?診出有身孕后就?重?金預定了病房, 能排上的都是付出了大價錢的。”
他表姐也加了一句:“那邊有大夫全程守著, 不管是婦人還是剛出生的孩子,都更?有保障。我還聽夫君說, 悲田院那邊出過一個什么統計數據, 說是這?幾年長安城的產婦死亡人數和小兒夭折人數都減少了很多。”
“這?也是有可能的。”
“確實,以?往咱們這?些女子去哪兒找好的大夫去?有什么病痛還不是只能生生的忍著?”在場的幾位大小娘子七嘴八舌的,“現在可好多了!”
“也不單單是婦產科,外科手術也很難排得很!”一家人聊到興起?, “我一位同僚, 眼疾手術都排到一個月后了。”
“得走急診!急診更?容易些!”
“急診哪是這?么容易就?收入院的,遇到幾位醫生忙的時候, 照樣有來不及搶救就?死在那兒的。”
“那也比以?往等死要強。”
“這?倒也是。”表舅感慨一聲,“主?要還是能做手術的大夫實在是太少了,現在就?那么幾位,怎么忙都是忙不過來的。”
徐良成在旁邊聽得津津有味。
這?時候,他的姑婆轉向他,笑瞇瞇道:“所以?呀,你大表舅是想要讓你表弟和表妹到時候去報考太醫院。”
徐良成眼睛瞪圓:“是想要去學外科嗎?表妹也可以?去?”
他活潑的表妹笑了起?來:“那當然!若是不收我們這?些小娘子的話,那產科的醫生們是從?哪兒來的?”
表舅對?他這?個表外甥還挺滿意,勸他道:“良成,我倒覺得你到時候也可以?一起?考考看。如今外科才剛起?步就?已經如此受歡迎,到后面太醫寺還會在各地建悲田院,早學早好。”
姑婆也點了點頭,他們這?種人家就?是要提前為家中子弟安排好出路才行。
徐良成聽得有些怦然心?動,忙道:“多謝表舅為良成操心?,我會好好考慮的。”
這?幾天,他打算和新結識的幾位朋友先在長安城走一走,看一看。
他在路上認識的這?幾人也都是趁著聚會來長安游歷的,大家都是同行而且脾性?相投,相處得很融洽。幾個人的第一目標自?然是悲田院。
站在升道坊的門口,徐良成半晌說不出話來,心?情激蕩。
同行的人亦是震驚:“竟是如此大的規模!這?得同時能容納多少人就?醫啊!”
整整一個里坊都屬于悲田院的地盤,里坊門口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這?區別于他們印象中的任何一個醫堂,仿佛置身于另一個世界。唯一相同的就?是,來來往往的人群臉上帶著的神情都類似。
一樣的惶恐,一樣的恐懼,一樣的緊張
不不,徐良成很快意識到,還是有些不一樣的,這?些來看病的患者們臉上還多了一些希冀。
悲田院給了他們最后的希望。
幾人本來想要進?去看一看的,但?里坊門口有專門的小吏在查驗文書,一問才知道原來是這?一年多來來悲田院湊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已經影響到了悲田院的日常運作,所以?現在只有成功掛上了號的和家人在里面住院的才能進?去,急診、送貨的另當他論。
徐良成和朋友們覺得有些遺憾,但?也不想去影響里面同僚們的工作,于是便離開了,打算做好了準備下次再來。
他們又去了西市逛藥材街和醫堂。
有曾經來過的長安的郎君道:“感覺比前幾年要更?加熱鬧了。”
摩肩擦踵,熙熙攘攘。
同伴道:“聚會期間,這些藥材行們恐怕要狂歡了。”
徐良成嘴角掛著笑意,他們東海徐氏當然也是有自己的藥材行的,在京城也有鋪子。不過礙于徐英的面子,他這?次也不好光明正大的上門去看。
“這?些醫堂的牌匾上怎么都多了同樣的一個記號?”同伴忽然疑惑問道。
幾個人看過去,才發現一溜兒醫堂的牌匾上都刻有一個同樣的標記,一個圓圈里刻著一個小小的“準”字。
“幾位是從?外地來的吧?”旁邊藥材行的藥師解釋,“這?就?是朝廷新出的詔令,只有去衙門備案,通過了太醫寺核準的,才能繼續開門行醫。被稱之為,準字號。
“每個準字的后面都有一個特?定的編號,在官府的備案里可以?查到的。”
徐良成恍然大悟:“原來就?是這?個!”
