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aaaaa_无码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_嫩草影院永久久久精品_被黑人粗黑大肉奉视频_久久久久亚洲最大xxxx_特级a欧美做爰片毛片

    第0091章 柔情

    第二天一早, 蕭融換了一身清爽的衣裳,然后從自己的營帳里鉆出來, 走向屈云滅所在的王帳。

    高洵之和阿古色加正站在空地上說話,見狀,他倆同時閉上嘴,直到蕭融神色如常的掀簾子進(jìn)去了,他倆還沒回過神來。

    阿古色加不理解:“他們,不是吵架了嗎?”

    高洵之:“……年輕人之間的事,咱們不懂。”*

    震驚的人不止是阿古色加和高洵之, 還有待在屈云滅帳內(nèi)的大夫、衛(wèi)兵、以及東方進(jìn)。

    大夫過來是為了給屈云滅換藥,衛(wèi)兵則是做了小廝的伙計,掃地、倒水、擦桌子之類的, 東方進(jìn)正在跟半躺著的屈云滅說什么,聽到腳步聲, 他轉(zhuǎn)過身來,看到是蕭融, 他還感覺很驚喜:“蕭先生!”

    但是想起昨夜他聽到的一些小道消息,東方進(jìn)趕緊把臉上的笑收了回去,他老老實實的朝蕭融抱拳:“卑職見過蕭先生,蕭先生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

    蕭融看他一眼:“舟車?我可沒坐舟車, 我是騎馬來的。”

    東方進(jìn)一愣,他沒懂蕭融為什么強調(diào)這一點,但還是順著他的話說:“那、那更辛苦了啊, 從陳留到盛樂, 將近兩千里的路程, 身強體健之人都不一定能堅持下來, 卑職敬佩蕭先生。”

    蕭融聽了,朝他笑了笑:“看來這鎮(zhèn)北軍里,也有會說人話的存在啊。”

    東方進(jìn):“……”

    屈云滅:“……”

    東方進(jìn)頭都不敢回,身為難得一見的高情商將領(lǐng),他一聽就知道蕭融到底在含沙射影誰。

    但就這么站著好像也不合適,默了默,他還是把身子轉(zhuǎn)了回去,努力讓自己變得低眉順眼:“大王——”

    屈云滅:“滾。”

    東方進(jìn):“遵命。”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就走了,不過他還算有良心,走之前他悄悄的給那些衛(wèi)兵打了個手勢,衛(wèi)兵們見狀,連忙放下手里的東西,跟著魚貫而出。

    從東方進(jìn)露出一副急不可耐想離開的模樣以后,蕭融的臉色已經(jīng)沉了下來,他盯著這些人的背影,而他們一個個如芒在背,根本不敢看他,等他們都走了,蕭融突然扭頭,看向正在把藥箱往肩上背的軍醫(yī)。

    軍醫(yī):“…………”

    他緩慢的把背了一半的藥箱帶子放到肩膀上,然后像是擔(dān)心驚擾了什么東西一樣,他極小聲的說道:“我……我去看看虞小將軍……”

    蕭融沒說話,于是,他試探的往前邁一步。再邁一步。再再邁一步。

    就在蕭融以為他又要小幅度的邁一步時,這個軍醫(yī)跟動畫片里才會有的效果一樣,嗖一下就跑出去了,蕭融甚至能看見他出了王帳之后濺起的一溜煙塵。

    蕭融:“……”

    他小聲嘀咕:“還挺能跑。”

    床上的屈云滅接了一句:“到了生死攸關(guān)的時候,人人都能跑。”

    蕭融把頭轉(zhuǎn)過來,屈云滅正看著他,從氣色上看,他和昨天沒什么區(qū)別,屈云滅在等他會怎么刺自己,但蕭融看了他一會兒,就抬腿走向一旁的長桌,他自顧自的坐了下去,剛要拿起桌上的軍報,蕭融皺了皺眉,然后揚聲朝外喊:“來人。”

    短暫的推搡之后,一個比較窩囊的衛(wèi)兵被推了進(jìn)來。……

    蕭融吩咐他:“去給我做一把椅子,再做兩張桌子,一個四方桌,用來吃飯,一個長條桌,用來辦公,再給我拿兩張皮子,一張用來鋪地,一張用來鋪椅子,還有茶爐、護(hù)手、熏香,以及一套新的文房四寶,這個硯臺都有裂縫了,我是不會用的。對了,早膳我不喜歡食肉,煮一碗白粥來就可以了,再配點小菜。”

    衛(wèi)兵愣愣的看著他,蕭融見他不動,臉色又有風(fēng)雨欲來的架勢:“怎么,你沒記住嗎?”

    衛(wèi)兵一個激靈,趕緊站直了身子,大喊一聲:“記住了!”

    衛(wèi)兵跑出去置辦蕭融要的東西,而蕭融重新低頭,繼續(xù)去拆今日的軍報。

    屈云滅:“……”

    他被忽視了個徹底,蕭融坐得筆直,背對著他,屈云滅看著他動作,然后默默抿了抿唇。

    昨日蕭融說過,要吸取教訓(xùn)、以后一直陪伴在他左右,而蕭融一向都是個執(zhí)行力非常強的人,所以睡了一覺之后,他立刻就來踐行自己的承諾了。

    相對的,承諾之外的事他就不管了,昨日兩人鬧得不歡而散,蕭融不想理他,所以即使到了一個屋檐下,他也依然不理他。

    這種公私分明到讓人牙根癢癢的態(tài)度,真的是……

    從蕭融進(jìn)來開始屈云滅的脊背就無意識的緊繃了起來,而到了這一刻,他的身體卻是驟然一松。

    隨著重心的下落,他背后的墊子又往下陷了一點點,他望著蕭融一絲不茍的發(fā)冠,突然露出了一個有些安心的笑。*

    很快衛(wèi)兵就把蕭融要的東西都帶來了,吃過早飯,蕭融讓他們把一張熊皮鋪在地上,然后再把更高的長桌擺上去,新的桌子擺放在與床相對的邊緣位置,離屈云滅很遠(yuǎn),但又可以隨時隨地查看他的情況。

    等這些人走了,沒多久,別人又來了。

    原百福、公孫元過來看望屈云滅,發(fā)現(xiàn)王帳里面的擺設(shè)出現(xiàn)了變化,原百福愣了一下,而公孫元壓根沒看出來哪里變了,他只是納悶原百福怎么不往前走了。

    蕭融坐在柔軟的狐皮椅子上,腿上還鋪著一層厚棉花毯子,如今有棉花制品,只是很少而已,龜茲國的商隊帶了許多過來售賣,蕭融就是他們最大的金/主之一,蕭融一向怕冷,所以這回他出發(fā)之前,阿樹給他帶了一床毯子。

    左手邊是咕嘟咕嘟正在冒泡的茶爐,右手邊是飄起一線彎曲白煙的黃銅小香爐,中間放著從其他盟友那里征用來的文房四寶,右上方還擱置著一個綢緞縫制的護(hù)手。

    蕭融在這邊精致生活著,再看那邊,他們的大王躺在褶皺的床上,還光著半邊的膀子呢。……

    大王目光沉沉的看著蕭融,因為大病一場,他的臉頰比往日瘦削了一些,越發(fā)顯得他的神情兇戾。

    原百福也隱約聽說了昨晚這二人之間的爭執(zhí),沉默片刻,他朝屈云滅走去,公孫元見他終于動了,這才跟了上來。

    他們異口同聲的說道:“卑職參見大王。”

    蕭融沒有屈云滅那樣的好耳力,目前為止他也只能認(rèn)出來屈云滅一個人的腳步聲,剛剛他過分專注了,都沒注意到有人進(jìn)來了,發(fā)現(xiàn)是他倆,蕭融立刻站起來,朝他們走來。

    原百福正在詢問屈云滅今日感覺怎么樣,然后他就聽到蕭融問:“原將軍,人抓到了嗎?”

    原百福抬起頭,他反應(yīng)了一會兒才明白蕭融問的是什么,他搖搖頭:“大軍之中沒有可疑之人,我派去的人在雁門郡徹查,一共發(fā)現(xiàn)了兩戶可疑的人家,他們都是鎮(zhèn)北軍的親屬,一戶家有二男在鎮(zhèn)北軍中是普通將士,另一戶家有一男在鎮(zhèn)北軍中做小隊長,七日前這兩戶人家就已經(jīng)逃走了,我審問了那三人,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做了什么。”

    蕭融:“你的意思是,線索已經(jīng)斷了?”

    原百福垂眸:“我會繼續(xù)往下查,絕不讓這些人逃脫。”

    屈云滅沒什么表情,不管是鎮(zhèn)北軍助紂為虐,還是鎮(zhèn)北軍的家屬助紂為虐,在他看來是一樣的。都該死。

    原百福以為這個話題已經(jīng)過去了,所以他扭頭又要對屈云滅說話,但這時候蕭融再次打斷了他:“人走了,他們的家還在吧,原將軍可命人搜過這兩戶人家?”

    原百福沉默一瞬,當(dāng)然搜了,不然的話他怎么會知道這些人跑了?

    心里是這么想,但說出口的時候,原百福還是很客氣的:“搜過了,沒有躲藏的痕跡。”

    蕭融搖頭:“我不是問這個。”

    對著原百福疑惑的神情,蕭融說道:“我是問,他們離開的匆忙不匆忙,家中的東西都盡數(shù)打包了嗎,他們是逃走的還是被人脅迫走的,還有他們家中,有沒有不同尋常的地方,比如……不是廚房,某個地方卻黑了一塊。”

    原百福怔了怔,他不明白蕭融的意思,而他跟蕭融不熟,所以在問蕭融之前,他更想自己思考出結(jié)果來,但屈云滅不可能像他這么麻煩,他直接就問:“你在懷疑什么?”

    蕭融瞥他一眼,仍然不怎么想理他,但鑒于這是正事,他便直說了:“在如今這個時機上,背叛鎮(zhèn)北軍投靠鮮卑人,這不像是正常人會做的事,連小孩子都知道鮮卑命不久矣,這幾個人又為什么要自尋死路,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這些人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給鮮卑賣了命,而且這不是第一回了,上一次跟鮮卑合作的勢力,諸位還記得嗎?”

    短暫的停頓之后,原百福和公孫元同時喊出聲來:“清風(fēng)教?!”

    蕭融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只是我的一個猜測而已,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在其中搭橋牽線,但只有清風(fēng)教能讓人摒棄良知,做出如此傷天害理的事,這幾個人務(wù)必要抓回來,雁門郡當(dāng)中也有他們的教眾,不妨從教眾下手,或許他們能知道這些人跑去哪了,聽原將軍的說法,這兩戶人家都不是很富裕,即使過去了七天,他們也一定跑不遠(yuǎn),正式的攻打盛樂,必然要等到大王傷養(yǎng)好以后了,如今兩軍對陣有王將軍負(fù)責(zé),其他人也不必太過擔(dān)憂,如今找到這幾個人,確認(rèn)是否有第三方勢力加入進(jìn)來才是重中之重,原將軍,就讓簡將軍也去幫你吧,兩邊一起找,這樣效率更高。”

    原百福看著他沒有說話,他忍不住的看向屈云滅,卻發(fā)現(xiàn)屈云滅已經(jīng)垂下了眼,他這是默認(rèn)讓蕭融安排軍中事務(wù)了。

    停頓一秒,原百福重新看向蕭融:“可是中軍之事如今都是簡嶠代勞。”

    蕭融朝他笑笑:“沒關(guān)系,換成公孫將軍就行了,虞將軍的傷不嚴(yán)重,也能幫忙。況且簡將軍和原將軍都是鎮(zhèn)北軍里的能人,最重要的事情,自然是要交給你們兩個。”

    要是別的將軍聽了這話,心里估計要有點意見,但公孫元就聽見一句以后他負(fù)責(zé)管理中軍,他在心里重點記了一下,至于蕭融說的別的,反正跟他沒關(guān)系,他一句話都沒記住。……

    別人都沒意見,原百福自然也沒法說什么,他和公孫元正要出去,身后的屈云滅突然說了一句:“兩天之內(nèi),務(wù)必把人找到。”

    找不到怎么辦?他沒說,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找不到就要按軍法處置了。

    原百福欲言又止,但還是回頭朝屈云滅抱拳應(yīng)是。

    蕭融看著他們離開,他的神色也不如剛剛那么游刃有余了,屈云滅看著他,他撐起身子,朝蕭融說道:“阿融——”

    蕭融突然扭頭,目光跟刀一樣的割在屈云滅臉上:“你叫我什么?”

    屈云滅愣了愣。

    蕭融擰眉:“別這么叫我。”

    說完,他又轉(zhuǎn)身回到桌椅旁邊,他伸手整理桌上的散落紙張,紙張敲擊桌面,發(fā)出明顯又清脆的聲響。

    幾張紙他整理了半天,期間他悄悄抬眼,疑惑屈云滅怎么這么容易就放棄了,結(jié)果他剛把眼皮掀起來,就看到屈云滅正抱臂看著自己。

    四目相對,蕭融抓著紙的動作都收緊了一下,但是他的聲音很是不快:“你看我做什么?”

    屈云滅沒有反擊,他勾了勾唇,學(xué)著蕭融的模樣,朝他輕輕聳肩。

    蕭融:“……”

    怎么還是有種被挑釁了的感覺。……

    養(yǎng)病期間本該無人打擾,但因為蕭融在這,隔三差五就有人進(jìn)來找他,有時還有不速之客過來,行探病之名,做打探之實。

    這個人就是東陽王賀庭之,屈云滅受傷的前三天,不止是鮮卑人在等一個結(jié)果,鎮(zhèn)北軍里也有好多人在等一個結(jié)果,那三天的風(fēng)起云涌,連隨意刮起的一陣秋風(fēng)都像是帶給人們的警示,然而這么危險的情況之中,卻沒人真的做出什么來,就是因為他們跟鮮卑人一樣懼怕屈云滅,他們也得等到屈云滅確實死了才好動手,不然他萬一活過來了,沒人想要一個把自己記在復(fù)仇名單上的鎮(zhèn)北王。

    得知屈云滅已經(jīng)脫離了危險,賀庭之自然是感到很失望,不過他也算是有自知之明,哪怕這時候屈云滅死了,于他而言也是壞處大于好處,他沒帶多少人,周圍又虎狼環(huán)伺,他還需要鎮(zhèn)北軍的庇佑,更重要的是,此時的鎮(zhèn)北軍就是動蕩了,也沒法讓他跟著分一杯羹。

    死一個屈云滅,讓鎮(zhèn)北軍的首領(lǐng)換成一個庸才,此事固然是好,但如果能讓鎮(zhèn)北軍為他所有,那更是好。

    站在王帳之前,望著遠(yuǎn)處密密麻麻、如眾星捧月一樣的保護(hù)著最中心的大軍們,賀庭之眼饞的看了一會兒,最后還是遺憾的在心中嘆了口氣,等他進(jìn)入王帳的時候,他已經(jīng)徹底把這個想法收起來了。

    賀庭之一進(jìn)來,就擺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這是他第一次來探望屈云滅,因為前幾天屈云滅沒脫離危險的時候,簡嶠不讓任何外人靠近王帳,哪怕想進(jìn)入中心這一圈都不行,后來蕭融來了,倒是可以進(jìn)入中心這一圈了,可是王帳還是閑雜人等不能進(jìn)入的地方,據(jù)說那兩天除了鎮(zhèn)北王的丞相,還有鎮(zhèn)北王的親屬,連幾位將軍都不準(zhǔn)進(jìn)去了。

    直到今天,這個禁令終于是解除了,賀庭之一聽說就跑了過來,他知道其他人背地里估計要罵他趨炎附會,但他不在乎,反正那些人當(dāng)著他的面不敢這么說。

    賀庭之看著屈云滅身上大大小小的傷,還適時的擠出了幾滴眼淚,他坐在屈云滅身邊,一副跟他關(guān)系特別好的模樣,他低低訴說著自己這些天的擔(dān)心和害怕,越說越激動,到最后已經(jīng)變成了如果屈云滅死了,那這天下就完了的意思。

    蕭融在一旁看著,他知道屈云滅很討厭賀庭之,所以他完全不森*晚*整*理打算拯救他,蕭融帶著幸災(zāi)樂禍的姿態(tài)旁觀,但是越看他越覺得不對勁。

    因為屈云滅竟然沒有流露出反感的情緒,不管賀庭之說什么他都聽著,如果賀庭之問他什么,他還會點點頭,雖然不是很熱情,但最起碼擺出了傾聽的態(tài)勢,所以賀庭之沒有被打擊到,而是越說越多。

    蕭融心里一堵,突然感覺這倆人極其不順眼,賀庭之讓他不順眼,屈云滅更是讓他不順眼。

    他信步走來,賀庭之正嘮嘮叨叨的關(guān)心著屈云滅的身體,察覺到背后好像有人,他轉(zhuǎn)過頭,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就熱情的站了起來:“蕭令尹!哎呀,不知蕭令尹什么時候來的,怪我怪我,只顧著同鎮(zhèn)北王說話,卻忘了看看這周遭了。”

    說到這,他笑著對蕭融說:“多日不見,蕭令尹越發(fā)的光彩照——”

    他突然卡了一下,因為蕭融的氣色并不好,不止是氣色,他的神情也有點嚇人,就好像賀庭之跟他有什么仇一樣。

    賀庭之愣了愣,趕緊回想他有沒有得罪過蕭融,最后得出一個結(jié)論,完全沒有,他跟蕭融就見過一次,連一句話都沒說上過,怎么可能得罪他呢。

    知道不是自己的問題,賀庭之心態(tài)就穩(wěn)了,他仍然客氣的笑了笑:“蕭令尹似乎心情不佳?可是鮮卑的鼠輩又做了什么?”

    蕭融看看他,也對他笑了一下:“蕭某拜見東陽王殿下,但是東陽王有所不知,如今我已經(jīng)不是陳留尹了,蕭令尹這個稱呼,我是萬萬擔(dān)當(dāng)不起呀,東陽王以后直呼蕭某的名字就是了。”

    東陽王:“……”

    多年拍馬屁的經(jīng)驗告訴他,他似乎漏了什么消息。

    臉上的笑變得僵硬,東陽王偷偷覷向屈云滅,而后者也抱臂看著他倆,他看著蕭融的眼神很是淡定,等看到自己的時候,就有點嫌棄了。

    賀庭之:“……原來如此,看來是鎮(zhèn)北軍中剛剛經(jīng)歷過一番官員調(diào)動,本王未曾聽說過,還望蕭先生見諒。”

    蕭融一臉的包容和貼心:“誒,怎么能怪東陽王殿下,這番調(diào)動是蕭某心甘情愿的,陳留尹自當(dāng)留給更負(fù)才能的人擔(dān)任,蕭某相貌平平、才智低下,合該回歸白身才是。”

    賀庭之木然的看著他。

    蕭融的話他一句都聽不懂,但里面的夾槍帶棒他聽懂了,這回他確定了,他是真漏了什么消息,而且不幸的撞槍/口上了。

    賀庭之惹不起,但他躲得起,雖說他跟蕭融總共就見了兩次,但蕭融在鎮(zhèn)北軍中地位有多高,他還是看得出來的,因為蕭融的到來,連屈云滅手下的四個將軍都被趕出去了,他可不想?yún)⑴c到這兩人的爭執(zhí)當(dāng)中,幕僚做到這種地步,蕭融于屈云滅可能比他未來的王后于屈云滅都重要了,這不是他能利用的人,也不是他能利用的事,他還是趕緊走吧。

    很快,他就提出要回去看看自己人有沒有守規(guī)矩,好在蕭融沒有強留他,等他走了,蕭融猛地扭頭,跟屈云滅同時開口。

    屈云滅:“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蕭融:“你對他倒是客氣!”

    蕭融一愣,面色立刻陰沉下來:“你說什么?”

    屈云滅:“你讓我遵守待客之道,但我看你好像沒有遵守。”

    蕭融:“……”

    他感到生氣,但他盯著屈云滅,不想跟他吵架,每次吵架看似都是他贏了,可是過后他都會感到很累,有時候是單純的身體累,有時候就是心累。

    他抿了抿唇,轉(zhuǎn)身又要回去,屈云滅看著他的背影,突然瞇了瞇眼:“你也有啞口無言的時候,這叫什么來著,被人說中了,然后轉(zhuǎn)身就走,好像有個詞能用來形容它。”

    蕭融:“…………”

    他的腳步頓住,捏了捏拳頭,蕭融還是把脾氣按捺下來了,他繼續(xù)邁步,且步子越發(fā)的大。

    這時候屈云滅又開口了:“我想起來了,這叫惱羞成怒,至于你要我受禮,而你自己不守,這也有個詞可以形容,正好還是你說過我的,獨斷專行。”

    就差一步他就走到自己的小窩那里了,結(jié)果聽到獨斷專行這四個字,蹭一下他剎住車,然后猛地轉(zhuǎn)身,又是蹭蹭蹭,幾乎一個眨眼,他就回到了屈云滅面前。

    蕭融開口就是一頓噼里啪啦:“我獨斷專行?!賀庭之是什么好東西嗎!是你以前總跟我說他有多虛偽,怎么今日你也虛偽上了,哦我知道,你一定想說你是在按我說的做,那你今日怎么這么聽話了?!亡羊補牢為時已晚!守小節(jié)卻枉顧大節(jié),你以為如今我還在意什么待客之道嗎,更何況你堅持了多久,半盞茶的時間都沒有!他在的時候你對他客客氣氣,他走了你對我便冷嘲熱諷,屈云滅——你!”