他記得當時叔祖父徐英為了這?個還發過一通脾氣?,很多醫堂也覺得麻煩和拘束。不過他現在看長安城中的狀況,覺得全天下跟進?也是勢在必行。
“我倒是覺得這?個有好處,包括醫師審核,免得一些濫竽充數的醫堂和醫師來害人,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可那些草頭醫怎么辦?”徐良成有自?己?的不同見解,“民間很多地方都是草頭醫,他們可通不過醫師審核。可若是沒有草頭醫,很多人恐怕是看不起?病的。”
“徐兄此言也有一定的道理。”剛才說話的同伴充分表現了自?己?墻頭草的特?質。
幾人說話間,旁邊的那位藥師忽然開口問:“幾位郎君是為了聚會而來?”
“正是!”
藥師呵呵笑道:“那老朽推薦你們去個地方,算算時辰也差不多了。不早點去,怕是搶不到咯!”
幾個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異口同聲問道:“搶什么?”
“乖乖,人可真多啊!”徐良成的同伴看著眼前人頭攢動的景象,有些咋舌。
剛才那位藥師推薦他們來的這?兒便是西市的書行街。
書行本是清貴行當,人向來是不怎么多的。這?幾年天下太平,大家日子逐漸好過之后,這?條街上的人才慢慢變得多起?來。但?從?來沒有一天,像今天這?般圍滿了人。
而且從?人群構成上來看,都是大夫和藥童們,從?滿頭銀發的老者到總角小童。他們很多都還彼此認識,正在竊竊私語。
徐良成喃喃道:“這?真的是出售醫書嗎?”
一本醫書有這?么大的影響力?是哪位大醫?
而且誰會將自?己?的醫書這?樣公然出售呢?
現在的名醫們寫醫書,其實只是為了在自?家教授徒弟時用,并不會讓它們流到外面。即便是被外人看到了,也要花上許多代價才能被允許謄抄然后帶走。
總之,控制在極小的范圍之內流傳。
可現在就?這?樣堂而皇之的賣嗎?
徐良成表示自?己?已經看不懂長安的局勢,但?他莫名的又有些激動。
這?果然是創辦了醫學院的太醫寺啊!
他前面一個才十歲出頭的小藥童顯然是被自?家師父支過來買東西的,也是個活潑的性?子,立刻回?頭道:“不是醫書,是太醫寺出的醫學雜志。”
徐良成同伴有些糊涂:“有何區別?”
小童想了半天,也糊涂了:“可能就?是一個叫醫書,一個叫雜志吧?”
徐良成和同伴:“”
小童撓了撓腦袋,嘿嘿一笑:“反正聽我師父說這?本書很厲害的,是太醫寺編撰的,讓我一定要給他帶一本。”
這?時候,忽然聽得前面傳來了一陣騷動,還有人驚喜地喊了起?來:“開始了!開始了!”
人群如同流動的砂礫一般往前涌去,書行的小二連忙喊:“書足夠,大家不要擠!每個人都有份!過幾天也還有一批新的到!”
往前擁擠的人這?才慢慢停了下來。
徐良成他們當然也打定了主?意要買,這?樣新鮮的而且據說很厲害的醫學雜志,肯定要買!
就?是不知道貴不貴?
輪到徐良成的時候,他看到貨架上還擺放著厚厚一摞,不由得松了口氣?。還有還有,沒有白排。
“掌柜,我要一本。”
“可。一百文一本。”
徐良成嘶了一口氣?:“那么貴?”
掌柜估計解釋得煩了,口干舌燥,也沒說話,直接將書放到了他手上。
徐良成又震驚了一下:“那么厚!”
這?本書幾乎有他拇指與食指張開的厚度了,前所未見!這?么厚的書,賣一百文,立刻又不覺得貴了。而且來買書的都是大夫,一百文對?他們來說算不得什么。
他立刻干脆利落付了錢,夾著書擠出了人群,和同伴們匯合。
幾個人直接找了個空蕩的角落站著就?開始翻看起?來。
只看了一個目錄,所有人都震驚了:“這?就?是所謂的醫學雜志嗎?!”
天吶,這?是什么神書?!
第257章 第 257 章
這本書的結構與徐良成以往看過的醫學典籍完全不一樣。
它一翻開?之后, 先是導語,卻是太醫寺寺卿巢明所寫。難道這是巢明所著的醫書?那也難怪大?家這么趨之若鶩不管是巢明的出身和?地位以及他所繼承的醫學, 竟然愿意將?這些公之于眾的話,確實?值得所有杏林中人為之狂熱。
徐良成匆匆一覽,卻發現巢明只是大?概介紹了?一下這本醫學期刊的由來,并?且言明自己與幾位作者只是拋磚引玉,希望后續能有更多的人能投稿。只要過稿,不僅文章會?刊印在下一期期刊上,而且還將?有不菲的收入。
于是,他一下子又有些糊涂了?。
快速往下翻,徐良成看到了?目錄。①
這也不是個多新?鮮的東西,很多史書歷來就是按照不同的類型來分卷, 也算是目錄, 但這個目錄好在好在它附上了?書頁的數字。徐良成真的很想夸贊一下它的精妙之處, 畢竟這么厚的書真的很需要這種索引與翻找,但很快他的眼睛就被目錄上的標題內容所吸引了?——
《顯微鏡下微生?物之表現》, 作者:孫思邈。
《論婦兒單獨設科之必要》, 作者:孫思邈
《處方第五,方劑思維與加減》, 作者:孫思邈。
《針灸麻醉在手?術中的運用》, 作者:姚菩提
《水蠱癥患者肝臟解剖結果以及血吸蟲之間?的關系》,作者:徐清麥
《關于金針撥障治療中老年眼疾的細節與實?例》,作者:徐清麥
徐良成呼吸急促,匆匆將?整個目錄翻完, 脫口而出:“神書!這簡直就是神書!”
他的另外兩名同伴也買了?, 剛才?正在安靜的翻閱,聽了?后抬起頭來, 臉上神情復雜,幾乎異同口聲道:“的確是神書!”
剛才?還有些舍不得一百文的同伴握緊了?手?中書卷,激動道:“這真的是我?等?花了?一百文就能看到的嗎?”
不單單是他們這幾人,也有不少?當場買到就開?始看的,這時候也發出了?驚嘆聲。一時之間?,書行前面這片不大?的空地里響起了?無數的贊嘆聲以及驚呼聲。
從這個目錄來看,作者都是當世最有名的幾位太醫,巢明、錢瀏陽、姚菩提、徐清麥等?等?,而且還包括了?孫思邈這樣的仙長。從內容來看,不僅僅有傳統的內科辯證、對針灸以及一些病癥引申而來的經驗之談,討論,對于處方的還有一些很新?銳的東西,比如顯微鏡、手?術等?等?,可以說是五花八門,包羅萬象。
他的一個同伴本身對外科比較感興趣,也是瘍醫出身,看過那篇《關于金針撥障治療中老年眼疾的細節與實?例》之后,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抬起頭來,“你們知道嗎?只要你之前接觸過這方面的病癥,看了?這篇文章后幾乎就能親手?為病患做手?術了?!”
他之前診治過程中遇到的難題如今迎刃而解,只覺豁然開?朗。
旁邊有人也在討論,驚聲道:“這這這豈不是把自己的技藝毫無保留的公開?了??!”