    說一半,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的眼珠子往下方看,臉上的表情也漸漸變了。

    再張口時,他的聲音就陰沉起來了:“你故意惹我生氣。”

    他輕/喘一口氣,然后對屈云滅嫣然一笑:“鎮(zhèn)北王殿下,能告訴我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嗎?”

    屈云滅:“我昨晚沒睡。”

    蕭融臉色一變,他看向屈云滅的眼底,屈云滅是那種一熬夜就會在臉上顯露出來的人,他會長黑眼圈,等睡足了才能消下去,但如今他氣色太差了,蕭融一時之間根本沒發(fā)現(xiàn)他身上的異樣。

    多種情緒在他的心上和臉上掠過,最后他淡淡的笑了一下:“所以你沒有好好養(yǎng)傷,連這個你也沒做到。”

    屈云滅:“一夜不睡不會對我的傷情有太大的影響,相比之下,我需要把心頭的事情都想通了,我才能去做別的事。”

    蕭融不知道這個對話會走向何方,所以他又習(xí)慣性的警惕了起來,他問:“那你想通什么了。”

    屈云滅又往后靠了靠,雖然他是躺著,但因為他和蕭融離得有點遠(yuǎn),所以他還是可以和蕭融平視:“我想通——”

    拉長了自己的音調(diào),然后他抬起一只沒受傷的胳膊,將胳膊墊在自己腦后,他對蕭融笑了一下:“我這輩子,便是這個樣子了。”

    蕭融微怔,他看著屈云滅蒼白的雙唇一張一合:“中箭之時,我感到了些許的后悔,那箭里有毒,我當(dāng)時便意識到了這件事,戰(zhàn)場上用的都是劇毒,我很可能就要死在那里了,想到與你的約定,還有欣欣向榮的陳留,我很不甘心,這輩子我沒擁有過什么好東西,如今好不容易擁有了,我卻回不去了,所以我感到了后悔。”

    頓了頓,他又道:“昨晚你問我,有沒有為你想過,我——”

    他想起來毒性在體內(nèi)發(fā)作時的劇痛,痛得他恨不得讓人殺了自己,渾身的骨頭都跟要爆炸了一樣,他是個非常能忍疼的人,但是那天他狼狽又可憐的在地上掙扎、痛叫,他想要一頭將自己撞死,但是他竭力的控制著自己,想著還有人等他,而且這個人不一樣,他真的很需要自己回去,他那么驕傲、那么小氣、那么清高,為了讓自己回去,他放下身段和尊嚴(yán),所以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軍醫(yī)甚至都哭著要放棄了,他覺得到了這個地步大羅神仙都救不了屈云滅了,不如讓他解脫,但屈云滅聽到了他的話,緊緊抓住他的手,在強烈的痛楚之間硬生生擠出來兩個字。——救我。

    而這只是第一次發(fā)作而已,后面還有。

    沉默片刻,這些刻骨銘心的經(jīng)歷被屈云滅淡化成了三個字:“我想過。”

    蕭融盯著他,他沒有說話,這就是想要繼續(xù)聽的意思了。

    屈云滅又笑了笑,這回的笑帶著純?nèi)坏拈_懷,蕭融被他笑得皺了皺眉,但還是沒制止他。

    “但你說得對,在中箭之后我想起你了,這對你而言毫無意義,而昨晚上我又想了很多很多次,但不管怎么回想,重新回到那一日的話,我還是會這么做,我會去打他們,去搶我阿娘的尸骨,因為這就是我,我沒有別的選擇。”

    蕭融抬起手臂,似乎想換個姿勢,但抬到一半他不知道該怎么做別的姿勢,于是緩了緩,他又把手臂放了下去,將喉嚨里的發(fā)堵感硬生生的咽下去,蕭融才問他:“脫離大軍呢,殺到紅眼呢,這些你也要繼續(xù)做嗎?”

    屈云滅擰了擰眉,“這是不一樣的問題,那時候的我只剩下本能了,我沒有思考,所以我也不知道我會怎么做。”

    蕭融愣了一下,然后他垂下眼,看著地面,須臾之后,他不住的點頭,同時還笑出了聲:“你真行。”

    說完這句話,蕭融笑著抬起頭來:“這就是你思考了一晚上的結(jié)果,你告訴我,你知道你錯了,但你什么都不會改,那你告訴我做什么,就為了給我添堵嗎!”

    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蕭融的聲音都可以用狠厲來形容了,屈云滅看著他,然后慢慢把胳膊放了下來。

    “我不是說我不會改,相同的事情不可能再發(fā)生了,他們無法再利用我的父母第二次,而我其他的弱點……大部分都好好的待在陳留城,只要陳留固若金湯,就沒人可以利用他們,至于陳留之外的,你,你就在我身邊,我會用我的性命保護(hù)你,不到萬不得已、不到天要亡我的時候,我絕不會死在你面前,而如果真的絕望到了那個地步,我保護(hù)不了你,也保護(hù)不了我自己,那我們就死在一起吧。”

    屈云滅說的很認(rèn)真,他是真的思考了一個晚上,然后得出了這么一個結(jié)論。

    蕭融那兩個問題把他問懵了,他不明白為什么蕭融能來得這么快,幾乎就是他還沒中箭,或者剛中箭,蕭融就已經(jīng)趕了過來,而他不管是問高洵之,還是問阿古色加,他們都閃爍其詞,似乎有什么事情不想告訴他,屈云滅或許是不愛動腦子,但他不是真的傻,他漸漸悟出了一件事,然后他就徹底睡不著了。

    蕭融聽著屈云滅的話,他感到荒誕、感到好笑、感到澀然。

    屈云滅什么都不懂,綁定是單向的,他是個自由的人,怎么還能得出一個跟系統(tǒng)一樣的結(jié)論呢。真是蠢。

    蕭融深吸一口氣,然后才對屈云滅說:“我不喜歡一起死這種結(jié)果,我也不喜歡死這個字,我想活,我想大家都能活。”

    屈云滅點頭:“我也會拼盡全力的去做,讓你活著,讓大家都活著,那只是最最萬不得已的情況,當(dāng)天時地利人和每一個都不站在我身邊的時候,當(dāng)上天執(zhí)意要將我除去的時候,才會發(fā)生那樣的情況。哪怕還有一點點的機會,還有最為渺茫的贏面,我都不會放棄的,我不能辜負(fù)你,不是嗎?”

    蕭融定定的看著他,回答了他一個字:“是。”

    之后,他躲避一樣的垂下眼睛,然后問屈云滅:“以后或許不會有這樣的計謀了,但同樣的事情還是會發(fā)生,你也說了,你無法控制自己,到那時候又要怎么辦,那時你不會記得我、也不會記得今日的話、更不會記得你答應(yīng)過我的事。”

    屈云滅嗯了一聲:“我的確沒法控制自己,但你可以。”

    他問蕭融:“淮陰城外,還記得嗎?”

    經(jīng)他提醒,蕭融又想起了那個晚上的肅殺與血腥,屈云滅在他面前受傷,之后殺得天昏地暗,但是在聽到蕭融的聲音之后,他突然就回了頭,那時候屈云滅的神情,蕭融一輩子都忘不掉。

    蕭融的聲音也開始變得艱澀:“我沒有那么大的作用,那一日和中秋的情況不一樣。”

    那天屈云滅只是以為他受傷了而已,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中秋這天嚴(yán)重。

    屈云滅端詳他的臉色,卻無法看出他在想什么,屈云滅想要解釋什么,但他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就像他不知道為什么以為蕭融死了,會給他帶來這么大的沖擊。

    而且他有種感覺,這個沖擊正在與日俱增,那一日他僅僅是喪失了理智而已,如果同樣的事情再發(fā)生一次,屈云滅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來了。

    無法解釋,那就不解釋了,屈云滅說道:“那就拭目以待吧,我吸取了我能吸取的教訓(xùn),盡了我所能盡的力,我真的再也不想看到你對我失望的樣子了。”

    蕭融望了他好久。

    屈云滅認(rèn)真的思考了,也給出了他能給出的所有,他所能盡到的最大努力就是這樣,超出他能力之外的,他也做不到了。

    這并非蕭融想要的結(jié)果,他更想要的是屈云滅從此徹底聽他的話,再也不以身犯險。

    可是變成如今這個結(jié)果,似乎也還好,人都有做不到的事情,尤其沾上了生死,那真的就是一切看天命,誰也保證不了自己一定能壽終正寢。

    從中秋那一天開始縈繞在心上壓抑又灰暗的迷霧似乎散了一些,蕭融不懂自己為什么突然就感到輕松了一些,明明這不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

    他抿了抿唇,覺得站的有些累了,他朝屈云滅走去,然后墩的坐到他身邊,垂著頭靜靜的思考。

    屈云滅沒有打擾他,他只是輕輕的望著蕭融的側(cè)臉,人是怎么做到能把眼神放輕的,估計沒人知道,但屈云滅就是有這個本事,當(dāng)他看著蕭融的時候,他身上的每一處都會為蕭融著想,即使是這雙讓無數(shù)人感到膽寒的眼睛,也可以變得柔情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蕭融驀地開口:“屈大將軍和伊什塔族長的尸骨,要不要運回陳留重新安葬?”

    屈云滅眨了眨眼睛,緩了一會兒才回答:“不用,就讓他們留在雁門山下吧,這里才是他們的家,往后多派一些人守著就是了,或許也不用守著,雁門山以后不會再是國門了。”

    蕭融扭頭,他看著屈云滅云淡風(fēng)輕的說出這句話,他忍不住嗤笑一聲,有點想諷刺他又開始說大話,但是真的和屈云滅對視之后,他又把頭轉(zhuǎn)回去了。

    放在地上的兩只腳,還無意識的踮了踮。

    感覺蕭融的心情已經(jīng)恢復(fù)了,屈云滅緩緩起身,他湊近蕭融,出其不意的問道:“如今我能叫你阿融了嗎?”

    蕭融微笑著扭頭:“先解釋解釋你為什么要故意惹我生氣。”

    屈云滅:“……”

    兩人對視,一個記仇、一個心虛。

    片刻之后,他們默契的把眼神錯開,蕭融說道:“我去寫信。”

    屈云滅點點頭:“我睡一覺。”

    就這樣,王帳里又安靜了。

    作者有話說:

    第0092章 沒禮貌

    只有不知情人才會在這時候去王帳, 真正的知情人都是忐忑的等了幾個時辰,直到下午人們最懶倦、也最吵不起來的時候才進(jìn)去偷偷看一眼。……

    肩負(fù)著其他人的重托, 高洵之擔(dān)當(dāng)了排雷兵的身份,他悄悄掀開帳簾,一雙眼睛小心翼翼的在帳內(nèi)巡視,看見粗糙的大王住處居然多了一個處處都透露著精致二字的長桌,高洵之默了默,然后繼續(xù)往前看。

    這一看,他微微一頓。

    屈云滅躺在床上熟睡, 他的頭往左偏,而蕭融就坐在這邊,雙腿交疊放在床上, 他手里捧著一份紙張,正在逐字逐句的觀看, 看到他覺得有問題的地方,他擰了擰眉, 然后伸手拿起擱置在一旁的毛筆,不知道他在猶豫什么,久久都沒下筆,于是毛筆的筆尖不甘寂寞,滴了一滴墨下來, 正好落在那張紙上,墨水迅速暈染,覆蓋了上面的幾個字跡。

    蕭融當(dāng)時就傻了。

    高洵之:“……”

    在蕭融試圖拿自己的大拇指把墨跡擦掉的時候, 高洵之輕輕咳了一聲, 然后信步進(jìn)來。

    蕭融立刻抬頭, 看見是高洵之, 他又條件反射的回頭看了一眼屈云滅,然而屈云滅是真困了,他將近一天一夜沒合眼,這時候睡得就跟死了差不多。……

    片刻之后,蕭融跟著高洵之出去,出了王帳,他就讓衛(wèi)兵去找人,不管是簡嶠還是虞紹承還是東方進(jìn),總之他走的這段時間,需要有人在里面繼續(xù)守著屈云滅。

    高洵之只好默默的站在這跟他一起等,須臾,沒事干的虞紹承被叫過來了,朝這倆人笑了笑,虞紹承掀簾子走了進(jìn)去。

    之后他們才去了高洵之住的地方。*

    高洵之這里和蕭融那邊是一樣的規(guī)格,在屈云滅那邊待了一段時間,再進(jìn)入這小小的軍帳,蕭融不免的感到有些逼仄,坐到中間的泥爐邊上,蕭融一邊扯過一旁的毯子蓋到腿上,他一邊說道:“我是坐累了,才去床上休息了一會兒。”

    高洵之眨眨眼,反應(yīng)過來蕭融這是在解釋他為什么會坐在屈云滅那里,高洵之不禁笑了笑:“阿融想坐在哪都行,沒人會說什么。”

    蕭融抿唇,沒有吭聲。

    高洵之頓了頓,也不再說這個話題,他提起蕭融讓虞紹承過來的事:“這幾天我將駐扎的部隊調(diào)整了一遍,如今是中軍牢牢的保護(hù)著王帳,一只蒼蠅都不會讓它飛進(jìn)來,阿融你不必再這么擔(dān)心了。”

    蕭融嗯了一聲:“我知道,我也并非是擔(dān)心有人刺殺大王,只是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我不是單純的防著誰,就是單純的未雨綢繆罷了。”

    高洵之點點頭:“還是你更細(xì)心。”

    蕭融看看他,有些不想繼續(xù)說這些沒營養(yǎng)的話,他還是想回去繼續(xù)守著屈云滅。

    “丞相找我是有事嗎?”

    聞言,高洵之尷尬的笑了笑:“我是想來問問,你和大王……和好了嗎?”

    蕭融張口,他第一反應(yīng)是想說自己跟屈云滅沒有鬧別扭,但想想過去發(fā)生的事,再想想昨晚上帳外的動靜,蕭融默了默,又嗯了一聲。

    和好也有很多種意義上的和好,有的是冰釋前嫌,有的是一笑而過,有的是得過且過。

    蕭融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種,但該做的他都做完了,屈云滅也給出了一個他不甚滿意卻還能接受的答案,他如何說的,蕭融已經(jīng)不信了,接下來他只想看他如何做。

    蕭融知道高洵之想要的是他們兩個冰釋前嫌,想要這件事徹底的翻過去,但蕭融不想對他撒謊,也不想強迫自己,所以又是一番沉默,他突然對高洵之說道:“大王的傷情已經(jīng)穩(wěn)定了下來,軍中之事有幾位將軍幫忙定奪,我不打算走了,但陳留那邊只有宋鑠和佛子撐著,我實在是放心不下。當(dāng)初強行將陳留尹的職位交給宋鑠,是因為我那時候太急迫也太沖動了,他年紀(jì)輕,且沒有管理一城的經(jīng)驗,再休息一日,丞相便回去吧,若是陳留真出了什么事,還是應(yīng)當(dāng)讓丞相來主持大局。”

    說到這,他頓了一下,然后又補充一句:“再帶上張別知,當(dāng)初要他跟我一起奔襲,是為了讓他保護(hù)咱們幾人,這一路的辛苦,他都跟著一起忍下來了,如今我跟隨在大王身邊,已經(jīng)不再需要他做我的護(hù)衛(wèi)了,況且他比宋鑠的年紀(jì)還小,讓他待在這對他沒什么好處。接下來的情況可能一日一變,我也顧不上關(guān)注其他人了,張別知說過他想做官,他已經(jīng)不想再做武將了,我也不想經(jīng)此一事,又動搖了他的心。”

    高洵之聽完了,卻是輕笑一聲。

    他笑嘆道:“阿融,你還記得你也比宋鑠年紀(jì)更小嗎?”

    蕭融愣了一下,他知道高洵之的意思,但他還是選擇插科打諢。

    聳聳肩,蕭融也笑了笑:“但我感覺我比他大二十歲。”

    高洵之沒有接他這句話,他垂著眼說道:“每到這個時候,我都會發(fā)現(xiàn)自己很是無能,明明也忙活了一輩子,結(jié)果到老到老,還要看你們這群孩子重蹈覆轍。”

    蕭融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最后只是小聲的說了一句:“我已經(jīng)不是孩子了。”

    高洵之不置可否,在他這個年紀(jì)的人眼里,蕭融長到多大都是一個孩子。

    不過,他抬起眼睛,看了看蕭融的頭頂,從他第一次見到蕭融的時候開始,他就跟成年男子一樣戴著發(fā)冠,時逢亂世,人們對成年的要求已經(jīng)沒有那么嚴(yán)格了,正式出師的男子不管到?jīng)]到二十歲,都可以戴冠。

    對于旁人,高洵之不會多想什么,但是看著蕭融,高洵之突然就有一種感覺,這天下于他極不公平,分明應(yīng)該是鮮衣怒馬、歡聲笑語的年紀(jì),可他始終都在路上奔波,從一處到另一處,永遠(yuǎn)都沒有喘息的時候。

    高洵之微微一愣,壓下心里突然出現(xiàn)的情緒,他問蕭融:“阿融的生辰是什么時候?”

    這么簡單的一個問題,但蕭融聽到以后,卻是滿臉愕然的看著他,然后慢慢的,他抿直了唇角。他不想說。

    高洵之明白了,心里不可避免的感到了失落,但他向來都是善解人意的,他笑了笑,對蕭融道歉:“瞧我,說這個做什么。阿融說得對,我是該回去看看,張別知……他怕是不愿意,不過有你和簡嶠命令他的話,他還是會跟我一起走的。”

    蕭融:“還有阿古色加族長,雖說丹然和桑娘子應(yīng)該能照顧自己,但她可能放心不下,對了,還有虞兄,接下來的境況可能會有些危險,不如丞相將虞兄也帶回去。”

    高洵之詫異的看他一眼,然后他直接笑出了聲:“阿融,是什么讓你覺得我能勸動虞紹燮森*晚*整*理,你都說了這里危險,如今他的兩個弟弟都在這,我如何能把他強行帶走啊。”

    蕭融擰眉:“我不是他的弟弟。”

    高洵之輕笑:“我沒說另一個是你。”

    蕭融:“……”

    罷了,帶不走就帶不走吧,蕭融的主要目標(biāo)是讓高洵之離開,虞紹燮的話……應(yīng)該留下也無妨。*

    蕭融想讓高洵之他們再休息一天,但高洵之比蕭融著急,軍中有蕭融在這坐鎮(zhèn),他沒什么不能放心的,而陳留已經(jīng)被宋鑠管了好幾天了,高洵之怕他已經(jīng)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個精光,所以他打算晚上就走。

    蕭融把自己寫的信交給高洵之,一封給宋鑠、一封給佛子,高洵之后面是滿臉郁悶的張別知,阿古色加沒回去,她如今在傷兵營里,她本身也是個多年的軍醫(yī),這一次本以為自己能休息休息,但既然都來了,那還是繼續(xù)做自己的老本行吧。

    高先生離去,簡嶠他們都來送行,屈云滅也想去,但蕭融不讓,他就只能躺在床上,跟被派過來守著他的王新用大眼瞪小眼。

    王新用:“……”

    自從蕭先生到了軍營,他的受重視程度直線上升,但說實話,他還是懷念自己不受重視的時候。……

    黃昏,枯黃的草原之上,深藍(lán)與橘黃暈染著的彩霞之下,蕭融站在軍營之前,目送這兩人離開,寬廣的曠野把分離拉的無限長,許久之后蕭融才終于看不到那小小的兩匹馬了,垂下頭,蕭融看著靜悄悄的。

    簡嶠一直都站在他身邊,見狀,他想要安慰安慰蕭融:“蕭先生——”

    而這時,蕭融突然精神抖擻的把腦袋抬了起來,他回頭看向身后的人,一一巡過他們此時的神情。

    簡嶠是擔(dān)憂,虞紹燮是平靜,虞紹承是有點不耐煩,原百福若有所思,公孫元則是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了。

    蕭融:“……”走的真痛快。

    無所謂,對著剩下的這幾個人,蕭融微微一笑,他的眼里又重新填滿了干勁。

    他對他們說道:“好了,該開始干活了。首先——帶我去見那三個叛徒。”

    簡嶠立刻響應(yīng),而原百福皺著眉的說了一句:“他們不是叛徒,真正的惡人是他們的親屬。”

    蕭融都邁步要走了,聞言,他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原百福的眼睛對他說道:“沒撇清嫌疑之前,我便要將他們當(dāng)做叛徒來對待。”

    原百福無法接受蕭融的做法,但他左右看看,只有他一個人無法接受而已,其余人都覺得這樣做沒什么問題。

    擰了擰眉,原百福心里的異樣感越發(fā)嚴(yán)重了。*

    簡嶠帶著蕭融往那邊走,走到關(guān)押犯人的營帳附近,這里沒有外人了,簡嶠才小聲對蕭融說:“在蕭先生提醒我之前,我竟然都沒發(fā)現(xiàn)原百福此人如此的討厭,他能勸大王,但我不能勸,他還以為大王是原來的樣子,沒事就對大王進(jìn)行諄諄教導(dǎo),其實大王早就改了,如今連大王都覺得他聒噪了。”

    說到最后,簡嶠控制不住的流露出一點得意的模樣,蕭融默默看著他,突然感覺他有點像宮斗劇里面的宮女,就是專門給妃子吹彩虹屁,說“娘娘才是陛下的心尖寵、那種狐媚子裝不了多久就會惹陛下厭棄”的宮女。

    蕭融忍不住的代入了一下自己,如果簡嶠是宮女,那他就是妃子了,問題是,一般情況下?lián)碛羞@種宮女的妃子,在宮斗劇里是斗不到最后的,一般中間就被炮灰了。……

    蕭融再度沉默,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道:“你這是先入為主了,原百福并沒有什么出格的行為,倒是你,你這樣緊迫盯人,他自然會對你有微詞。”

    簡嶠懵了,他想了想,試探的問:“那……我以后不用再盯著他了?”