徐良成的同伴翻到那篇文章的末尾,情緒復雜,眼神閃過崇拜:
“徐太醫在這里已經講明白了?。”他緩緩念出來,“‘金針撥障術自面世以來,已經救治了?數百名身患眼疾的患者。它被證明為切實?可行的治療手?段,讓患者們得以重獲光明,重新?感知這世界上的一切動人景象。但我?一人之力有限,無法救治全天下的患者。希望所有看到這篇文章的,對眼疾以及金針術有所研究的醫生?大?夫們,可以習得這種手?術方式,為更多的人帶來希望’”
徐清麥寫得特別的通俗,對文士們來說算不得文雅,但對在場的醫生?大?夫們來說,卻唏噓無限。
任誰都能感受到那份大?公無私,金光閃閃的仁醫之心。
徐良成想起自家長輩與其的沖突,也不免有些羞慚:“徐太醫大?公無私,冰清玉粹,有一顆赤子之心!”
是他們徐家比不上。
他聽著耳邊傳來的各種夸贊和?溢美之詞,在心中暗嘆:“叔祖父,不知你看了?這本書之后,會?不會?后悔自己之前做的這一切?”
同伴繼續在往后翻:“咦?后面怎么還有一本副刊?”
他們注意到后面有一小部分是副刊,和?正刊相比,作者名不見經傳,內容也更加新?奇。比如什么《護理學在戰場急救中的作用》等?,但指導老師卻都赫赫有名。
“是太醫院的學生?吧?”旁邊有人擊掌道,“還有悲田院里的醫師寫的。竟然也能被選上?”
“我?倒是覺得挺好,雖然不及前面正刊的深刻,但很多都是一線的經驗之談,很有用。”
“那倒也是。”
徐良成忽然想起了?昨日表舅對自己說過的話,他原本還想要考慮幾天的,但此刻卻立即下定了?決心,對著自己的同伴揚起笑?臉道:
“諸位,我?想清楚了?,等?聚會?完之后我?就不走了?,等?著來年報考醫學院!”
他一定要考上!
他的兩位同伴互看一眼,笑?起來:“巧了?,我?們也是這樣想的!”
“你們的醫學期刊可真的是紅了?!”周自衡回到家換好柔軟的家居衣裳后,坐下來第一句話對徐清麥說的就是這個。
徐清麥此時正在和?周天涯一起各占據了?書案的一邊,一個在看稿,一個在練習寫字。
她這幾天都忙太醫寺的事情,開?完朝會?就撤,有時候還請假,完全不知道太醫寺主辦的這本醫學期刊竟然已經火出圈了?,當下抬起頭來好奇問道:“連司農寺都知道了??”
“我?都打算要不也辦一本期刊,就叫《農學》或者是直接叫《農業》。”周自衡興致勃勃。
徐清麥莞爾:“當然可以。不過我?建議你叫《豐收》。”
周自衡眼睛一亮,一擊掌道:“豐收這個好!”
熱情過去之后,他坐下來好好想了?想,又覺得辦起農業期刊來比辦醫學期刊可難多了?。主要是農戶們不識字的多,想要那些有經驗的老農們寫出一篇文章來,這可要了?他們的命了?!
“我?倒覺得事在人為。”徐清麥放下手?中稿子,勸慰道,“實?在不行就先把你和?你身邊人的經驗集合起來出個冊子也是好的,不一定非要定時發售。”
周自衡打起精神:“你說得對,做了?總比不做的好。”
他轉頭又想到另外一個領域:“我?倒是覺得出個手?工業的期刊也是可以的,什么造紙、印刷術、冶煉、紡織各種類型的技術都可以放上去。”
手?工業,連同著制造甚至是格物、科學,這個領域可就大?了?。這期刊做成了?肯定很有意思。
“這個好。”徐清麥欣然頷首,他們兩人一直致力于提高手?工業者的地位,“不如就叫《天工開?物》,現成的名字。”
周自衡笑?起來:“的確好,可以把這名字搶過來。”
只能先對不起宋應星了?。
第二天的時候,徐清麥去上朝,朝會?后她與巢明被國子博士孔穎達喊住,詢問她期刊的事情,她這才?相信醫學期刊的確是火出圈了?。
孔穎達啊,是不參與朝中紛爭,只喜歡修書和?鉆研學問的孔穎達啊!
孔穎達先是表達了?一番對于其中的內容和?傳遞出來的觀念的高度贊賞:“此等?合刊對于學子而言,卻是非常方便的。不用再去東一榔頭西一榔頭的到處搜尋,就如瀚海撈沙一般,未免太過艱難。”
他為國子監這種天下知識和?求學圣地居然沒有搶先想出這樣的主意而感到懊悔和?遺憾。
居然讓太醫寺給搶先了?!真是不應該!