    蕭融:“還是要盯。”

    簡嶠:“……”

    蕭融看他一臉憋屈的模樣,不禁笑了笑:“反正你已經(jīng)暴露了,那就繼續(xù)這么盯下去吧,大王受了傷,我不擔(dān)心鮮卑人會在這個時候趁虛而入,我更擔(dān)心的是大王身邊有什么問題,不止是原百福,所有人你都要盯著,直到大王傷好之前,我們都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簡嶠聽了,立刻堅定的點點頭。

    但之后他又猶豫了一下,“蕭先生,若你說的不錯的話,那我這些日子的行徑,會不會讓原百福警惕起來,原本他沒想做的事,如今他也有可能……被我逼著去做了。”

    蕭融看向簡嶠,后者被他看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蕭融有些無奈:“你不過就是對他態(tài)度差了一些,人是不會因為同僚對自己態(tài)度變差,就這么快生出想要叛變的想法的,如果他這樣做了,那只能說明他早就有這樣的想法,不關(guān)你的事。”

    簡嶠的心放了下來,他請蕭融進(jìn)去,蕭融卻沒動,而是先問了簡嶠一些細(xì)節(jié):“這三人抓起來之后,你們審問過嗎?”

    簡嶠點點頭:“審過兩遍,還動過刑,但他們什么都不知道,也說不出來自己的家人可能會逃去哪里。”

    蕭融又問:“關(guān)于清風(fēng)教的事,你們問過了嗎?”

    簡嶠搖頭:“下午我在忙別的事,還有派人回雁門郡搜查的事情,今日還沒人審過他們?nèi)齻。”

    蕭融有些詫異:“你沒審,其他人也沒審?”

    簡嶠又得意了:“原百福想讓他的人看押這三人,我仗著中軍之事都由我管理,把這三人搶過來了,沒有我的命令,誰也別想進(jìn)來接觸這三人。”

    蕭融一言難盡的看著他,就在簡嶠以為他要批評自己的時候,突然,他看到蕭融對自己豎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進(jìn)到里面,這里的血腥味比王帳濃郁多了,而且還帶著腐臭味,蕭融忍不住的皺了皺鼻子,簡嶠趕緊給他拿了把椅子過來,蕭融望著那椅子沉默片刻,總覺得自己坐上去以后,就不像妃子了,倒像是東廠太監(jiān)。

    他越過椅子,看了看對面無精打采的三個人,就像原百福說的那樣,許多人都認(rèn)為他們?nèi)齻不是叛徒,所以就算用刑,也就是打軍棍,見什么都審不出來,也就這么放棄了。

    這三人傷筋動骨,卻不至于丟了命,不過家人犯了這么大的罪過,他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下去,所以一個個的、看起來已經(jīng)認(rèn)命了。

    察覺到有人的時候,他們抬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蕭融跟簡嶠走了進(jìn)來,有個人露出了想要哭泣的神情,但最終他還是沒哭,只是絕望的低下了頭。

    如果他們真是無辜的,那他們真的是太慘了。

    往常蕭融或許還會同情他們,但今天蕭融想的是,我同情他們,誰來同情我呢。……

    站在他們面前,蕭融沉吟片刻,突然說了一句:“天地清風(fēng),無生無功。”

    簡嶠不解的看向蕭融,而蕭融盯著面前的三個人,這三人里有一人的表情跟簡嶠差不多,就是不明白他在說什么,但有兩人短暫的流露出了詫異的神色,等察覺到的時候,卻已經(jīng)悔之晚矣。

    蕭融立刻就看向了那兩人:“你們也是清風(fēng)教的教眾?”

    這倆人就是那對身為普通將士的兄弟,他們絕望的搖頭,他們連大聲說話都做不到了,只能用可憐的氣聲不停地說不是,其中一人還痛哭起來,簡嶠這時候也明白過來了,蕭融說的那句話應(yīng)當(dāng)是清風(fēng)教的人才懂的東西,所以他們兩個有反應(yīng)。

    即使得知了這件事有可能是清風(fēng)教的手筆,但真的發(fā)現(xiàn)是這個陰溝里的老鼠干的事,簡嶠簡直怒火中燒,怎么又是這群王/八蛋!

    簡嶠氣得一腳踢上那個痛哭流涕的人,他吼道:“哭什么哭!再不說實話,我這就殺了你!”

    簡嶠對這兩人拳打腳踢,逼他們吐露實情,而蕭融看向一旁的第三人,他臉色慘白,一直盯著那邊的鬧劇,他當(dāng)然不可能感到慶幸,他現(xiàn)在唯一的感覺就是,等簡嶠折磨完那兩人,就該輪到自己了。

    這時候,蕭融走向他,并蹲在他面前,他和這個人的視線持平,看著這個人害怕的模樣,蕭融很是平靜的說道:“我相信你跟清風(fēng)教沒有關(guān)系。”

    那個人惶惶的看著他,渾身上下都緊繃起來。

    蕭融:“但我也相信,你們是一家人,你不可能什么都不知情。”

    那個人的臉色更加慘白了。

    蕭融又道:“成為教眾這不是一兩個月就能做到的,更何況他們可是去挖了大王父母的墳塋,沒有幾年甚至十幾年的基礎(chǔ),清風(fēng)教也不會找他們做這件事。而你是他們的血親,是他們的孩子,你總會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的。你知道他們做了無法挽回的事,你可能在痛恨,也可能在后悔,你在想為什么之前你沒有阻攔他們,如今說什么都晚了,你們都要死了。”

    簡嶠已經(jīng)停了下來,他復(fù)雜的看著蕭融,而蕭融對面的人已經(jīng)開始無聲的流淚了。

    蕭融停頓了一會兒,讓他消化自己的話,然后他才繼續(xù)說道:“你是大王手下的兵,這么多年來跟著他南征北戰(zhàn),大王是英雄,你也是。如今我便把實話告訴你,無論如何,哪怕掘地三尺我也會把你的家人全都抓回來,然后當(dāng)著全軍的面處死他們,這是他們的報應(yīng),但不是你的報應(yīng)。”

    對面的人哭得越來越兇,聽到最后一句,他突然愣了一下,他抬起頭,看到蕭融堅定的對自己說:“把你知道的全都說出來,所有不對勁的地方都說出來,你幫我將他們繩之以法,那我就放了你,以后你做不成將士了,但天大地大總有你的去處,你也不必再擔(dān)心被家人牽累了。”

    聽蕭融說完以后,尤其是聽了還有你的去處這一句以后,這個人低下頭,終于哭出了聲音,連他的哭聲都帶著后悔的感覺,簡嶠都?xì)獠黄饋砹耍荒芷策^頭,在一旁沉重的站著。

    而等這個人哭夠了,他也開口了:“我、我不知道他們會這樣做……”……

    那倆人不好說,但這個人是真倒霉,從他十六歲參軍開始,他五年都沒回過家,是屈云滅終于定都雁門郡的時候,他才把自己的家人都接了過來,之后每年回去看幾次,平均一兩個月一次。

    他所有的軍餉都用來養(yǎng)活家人了,發(fā)現(xiàn)家人信了清風(fēng)教,他生氣,也勸過,但是勸不動,而且那么多人都信清風(fēng)教,他覺得沒多大的事,所以最后還是默認(rèn)不管了。

    誰知道平時只是有些不開化的家人,居然能做出這么大逆不道的事來。

    他說了幾個家人有可能逃去的地方,還有他撞見過的,經(jīng)常和家人一起走動的幾個人,他的家人和那幾個人沒有生活上的交集,所以他感覺那些人也應(yīng)該是清風(fēng)教的教眾。

    這就是他知道的全部,即使蕭融說了只要他配合就讓他活命,可這種情況下他根本不敢信蕭融的話,他還是很絕望,但這就不是蕭融能管的事了。

    見這個人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另外的兩兄弟一人想說,一人卻還猶豫著,不管家人做了什么,那都是他們的家人,不是所有人都能大義滅親,更多的人在發(fā)生了這種事之后,第一反應(yīng)還是要拼命的幫親人掩埋。

    蕭融也不是很在乎了,他就想知道這件事跟清風(fēng)教有沒有關(guān)系,如今確定了,他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之前清風(fēng)教就針對過鎮(zhèn)北軍,在鎮(zhèn)北軍南遷以后,他們突然沒動靜了,蕭融就是再天真,也不可能認(rèn)為他們這是偃旗息鼓,決定去對付別人了。

    要么孫仁欒,要么屈云滅,以清風(fēng)教的德行,他們只會針對這兩人之一,或許還是他想的太狹隘了,搞不好他們同時將這兩人都針對上了。

    站在黑夜中,蕭融突然想起一個人來。戲竹。

    這位跟他僅有一面之緣,死得超級痛快的女刺客,到現(xiàn)在蕭融也不知道她背后的主人是誰,他只覺得不是羊藏義。而刺客這種東西,一向都是清風(fēng)教的批發(fā)產(chǎn)品,雖說是清風(fēng)教的不同分支,但歸根究底,他們都是一根藤上長出來的瓜。

    蕭融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但正史上的戲竹最終刺殺的人是孫仁欒,正好就是清風(fēng)教的另一目標(biāo),如今孫仁欒還活著,從必死的局面里死里逃生的人則換成了屈云滅。

    蕭融腦袋亂糟糟的,還有一點他也感覺格外的怪異,之前清風(fēng)教的做法明明是給屈云滅搞事,聯(lián)絡(luò)鮮卑,勾搭李修衡,他們針對的目標(biāo)是鎮(zhèn)北軍,也是鎮(zhèn)北王,總之都是很公事公辦的樣子,而這回他們一反常態(tài),表露出來的態(tài)度十分強烈,他們就是在針對屈云滅,就是要殺了屈云滅。為什么??

    為什么短短半年就變成這樣了,一副非要除掉屈云滅不可的樣子,他們應(yīng)當(dāng)知道,這一計如果不成,迎來的就是屈云滅和整個鎮(zhèn)北軍的瘋狂報復(fù)。

    這樣去想的時候,蕭融很難不認(rèn)為是自己的原因,他改變了進(jìn)程,扇動了蝴蝶翅膀,所以清風(fēng)教的態(tài)度變了,但變也應(yīng)該有變的理由,是因為他們南遷?還是因為他們破壞了清風(fēng)教的計劃。……不對。挖墳。

    關(guān)鍵還是在挖墳上面,直到中秋的兩日前,那些人才把尸骨挖走,他們都知道把墳重新填上,那就說明這事其實沒那么容易發(fā)現(xiàn),雁門山下的墳場埋了一萬多人,屈岳和伊什塔雖然地位高,但鎮(zhèn)北軍又沒有建造陵墓的習(xí)慣,所以他們兩個在那也只是一個小墳包而已,只要悄悄地過去,再把墳包填回去,或許其他人一輩子都發(fā)現(xiàn)不了底下已經(jīng)空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是這些人非要等到中秋將近了才來挖墳,而是事出突然,他們不得不在這么近的時間里挖墳。

    這不是很久以前就有的計劃,而是最近、說不定就是中秋那幾日才冒出來的。

    蕭融沉思了一會兒,突然往前跑,王帳之前的衛(wèi)兵會對每個進(jìn)去的人搜身,連簡嶠都不能例外,但蕭融不需要,他跟高洵之一樣,隨時隨地都能進(jìn)入王帳。

    屈云滅正在喝一碗苦藥,見到蕭融回來了,王新用頓時松了口氣,他剛要對蕭融抱拳,就見蕭融刷一下跑過了他們,站在一旁的輿圖前面不停的比劃著什么。

    他想根據(jù)時間推斷出大致的距離,他在判斷清風(fēng)教的人是不是已經(jīng)滲透進(jìn)了陳留。

    他懷疑在他暈倒的時候,清風(fēng)教就有人、而且是制定這個毒計的人,待在陳留城里,評估著屈云滅對他們的威脅,最終得出了一個必須除掉屈云滅的結(jié)論。……但看著輿圖,他又沒法確定了。

    畢竟行進(jìn)路上變數(shù)太大,他能兩天半趕到這里,別人也能一個半月才趕到這里,只憑這個來判斷,證據(jù)不夠充分。

    更何況,無論那人是什么時候來的,蕭融現(xiàn)在都可以肯定,他一定是已經(jīng)走了,無論毒計成不成功,他都沒有道理留在這旁觀,成了,鮮卑人不會去追究他的去向,不成,鮮卑人就焦頭爛額了,哪怕恨他恨得要死,也不可能真的出去追他。

    想到這一點以后,最終蕭融面色陰沉的走了回去,他看著屈云滅,勉強壓了壓自己的脾氣:“大王用飯了嗎?”

    屈云滅看看他的神情,然后默默點頭,不等蕭融再問,他就主動報備道:“三碗。”

    蕭融:“……”

    這飯量趕上他一天了。

    平時屈云滅也沒這么能吃,大概是這回消耗太大了,所以他才這么容易餓。

    屈云滅又問:“你呢?”

    蕭融搖頭:“還沒有,剛剛看了一些血腥的東西,如今也沒什么胃口,過半個時辰我再吃。”

    屈云滅:“好,我也陪你再吃一頓。”

    蕭融看看他,不禁笑了一下:“照這個飯量,大王應(yīng)該沒多久就能恢復(fù)健康了。”

    屈云滅也笑:“五天,五天以后,我就去取鮮卑皇帝的項上人頭。”

    蕭融不置可否,屈云滅要是好了,他不會攔他,屈云滅要是沒好,他也不用攔,因為這毒藥性極強,一下子就掏空了人的身體,跟單純的皮外傷完全不同,屈云滅如今實力大減,他就是想沖鋒也沒那個機會了。

    說起來,蕭融還有些疑惑:“大王可知他們在箭上涂的到底是什么毒,為何藥性如此強烈,但卻又那么容易就給解了。”

    屈云滅默默看著他,容易,要不是他身體特別好,而且求生欲望非常強,隨便換個人,此時都已經(jīng)籌備著過頭七了。

    但屈云滅還是順從的回答道:“鮮卑慕容部是打劫起家,他們把草原上的所有部族都滅了一遍,之前的鮮卑皇族是宇文部,宇文部曾統(tǒng)治過中原,也搜刮了許多的財物,慕容部將他們的所有財物、女人全都擄回到自己手中,如今這天下里,財寶最多的不是金陵皇宮,而是鮮卑皇宮。不止是金銀,還有稀世珍寶,不外流的醫(yī)書、毒/藥、神草,應(yīng)有盡有。”

    說完了,屈云滅垂下眼,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過了一會兒,他重新抬起頭,剛想再對蕭融補充兩句,結(jié)果他一抬頭,就看到蕭融目光灼灼的望著自己,毫不夸張的說,他的眼睛都要發(fā)綠了。

    蕭融:“真的嗎?別騙我。”

    屈云滅:“…………”

    兩人對視,屈云滅甚至有種被獵手盯上的感覺,喉嚨滾了滾,屈云滅再次默默點頭。

    蕭融終于收回了視線,他不住的點頭:“好好好,我本來以為打完這場仗最多的戰(zhàn)利品就是牛羊,沒想到還有意外之財,太好了,這回王宮和陵寢的建設(shè)都有著落了。”

    自言自語完了,蕭融突然又扭頭,他接過屈云滅喝完的藥碗,然后十分慈眉善目的對屈云滅說:“大王一定要好好養(yǎng)傷,全軍都等著劍指鮮卑之日呢!”

    說完,他要把碗拿出去,這一轉(zhuǎn)身,他才驚訝的發(fā)現(xiàn)自己身后還有一個人:“王將軍!你什么時候來的?”

    王新用:“…………”

    我一直都在啊!你真沒看見我?!我——他木然的轉(zhuǎn)身離開,同時在心里想著,算了,算了,反正都習(xí)慣了。……

    蕭融擰眉,等他出去了之后才說道:“怎么一句話不說就走了,好沒禮貌。”

    屈云滅贊同的點點頭:“他一向如此,所以我一直都不喜歡他。”

    蕭融:“……”你喜歡過誰?

    蕭融本想直接這么嗆回去,但在這句話出口以前,他突然思考了一下,猶豫片刻,最后他還是什么都沒說,就這么拿著那個藥碗出去了。

    作者有話說:

    第0093章 瞧瞧

    逼著一個從不思考的人去思考、反思, 這其實不是什么好事,因為水閘打開就再也關(guān)不上了, 境界上去就再也下不來了。

    如果蕭融能懂得這個道理就好了,很可惜他雖然擁有很多天賦,然而做人大家都是頭一回,即使是他也不能靠著走捷徑取勝,只能和這世間的無數(shù)人一樣,跌跌撞撞、囫圇著個的摸索前行。……

    王新用走了之后,蕭融讓人送了一次飯, 他吃完飯就又過去看輿圖了,屈云滅無事可做,他知道自己目前唯一的任務(wù)就是養(yǎng)傷, 但養(yǎng)傷又不是什么占據(jù)精力的事,它反而會讓人擁有很多精力, 還無處發(fā)泄。

    通常來講,屈云滅要是無聊了, 他會找個不想活的人殺了發(fā)泄一下,或是去演武場上練一練,再不濟就上山打獵,跟山林中的猛獸來一場追逐戰(zhàn),如今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哪怕他想下床走走,蕭融都不會答應(yīng)他。

    曾經(jīng)讓他覺得無趣的公文如今都變得有些可愛了,當(dāng)然, 只是“有些”而已, 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 屈云滅還是不想碰這些枯燥的東西。

    所有路都被堵死了, 那他還能干什么呢?好像就剩下思考了。

    屈云滅一直認(rèn)為思考是個跟公文差不多的東西,都很枯燥,都很無聊,直到蕭融用那樣的表情平靜的詢問他有沒有為自己想過,回到王帳的屈云滅其實都麻木了,他感覺不到自己的情緒,不管是擔(dān)憂、傷感、懼怕還是內(nèi)疚,全都感受不到,這仿佛是他的身體保護(hù)機制,當(dāng)遇到他無法承受的事情,他的腦子里就會突然多出一道屏障來,把那些恐怖的情緒全部隔絕在外,他能看到那些情緒,也能看到它們?nèi)绾[一般向自己洶涌的奔來,不停地拍打著面前的屏障,但是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也多虧了這樣的保護(hù)機制,所以在他慌亂又麻木的時候,他第一反應(yīng)就是按照蕭融說的去做,去想,為他想一想,為這幾天想一想。

    不過如今他已經(jīng)想完了,他想出了答案,也得到了蕭融勉強接受的結(jié)果。

    可是這種體驗怪新奇的,屈云滅從不知道深入的思考是這么一件累人的事,同時還是一件這么有成就感的事,當(dāng)他終于想通的時候,他突然感到豁然開朗,從醒來之后就沉悶的、壓在他心頭讓他喘不過氣的東西一下子就消失了,因為他知道怎么讓蕭融原諒自己了。

    嘗到了這種甜頭,于是,屈云滅又開始想。

    這回他想的就不一樣了,他想的是,為什么蕭融這么厲害?

    他屈云滅這輩子就沒有怕過什么人,他永遠(yuǎn)我行我素且只相信自己,他的人生里有許許多多重要的人,可這些人沒有一個能像蕭融這樣,把他逼到這個地步,逼得……他甚至開始覺得自己有些可憐了。

    他是舉世無雙的鎮(zhèn)北王,是能抵擋千軍萬馬的大英雄,他從不吹噓自己,但這不代表他心里不是這么想的,他一直都覺得,沒錯,本王就是當(dāng)之無愧的天下第一。

    所以,為什么呢?

    為什么他會讓蕭融對自己頤氣指使,為什么蕭融不說一聲便插手軍務(wù),而他沒有阻止過他,為什么僅僅認(rèn)識了半年,蕭融于他就這么重要了。

    就因為他聰明,他輔佐自己,他一心一意為自己好嗎?

    屈云滅十分認(rèn)真的思考著這個問題。

    蕭融:“…………”

    蕭融正在寫東西,但寫著寫著,他就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一開始蕭融還以為系統(tǒng)又缺德了,但感受了一會兒他才發(fā)現(xiàn),好像不是系統(tǒng)的問題,是他自己本身的直覺。

    默默拿著毛筆,蕭融甚至都不敢立刻抬頭,而是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以后才悄悄把腦袋抬起來,屈云滅還是那個姿勢坐在床上,看起來好像也沒什么異樣。

    蕭融:“……夜深了,大王不睡嗎?”

    屈云滅仿佛沒聽到蕭融的聲音,就在蕭融準(zhǔn)備再問一遍的時候,屈云滅突然動了,他往下躺了躺:“這就睡。”

    蕭融更覺怪異,這么聽話?

    但屈云滅已經(jīng)躺下了,蕭融看看桌子上的一片狼藉,他掀開毯子,也把燈吹了。

    帳內(nèi)一共點了四盞燈,桌上一盞、中央一盞、門口處一盞,還有屈云滅的床前一盞。

    蕭融挨個的把這些燈全吹了,他留著門口那個一會兒給他照亮用,而在床前這盞燈被他吹滅以后,屈云滅突然問他:“你去哪睡?”

    蕭融感覺他這問題有些莫名其妙:“自然是回我的營帳。”

    屈云滅哦了一聲,就在蕭融擰了擰眉,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屈云滅又說道:“那你不怕晚上我突然跑出去,或是我又發(fā)高熱了嗎?”

    蕭融:“……”

    沉默片刻,他說道:“東方進(jìn)會過來守著大王。”

    屈云滅也默了默,然后開口:“東方進(jìn)打鼾,而且鼾聲如雷。”

    蕭融:“…………”

    你一個睡得跟死了差不多的人,還怕這個?!