孔穎達幾乎是在看了?目錄后第一篇后就立刻決定,國子監也要出這么一本合刊,將?大?唐成立這么些年以來的錦繡文章以及優秀政論都給出成合刊,對于他向來醉心的教育推廣一定極有好處!
徐清麥立刻向他安利期刊的概念:“孔公這想法好,我?大?唐才?子如此多,不如就改成半年出一期,而且接受投稿。”
孔穎達越聽越覺得此法可行,甚至激動得一拍大?腿:“徐太醫的想法真是甚合我?意!”
徐清麥默默微笑?,深藏功與名。
她為后世小朋友們祈禱了?一下,感覺他們要背的詩文會?越來越多
孔穎達面帶欣喜:“在下有一事不解。太醫寺所出期刊如此厚,那字體卻是非常工整整齊,而且十分清晰,卻不知是哪家書行所出?”
對于書籍,孔穎達是行家。他看過無數的書。但這本期刊除了?內容之外,最讓他驚喜的就是它的這些細節。
首先是紙張,并?不是太細致太名貴的紙,但總體也還過得去,甚至孔穎達還能想到是不是因為用了?差一等?的紙所以才?能這么厚的書只賣一百文?
其次就是上面的字。
如今的書籍,先進一點的無非是拓印,但拓印也有缺點,刻版后只能印刷個十來次就會?模糊了?。市面上那些學子們人手?一本的圣人書靠的大?多是人工謄抄。但這一本期刊卻不一樣,孔穎達特意比較過兩本,每本之間?的字體、間?距以及清晰度都是一模一樣的,這絕不是謄抄出來的,而是出于一個模子。
可他知道,太醫寺這次一下子就賣出了?上百本
孔穎達不愧是大?儒,一下子就想到太醫寺是不是發明出了?印版的新?法子?
這個念頭甚至更讓他覺得心情激動!
第258章 第 258 章
李世民和諸位宰相們的面?前也都放著這么一本書, 大家都在翻看。
當然,他們關注的也并不是里面?的內容, 而是在仔細研究著印刷術的神?奇之處。
閻立本站在下首,神?情高興得不得了?,差點手舞足蹈,講述著自?己帶領著將作監的工匠們是如何發明出這種的新的印刷術的,這其中也經常出現周自?衡和徐清麥的名字:
“確定了?方向后,微臣與匠人們原本采用的是木活字和泥活字,用膠泥刻字,每字為一印,然后再燒制,讓它變得堅固無?比”
這個法子也成功地做出了?字模, 印刷出了?書籍。但很快, 閻立本就發現了?其中的缺點:泥活字在燒制后很容易變得凹凸不平, 印刷后字跡并沒有那?么清晰,而木活字在刻一些繁復的字時很艱難, 很難找到一種質地合適的木材。
他將情況告訴了?來看進?度的周自?衡和徐清麥。
兩人對于活字印刷其實也就是知道個大概, 并不清楚其中細節。但想來做這種模具,天下的材料無?非也就那?么幾種, 于是便建議他用金屬來試試。
工匠們試了?很多?金屬, 最?后選定了?一種材料,那?就是銅。
現在的醫學期刊就是用銅活字印刷而來。
不過周自?衡和徐清麥覺得肯定還有更好的材料,周自?衡隱約記得是鉛,但貌似是種合金, 所以現在工匠們依然還在探索。甚至徐清麥提議找個方士來一起做這件事情, 閻立本覺得似乎也可?行,于是正在大力?尋找擅長于煉丹的方士。
“事情的原委便是如此。”閻立本恭敬道。
李世民撫額:“竟又是與周十三有關”
眼中卻?帶著笑意。
坐在他身側下首的李承乾立刻道:“父皇, 老師一向都很關注各種技藝,所以才能夠提出這么多?行之有效的建議。”
他眼中熠熠生?輝,聽的時候一直在想,原來這就是老師平時一直說的,技術才能推動社會的發展!李承乾在最?開始的還頗有些不以為然,匠人嘛,的確有些能耐,但社會進?步與發展與他們有什么太大的關系?