    算了算了,反正鎮(zhèn)北軍人多,更何況屈云滅是個病號,蕭融覺得自己也沒必要那么嚴(yán)格,這種無傷大雅的小要求,答應(yīng)他也無妨。

    蕭融想了想:“那我讓虞紹承來。”

    屈云滅:“虞紹承不睡覺,等你睡了,他就會一直盯著你。”

    蕭融:“……”

    蕭融完全不知道虞紹承還有這么一個特征,驚的張開嘴,半晌,他又把嘴閉上了,而且語重心長的勸屈云滅:“那不是正好,他是絕佳的守衛(wèi)啊。”

    屈云滅:“但是很嚇人。”

    蕭融:“…………”

    磨了磨牙,蕭融又問:“那簡將軍可以嗎?”

    屈云滅搖頭:“你沒見過睡前的簡嶠吧?睡前的簡嶠和白日的簡嶠不是一個人,白日的簡嶠十分可靠,睡前的簡嶠三句話不離他夫人,折森*晚*整*理磨得人耳朵都起繭子了。”

    蕭融忍不了了:“簡將軍過來是守著大王休息的!大王睡大王的就是了,你們又不會談天!”

    屈云滅看看他:“可是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想到他心里都是夫人夫人夫人,我就覺得聒噪。”

    蕭融:“…………”

    他木然的看著屈云滅,而屈云滅也微微轉(zhuǎn)身,在黑暗的床上睜著眼看他。

    屈云滅的眼神直白又簡單,看得蕭融心神一顫。

    兩人靜靜的對視,片刻之后,蕭融微笑起來:“看來大王不喜歡有人守著,也好,那大王就這么睡吧,左右王帳附近已經(jīng)是極安全的了,我再吩咐衛(wèi)兵們盯緊了門口,不讓任何人進(jìn)去也不讓任何人出來,想來也不會出什么差錯,大王說是不是。”

    他們都知道對方是什么意思,所以屈云滅也知道,蕭融拒絕了他,他不愿意留下來。

    本身屈云滅也不是一定要讓蕭融留下來,既然他不愿意,屈云滅就點了點頭,之后蕭融就走了,他走得特別快,連門口那盞燈都忘了吹。

    而屈云滅把胳膊枕到腦后,他望著那點燈光映出來的地方,聽著外面蕭融和衛(wèi)兵的交談,然后他的眼神變得迷茫起來。

    為什么上一次他受傷,蕭融會跟他同吃同住,而這一次他傷的比上次還嚴(yán)重,蕭融卻不愿意再跟他住在一起了?

    屈云滅望著頭頂,發(fā)現(xiàn)自己又有點失眠了。……*

    屈云滅下令,要求原百福和簡嶠兩天就得把那幾個挖墳的崽種帶回來,但一天過去,兩天過去,還是悄無聲息。……

    原百福本人都跑出去抓人了,而簡嶠是把自己的親信部下派了出去,而他本人龜縮在軍營當(dāng)中,根本不敢到屈云滅面前晃悠。

    殊不知,他最推崇的蕭先生正在替他說好話。

    蕭融:“兩天實在是難為人,那些人跑了七日,雁門郡附近又那么大,更何況把人從雁門郡帶回到軍營來,這就已經(jīng)要用上許多時間了。”

    屈云滅不服:“若是讓我去追,第一天我就能把他們追回來。”

    蕭融:“……”

    他沉默片刻,然后皮笑肉不笑的看向屈云滅:“是啊,那大王為什么第一天沒能去追呢?”

    屈云滅:“…………”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外如是。

    蕭融依舊是優(yōu)哉游哉的坐著,而在大夫早上來了一次之后,確定屈云滅再也沒有發(fā)熱的跡象了,于是蕭融給他擴大了一點活動范圍,他能下床走走了,但是不準(zhǔn)出王帳的范圍。

    自從蕭融這么說過以后,屈云滅就再也沒回過那張床上,蕭融看著他這個坐不住的模樣,暗暗勾唇,同時在心里道了一聲活該。

    他正在喝屈云滅給他煮的茶,蕭融不喜歡喝煮茶,但屈云滅的水平還不錯,而且正值天氣變冷的時候,喝一口熱茶,整個身體都能暖和起來。

    想想這越來越冷的天氣,蕭融不禁問道:“盛樂往年都是何時下雪?”

    屈云滅回答:“十月,一般而言是十月中下旬,但也有提前的時候。”

    蕭融問:“下了雪,天氣就會變得冰冷難捱?”

    屈云滅正在往茶鍋里丟甜棗,聞言,他忍不住看向蕭融。

    蕭融:“……”

    看什么看,我生活在全球變暖的時代里,而且我是南方人好嗎?我怎么知道下雪之后有什么變化!

    屈云滅不至于能看懂他心里的想法,但他能看懂蕭融開始發(fā)紅的耳朵,他又覺得自己丟面子了。……不懂,面子么,丟點就丟點吧,看他都丟過多少回了。

    默了默,屈云滅解釋道:“天氣冷是一方面,下雪之后泥濘難走,雪水透過鞋襪,會把將士的腿凍傷,凍傷以后就很難再起來,而在雪地里起不來的人,最后也都死在雪地里了。”

    蕭融怔了一下,沒有再問別的問題了。

    如果天災(zāi)能有這么容易抵抗,那它也不會叫做天災(zāi)了,即使有了煤炭、有了各種各樣保暖的措施,但其實它們都是對那些待在室內(nèi)的人而言,室外的人依舊很冷,依舊要在冰雪當(dāng)中掙扎求生。

    安靜的氛圍中,蕭融垂下眼,突然說了一句話:“所以一定要在十月下旬之前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

    屈云滅聽著,卻皺了皺眉:“怕是不容易。”

    蕭融驚愕的看向他:“在經(jīng)歷了暗算之后,大王還覺得不容易么?”

    蕭融問這話沒別的意思,他不是懷疑屈云滅的能力,而是他以為在狠狠的吃了一虧之后,屈云滅應(yīng)當(dāng)是怒火中燒,什么都不想管了,就想把鮮卑打下來,而屈云滅是有這個本事的,只要他不再顧忌別的東西。

    屈云滅:“……”

    很好,現(xiàn)在丟人的變成他了。

    屈云滅不怎么高興的說道:“被這等宵小暗算,我當(dāng)然很憤怒,但我也不能拿眾將士的命,去換我一人的大仇得報。”

    這回蕭融是真的驚呆了,好家伙,說得還挺大義凜然的,但正史上的你不就是這么做的嗎?發(fā)現(xiàn)打鮮卑有點困難,你不耐煩了,于是率兵不管不顧的打過去,這才導(dǎo)致多數(shù)將領(lǐng)都跟你離了心。

    蕭融都做好屈云滅要打快戰(zhàn)的準(zhǔn)備了,也制定了一系列的計劃,誰知道他突然改主意了。

    奇異的看著屈云滅,把屈云滅看得整個人都不自在了,蕭融才噗的笑出聲來,他端著茶盞起身,然后坐到了屈云滅身邊,他悠悠嘆了口氣,嘴角還是翹著的:“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吶,我替眾將士謝謝大王,面對奇恥大辱之時,大王最看重的仍然是自己兵,這才是真正值得人們效忠的明主。”

    屈云滅淡定的聽著,他的表情一點變化都沒有,但蕭融盯著他扔棗的動作,屈云滅再這么重復(fù)的扔下去,這就不叫茶湯了,而是棗湯。……

    無聲的笑了笑,蕭融挪動自己的屁股,他往屈云滅那邊蹭了幾下,讓自己跟屈云滅之間的距離拉近,他特意壓低了自己的聲音,這樣屈云滅就不得不認(rèn)真去聽他說的話了。

    “但大王也應(yīng)當(dāng)對將士們保持信心,要知道主將受辱,君受辱,臣子當(dāng)自戕。”

    屈云滅神色一變,他剛要張口說什么,蕭融制止了他:“自然,那都是過去的規(guī)矩了,如今每個將士都是大王的人,他們每個人的命都很珍貴,與其用來昭示氣節(jié),不如用在多殺幾個鮮卑人上面。大王,屈大將軍的時代早就過去了,如今是你的時代,而你受傷這件事,是任何一個以身為鎮(zhèn)北軍為傲的人都忍不了的,有此士氣,不愁十月不能回旋。”

    屈云滅思索片刻,點了點頭:“但愿如此。”

    蕭融又低下頭去喝茶了,而屈云滅看著他,突然問了他一句:“那你呢?”

    蕭融不解的抬頭。

    屈云滅問:“你也忍不了嗎?”

    反應(yīng)了一會兒,蕭融才明白屈云滅問的是什么,他不禁笑了一聲。

    把茶盞放下,蕭融笑嘆道:“大王怕是不知道我這心里究竟積攢了多少怒火,從中秋那天開始,我都憋著呢,就等著見到罪魁禍?zhǔn)祝缓蟀l(fā)泄到他們身上了。”

    說這話的時候,蕭融笑瞇瞇的,屈云滅卻不像蕭融想象的那樣感到毛骨悚然,他只是問他:“對我發(fā)的那通火,都算不上是發(fā)泄嗎?”

    蕭融:“……”

    哪壺不開你專提哪壺是不是。

    一下子,蕭融的臉就垮了下來,他把腦袋轉(zhuǎn)到一邊去,冷了他好一會兒才說道:“不算,我最近怨天尤人得很,見到誰都覺得他不順眼,天上過一只鳥我都想罵它一句,這等怒火可不是說兩句話就能發(fā)泄出來的。”

    屈云滅笑起來:“阿融一向真性情。”

    蕭融:“……”

    他剛要跟屈云滅掰扯掰扯稱呼的問題,軍醫(yī)又進(jìn)來了,他來給屈云滅換藥。

    蕭融跟著一起站起,然后自覺退后兩步,看著軍醫(yī)把屈云滅身上的白布一圈圈的解開。

    大病一場,屈云滅消瘦了一些,但腹肌的形狀還是很明顯,蕭融甚至想不出來他到底瘦哪了,怎么看著還是這么壯。

    可是等到所有白布都解開的時候,蕭融就沒法再關(guān)注屈云滅的身材了,他盯著屈云滅鎖骨之上的那塊深紅色傷口,根本看不出來這是箭傷,因為周圍的一塊肉都被挖掉了,粉紅色的肌理就這么暴露在空氣中,每一次呼吸,都會帶來令人震顫的痛。

    只要與氣運無關(guān)、與生命無關(guān),蕭融就感覺不到屈云滅的異樣了,那場劇烈又恐怖的生命危機于蕭融來說已經(jīng)過去,可是于屈云滅來說,它還在反復(fù)的提醒著他、折磨著他。

    軍醫(yī)先觀察了一下傷口的情況,發(fā)現(xiàn)沒什么問題,然后他才往上面撒藥粉,屈云滅還是那個樣子,好像根本就感覺不到疼一樣的,但蕭融分明看到他脖子上的筋繃緊了。

    藥粉撒完了,軍醫(yī)又拿出白布來,他正要給屈云滅纏上,蕭融突然說了一句:“我來吧。”

    軍醫(yī)和屈云滅一起詫異的看向他,軍醫(yī)有點猶豫,因為之前蕭融從未上手過,他想問問屈云滅行不行,然而一轉(zhuǎn)頭,他看到屈云滅陰惻惻的盯著自己。

    軍醫(yī):“……”

    刷的一下,用雙手把這卷白布交出,之后都不用別人說什么,他提起藥箱就出去了。

    蕭融:“……”

    他還想問問怎么打結(jié)呢。

    罷了,蕭融輕輕的吸一口氣,然后找到白布的源頭,他拿著白布,看向乖乖坐著的屈云滅。

    屈云滅見狀,還把自己的身子往他這邊轉(zhuǎn)了轉(zhuǎn),不知怎么,蕭融被他逗得笑了一下,本來有點別扭的事,似乎也沒這么別扭了。

    他拉著白布,從屈云滅的背后開始纏,因為傷在鎖骨,所以要繞過一邊的胸膛,然后再回到肩膀處,這樣不容易讓白布松散開來。

    蕭融垂眸看著白布,一圈一圈的纏繞,他的呼吸有時噴灑在屈云滅的耳后,有時在他的肋骨,有時在他的頸側(cè),偏偏蕭融還是個仔細(xì)的人,他會一點點的確認(rèn)有沒有纏好,而且他怕勒著屈云滅,所以每個動作都很輕柔,而在這鈍刀子割肉一樣的折磨,或者說不是折磨當(dāng)中,屈云滅身上的肌肉越來越緊,他按著床板的手臂都僵直了。

    蕭融是纏到一半發(fā)現(xiàn)的異樣,恰好他纏到了屈云滅的胸前,看著他剛剛才確認(rèn)過的白布逐漸繃緊,蕭融愣了愣,然后抬起頭來。

    這不是他倆離得最近的時候,卻是他們第一次單純的、深深的看到對面這個人。

    沒有言語,也沒有需要做的事,他們就是這么簡單的……看到對方了。

    世上有靈魂嗎?真有靈魂碰撞這回事嗎?蕭融不知道,他只知道屈云滅的眼神很不對勁,他看得他緊張、看得他害怕、看得他心臟像是生了病,砰砰砰幾乎要連成一條線的猛烈跳動,跳到他近乎窒息。

    猛地,蕭融低下頭去,他快速的把最后兩圈纏完,然后給這個白布打結(jié)。

    但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這結(jié)非常不好打,真是奇了怪了,不就是最簡單的蝴蝶結(jié)嗎。

    突然,另一只修長的大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蕭融這才發(fā)現(xiàn),不是結(jié)有什么問題,而是他的手在抖。

    屈云滅抿了抿唇,對蕭融說道:“阿融,這里我來就好了。”

    蕭融聽話的松手,他往后退了一步,離開了這個讓他感到無比不適的距離,而他繼續(xù)看著屈云滅低頭自己打結(jié),沒多久,這圈不聽話的白布就被綁死了,屈云滅放下手,跟著抬起頭。

    屈云滅張口,他想要對蕭融說話,而蕭融盯著他,一動不動。

    屈云滅突然遲疑了,因為這個樣子的蕭融讓他的直覺開始起作用,他突然覺得,自己最好不要開口。

    但就這么僵持著,氣氛只會越來越尷尬,屈云滅正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時候,簡嶠突然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跑了進(jìn)來:“大王,蕭先生,抓到了!那些人全都被抓回來了!”

    蕭融和屈云滅都愣了一下,緊跟著,蕭融邁步就往外走,簡嶠一臉的興高采烈,他本來也要追上去,發(fā)現(xiàn)屈云滅沒動,他納悶的問:“大王不去瞧瞧嗎?”

    屈云滅:“……”

    “去。”

    作者有話說:

    No.3和No.4嘻嘻嘻嘻,發(fā)現(xiàn)了是愛情又怎么樣呢?

    你還是得不到他哈哈哈哈哈哈哈(帶著反派一樣的笑聲逐漸遠(yuǎn)去)

    第0094章 東山再起

    合力挖墳的一共五人, 兩對夫妻,還有一個缺了條胳膊的男人。

    這個男人早年也是鎮(zhèn)北軍的一員, 后來身有殘疾,他就回歸平民生活了,蕭融來到這些人面前,就這么打眼一看,心里便有了數(shù)。

    疾病和貧窮,向來都是迷信滋生的巢穴,自己的內(nèi)心不夠強大, 所以才會瘋了一樣的篤信從未見過的東西可以拯救他們。

    他們看起來相當(dāng)糟糕,過去這十天也不知道是怎么過的,不過有一點蕭融現(xiàn)在就能肯定了, 這十天他們都是自己在逃命,清風(fēng)教沒有給他們安排后路, 在榨干了他們的利用價值之后,清風(fēng)教就把他們拋棄了。

    蕭融抿唇, 這可不是什么好的預(yù)兆,既不幫他們逃跑,也不殺了他們滅口,只能說明這幾人身上完全沒有值得讓清風(fēng)教擔(dān)心的事情,也就是說, 蕭融不太可能順著這幾個人,找出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誰了。

    話雖如此,但蕭融還是不死心, 他揮揮手, 示意將這些人都帶到審訊的地方去。

    蕭融沒有立刻就走,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過了一會兒,他才轉(zhuǎn)身要跟上,但這一轉(zhuǎn)身,他先發(fā)現(xiàn)了身后的異樣。

    蕭融驚愕的看著屈云滅:“誰讓你出來的?”

    屈云滅立刻指向身邊的簡嶠:“他。”

    簡嶠:“……”

    蕭融:“……”

    一言難盡的看著這兩個人,蕭融無語道:“算了,既然都出來了,那大王也過來聽聽吧。”

    屈云滅一聽他松口,立刻就走到他身邊,他們并排往前走,期間屈云滅低聲對蕭融說:“我身上的力氣已經(jīng)恢復(fù)的七七八八了。”

    蕭融懶洋洋的回答他:“不,這幾個人還有用,不能讓你殺了他們。”

    屈云滅:“……”行吧。

    他倆慢吞吞的往前走,并非是蕭融照顧屈云滅的步伐,而是屈云滅照顧蕭融,審訊人是他,他不到的話,也沒人敢對那幾個人動手,而蕭融故意走的這樣慢,就是為了從心理上折磨他們。

    這倆人跟散步一樣,簡嶠墜在離他們一丈遠(yuǎn)的距離,也慢慢的跟著,而在簡嶠之后,還有原百福和公孫元。

    雖說簡嶠也派了人出去,但真正把這些人抓住的,還是原百福。

    往日他也會按時完成任務(wù),卻不會像這一次一樣如此主動,都是屈云滅要他離開,他才會親自去做什么。

    原百福是公孫元的小伙伴,公孫元今天也終于不再兩耳不聞窗外事了,他用自己的肩膀撞了撞原百福的,很是高興的夸他道:“厲害,還真讓你把人抓到了,這可是大功一件啊!”

    原百福不咸不淡的嗯了一聲。

    公孫元不解的看著他:“立了功怎么是這個反應(yīng),難不成你還不想立功?”

    原百福朝他笑了一下:“你什么時候也變得這么啰嗦了,走吧,咱們也去看看。”

    公孫元哦了一聲,前面的人都快走沒影了,他不得不快走了幾步。…………

    審訊的營帳當(dāng)中,之前那三個倒霉蛋已經(jīng)被拖出去了,比較配合的兩人如今被關(guān)在另外一個地方,一天兩頓清湯寡水的喂著,只保證他倆不死就行,至于未來他們是什么下場,還得等到這事塵埃落定。

    而那個死活都不愿意出賣家人的,蕭融也對他沒轍,簡嶠來問蕭融該怎么辦的時候,蕭融還未開口,屈云滅已經(jīng)給這人判了死刑。

    “殺了就是,這還用本王教你嗎。”

    于是那個人兩天前就已經(jīng)死了,不過這些人不知道,他們被帶進(jìn)來,估計連自己家人是什么模樣都想不起來了,他們看著里面的一地血污,神情漸漸產(chǎn)生了變化。

    簡嶠知道蕭融心軟,于是他主動向屈云滅和蕭融請求,先讓他來審審這幾個人。

    屈云滅看看蕭融,后者沒說話,屈云滅便對簡嶠點了點頭。

    所謂審訊,其實就是刑訊,慘叫聲響起來的時候,蕭融抬頭看向這個營帳的帳頂,他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事,連這審訊的營帳都比他的營帳大很多。……

    其他人都面不改色,蕭融則是一直看著別的地方,屈云滅想讓他先出去待一會兒,但轉(zhuǎn)念想想,蕭融大概不會答應(yīng),說不定為了證明自己不害怕,他還會在這里待更久的時間,最后屈云滅還是什么都沒說。

    半柱香的時間過去,蕭融抬抬手,簡嶠立刻命令那些將士別打了,而在哭泣和哀叫之間,蕭融沉沉的嘆了口氣。

    之后,他倍感無奈的聲音從這個營帳里響起:“我不指望你們能告訴我這事究竟是誰謀劃的,老實說我也不在乎,左不過就是清、風(fēng)、教。除掉清風(fēng)教固然很難,卻也不是完不成的事,等到清風(fēng)教的教主和長老全都被一網(wǎng)打盡的時候,不管是誰出了這樣的毒計,反正他都死了,我也不必吃睡都想著他了。”

    屈云滅轉(zhuǎn)過頭,他看著蕭融對這些人露出了一個充滿憐憫的神情。

    “明明也辛苦的活了一輩子,摔過跤、受過傷,熬過了夭折、熬過了大雪、甚至熬過了戰(zhàn)亂,結(jié)果還是要死得這么慘,就因為你們太蠢,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教義,連自己的良心都不要了。”

    他的聲音并不大,但就是有種刀子一般的感覺,狠狠割在這幾個人的臉上,而在他說完這句以后,其中一個婦人突然高聲哭泣,她不停的求饒,說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對方要尸骨是做什么,她不知道對方是要折辱鎮(zhèn)北王的父母,她真的不知道啊。

    簡嶠又開始生氣了,他想踹這人一腳,不過在他有所行動之前,屈云滅先問了一句:“那你原本以為他們要做什么。”

    眾人一愣,全都看向自進(jìn)來就沒再出過聲的屈云滅,而屈云滅只是平靜的看著這些受刑的人,就把他們嚇得不敢再吱聲了。

    屈云滅:“說啊,你原本以為他們想用我的父母尸骨做什么,如果不是折辱,那你覺得是為了什么?”