但當他自?己投入到紡織的這個項目,現在又看到了?如此重要的紙張和印刷術被改進?,想到這兩者?出現后天下將會發生?的變化,便真正領悟了?這個道理。
底下的魏徵也非常激動:“陛下!若紙張和書本真能變得如此便宜易得,那?天下那?些貧苦士子們的日子就好過了?!”
還會有更多?人能讀得起書!
魏徵自?己雖然出身也是小士族,但他家在他小時候就家道中落了?,很是過了?一番苦日子,所以他非常明白這兩項技術的發展意味著什么。
叫他如何不激動呢?
李世民也很激動,這簡直就是瞌睡遇上了?枕頭。他原本就愁著要如何打?破世家的壟斷,培養出更多?的讀書人來,這下好了?,最?難的這一部分似乎就這樣輕輕巧巧的被跨過去了?!
妙,簡直是太妙了?!
若不是現在是在小朝堂之上,他都想要仰天長笑了?。
即便是收斂了?許多?,幾位相公們依然能聽到李世民語氣中的愉悅:“來人!趕緊宣周卿與徐卿前來覲見!”
“您去找工部閻少監,紙張與印刷的法子現在都是他在掌控。”徐清麥正在給孔穎達出主?意,“如果國子監想要刊印書籍,想必閻少監是不會拒絕的。”
她也和孔穎達提了?一下他們做這件事的過程,引得孔穎達大贊他們這是在為天下學子謀福利。
聊著聊著,徐清麥就被喊去見皇帝了?,剩下孔穎達與巢明在聊期刊和書籍的不同。
徐清麥到了?殿中,才發現周自?衡與閻立本也在,又看了?看大家面?前的書,立刻心領神?會。看來是好事。
李世民與諸位相公先是把兩人給夸贊了?一遍,兩人一如既往地謙遜,認為這主?要是閻立本和諸位工匠們的功勞,自?己不過只?是偶然來了?靈感,提供了?些許建議而已?。
閻立本在一旁聽著非常感動,心中暗想,待自?己得空一定要好好畫一幅畫送給這夫妻倆。
殿中又聊了?聊接下來可?以做的事情。
說起來現在的朝堂氛圍還是挺好的,也是徐清麥所喜歡的,那?就是虛的東西比較少,大家更多?的還是埋頭做實事。紙張與印刷術發明出來了?,那?接下來該如何利用?如何推進??
長孫無忌覺得既然是將作監發明的東西,那?權利自?然歸朝堂。
而魏徵和房玄齡則有不同意見。
魏徵:“此物關系重大,更宜向全天下推廣,讓更多?的人得到實惠!”
房玄齡:“陛下,切勿背上與民爭利的惡名吶!”
他說得隱晦,李世民卻?聽懂了?。什么與民爭利?所謂的民,無?非是世家門閥與其他權貴豪紳罷了?。
李世民點名:“周卿,你來說說。”
周自衡恰巧有那么一個點子,他站了?出來:“陛下,諸公,可?曾聽說太醫寺的招標會?”
徐清麥輕咳一聲,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在座的人有聽說過的,有沒有聽說的,她便站出來將太醫寺的招標會講了?一遍,然后重申:“招標會的所有收入后續都用于悲田院的運營,以及太醫寺每年組織的義診活動上。賬簿非常清晰,諸位可?以調閱。”
一直負責著戶部的房玄齡對此十分欣賞,笑呵呵道:“太醫寺這幾年的確是做得非常好,雖然規模龐大,花費卻?并不多?。”
不來伸手向戶部要錢,這點他最?開心。
李世民和其他臣子們若有所思。
說太醫院行商人之事?但他們卻?是在治病救人,而且后續錢財用于的是義診和悲田院,這天然是占據了?道德高地,即便是再挑剔再保守的衛道士也挑不出什么刺來。
周自?衡笑道:“微臣想的便是這個法子。”
長孫無?忌挑起眉:“你想要招標?”