    這個婦人的嘴張張合合,卻發(fā)不出聲音來,她恐懼的看著屈云滅,而屈云滅已經(jīng)耐心告罄。

    屈云滅突然伸手,拿走了擱置在門口的一盞油燈,他猛地把油燈擲出去,油自然是在半途中就已經(jīng)灑沒了,而油燈準(zhǔn)確的砸到這個婦人的臉上,炙熱的溫度燙到她的眼睛,燙的她頓時凄厲的喊了一聲。

    屈云滅暴怒的聲音在所有人耳邊環(huán)繞著:“說!!!!”

    蕭融低下頭,擰著眉,但他沒有干涉屈云滅。

    而那個婦人已經(jīng)要被嚇傻了,她脫口而出道:“做、做法!我、我以為他們要尸骨,是為了做法,詛、詛……”

    說到這的時候,她清醒過來了,所以后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

    在場的人幾乎都?xì)獾靡溃{咒??這難道比曝尸瞭望塔更好嗎,此時是有巫術(shù)的,而且巫術(shù)的手段極其陰險、極其惡心,難不成她覺得,說了這個就能逃過一死嗎。

    另外四人更加的絕望,事已至此,他們連為自己辯駁的想法都不敢有了。

    蕭融沉默的看了一眼這幾個人,然后低聲對屈云滅說道:“大王息怒,如今看來也審不出什么了,大王還有傷在身,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屈云滅攥著拳,他轉(zhuǎn)身便走,蕭融跟著他離開,同時還對公孫元和原百福招了招手。

    那兩人對視一眼,也跟著出去了。

    回到王帳,屈云滅坐到床上平復(fù)他的心情,而蕭融一邊打開柜子,拿了兩瓶藥出來,一邊對身后的兩人說:“辛苦原將軍了,能這么快把人抓回來,難怪原將軍一直都是大王的左膀右臂。今晚再讓簡將軍將那幾個人審訊一遍,等到明日,勞煩公孫將軍帶著這些人,再點上五千兵馬,將人都拉到前線去,在不引起雙方交戰(zhàn)的范圍內(nèi),離鮮卑的軍隊越近越好。”

    公孫元反應(yīng)一會兒,才明白蕭融的意思:“先生是讓我當(dāng)眾處刑?”

    蕭融點頭,順便補充了一句:“處極刑。”

    公孫元笑了,面對這幾個罪大惡極的叛徒,什么極刑都不為過,他甚至覺得這么快就殺了他們太慷慨了:“好說好說,那先生中意的是什么刑罰,車裂?炮烙?還是抽腸。”

    蕭融:“…………”

    你懂的還挺多。

    但蕭融搖搖頭:“都不是,我想用凌遲。”

    公孫元沒聽過這種刑罰,他愣了愣,看向原百福,結(jié)果原百福也一臉的茫然。

    蕭融笑了一下:“很簡單,就是將人綁在柱子上,一刀一刀的把人的肉割下來,手法好的話,可以割夠三千六百刀才讓人氣絕,手法不好,可能幾百刀人就死了,明日行刑的時候,勞煩公孫將軍找?guī)讉心細(xì)的人,而且不要一次就把這五個人全都?xì)⒘耍粋一個來,最好再筑一座高臺,令所有人都看得見他的慘狀。”

    公孫元:“……”

    他雙眼瞪的跟銅鈴一樣,不僅是因為他從未聽說過這種刑罰,還因為這話是從蕭融嘴里說出來的。

    你們士人……心真狠啊。

    原百福更是立刻反對出聲:“不可!此法太過殘忍了,而且是在全軍面前行刑,這要是傳出去了,那鎮(zhèn)北軍的名聲——”

    蕭融:“從鮮卑使了毒計開始,鎮(zhèn)北軍的名聲就已經(jīng)掃地了!哪怕只是陳留的一個小孩子聽說了這件事之后,都會對這幾個人的下場拍手稱快,原將軍,你的仁慈是不是用錯地方了,他們意圖詛咒大王,你還要替他們求情嗎?”

    原百福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我何時是要為他們求情!我只是覺得這樣的刑罰太過殘忍,旁人從未這樣做過,如今我們做了,那些士人又不知道要怎么詆毀大王了!”

    蕭融瞇了瞇眼:“成者為王敗者寇,只要大王一直處于屹立不倒的位置上,士人的詆毀動搖不了大王的根本,更何況你怎么就這么肯定士人一定會詆毀大王,百善孝為先,大王為自己的父母報仇,用什么樣的刑罰都不為過!”

    原百福:“大王從不欲以極刑折磨他的仇人,蕭融,這分明是你自己的堅持!”

    蕭融剛要張口反駁他,突然,屈云滅那不耐煩的聲音從不遠(yuǎn)處響起:“蕭融的堅持就是我的堅持,原百福,如果這是你的爹娘,你還說得出來這種話嗎!”

    原百福立刻扭頭看向屈云滅,他急不可耐的朝屈云滅解釋,“大王,我并非是——”

    屈云滅不想聽他說話:“在軍中你隨意用你的仁義之心,就是別用到我身上,我不需要你來替我諒解誰!”

    本來他心情就不好,這時候更是惡劣了,他深吸一口氣,對原百福說道:“出去,都給本王出去!”

    原百福下頜緊繃,忍了又忍,他才朝屈云滅抱拳:“是,卑職告退。”

    說完,他快步離開了王帳,而公孫元默默的跟上去,雖然屈云滅沒有朝他怒吼,但是他說的是“都出去”,公孫元自覺的把自己也算在里面了。

    蕭融沉默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他偷偷覷著屈云滅,見他沒別的反應(yīng)了,大約這個“都”,是不包含自己的,于是他拿著手里的藥瓶,朝屈云滅邁步走去。

    到了屈云滅身前,蕭融說道:“抬手。”

    屈云滅抬起頭,他擰著眉看蕭融,而蕭融見他始終都沒動作,只好自己坐到他的右邊,然后把他的手強行抬了起來。

    屈云滅手心有繭子,這能保護(hù)他免受很多小傷,但燙傷不在其中,蕭融看著他這已經(jīng)紅了一片的掌心,他很是費解:“不疼嗎?”

    他以前被砂鍋燙過一次,就一秒,而且就一小條,都把他疼得冷敷了兩個小時。

    屈云滅看著自己的手被蕭融捧著,他默了默,說道:“你沒說的時候不疼,你說完了,我就覺得有些疼了。”

    蕭融:“……”

    呵呵,這么說還怪我了。

    蕭融不吭聲了,只往上面抹藥,清涼的感覺傳到屈云滅的掌心,同時他聽到蕭融說:“亂世用重典,以后大王不能再對背叛的人如此仁慈了,抓得到的就一刀斬了,抓不到的就不再管,既然還有退路可言,那他們自然會產(chǎn)生僥幸心理。我這么做既是為了震懾鮮卑人,也是為了震懾自己人,凌遲……原將軍說的沒錯,這是極殘忍的刑罰,所以我只打算將這刑罰用在叛國的罪名上,希望以后不會再有人落得這樣一個結(jié)局了。”

    屈云滅眨了眨眼睛:“叛國?我以為他們只是背叛了我。”

    蕭融抬森*晚*整*理頭,他無奈的看著屈云滅:“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不管大王你想不想承認(rèn),如今的你就等于半個國君,當(dāng)然,對外咱們不能這樣說,咱們還是要扛起鎮(zhèn)北王的大旗,但事實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大王離自立門戶、正式稱帝已經(jīng)是一步之遙了。”

    只是這樣的稱帝不能長久,過去一百八十年,為什么有這么多皇帝出現(xiàn)過,就是因為他們一有機會就開始稱帝,結(jié)果呢?怎么死的都有,而且人一死,他的王朝就消失了。

    這也不是系統(tǒng)判定的稱帝,系統(tǒng)要的是屈云滅成為最后贏家,開創(chuàng)長長久久、南北統(tǒng)一、獨屬于他的王朝。

    別說系統(tǒng)了,蕭融也只認(rèn)第二種,他付出了那么多,可不是為了看屈云滅快活幾年,他現(xiàn)在想看的、想達(dá)成的可多著呢。

    屈云滅聽著蕭融的話,然后實事求是的說:“我連這個鎮(zhèn)北王都做不好。”

    蕭融已經(jīng)低下頭去繼續(xù)涂藥了,聞言,他擰著眉的抬頭,因為他從沒發(fā)現(xiàn)過自信心也會成為需要他修正的問題。

    就在蕭融以為是他不夠了解屈云滅的時候,他看到屈云滅朝自己咧嘴一笑:“好在有你,你說原百福是我的左膀右臂,但我覺得我的左膀右臂是你,不,你比左膀右臂更重要,你就像是……另一個我,有你在,我就不怕自己做不好了。”

    蕭融聽著,然后微微斂起眼皮,他淡淡的笑了一聲,附和道:“也許吧。”*

    不管原百福怎么反對,第二天公孫元還是出發(fā)了。

    鎮(zhèn)北軍F4當(dāng)中,看起來簡嶠是脾氣最爆的一個,還愛親自動手打人,但其實真正心狠的人是公孫元,從他熟知這么多極刑就能看出來,這小子心是真黑。

    別說給幾個叛徒處刑了,就是讓他筑京觀,他眼皮子都不會眨一下。

    所以即使是蕭融都想不到,公孫元居然親自行刑,在把高臺搭好以后,他根本沒找什么心細(xì)的人,他覺得全軍當(dāng)中,不會再有比他心更細(xì)的了。……

    一開始鮮卑人還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干什么,因為公孫元帶兵推進(jìn),他們還以為鎮(zhèn)北軍是要進(jìn)攻,那邊的陣型都已經(jīng)布好了,他們才看到公孫元命人搭了一個高臺出來。

    數(shù)以萬計的鮮卑人疑惑的看著這群人忙來忙去,等到公孫元親自執(zhí)刀走上去,鮮卑人的臉色漸漸僵硬起來。

    行刑的人無聲,被行刑的人一直在求公孫元殺了他。

    除了公孫元帶來的這五千人,后面其實還有很多圍觀的,今日特殊,各個將軍也不管自己的兵了,想看就去看,正好能看鮮卑人的笑話。

    這邊的人被行刑,底下一群人拍手稱快,還不停地朝鮮卑那邊挑釁,說下一個就是他們。

    這段時間流言四起,有說鎮(zhèn)北王已經(jīng)死了的,也有說鎮(zhèn)北王傷愈了的,鮮卑人說不害怕那是假的,他們做了這么缺德的事,他們自己都知道自己要遭報應(yīng)了。

    一想到鎮(zhèn)北軍會對戰(zhàn)敗的人也施以這種刑罰,他們恨不得做逃兵。

    但蕭融特意制造了這么一場恐怖的熱鬧,可不是為了讓這些人感到害怕,他為的是盛樂城之內(nèi)、那些比金陵世家好不到哪去的慕容部貴族,乃至是慕容部如今的首領(lǐng)本人。……

    鮮卑如今的皇帝有個十分難認(rèn)的名字,同時還有個臭名昭著的弱點,他膽小。

    本來就是矮子里面拔高個選出來的皇帝,本來應(yīng)該讓鮮卑的大將軍繼位,但大將軍有軍權(quán),而且先帝活著的時候鮮卑就已經(jīng)在走下坡路了,是先帝非要南征,還為了爭取別人的同盟,給了其他國家不少的好處,先帝雄心勃勃要重現(xiàn)宇文部存在時候的榮光,抱著把整個中原都吞到肚子里的愿望,結(jié)果打到淮水就偃旗息鼓了。

    中原一再的被劫掠,再加上光嘉皇帝果斷南遷,導(dǎo)致北邊根本沒剩下什么好東西,好幾年窮兵黷武,結(jié)果不僅沒賺,還倒貼了那么多的兵馬和財寶,鮮卑貴族簡直都要對打仗有陰影了。

    偏偏大將軍是先帝的堂弟,他倆臭味相投,都對中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執(zhí)念,而且在先帝飲恨而終之后,大將軍明顯想要繼承先帝的遺志。

    再來一次?不了不了,折騰不起了。

    于是大將軍被壓制,這個皇帝登基了。

    這個皇帝能登基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不愛打仗,而且愿意接受貴族們的轄制,他本人也不算笨,如果再給他幾年時間,或許他還真能把就剩一口氣的鮮卑又救過來,可從他登基那年開始,屈云滅就一直磨刀霍霍向鮮卑,他從來都沒睡過安穩(wěn)覺。

    如今他的夢魘已經(jīng)襲來,而他在聽從了別人的建議之后,還徹底把這個夢魘惹火了。

    從得知屈云滅沒有當(dāng)場死在那,而是被他的部下救走之后,這位鮮卑現(xiàn)任皇帝就只會以淚洗面了,其他人至少還會憤怒的去找那個罪魁禍?zhǔn)祝欢莻清風(fēng)教的護(hù)法也不知道有什么神通,明明已經(jīng)安排了人看守他,結(jié)果他還是跑了。

    這幾天所有人都焦頭爛額,今日當(dāng)眾行刑的消息一傳來,好不容易恢復(fù)了一點狀態(tài)的皇帝又開始默默垂淚。

    宮廷之中,鮮卑內(nèi)部最重要的幾個人都坐在這里,看見皇帝這么沒出息,有個貴族怒不可遏的站起來:“中原人還未打進(jìn)來,陛下就已經(jīng)認(rèn)為我們必敗了嗎!就是敗,我們也要和中原人血戰(zhàn)到底!”

    另一個貴族則小聲提建議:“不如,我們也學(xué)中原的光嘉皇帝那樣……”

    上一個暴脾氣的貴族立刻痛罵他:“懦夫!慕容家族的人怎么能做出茍且偷生的事情!”

    鮮卑皇帝:“……”

    其實他還挺想茍且偷生的呢。

    但這也不好實現(xiàn)。

    光嘉皇帝可以南遷,因為南邊也全都是他們的國土,可鮮卑不能北上啊,他們當(dāng)初在盛樂建皇都,就是因為北邊有柔然、高車等國家,一旦他們露出頹勢,這些國家照樣會攻打自己。而且難道他們北上之后,屈云滅就不打他們了嗎,按照屈云滅過去的行為來看,哪怕他們躲到契骨那邊去,屈云滅也還是會追上來的。

    更慘的是,北邊可沒有一條淮水擋住他們的步伐。

    在有人提出這個問題之后,北上的提議就胎死腹中了,而這時候,那個貴族又小聲的說:“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慕容部滅族,你們忘了宇文部是什么下場嗎,就是因為他們死活都不逃,所以他們?nèi)宥急晃覀儦⒘耍覀円矐?yīng)該留下一些血脈。”

    這人說這話的時候,總是很沒有底氣,因為不管是宇文部還是慕容部,大家都是鮮卑人,都是崇尚武力的東胡部落,像這種不管怎么美化、其實就是逃命的說法,會讓其他人非常的反感。

    這幾天像這個貴族一樣唱衰鮮卑的人不少,這時候大家就想起大將軍的好來了,大將軍才是真勇士,他是絕對不會逃的。

    嗯……然而事實是,大將軍不僅想逃,他甚至已經(jīng)想出自己該怎么逃了。

    他是反對皇帝使用清風(fēng)教毒計的人,因為他總覺得這樣做對鮮卑沒有好處,他不知道那個清風(fēng)教的護(hù)法為什么會這樣做,但他知道那個護(hù)法有私心,他并不是他說的那樣一心為了鮮卑和清風(fēng)教共贏。但沒人聽他的,那個護(hù)法只用了短短兩天的時間,就讓皇帝對他的計策堅信不疑了,其他貴族本來也沒有好的辦法,于是決定死馬當(dāng)成活馬醫(yī),如今毒計失敗,他們倒是想起來自己不該這么做了。

    慕容磈,也就是鮮卑的大將軍,他對這群同僚已經(jīng)徹底失望了,對坐在皇位上的侄子也沒有了半點期待,他知道等屈云滅緩過來之后,鮮卑必敗無疑,而他也認(rèn)同那個懦夫貴族說的話,鮮卑需要保留火種,只有慕容部的人還活著,他們才有東山再起、為其他族人復(fù)仇的那一天。

    但慕容磈認(rèn)為活著的不該是這些廢物,而是自己。……

    而且他不打算真的“逃”,他只打算從屈云滅手里活下來,逃走了他就什么都沒有了,想要重新整合自己的部族更是癡人說夢,屆時的他只能在北地各處流浪輾轉(zhuǎn),活得像是一頭失去了部族的可憐孤狼,所以他不能逃,他要活著,還要留下來。

    這無疑是難于登天的,所以這些天他一直在暗中打探跟屈云滅有關(guān)的消息,功夫不負(fù)有心人,他終于找到了一個有可能讓屈云滅放過他的辦法。

    趁著所有人都在苦惱接下來該怎么辦的時候,慕容磈悄無聲息的把東西偷走,把東西放回自己的宅邸,然后慕容磈匆匆進(jìn)宮,一踏入大殿,他就聽到這些貴族又在重復(fù)已經(jīng)討論了好幾遍的內(nèi)容,上面的皇帝惶惶的望著他們,期待著他們能給自己討論出一條生路,慕容磈低下頭,冷笑一聲,然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作者有話說:

    這人不該叫慕容磈,應(yīng)該叫慕容復(fù)(。

    第0095章 抱歉

    想找個蕭融落單的時候可不容易, 并非是因為屈云滅不讓蕭融離開,而是蕭融一頭扎進(jìn)王帳以后, 就只能等到晚上才會出來了。……

    虞紹燮蹲了好久,才終于蹲到要出來換換空氣的蕭融,他松了口氣,然后快步上前:“融兒!”

    蕭融:“……”

    留在帳內(nèi)閑著沒事干的屈云滅:“……”

    他們都不喜歡這個稱呼。*

    跟著虞紹燮去了他的營帳,這回沒見到無所事事的虞紹承了,蕭融還看了虞紹燮一眼。

    后者心領(lǐng)神會:“傷好的差不多了,我就讓承兒搬回去了, 他如今好歹也是中軍的將領(lǐng)之一,怎么能跟自己的兄長擠在一起,長此以往, 其他將軍怕是要笑話他,承兒一向聽我的, 所以昨日就搬走了。”

    蕭融:“……”

    對于這對兄弟之間的事,蕭融明智的選擇不再多言。

    他問虞紹燮:“虞兄找我有事?”

    虞紹燮抿了抿唇:“今日的行刑, 我聽說了。”

    蕭融懂了,他低下頭,輕笑一聲:“做這個決定之前我未曾和你商量過,就是因為我知道你定然不會同意。自古以來極刑從未斷絕,各朝各代都有自己的殘忍特色, 我也想不到有一日我會成為這個下令的人,但我并不后悔下了這個命令,以儆效尤是有必要的, 這罵名也不必落到鎮(zhèn)北軍的頭上, 落到我頭上就是了, 左右我如今沒有官職, 只是白身一個,哪日被趕出了鎮(zhèn)北軍,那些人還會覺得這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
    虞紹燮擰著眉的看他:“趕出鎮(zhèn)北軍?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

    他頓了頓,神情微變:“是不是有人對你說了什么?”

    蕭融:“……沒有。”

    蕭融又露出那種表情了,他不愿意多說的時候,他就會露出一種虞紹燮難以形容的表情,有些固執(zhí)、有些不耐、又有些幼稚,虞紹燮默了默,只好把這個話題揭過去:“我同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責(zé)怪你,損壞親王雙親之墳塋,這是大逆不道之罪,按南雍的律法應(yīng)當(dāng)行腰斬,誅同籍,年十四以下行腐刑,女子沒縣官,若按這個律法來,今日就不是五個人死了,而是十幾個人,你放過了他們的家人,這已經(jīng)是大大的仁慈了。”

    蕭融:“…………”

    他緩緩一眨眼,神情雖然平靜,語氣卻暴露了他的驚愕:“此時還有連坐這回事嗎?”

    他以為在人口銳減的本時代,連坐應(yīng)該早就廢除了才對。

    虞紹燮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什么時候沒有連坐?”

    蕭融:“……”

    他小聲道:“我永遠(yuǎn)都不會連坐到無辜的人身上,這一次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大王出征太急,根本沒有時間收攏鞏固軍心,誠然這些人并非是真正的鎮(zhèn)北軍,只是鎮(zhèn)北軍的家人,但同樣的問題軍中也有顯現(xiàn),我聽說在大王剛受了重傷的時候,軍心浮動的同時,竟然還有人指責(zé)大王不該冒進(jìn),就算這人說的沒錯,那個時機、那個情景,也不該輪到他來說。”

    虞紹燮幽幽道:“屈瑾。”

    蕭融兩次聽到這個名字,都是高洵之告訴他的,第一次高洵之告訴他屈瑾是大王最后的親屬之一,第二次高洵之告訴他,屈瑾因冒犯大王挨了二十軍棍。他那話早就說了,但是在高洵之來到之前,沒人敢真的對他怎么樣,哪怕簡嶠也只能讓他滾蛋,而不能對他動手,沾了一個屈字,在這軍營里他就能橫著走了。

    虞紹燮也苦于屈瑾的姓氏問題,他是憤青沒錯,可他又不傻,在這個家族利益大于一切的年代當(dāng)中,他絕對不會當(dāng)著一個人的面說他親戚的壞話,雖然這么說有些奇怪,但這就是一個幫親不幫理的天下。

    那三個將士里死了一個,因為他死活都不愿意說出自己家人的去向,蕭融還替這個人生氣,覺得他是死腦筋,然而蕭融不知道的是,其他人對于活的那兩個更加震驚,為什么不在乎自己的家人,就能被記錄在史書上同時被稱一聲梟雄?就是因為一般人都做不到啊。

    此時不管是虞紹燮還是蕭融,他倆其實都沒怎么把屈瑾放心上,畢竟這是個一看屈云滅快死了就會蹦出來顯示存在感的人,智商太低,根本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蕭融在意的是那些沒吭聲,但有可能跟屈瑾一個想法的人,而虞紹燮在意的是蕭融。……

    虞紹燮:“我來尋你,不過就是想看你好不好,果然我猜對了,你啊你,你何時才能意識到你和鎮(zhèn)北軍是一體的?你有罵名鎮(zhèn)北軍也不光彩,鎮(zhèn)北軍有罵名你也不必這么在意,融兒,說到底我們行的就是改朝換代之事,在一些人、乃至是大部分人的眼中,我們是偷兒、是匪盜,是永遠(yuǎn)都上不得臺面的亂臣賊子,不被罵是不可能的,這種罵名會一直持續(xù)到你我百年以后,到那時候也不會停,因為是是非非都有后人評說,而后人的言語,比今時之人好不到哪去。”

    蕭融無語的看著他:“這么說,鎮(zhèn)北軍要被罵成千上萬年了?”

    虞紹燮笑了笑:“這就是身后名啊,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有人盯著那一點錯處,便也有人將功過細(xì)細(xì)盤算,不管融兒你想不想要,如今你我已經(jīng)行在史書之上了,而上來了,就沒有再下去的時候。”

    蕭融:“……”

    他往旁邊歪了歪身子,嘟囔道:“我知道。”

    虞紹燮望著蕭融,后者正不自在的用指甲摳身下席子上的一個小縫隙,在他的摳挖下,這個小縫隙逐漸變成了一個小洞。

    虞紹燮:“……”

    摳到一半,蕭融突然又看向虞紹燮:“你說錯了,我沒有那么在意鎮(zhèn)北軍的罵名,是原百福在意,他說我這樣做會引來士人的謾罵,我想了想,覺得他說的有道理,若真引來了,那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全都引到我頭上好了,反正我這輩子最不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名聲。”

    虞紹燮悄悄道:“你是不在乎‘某些’名聲。”

    要是沾到了蕭融在乎的方面,他能直接蹦到房頂上去。

    蕭融疑惑的問他:“你說什么?”

    虞紹燮連連搖頭:“沒什么,至于原百福,我也觀察了他一段時日,但除了感到他有些多管閑事之外,也沒發(fā)現(xiàn)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蕭融慢吞吞的直起腰:“你觀察他。你為什么要觀察他?”

    虞紹燮眨眨眼:“簡將軍對原將軍的態(tài)度產(chǎn)生變化,他們二人還起過爭執(zhí),承兒恰好看到,然后告訴了我,我猜測這是你的授意,不是嗎?”

    蕭融:“…………”

    他就是提醒了簡嶠一句,沒有讓他去針對原百福啊!

    后悔,當(dāng)初他為什么要把這件事交給簡嶠,如今看來虞紹承都比簡嶠靠譜。

    蕭融又開始生悶氣了,但他也怪不了別人,本質(zhì)上來說,是他選錯了人,明知道簡嶠是個藏不住心事的漏勺,還把這么重要的事情交給了他。

    好在屈云滅跟簡嶠差不多,都不是那種愛多想的人,全軍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蕭融都不在乎,只要屈云滅別發(fā)現(xiàn)就行了。

    蕭融再度往后靠了靠,虞紹燮也安靜的坐在另一側(cè),不再說話了,而就在虞紹燮享受著這一室靜謐的時候,他突然聽到蕭融很是猶豫的問了一句:“虞兄,依你的看法,大王還有多久才能統(tǒng)一南北,登上帝位?”

    虞紹燮愣了愣,然后認(rèn)真的思考了一會兒:“少則兩年,多則三年。”

    蕭融噌一下坐直了:“才兩年?!”

    虞紹燮:“……”

    他不懂蕭融為什么這么激動,這還是他的保守估計呢:“自然,打完鮮卑之后,大王便不再有后顧之憂,鮮卑的財富又能給鎮(zhèn)北軍補充一次補給,如今這世上沒有什么能跟大王抗衡的勢力了,孫仁欒雖然有幾分本事,但他想帶著南雍的兵馬擊退大王,那簡直就是癡人說夢。如今唯一能放緩大王腳步的,就是金陵那固若金湯的城池,一旦他們開始打守城之戰(zhàn),咱們就只能跟他們耗在外面,所以我說少則兩年,多則三年,具體還要看南雍怎么做。”

    說到這,虞紹燮還笑著夸了蕭融一句:“融兒果然是深思熟慮,的確,如今這個境況已經(jīng)不會有外來的勢力對大王產(chǎn)生威脅,反倒是鎮(zhèn)北軍內(nèi)部之人,有可能會將大家的努力付之一炬,融兒且放心,我會繼續(xù)盯著這群人,絕不讓有心人得到可乘之機。”

    蕭融:“……”

    被夸了,但他完全沒有高興的意思,默默的把緊繃的身子放松下來,蕭融咬著下唇,把握緊的拳頭放在了唇邊。

    原來只有兩年么,再加上過去的半年,以及在路上耗費的半年,才三年而已。

    三年殫精竭慮換一條新生命,可謂是世上最劃算的交易了。

    他一直認(rèn)為自己倒霉,認(rèn)為他上輩子炸了幼兒園才會落得如今這個下場,可今日聽到這個清晰的數(shù)字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是幸運的。

    不,不是似乎,就是幸運。

    多少人閉上眼睛之后就再也沒有睜開的機會了,甚至他們連自己死了都意識不到,死亡呼嘯而來、帶走他們的五感和前方蜿蜒但璀璨的道路,就像是無情的一把刀,猛地斬斷了那應(yīng)該平等分配給每個人的未來,而他沒有經(jīng)歷這樣的事,在死亡找到他之前,系統(tǒng)先帶走了他。

    誠然接下來的兩年可能還會出現(xiàn)其他的變故,可它也有可能什么變故都不會發(fā)生,鎮(zhèn)北軍已經(jīng)不同了,鎮(zhèn)北王也不同了,他們這邊的籌碼多到可以買下整個牌桌,一開始蕭融認(rèn)為讓屈云滅稱帝是百分百不可能的事,而如今,他自己都說不出來這個話了。……所以,兩年。

    這些思緒在蕭融腦子里快速的掠過,他可能都沒發(fā)現(xiàn),他正在努力的說服自己這是一件絕妙的好事,虞紹燮不解的看著他,實在不明白蕭融此時在想什么,難不成他是覺得兩年太短了?可是大王早日稱帝,蕭融也能早日放心啊。

    突然,蕭融站了起來,他對虞紹燮說:“我出去轉(zhuǎn)一轉(zhuǎn),虞兄早點休息。”

    虞紹燮看看外面高高掛起的太陽,不知這個時間自己能怎么休息。

    但張了張口,他還是哦了一聲。*

    蕭融垂著眸往前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他就是像自己說的那樣,出來轉(zhuǎn)轉(zhuǎn)。

    在他走出去沒幾丈遠(yuǎn)的時候,他就聽到身后有快速的腳步聲在接近,蕭融皺著眉回身,看到東方進(jìn)不知道什么時候跑了過來,正亦步亦趨的跟著自己。

    蕭融想說他在軍營當(dāng)中,安全得很,沒必要再給他派守衛(wèi)了,但東方進(jìn)大約不是擅自行動,而能命令東方進(jìn)的那個人,是不會被他這一句話就勸回去的。算了。

    蕭融又轉(zhuǎn)了回去,他繼續(xù)悶不吭聲的往前走,而東方進(jìn)先松了口氣,然后才心態(tài)良好的跟了上去。

    走著走著,蕭融發(fā)現(xiàn)周圍人的目光產(chǎn)生了變化,之前遇上的將士即使是陌生的面孔,看著他的時候也是驚艷和好奇居多,而如今除了這兩種情緒之外,還多了一種暗暗的打量。

    蕭融腳步微頓,東方進(jìn)立刻上前,他剛要跟蕭融解釋一下這是什么地方,然后蕭融的眼神就定在了一個剛出營帳的將軍身上,那人可能是剛起床,也可能是待的不耐煩了,總之他走出來以后,立刻用力的伸了個懶腰,然后才瞇著眼的看周圍的事物。

    對上蕭融的目光之后,他的頭皮頓時一緊。

    蕭融卻是笑得十分開心:“黃太守,真是多日不見了啊!”

    黃言炅:“…………”

    不是說蕭融對屈云滅寸步不離嗎,哪個兔崽子送的情報誤我?!

    蕭融從容的走過去,黃言炅也勾起了唇角,不過他的表情怎么看都有些僵硬。

    他朝蕭融拱了拱手:“呵呵,蕭令尹,不知蕭令尹今日怎么有空到黃某這里來了。”

    蕭融嘆氣:“別再叫我蕭令尹了,蕭某如今已是一介白身,當(dāng)不起令尹這兩個字了。”

    黃言炅不知道這件事,目前幾個盟友當(dāng)中只有賀庭之知道蕭融卸任了,但他和黃言炅還沒好到那地步,所以他們之間的消息并不互通。

    他皺起眉,不仔細(xì)看的話還真是一副關(guān)心蕭融的模樣:“怎會如此,是蕭先生惹怒了大王嗎?”

    如果是的話,這是不是代表他有機會拉攏一下蕭融了?

    蕭融無辜的看著他,“我怎么敢惹怒大王呢,是我自感能力不足,所以將陳留尹的職務(wù)交給了他人,唉,說到底蕭某還是年輕啊,擔(dān)當(dāng)不起父母官的重任,也不知大王日后打算再給我什么樣的職務(wù),依蕭某看,一地之長官,蕭某是做不了了,恐怕也就只能湊湊合合、做個王都里的司徒了。”

    黃言炅:“…………”

    你踏馬今天就是來炫耀的吧!

    誰不知道司徒的地位就比丞相差一點點,甚至有時候都能跟丞相平起平坐了,你、你簡直神經(jīng)病,升官就升官,跑我這里來說什么?!

    黃言炅氣得頭疼,卻還只能繼續(xù)跟蕭融虛與委蛇:“呵,呵呵,那黃某就要恭賀蕭先生高遷了。”

    蕭融擺擺手:“誒,八字還沒一撇呢,大王還不知道這件事,等過幾天我再跟他提起,看他愿不愿意把這個職務(wù)給我。”

    黃言炅整個人都麻木了。

    偏偏之后蕭融就拱手告辭,連讓黃言炅反擊的機會都沒有,而等蕭融和東方進(jìn)走了,東方進(jìn)默默回頭,看著黃言炅那個被打擊的體無完膚的模樣,他不禁詢問蕭融:“蕭先生,您跟他說這些做什么?莫非是他做了什么讓您不快的事?”

    蕭融聳聳肩:“沒有,我就是想氣氣他,這樣我的心情就能好一些。”

    東方進(jìn):“……”

    蕭融突然扭頭問他:“賀庭之在哪邊?”

    沉默片刻,東方進(jìn)果斷指了一個方向,雖然不知道蕭融為什么要用這種方式平復(fù)心情,但東方進(jìn)覺得自己最好配合他,因為他有種直覺,如果蕭融找不到合適的人,他可能就要回去氣大王了,為了軍營的和平,還是把東陽王犧牲了吧。……

    蕭融在這邊足足待了一個時辰,在欺負(fù)了倒霉蛋一號,以及倒霉蛋二號之后,蕭融又跟其余的盟友坐著聊了聊,不是所有人都跟那兩個倒霉蛋一樣各有私心,也真的有人是沖著為中原復(fù)仇而來的。

    雖然他們的勢力都不大,但這種態(tài)度就很值得讓人敬佩。

    蕭融同這些人談天,說起如今鎮(zhèn)北軍的變化,希望給這些人留個好印象,讓他們?nèi)蘸竺鎸Χx一的選擇時,能果斷的倒向鎮(zhèn)北軍這邊。

    開始做正事,蕭融心里的某些想法就漸漸隱沒了,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蕭融站起身,打算回王帳去看看。

    而他走出去沒多久,就見到了來找他的將士:“蕭先生,簡將軍命我來找您,陳留來人了。”

    蕭融一愣:“來人了?是不是陳留出事了?”

    將士搖搖頭:“不是,陳留一切安好,是佛子來了,具體是做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簡將軍讓您盡快回去。”

    蕭融哦了一聲,一聽是彌景他就放心了,因為陳留要是真出了事,最不可能棄城而走的人就是彌景。

    但他也想不通彌景過來是干什么,于是他一邊慢吞吞的往回走,一邊思考彌景的目的。

    思考到一半的時候,他的步伐突然僵了一瞬。

    東方森*晚*整*理進(jìn)聽到蕭融喃喃的說了一聲“壞了”,他正想問什么壞了,結(jié)果剛轉(zhuǎn)過頭去,蕭融就跟一陣風(fēng)一樣的從他眼前跑過。

    東方進(jìn):“!!!”

    等等我啊,蕭先生!…………

    蕭融好久沒跑過了,回到王帳附近的時候,他喘的上氣不接下氣,而彌景恰好從王帳里走出來。

    多日不見,彌景看見蕭融立刻就是一愣,他細(xì)細(xì)的打量著蕭融的氣色,而蕭融在緩過一口氣之后,突然快步走上前,拉著他的胳膊就往自己的營帳走。

    彌景被迫跟上,腳步都踉蹌了兩下,而周圍的人都看著他們,不明白他們這是要做什么。

    彌景是比蕭融高一點的,所以蕭融恰好擦線而過,彌景的腦門卻結(jié)結(jié)實實撞在了支撐著營帳的木條上。

    偏偏蕭融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別的事,他根本沒注意到彌景的腦門紅了一塊,一進(jìn)來,他就劈頭蓋臉的問彌景:“你剛剛跟大王說了什么?”

    彌景想揉揉自己的額頭,聞言,他又把手放了下去:“沒什么,就是問候大王的身體如何了,還有勸他養(yǎng)好身體,不要太過焦心。”

    蕭融:“……就這些?”

    彌景失笑:“就這些,大王不喜我出現(xiàn)在他面前,哪怕我有別的話想說,此時也不是說出來的時機。”

    危機解除了,蕭融狠狠的松了口氣,他坐下去,這才問彌景:“那你到這邊來是做什么,陳留那里如何了?”

    彌景也盤腿坐到了蕭融對面:“陳留無事,有事的是宋鑠,他白日要忙于公務(wù),晚上還要擔(dān)心你的安危,你那封平安信回到陳留之前,他根本沒有好好休息過,你那封信一到,他就病了,要不是高丞相及時回來,我和趙興宗怕是要累死在王府了。”

    蕭融抿唇:“病得嚴(yán)重嗎?”

    彌景搖頭:“風(fēng)寒而已,我走的時候已經(jīng)好些了。”

    蕭融看看他:“那你這次來——”

    彌景垂眸:“我聽說了仲秋那日發(fā)生的事,我想過來為屈大將軍夫妻,以及其他鎮(zhèn)北軍的亡魂做一場法事,另外……聽說鮮卑也有同盟,或許我能幫上一些忙。”

    蕭融:“他們都是草原同盟,不是西域同盟,這邊的小國很少有信仰佛祖的。”

    彌景笑了笑:“有一兩個也好,而且就算他們不信佛教,他們同西域諸國總是有些聯(lián)系,若能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又何必非要惹上殺孽呢。”

    蕭融望著他,認(rèn)同的點點頭:“的確如此,多謝佛子想的如此周全。”

    彌景謙虛道:“蕭公子不必客氣,你我都是為了大王的大業(yè)。”

    蕭融:“……”

    對著彌景,蕭融還是盡量讓自己少說謊話,不然他總有種自己在做虧心事的感覺,摸了摸鼻子,蕭融另起話題道:“還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佛子,我之前就同丞相說過,只是那時候我未曾想到佛子會來,我——”

    彌景看著蕭融這吞吞吐吐的模樣,他恍然大悟道:“蕭公子是說仲秋那一日的事?高丞相提醒過我了,讓我不要告知大王。”

    蕭融愣了一下,頓時笑起來:“原來丞相已經(jīng)說過了,那佛子是答應(yīng)我了?”

    彌景輕笑:“自然,雖不知蕭公子為何不愿意將此事告知大王,但這畢竟是蕭公子的意愿,彌景不能違背,所以彌景未曾同大王說過這件事,只是簡將軍問陳留諸人是否都安好的時候,我無意中的提了一句,但告知簡將軍,應(yīng)當(dāng)沒什么事吧?”

    蕭融臉上的表情徹底凝固了。

    簡——嶠——?!

    告訴原百福都比告訴簡嶠強啊!!!

    蕭融霍然起身,指著彌景的手都在抖了:“你、你你你!你故意的對不對!”

    蕭融看上去有一萬句話想要扔在彌景的臉上,但他突然意識到,這不是跟彌景算賬的時候,他要趕緊去找簡嶠!

    他覺得自己快瘋了:“簡嶠去哪了?!”

    彌景怔了怔,回答他:“簡將軍一直在王帳當(dāng)中,他說是你讓他留下守著大王的。”

    蕭融:“…………”我靠。

    都把蕭融逼得爆粗了,可見這事在他心里到底有多緊急。

    蕭融立刻轉(zhuǎn)身跑了出去,而彌景一臉茫然的望著他的背影,等到再也看不見他了,彌景的神情才產(chǎn)生了微微的變化。

    從茫然到安靜。

    垂著眸,彌景在心里道了一聲:“抱歉。”

    鎮(zhèn)北王死于敵軍暗算這種事,如果蕭融是最不能接受的人,那彌景就是第二不能接受的人,或許他倆的順序還要調(diào)換一下。蕭融的悲憤來源于他和屈云滅的綁定,他無法接受自己就這么跟著一起死了,但時日久了蕭融會明白的,這世間之事并不完全受他的掌控,就算不被綁定的時候,他也有可能死于一場場的意外,如果把屈云滅的意外套用在自己身上,他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事也不是完全的無法接受。

    而彌景,他才是真正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屈云滅就這么死了的人。

    十年沉寂、數(shù)月的觀察,彌景將這天下的未來都指望在了屈云滅的身上,他再一次的坐在了賭桌邊,而這回他賭的是屈云滅能贏。

    所以抱歉,蕭融。

    他已經(jīng)承受不起再輸一次了。

    作者有話說:

    第0096章 聽你的話

    就這么幾步路, 被蕭融跑出了百米沖刺的感覺。……

    在衛(wèi)兵奇異的目光中,蕭融刷的一下掀開帳簾, 但里面根本沒有簡嶠的身影,整個王帳空空蕩蕩的,連屈云滅都不在他經(jīng)常在的位置上,蕭融的心瞬間揪緊,這一瞬間他在想什么,老實說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好在他沒有那么沖動, 在奪門而出去尋這兩人之前,蕭融先習(xí)慣性的四下看了看,然后他就看到屈云滅坐在他的椅子上, 那是屈云滅平時根本不會去的地方,如今他坐在那, 正快速的翻看著這些時日他寫下的只言片語。

    沒有什么不能看的,要么是軍務(wù)、要么是公務(wù), 再不濟就是前線傳來的一些線報,蕭融一向公私分明,而且他不會在外面留下自己的把柄,所以,屈云滅想看就看吧。

    如果是平時, 蕭融是會這么想的,他甚至?xí)械礁吲d,因為屈云滅終于不再聞公務(wù)色變了, 但今天他心里有鬼, 一看到屈云滅做出了反常的舉動, 他條件反射的就想占據(jù)主動權(quán)。

    ——比如, 先發(fā)制人什么的。……

    “大王何故翻看我的東西?”

    蕭融的聲音有些緊,而屈云滅垂著頭,并沒有搭理他。

    他繼續(xù)看手中的紙張,一目十行的看過之后,又立刻拿出下一張。

    蕭融心里不好的預(yù)感瞬間膨脹了一百倍,其實預(yù)感到了這種地步,就可以稱之為判斷了,畢竟屈云滅從未對他充耳不聞過。

    一直以來蕭融都將自己視為無辜牽連的受害者,但受害者不應(yīng)該像他現(xiàn)在這樣,感到莫名的緊張和心虛。

    垂在身側(cè)的五指微微動了動,蕭融向前走去。

    他來到屈云滅面前,而在他離屈云滅還有幾步遠(yuǎn)的時候,屈云滅手里的那張紙就沒再動過了。

    跟剛才相比,蕭融如今的聲音平靜了許多:“大王究竟想找什么,同我說一聲,我來替大王找。”

    屈云滅安靜了一會兒,然后好好的把那張寫了一半的公文放了下去,他抬起頭,刀鋒一般的眼神直視著蕭融:“同你說了,你便會為我找么?”

    蕭融:“自然。”

    屈云滅輕笑一聲,他緩緩站起身來,繞過桌子,他來到蕭融面前,在體型帶來的壓迫之下,他逼視一般的看著蕭融,又問了他一遍:“你真會為我找么?”