“然也。”周自?衡坦蕩問道,“此兩種技術由將作監所發明,其所有權自?然歸于將作監歸于朝廷,這在律法上是非常正當的,長孫相公認為呢?”
長孫無?忌本來就是搞律法的,正在修《唐律疏議》,因?而快速點頭:“然也。”
周自?衡:“那?朝廷若是想要將這兩項技術轉讓出去,收取一定的費用自?然也是天經地義。舉辦招標會,價高者?得。而所有收入可?以全部用于教育。”
他頓了?一下,輕聲道:“陛下,在各州縣興辦學校,可?是極花錢的。”
是的,朝廷這兩年一直在討論的議題就是在各州縣興辦官學,為朝廷培養出更多?的人才。之前一直受阻,一個是因?為既得利益者?們的不樂意,一個是因?為沒錢。
但現在,李世民成為了?天可?汗,個人威勢達到了?帝王的頂峰,而戰事已?定,花錢的地方大大少了?,這便到了?推行官學的最?佳時機。
李世民的瞳孔倏然緊縮了?一瞬,差點想要興奮擊掌。
在座的幾位相公都是朝中頂梁柱,雖則身后也有錯綜復雜的門閥背景,但也知道推行官學甚至是恢復前隋的科舉制是大勢所趨,任何反對的人都如撼樹蚍蜉,因?而都沒有出聲,反倒默認了?這項說法。
想一想,周十三郎的這個想法,既讓下面?的人能賺到錢,朝廷也賺到了?錢,而且還獲得了?好名聲,簡直就是一箭雙雕,哦不,三雕的好主?意!
閻立本尤其高興,要真是將作監能為朝廷創造巨額收益,日后工部的地位那?要就直線上升了?!
李世民當即決定:“周卿,此事便交予你去辦!務必要辦好!”
誰會嫌棄朝廷錢多?呢?
周自?衡立刻拜下:“微臣遵旨!”
他與徐清麥退出了?殿內,走遠一段距離之后,徐清麥這才疑惑道:“你不是想要讓這兩項技術對全天下都公布嗎?”
周自?衡嘴角彎了?彎:“你覺得就算是競標成功,按照現在的管理模式,技術泄密出去需要多?久呢?一樣的,而且還多?收了?一筆錢,這不挺好?”
徐清麥一愣,笑著搖了?搖頭:“也是。”
技術泄密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就如同她的手工皂一般。不過在泄密之前,先行者?已?經賺得盆滿缽滿了?,這也能算是雙贏吧!
她和自?家夫君分別,去到了?太醫寺。
現在徐清麥整日待在太醫寺的時候已?經不多?了?,除了?宮中輪值那?幾天之外,其余時間更多?是在升道坊。但每日朝會后,還是要去太醫寺點個卯,然后參加會議之類。
感覺和后世上班并無?兩樣。
到了?官廨內,卻?發現大家正在討論一件事情。
姚菩提笑道:“這次從四面?八方趕過來的人太多?了?,出乎了?我們的意料。許多?人都托關系來想要拿到一張入場券。我等正在商量該如何是好。”
別人大老遠的花上兩三個月的時間來長安,總不能讓他們空手而歸。
而且,能來的人都是對醫學真正感興趣,想要讓自?己的醫術更上一層樓的上進?者?,那?更不能澆滅他們的熱情。
徐清麥苦笑:“咱們一開始是真沒想到能來這么的人。”
他們在發邀請函的時候想著,能來三分之二的人就已?經不錯了?
“可?不是?”一位資深醫師嘆了?口氣,“那?日我去悲田院輪值,就聽到很多?外地來的醫者?都在討論,而且他們都極年輕,應該是各家前來游歷的弟子。”
另外一個補充:“還有許多?是草頭醫。”
徐清麥驚訝:“草頭醫能來長安可?真是不容易!”
巢明揉了?揉眉心:“所以,這要怎么安排,就是個大事情了?。”
如何能照顧到所有的人,讓這些遠道而來的人都能感受到醫學聚會的氛圍,然后真正的從這個聚會里學到點東西然后帶回去?
徐清麥思索了?片刻,斬釘截鐵道:“安排講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