    蕭融不喜歡他這樣看著自己,因為這樣的姿勢會讓他意識到自己有多弱小,一般而言屈云滅也不會故意的露出鋒芒來,好像只有他們初見的那天,屈云滅氣勢恢宏而來,毫不掩飾他對蕭融的惡意,但平心而論那一天蕭融自己的表現(xiàn)也不好,所以他從未介意過這一點。

    如果理性來看,其實今日也有他的錯,換位思考的話,如果是屈云滅瞞著自己這么大的事,蕭融早就氣炸了,但哪有這么多理性的人和理性的時刻呢,局外人才能輕飄飄的來一句換位思考想一想,而局中人所做出的每個反應(yīng),都是他的本心驅(qū)使。

    蕭融不會讓自己示弱的,所以他皺著眉,始終都盯著屈云滅的眼睛看,內(nèi)心深處有十分微弱的感覺閃過,而那感覺的名字叫委屈。

    一呼一吸之后,那感覺就被強行的壓制了下去,蕭融望著屈云滅,也重復(fù)了一遍自己的答案:“自然。”

    屈云滅扯了扯嘴角,他可能是想笑,但又實在笑不出來,他呼吸的程度加深了,可能是想讓自己變得冷靜一些,但他也冷靜不下來,而且到了現(xiàn)在蕭融還是這么事不關(guān)己一般的模樣,屈云滅能看到蕭融的眼神在自己臉上挪動,他在衡量自己、觀察自己,這樣他才能知道接下來該怎么應(yīng)付自己。

    咔嚓——這是偽裝破碎的聲音,也是他們兩個長久以來小心翼翼的維持著的冰面破裂的聲音。

    從醒來以后屈云滅的表現(xiàn)都很好,他沒再闖過一次禍,而且一直乖乖的留在王帳里養(yǎng)傷,他甚至都沒再大聲對蕭融說過話,不過他的乖順也就截止到今日了,新的狀況出現(xiàn),他馬上就要原形畢露了。……

    屈云滅:“好,甚好。”

    “有你這樣的幕僚在本王身邊,真是本王人生中一大幸事,只是本王有一事不解,是本王過去的言行表露的還不夠清晰么,連你每日用了幾頓飯本王都要詢問一遍,蕭融,你明知道我有多在意你的身體,仲秋那一日的事,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說到這,他還隨手抓起桌上的幾張紙,把它們抓成一團,朝著蕭融用力的晃蕩,晃出唰啦唰啦的聲音。

    屈云滅:“所以我來看看,你還有什么是瞞著我的,你知道我從簡嶠嘴里得知這件事的時候,心里有什么樣的感覺嗎?為什么你不告訴我?!為什么旁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蕭融攥緊了拳頭,突然朝屈云滅厲聲喊道:“沒有為什么,我就是這樣想的,所有人都能知道,只有你不能!!!”

    屈云滅怔了一下,剛剛還冷嘲熱諷的他被這一句話就抽走了所有的氣勢,他質(zhì)問,但他并不想得到這樣一個答案。

    屈云滅的喉結(jié)動了動,好一會兒之后,他才重新發(fā)出了聲音:“是因為……我害的你嗎?”

    蕭融神色一變,而在他說什么之前,屈云滅突然往后退了一步,他看著蕭融,當(dāng)那層想要故意傷害的厲色退去之后,那雙眼睛就露出了原本的底色,愧疚、疼痛、混亂以及最多最多的,無法接受。

    他無法接受自己會變成傷害蕭融的人,更無法接受明明像是天注定一樣的良緣,結(jié)果是他一廂情愿,撕開良緣的外皮之后,原來內(nèi)里寫的兩個字是孽緣。

    他甚至不敢離蕭融太近了,而蕭融看著他退后,他張了張口,想要解釋:“不,不是……”

    屈云滅卻聽不進(jìn)他的解釋:“那為什么我受傷之后你也受傷了,你以前對我說過你不會術(shù)法,我知道你沒有騙我,所以我心安理得的信了,但不會術(shù)法不代表你身上沒有神異,你知道哪里有煤,你知道彌景什么時候會回到中原來,蕭融,我也不是你想的那樣笨,彌景是佛門的領(lǐng)頭人,我不會那么輕易的讓他留在鎮(zhèn)北軍當(dāng)中,我派人去查過了,除了你,沒人知道他要回來的事。”

    蕭融根本不知道這些,他腦子亂得很,只能努力的撥開這些雜亂的思緒,讓自己盡量清晰的解釋:“我的確知道一些旁人都不知道的事,但這跟仲秋那一日沒有任何關(guān)系,我——”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屈云滅的眼神讓他再也說不下去了。

    屈云滅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什么模樣,他只是看到蕭融很震驚,那他猜,他現(xiàn)在的模樣一定很不好看,所以他垂下了眸,避開了跟蕭融的對視。

    他低聲道:“現(xiàn)在我明白你為什么恨我了。”

    誰會不恨害了自己的罪魁禍?zhǔn)啄亍?br />
    說完,屈云滅轉(zhuǎn)身離開,他忘了自己手里還拿著那些紙,他把捏緊的五指松開,一團破裂的、褶皺的紙張掉了出來,這讓屈云滅突然愣了一下,因為他并非故意的,他氣上心頭的時候隨手拿起了這些紙,如今它們破破爛爛、已經(jīng)沒法再用了。

    屈云滅突然抿直了唇角,他不想再看這些東西,他快步離開,而在他即將同蕭融擦肩而過的時候,蕭融呆了呆,他脫口而出道:“不是!!”

    屈云滅腳步一頓,他的眉心緊緊擰著,蕭融不得不跑到他面前去,他手舞足蹈,看著比屈云滅醒來那天還激動。

    “我都說了不是!你為什么就是不聽我解釋,不是你害的我,我也不恨你!那一日……那一日……”

    他看上去很慌亂,好半天才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來:“我能感受到你受傷了,而且我知道是很嚴(yán)重的傷,我的身體本來就不好,你一出事我就會很擔(dān)心,所以我才變成了那個樣子,歸根究底是我不夠穩(wěn)重,你聽明白了嗎!是我的問題,不是你!”

    屈云滅問他:“有區(qū)別嗎?”

    蕭融愣住,屈云滅又對他說:“在我看來都是一樣的。”

    說完,他又要往前走,但是在他邁步之前,蕭融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此時的蕭融看起來咬牙切齒:“區(qū)別在于,如果這是我的問題,那你就不欠我了。”

    屈云滅的肌肉瞬間繃緊了,他看向蕭融,而蕭融仰視著他,對他輕輕的笑了一下:“你不就是想要一句答案,現(xiàn)在我告訴你了,旁人都能知道,就是你不能知道,因為我了解你,我知道你會怎么想,你會覺得這都是你的錯,是你把我害成了這個樣子,但你猜怎么著?不是你!”

    “所以你不用擺出一副悔恨交加的模樣,我不需要你來同情我!我也不需要你因為這件事從此變得畏首畏尾,屈云滅,麻煩你給我牢牢的記住這句話,你不欠我的,你——不欠我的!”

    事情好像又回到了幾天前,但幾天前被氣到跳腳的人是屈云滅,今天換成了蕭融。

    半晌,望著蕭融這怒意橫生的模樣,屈云滅終于開口了,但他的語氣帶著些許疑惑:“為什么一直都是你來決定誰欠誰,也是你來宣布我是什么樣的心情,同情?你覺得我在聽說這件事以后,對你的感受就是同情嗎?那我問你,在我還沒醒的時候,你同情過我嗎?”

    蕭融抓著屈云滅的手微微收緊,屈云滅撇過頭,看了看他用力到發(fā)白的指節(jié),然后重新看向蕭融:“所以沒有。”

    屈云滅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xù)說道:“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過,你一直在防備我。”

    蕭融抬起眼睛,他的眼神有些兇狠,但屈云滅安之若素:“根據(jù)我過去的言行,我的確不是個好的主將,也不是個好的鎮(zhèn)北王,所以你每一次默認(rèn)都是我做了什么才會引來禍?zhǔn)拢@個我不怪你。但我在你面前……一直都是我能表現(xiàn)出來的最好樣子,可你總是曲解我的意思,給我安上我從來都沒有過的想法,你似乎認(rèn)為我一定會傷害你,只是或早或晚的問題。”

    蕭融已經(jīng)維持不住他的兇狠了,屈云滅的話爭先恐后的鉆進(jìn)他的腦子,他的神色變得不安,而在這時候,他的手突然被屈云滅握住,屈云滅沒用多大的力氣,只輕輕一下,就讓蕭融松開了他。

    屈云滅的手很暖,而蕭融的手很涼,就像是一個冰塊,屈云滅皺了皺眉,他用一只手就包住了蕭融的拳頭,同時明知道蕭融不愿意聽這些,但他還是繼續(xù)問道:“蕭融,你想過嗎,你不怕這世上的任何人,可你為什么會怕我呢?”

    猛地一下,蕭融把自己的手從屈云滅手里抽出來,他冷笑一聲,硬邦邦的回?fù)舻溃骸皠e抬舉你自己了,我從來都不怕你,我只是——”

    說到這,他不知道該怎么結(jié)束這個句子,而屈云滅望著他,替他補充完了下半句:“只是莫名其妙的就變成這個樣子了,這不是你選的,也不是你能理清的。”

    屈云滅不該說這句話的,因為在他說完以后,肉眼可見的,蕭融便冷靜了下來,他垂下頭,深呼吸了一遍,然后重新抬起頭:“身體疲弱,不代表我的內(nèi)心也疲弱,我不愿成為任何人的累贅,也不想看到一個將軍只是因為擔(dān)心我、就放棄了在戰(zhàn)場上馳騁拼殺的機會,大王這一生波瀾壯闊,你的時代才剛剛開始,實在不該這個時候就將自己活成一潭死水,若你因為我放棄你心中的自由,那我才是真的會恨你。”

    屈云滅消化著他的話,只是有一點他不明白:“但你也說過,不想讓我再沖動行事,希望我珍惜自己的性命。”

    蕭融垂眸,驀地笑了一聲:“沒錯。”

    他笑完了,帶著余韻重新抬眼,但他的眼中根本沒有笑意:“這就是我啊,大王。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但我希望你能做到,我要你繼續(xù)金戈鐵馬、氣吞山河,我還要你安然無恙、得勝而歸。”

    他又朝屈云滅笑了,但屈云滅實在是沒法跟著一起笑,因為蕭融看起來不太好,他的笑是自嘲,他用開玩笑一般的語氣說出來,可任誰都聽得到他話語里的自我唾棄。

    不過蕭融自己大概是沒有察覺到的,因為他還在問屈云滅:“大王,你看我現(xiàn)在,還有幾分像君子?”

    屈云滅看著蕭融勾起的唇角,他默了默,突然抬起手,然后貼在他兩邊的酒窩上,很幼稚的往下按了按。

    蕭融:“……”

    屈云滅說道:“我不喜歡你強顏歡笑的模樣。”

    頓了頓,他又道:“以士人的標(biāo)準(zhǔn)來看,你一分君子的模樣都沒有。”

    蕭融臉色微變,而緊跟著,屈云滅又說了下一句:“但以我的標(biāo)準(zhǔn)來看,你不管怎么樣都好。”

    蕭融:“……”

    他又想后退了,但屈云滅仿佛知道他的想法,他按著蕭融臉頰的力道微微大了一些,這似乎是他給蕭融的無聲警告,要求他把自己的話聽完。

    蕭融這回是真笑不出來了,他默默看著屈云滅,屈云滅也默默的看著他,突然,屈云滅毫無預(yù)兆的笑了一下,與蕭融不同,他是真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想笑。

    屈云滅:“真不知在沒遇上我之前,你是怎么活這么大的,這等強人所難的要求,尋常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說到這,他臉上的笑又?jǐn)U大了一些:“但我不是尋常人,若說這世上唯有一人能回應(yīng)你的期許,那人非本王莫屬。”

    蕭融:“……”

    剛剛是他說他想看屈云滅氣吞山河,但屈云滅真的露出了不可一世的神情之后,蕭融又有種想翻白眼的沖動。

    說是這么說,可是揮開屈云滅的手之后,蕭融無意中蹭到了自己的臉頰,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頰溫溫的,大約已經(jīng)有些發(fā)紅了。

    他忍不住的嘟囔:“沒遇上你之前,我也不會這樣去要求一個人,我本來是個翩翩君子,認(rèn)識了你以后才變得偽善了。”

    他故意這樣說,想給自己出一口氣,然而聽了他的話,屈云滅的反應(yīng)是大笑出聲:“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變好,你變壞,說不得哪一日,你我就變得一樣了。”

    蕭融想象了一下自己舉著雪飲仇矛,大喊著殺殺殺殺的樣子,而屈云滅穩(wěn)坐后方,瞇眼笑著同其他人聊天。

    蕭融:“…………”

    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梅開二度。

    簡嶠通知了虞紹燮,虞紹燮帶上了耳目一向發(fā)展的非常均衡的虞紹承,王帳太大,虞紹承身為耳力最好的人,當(dāng)仁不讓的站在偷聽第一線,時時刻刻為后面的人播報里面的對話。

    虞紹承:“……”

    他真的一點都不關(guān)心大王和蕭融是不是在吵架。

    在虞紹承偷聽的時候,虞紹燮就在后面責(zé)怪自己:“當(dāng)時看到融兒那個樣子,我便知道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但我怎么都猜不到竟是如此的嚴(yán)重,難怪高先生他們對融兒那么小心,我——唉,我實在是太不稱職了。”

    虞紹承耳朵動了動,他疑惑的轉(zhuǎn)頭問:“阿兄又不是蕭融的什么人,稱職與否和阿兄有什么關(guān)系。”

    虞紹燮:“……誰讓你聽我的話了,聽里面!”

    虞紹承默默的又把腦袋轉(zhuǎn)了回去。

    簡嶠看著虞紹承這個不省心的模樣,不禁也想起了自家那個不省心的張別知。

    但他似乎不該再這么說了,因為張別知這一次的表現(xiàn)非常好,他成功護(hù)送了蕭融等人,還把嘴閉得緊緊的,在軍營的三天里他一句不該說的都沒往外說過,等到蕭融讓他回去,不管是誰都覺得張別知會鬧,但他沒有,他向蕭融說了一句請先生珍重身體,然后他就垂頭喪氣的跟著高洵之離開了。……孩子長大了啊,終于迎來這么一天了,但簡嶠感覺自己怪不是滋味的。

    這種事只能在信里同夫人訴說,所以在這他還是收拾起了自己的心情,只低聲勸著虞紹燮:“虞先生也不必太過自責(zé),蕭先生不想說的事,我們又如何能得知呢,這次也是多虧佛子了,要不然咱們得等回到陳留才得知此事了。”

    虞紹燮聞言,卻是抿了抿唇。

    剛到軍營就惹出這么大的亂子來,虞紹燮總覺得這件事沒有這么簡單,說不得這還是佛子故意為之。

    罷了,左右這也不是如今最要緊的事,虞紹燮拍拍虞紹承的肩膀,小聲問他:“里面在說什么,他們還吵嗎?”

    虞紹承:“不吵了,蕭融正在同大王說整治軍中的事情,個別將領(lǐng)與士人散漫無紀(jì)律,竊聽王帳消息,若是令其他將士上行下效就不好了。”

    虞紹燮:“…………”

    虞紹承又豎著耳朵聽了聽,然后再次播報:“蕭融建議打軍棍,發(fā)現(xiàn)一次,打二十棍。”

    簡嶠:“…………”

    他們幾個灰溜溜的離開了,而王帳內(nèi)部,蕭融問屈云滅:“他們走了嗎?”

    屈云滅點點頭:“走了。”……

    虞紹承的耳力的確不錯,但還是屈云滅更勝一籌,屈云滅躺在床上都能聽到外面有沒有人,只是他多數(shù)時間都不在意,也不會說出來。

    相比之下蕭融的聽力就很普通,要不是屈云滅提醒他,他根本不知道外面又有人偷聽。

    蕭融:“這個頭就是高丞相帶起來的,以后不能再這么放縱他們了。”

    屈云滅瞇了瞇眼,一副正在回憶的模樣:“你不是也同他偷聽過一次嗎?在王宮的時候。”

    蕭融:“…………”

    這么久遠(yuǎn)的事你還記得!

    沉默片刻,他說道:“我已經(jīng)認(rèn)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以后我不會再犯了,別人也不應(yīng)該再犯。”

    屈云滅笑了一聲:“沒關(guān)系,你可以隨意偷聽我在說什么,在你面前,我沒有需要隱瞞的事。”

    蕭融:“……那也不行,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

    屈云滅看看他,心說別的規(guī)矩也沒見你守過啊。

    但是氣氛好不容易溫存了一些,他不想再破壞它,所以張口的時候,他換了一句話:“嘔血之后,你立刻就趕來了是不是。”

    蕭融眼睫輕顫,他說道:“但你也知道,我經(jīng)常嘔血,這不耽誤我做別的事,我和旁人的體質(zhì)不同,吐幾口血而已,還有排毒的功效呢。”

    說完,他對屈云滅笑了笑,而屈云滅沉沉的看著他,一聲不吭。

    蕭融心里一動,不知怎么,他說了一句話:“我的身體我自己有數(shù),大王不必放在心上。”

    屈云滅嗤笑一聲,還是沒說話。

    蕭融:“……”

    默了默,他換話題道:“大王還記得你留下的遺言嗎。”

    屈云滅扭頭,他摸不清蕭融為什么會提這個,只好先嗯了一聲。

    屈云滅有點怕蕭融是打算秋后算賬,但蕭融不是這個意思,他就是有個問題想要問屈云滅:“四位將軍當(dāng)中,原將軍才是大王最信任的人,我想知道為什么大王沒有將鎮(zhèn)北軍交給他,反而是交給了簡將軍。”

    屈云滅愣了愣,回想當(dāng)時的情況,屈云滅其實也沒時間做深思熟慮,一切都是他下意識的安排,不過仔細(xì)想想,也不難猜出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做:“我雖信任原百福,但他不如簡嶠聽你的話,我不是將鎮(zhèn)北軍交給了簡嶠,而是將鎮(zhèn)北軍交給了你。”

    蕭融靜靜看著他。

    雖然他說的是“聽你的話”,但在那個場景里,其實是聽屈云滅的話,因為先聽了屈云滅的,才會來聽蕭融的,看來屈云滅自己也知道,到了關(guān)鍵時刻,他這個發(fā)小不是可以托付的人。

    就是不知道,原百福知不知道這件事了。

    作者有話說:

    第0097章 無能的人

    在屈云滅剛剛受傷的時候, 原百福他們決定封鎖這個消息,連距離最近的雁門郡都沒聽到一點風(fēng)聲, 還以為天下依舊太平。

    但等到蕭融他們來了以后,高洵之?dāng)堖^了軍中大權(quán),且大張旗鼓的命人去追蹤那些挖了屈岳夫妻尸骨的人,于是,這消息就再也瞞不住了。

    陳留知道了,金陵知道了,夏口自然也知道了。*

    此事出于清風(fēng)教的手筆, 但清風(fēng)教教主本人得知這件事的速度跟普通百姓差不多,也就是兩三天之前,他收到了大護(hù)法從平陽城寄來的信件, 大護(hù)法沒說他要置屈云滅于死地,只說了他要為陳建成鏟除前路的障礙, 至于具體的事情,他懇求陳建成不要打聽, 也不要派人去找他,待到一切塵埃落定,如果他還活著的話,他會回來親自向陳建成請罪。

    陳建成:“……”

    陳建成已經(jīng)認(rèn)識了韓清七年,他對韓清的態(tài)度從最開始的不屑一顧, 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跟個殘疾人一般的完全仰仗著韓清在教內(nèi)教外行走,韓清鮮少有先斬后奏的時候,而就像他說的那樣, 每一次他先斬后奏了, 那他一定是兇多吉少了。

    收到這封信以后陳建成足足發(fā)了一天的瘋, 當(dāng)初戲竹死了, 他還只是唉聲嘆氣了幾天,如今韓清還沒死呢,他就已經(jīng)看著要魔障了。

    同一個宅院當(dāng)中,周椋的感覺也很奇怪。

    這些日子陳建成再忙都會過來跟他見一面,有時候還會提出一些令人頭疼的問題讓他幫忙解決,期間他見到了清風(fēng)教的另外兩個護(hù)法,以及陳建成的五六個小妾。……

    在周椋眼里,好色從來都不是什么缺點,更何況陳建成挺厲害的,他的小妾居然個個都身負(fù)本領(lǐng),這才對嘛,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男人要拉攏,女人也要拉攏,在一個合格的天下之主眼中,這世上應(yīng)該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可以利用的人,一種是不能利用的人。

    前者好好養(yǎng)著,后者則找個機會,直接殺了。

    不得不說,周椋這觀念跟清風(fēng)教真的很像,清風(fēng)教是認(rèn)為活人比死人的價值大,而周椋覺得沒價值的人就應(yīng)該全都去死。……

    因為周椋的命運軌跡已經(jīng)更改,如今誰也不知道究竟是陳建成更得他心,還是賀庭之更得他心,鑒于周椋這時候沒地方去,而且深入的了解了清風(fēng)教之后,周椋越發(fā)感覺這是個讓他施展能力的好地方,他甚至都開始思考,要不要把自己那不到六歲的女兒許給陳建成的兒子,讓兩家定個娃娃親,繼而增加自己在陳建成心里的分量。

    其實當(dāng)親家能增加的分量有限,要是他女兒再大點就好了,直接當(dāng)老丈人,那陳建成無論如何都得更加尊重自己一點。

    在黃言炅那里待了好幾年,周椋從未冒出過這樣的想法來,在陳建成這里待了不到兩個月,他居然連這種籌碼都打算拿出來了,周椋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他是真的很想好好經(jīng)營他在清風(fēng)教當(dāng)中的地位。

    也因此,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清風(fēng)教里出現(xiàn)了一些事,而不管是陳建成還是別人,都不打算告訴他的時候,他的神情立刻就陰沉了下來。……

    陳建成消失了一整天,等到第二天再出現(xiàn)的時候,他只能勉強讓自己不再發(fā)瘋,但他還是很擔(dān)心韓清的安危,所以他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不打算見任何人,周椋要是這么容易就聽他的話,那這人就不是周椋了,所以周椋離開了自己的住處,總是在陳建成這邊晃悠,還旁敲側(cè)擊的詢問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又一天過去,就在陳建成忍不住要對周椋發(fā)火的時候,鎮(zhèn)北王受重傷的消息傳到了這個宅院,因為這事是下面的教眾上報的,而且外面許多人都知道了,所以跑進(jìn)來的人并沒有瞞著這個消息,他直接就在陳建成和周椋面前把這事說了出來。

    陳建成心里一直都有預(yù)感,畢竟就是韓清勸他當(dāng)務(wù)之急是殺了鎮(zhèn)北王,所以一聽到這個,他頓時起身,急急的問:“有沒有大護(hù)法的消息?!”

    那人小心翼翼的搖搖頭,陳建成露出煩躁的神情,他自言自語道:“不行,我要召集人馬,讓他們前去接應(yīng)!”

    說完,他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就走了,完全忘了周椋還在一旁,隨著陳建成離去,這屋子里的大部分人都跟著他一起走了,而在房間里安靜下來之后,站在角落的兩個年幼仆從默了默,繼續(xù)做自己手中的活兒。

    其中一個仆從拿著掃帚,他正在慢慢的把地上的塵土掃出去,而在他的掃帚即將掃到門口的時候,一只鞋履緩緩踩住了掃帚的前端。

    這個仆從愣愣的抬頭,他看到周椋對自己笑的很是和善:“原來教中還有一位大護(hù)法,小童可否告知在下,這大護(hù)法究竟何許人也?”*

    佛子住在之前給高洵之搭的營帳當(dāng)中,因為近期軍中沒有大規(guī)模的行動,所以這營帳一直都沒拆,如今便便宜給佛子了,可以讓他做到拎包入住。……

    佛子是抱著跟大軍一起凱旋的想法來的,因此帶的東西不少,將自己安頓好以后,他就支起桌子,開始寫信。

    之前入夏安居還沒結(jié)束的時候,彌景寫了許許多多的信,有的是報平安,有的是閑談,有的是回答旁人的問題,每封信都不一樣、每封信也都言之有物,為的就是把這些關(guān)系網(wǎng)重新建立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但那時候彌景可沒想過居然這么快就能派上用場,思索著他曾經(jīng)的所見所聞,以及這些國家之間的關(guān)系,還有這些國家實際掌權(quán)者的性格,彌景好半天都沒動筆。

    以一人之力調(diào)節(jié)國與國之間的關(guān)系,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說錯一句話,可能就從結(jié)緣變成了結(jié)仇。

    彌景習(xí)慣先把所有東西都捋清楚再動筆,他沉思著,腦中脈絡(luò)正要變得清晰的時候,突然,刷!帳簾被人粗暴的掀起,蕭融跟一陣風(fēng)一樣走進(jìn)來,徑直便坐到了他面前。

    蕭融道:“我需要你幫我寫一封信,送給金陵的那位陛下。”

    彌景:“…………”

    不是所有人都跟宋鑠一樣,無論什么思路都能眼也不眨的切過去,彌景足足過了兩秒才反應(yīng)過來:“陛下?”

    蕭融點點頭:“往日都是大王或者高丞相替我寫,但大王受了傷,此時讓他寫信,金陵怕是會誤會一些事情,高丞相如今又不在這,我便只能找你了。這段時間你和那位陛下有書信間的來往嗎?”

    彌景也點點頭:“有,金陵的陛下來信詢問過我一些佛法的問題,我解答之后,他又發(fā)了一封感謝信來。”

    蕭融:“……”

    這就是高僧啊,地位是真高啊,連小皇帝都得專門寫封信謝謝他。

    彌景要是在金陵,肯定不至于這么受嫌棄。

    以前蕭融還挺同情他的,畢竟他什么錯都沒有,但自從彌景把他的事抖落出去,蕭融就再也不同情這個人了。

    討厭,你也活該。……

    那封感謝信是上個月發(fā)出的,如今這個年代,一月甚至數(shù)月回一封信都不算突兀,彌景當(dāng)場就打算寫這封信,他問蕭融需要自己寫什么,蕭融聳聳肩:“你想寫什么都好,只要寫完之后把這封信交給我就行了。”

    彌景聞言看了看蕭融,他微微一笑,卻沒問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提筆之后,彌景稍微頓了頓,然后就行云流水的寫好了一頁紙,輕輕吹干上面的墨跡,他沒有將這紙裝起來,而是直接遞給了蕭融。

    蕭融接過,仔細(xì)又小心的把信紙折了一下,然后他對彌景說道:“多謝佛子,那我先走了。”

    彌景卻叫了他一聲:“等等,待大王傷好之后,大王打算如何攻打鮮卑?”

    蕭融眨眨眼,“自然是全軍出擊。”

    彌景:“一戰(zhàn)便能打的鮮卑潰不成軍么?”

    蕭融默了默,搖頭道:“大約不能,就是將鮮卑的大軍打散了,盛樂城也不是那么好攻進(jìn)去的,據(jù)說盛樂的城墻有四丈高,三丈厚,他們參考了鮮卑宇文部的都城朔方,還有當(dāng)年南下時看到的長安城墻,如此高聳結(jié)實,想強攻進(jìn)去,那就只能打開他們的大門了。”

    但這道理鎮(zhèn)北軍知道,鮮卑人自然也知道,所以他們肯定會集中在城門處,拼命保護(hù)那道厚重的城門,無論古今中外,開門都是最難的一道程序,而且多數(shù)戰(zhàn)爭里,那門最終都是用人命敲開的,后面的人踩著前面的人尸體前進(jìn),殺戮的狂歡和悲痛的怒吼出現(xiàn)在同一畫面當(dāng)中。

    時間拖得越長,大軍的消耗量越驚人,死去的人也會越來越多,蕭融忍不住的看向彌景,他大約知道彌景問自己是什么意思,身為佛門子弟,彌景希望這場戰(zhàn)爭早點結(jié)束,而身為人,蕭融也希望這場戰(zhàn)爭早點結(jié)束。

    他張了張口,最后也只能說出一句安慰大于保證的話來:“我會再想想辦法,大家也會再想一想,集思廣益之下,或許就有好主意了。”

    彌景笑笑,目光又落到了他面前的空白信紙上。*

    這封送給小皇帝的信在三天后就到了淮水另一側(cè),當(dāng)初臨時建立的驛站,蕭融卻不打算等戰(zhàn)后就給它拆除了,雁門郡是鎮(zhèn)北軍的龍興之地,蕭融甚至都已經(jīng)想好了要把陵寢建成什么規(guī)模,既然未來的皇陵就在那,那里的人手肯定也少不了。

    再加上盛樂也是個好地方,毗鄰朔方和平城,背靠黃河,很適合發(fā)展成一個中轉(zhuǎn)樞紐,雁門郡到底還是太小了,而且地形復(fù)雜,并不適合大批量的駐軍屯田,打下盛樂之后,這里就可以成為鎮(zhèn)北軍新的據(jù)點,也方便了未來的繼續(xù)向北擴張。

    如此一來,這些驛站未來還是會用上的,而且會用很久很久。……

    三天時間,佛子的信就已經(jīng)到了南雍地界,但等到這封信真的送到小皇帝手里,又過了一天半的時間。

    即使這信是佛子寫的,孫仁欒也一定要先檢查一番,更何況還是在這種節(jié)骨眼上,孫仁欒甚至都不想把這封信交給小皇帝。

    然而他是世家大族培養(yǎng)出來的佼佼者,自帶那種驕矜的風(fēng)骨,他會軟禁小皇帝、影響小皇帝,但他不會朝小皇帝撒謊,也不會苛待小皇帝的衣食住行。

    嗯,和一個和尚有書信往來,這在孫仁欒看來就是愛好的一種。……

    揮揮手,讓太監(jiān)把這封信拿走,然后孫仁欒起身去了前殿,自從鎮(zhèn)北王重傷的消息傳過來,原本就吵鬧的朝廷,如今變得更加吵鬧了。*

    早在屈云滅還沒受傷的時候,南雍就已經(jīng)思考過要趁他出關(guān),將淮水之北的地盤全都搶回來,問題是那時候屈云滅的王都在很遙遠(yuǎn)的雁門郡,而南雍人的想法是,先把冀州、豫州、梁州、寧州、還有一半的揚州和兗州搶回自己手里,這些地方富庶且距離他們更近,他們可以占據(jù)在黃河的另一側(cè),將天險從淮水換成河水。至于黃河另一側(cè),他們再徐徐圖之就是。

    但誰知道屈云滅神來一筆,什么預(yù)兆都沒有的情況下,就這么把王都遷到了陳留,如此一來他們只要動手,就不得不和拱衛(wèi)王都的十萬鎮(zhèn)北軍對上,自己的十五萬能不能打過那十萬先不提,老家被抄了的屈云滅會不會放棄鮮卑直接回旋更是一個嚴(yán)峻的問題。

    人么,本來就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世上的懦夫有的是,而莽夫也絕不少見,即使是屈云滅剛剛出征的時候,朝中就已經(jīng)有人提過,或許他們可以嘗試一番,占了陳留,讓鎮(zhèn)北王和鎮(zhèn)北軍全部無家可歸,人人都知道屈云滅是個怒上心頭就不管不顧的人,占了陳留之后他們就可以利用這一點,比如……抓了他的族人,威脅他必須一個人過來,然后再趁機殺了他。

    孫仁欒:“……”

    好人千篇一律,壞人則各有各的壞,自然,站在南雍的立場上不能說這個人壞,只能說他很陰險,還很蠢。

    族人固然十分重要,但真能重要到讓鎮(zhèn)北王乖乖就范么?況且屈云滅那個性格,根本就不是會受人威脅的人,他只會暴怒著率軍沖鋒,將城內(nèi)的所有敵人都砍個稀巴爛。

    如果期間他的族人死了,他會更加憤怒、也會感到悲痛,但他不會就這么停下,他會復(fù)仇、不停的復(fù)仇,等到一切結(jié)束,再收斂他族人的尸首,用敵人的血慰藉他們的在天之靈。

    孫仁欒好歹是見過屈云滅的,他十幾歲的時候就毫不掩飾對于王公貴族的厭惡,那是他的本性,而人的本性不會改變。

    孫仁欒覺得,要想威脅住屈云滅,族人根本不夠,還得再往上加碼,他想起屈云滅似乎有個侄女,那侄女是他大哥的遺腹子,也是他們屈家目前唯一的下代血脈。

    或許用這個侄女真能威脅住他,但孫仁欒也不敢肯定,畢竟他對屈云滅只是一知半解,更何況拿一個女娃威脅他人,孫仁欒不禁搖頭,這太下作了,他不可能這么做。

    他不認(rèn)同這種做法,但有人認(rèn)同,那人就是羊藏義。

    殺蕭融不成,反讓鎮(zhèn)北軍抓住這么大一個把柄,羊藏義犯的錯,結(jié)果最后付賬的是整個朝廷,如今羊藏義的名聲可遠(yuǎn)遠(yuǎn)不比從前,他的門生遠(yuǎn)離他,他的好友裝作不認(rèn)識他,朝堂之上總有人對他冷嘲熱諷,而羊藏義只有最初的幾天流露出了憤怒的情緒,后來他就照單全收了,他云淡風(fēng)輕的朝那些嘲諷自己的人笑,而且絕不躲開眾人的目光,他甚至比以前出現(xiàn)的更加頻繁。

    漸漸的朝中風(fēng)向就變了,嘲諷他的人自覺沒趣,而那些暗中支持他的人開始說話。

    付賬的是朝廷沒錯,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把朝廷的錢袋子當(dāng)成自己的錢袋子,許多人根本沒意識到他們賠償了多少東西給鎮(zhèn)北軍,就是意識到了,他們也不覺得是羊藏義的錯。

    羊藏義想殺屈云滅的軍師,這分明是大善之舉,他才是真正努力挽救朝廷的人,而孫仁欒打壓羊藏義,雙手奉上賠償?shù)慕疸y,簡直就是自己把自己的臉放在地上踩,鎮(zhèn)北軍打過來了又如何?身為南雍人,命能丟,但自己的氣節(jié)不能丟!…………

    其實羊藏義也覺得這些人有病,但他目前還需要仰仗這些人,所以羊藏義什么都沒說,就這么旁觀這些人為自己開口。

    陳留變得越來越好之時,其余的城池也在逐漸變化當(dāng)中,羊藏義和孫仁欒的矛盾徹底尖銳化,朝中官員紛紛站隊,偏偏這些人也不明白丞相和大司馬到底在爭什么,所以今日站羊藏義的人,明天就有可能倒戈孫仁欒。

    本來就已經(jīng)夠烏煙瘴氣的了,如今他們還得知了屈云滅受傷的事。

    受傷不等于死了,所以朝中吵得更加兇猛,一派認(rèn)為此時就是最好的時機,一定要一舉攻下陳留,另一派則認(rèn)為絕不能輕舉妄動,他們應(yīng)該靜待更多的消息。

    過去這幾天一直都是這樣子,今天也沒有任何例外,孫仁欒聽了一天他們吵架,腦袋越發(fā)的脹痛。

    羊藏義對外表現(xiàn)云淡風(fēng)輕,但孫仁欒知道,其實他一直都非常憤怒,他在蕭融身上栽了一個大坑,輸給這么一個年輕人,他的自尊接受不了這件事。所以他想扳回一城來,他強烈的支持攻打陳留,也是因為存了這樣的心思。

    睿智冷靜了一輩子的人,突然變得沖動了,那他大概率是要晚節(jié)不保了,看著羊藏義,孫仁欒有些物傷其類,連這個死對頭都變成這樣了,他會不會也有一日變成這個樣子。

    孫仁欒有些累,但他每天都要去看看小皇帝在做什么,所以在前去休息之前,他先去找了小皇帝。

    而小皇帝看著他神色倦怠的模樣,主動關(guān)心了他的身體,他問孫仁欒,舅舅你在擔(dān)心什么,孫仁欒頓了頓,把外面的爭吵簡述給了小皇帝聽。

    孫仁欒沒想過要篡位,他知道早晚有一天他會把皇權(quán)還給小皇帝,所以偶爾的情況下,他也會跟小皇帝透露一些實情,要是心情好,他還會教他一些馭下的辦法。

    但小皇帝是個聰明小孩,發(fā)現(xiàn)他學(xué)的很快,孫仁欒就不會再教給他了,他還小,孫仁欒不想讓這么小的皇帝跟自己爭權(quán),不夠成熟的人執(zhí)掌權(quán)柄,那對整個天下都是一場災(zāi)難。

    小皇帝永遠(yuǎn)都不會懂孫仁欒的想法,就像孫仁欒說的那樣,他還小,而在孫仁欒這種充滿矛盾和私心的庇護(hù)之下,他也沒有長大的機會了。……

    在聽了孫仁欒的回答以后,小皇帝沉吟片刻,上一回他對孫仁欒說自己的見解,孫仁欒把他關(guān)著練了好久的字,他的舅舅就是這么一個人,不會直白的對皇帝說你不能做這個,但他會用懲罰的方式讓皇帝自己意識到這一點。按理說小皇帝應(yīng)該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不敢再說自己的想法了,但他今天突然改了主意。

    小孩子軟軟的聲音在寢殿當(dāng)中響起,聽起來童真又可愛:“朕覺得各位大臣說的都有道理,這是個好機會呀,但打到陳留去太危險了,為什么大家不各退一步呢?要打,但不要去打鎮(zhèn)北王在意的地方。”

    孫仁欒望著賀甫,后者面對他的視線漸漸緊張起來,但這只是普通的緊張,不是心虛的緊張。

    孫仁欒微笑一下,對小皇帝說道:“臣記下了,陛下早些休息。”

    賀甫點點頭,在孫仁欒的注視下,他躺到了床上,一旁的宮女走過來把床幔拉上,直到再也看不到賀甫了,孫仁欒才轉(zhuǎn)身離去。

    這床幔是兩年前賀甫大哭大鬧著要加上的,一開始孫仁欒根本不讓他用這個,但是那時候出了一個有異心的宮女,賀甫受了驚,孫仁欒沒辦法,只好答應(yīng)了他這個要求。而孫仁欒也從未想到過,從那時候起他的好外甥就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小心思,每個拉著床幔的晚上,他都會做點孫仁欒不讓他做的事再入睡。

    比如……思考。

    一個時辰過去,普通小孩子早就熟睡的時候,這位小皇帝卻還是睜著眼睛,他有些忐忑、卻絲毫都不后悔。

    蕭融送來的那封信上有他交代賀甫的話,但蕭融在上面寫的是,鎮(zhèn)北王愈,不可妄動。

    朝廷做的每件事都會直接影響到小皇帝的皇位,小皇帝為了保命,肯定要聽他的話,阻止朝中某些人的想法。但蕭融低估了這位小皇帝,也忘了皇帝這種生物到底能有多無情。

    當(dāng)初屈云滅來救蕭融的時候,賀甫就覺得有些奇怪,如今聽說蕭融去了盛樂,他心里的奇怪更多了。

    其實這些都能解釋,蕭融身在敵營不得不裝成一心為鎮(zhèn)北王的模樣,這樣鎮(zhèn)北王才能真正的信任他,但賀甫就是放心不下,所以他想看看。

    他想看看鎮(zhèn)北王的城池被奪走之后,蕭融是個什么反應(yīng),他究竟是會暗中幫助自己奪取更多的屬于鎮(zhèn)北王的城池,還是會幫鎮(zhèn)北王把那些城池?fù)尰厝ツ兀?br />
    如果是后者,那他就是幫自己拔除了一個身邊的釘子,如果是前者,他也可以放心的用蕭融了。

    至于蕭融會不會在這么大的動作之下暴露自己……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更遑論是他在信里寫的那些事,既然是個無能的人,那也就不怎么可惜了。

    第0098章 窩火

    之前屈云滅大言不慚的說他五天就能好, 結(jié)果十天都快過去了,他還是處于養(yǎng)傷階段。

    這并非是因為屈云滅太過自大, 只是他和蕭融對于傷好的定義不一樣,蕭融認(rèn)為傷口徹底愈合了才叫好了,而屈云滅認(rèn)為他只要拿得動兵刃了,那就算是好了。……

    八月底,秋風(fēng)蕭瑟,屈云滅身上大大小小的白布條都已經(jīng)拆了,只剩下鎖骨之上那一處還保留著, 他也不必再只著外衣,重新穿戴整齊以后,屈云滅感覺整個人都松了口氣。

    作為一個各方面都很粗糙的主將, 他倒是格外的在意自己的衣冠。……

    雖然蕭融還是不讓屈云滅上戰(zhàn)場,但他也不至于真的要求屈云滅必須等到好全了才能重領(lǐng)全軍, 那就真的要等到猴年馬月去了,所以再過幾日, 等屈云滅的氣色再好一些,他就可以回到戰(zhàn)場去了。

    之前是復(fù)仇之戰(zhàn),這回是復(fù)仇之戰(zhàn)的升級版,屈云滅養(yǎng)傷期間,有任務(wù)的將士對著對面的鮮卑人虎視眈眈, 沒任務(wù)的就憋著一股氣做訓(xùn)練,人人都在等待打回去的這一天,全軍幾十萬人, 幾乎一個逃兵都沒出現(xiàn)。

    僅限鎮(zhèn)北軍, 援軍不算在內(nèi)。*

    王帳當(dāng)中, 四位將軍加上虞氏兩兄弟, 還有佛子和蕭融,大家都坐在一起,商量著接下來的作戰(zhàn)部署。

    他們沒有請援軍過來,因為這只算是私底下的小會,等他們商量出一個結(jié)果了,他們再開個大會,給那些援軍一種他們也在參與定策的錯覺。……

    簡嶠:“依據(jù)當(dāng)前的士氣,我推測這一戰(zhàn)可以將我們的陣地再往前推十里。”

    之前他們打了那些天,也就往前推了六七里的范圍,如今一天就能推進(jìn)十里,感覺可以直接把鮮卑的大軍逼回城內(nèi)去。

    如果他們不回城內(nèi),那就要跟鎮(zhèn)北軍對面而望了,危險系數(shù)大大增加,被偷襲的概率也會大大增加。

    原百福:“但是他們回了城內(nèi)以后,咱們就變得被動了。”

    虞紹燮:“那就盡量截斷他們的人,中軍沖鋒,右軍和前軍兩側(cè)包抄,務(wù)必要把鮮卑的大部隊留在外面。”

    原百福:“…………”

    他領(lǐng)的是左軍,王新用領(lǐng)后軍,前軍和后軍是簡嶠和公孫元的部隊,虞紹燮是因為和簡嶠交好,所以幫他跟自己搶軍功嗎?

    同樣的一句話,全看是什么人聽、又用什么辦法去理解,虞紹燮是不是這個意思,別人也看不出來,反正壓抑了很久的原百福覺得他是這個意思。

    他甚至直接問虞紹燮了:“那左軍和后軍要怎么做?”

    蕭融看了原百福一眼,屈云滅就在這坐著,他這樣問虞紹燮,容易讓屈云滅覺得虞紹燮僭越。

    不過虞紹燮自己也有責(zé)任,沒看他都不說話了嗎,他一個從未進(jìn)過職場的人都知道,開會的時候不能上來就說自己是怎么想的,先聽聽領(lǐng)導(dǎo)的想法,然后才能對癥下藥。……

    虞紹燮這人有時候穩(wěn)重,但有時候就很莽直,顯然此時就是他莽直的時候,他一心想要商量出個結(jié)果來,根本沒注意到原百福態(tài)度上的微妙。

    虞紹燮回答道:“左軍人數(shù)最多,可以分兩批各自支援右軍和前軍,后軍人數(shù)最少,應(yīng)當(dāng)抽出三萬人留守駐地,以防鮮卑或是其他軍隊的偷襲,剩余人馬則跟左軍一樣,前去支援其他將軍。”

    原百福都有點想笑了:“那讓右軍和前軍合并就是,為何非要拆了左軍,還是說虞先生已經(jīng)想好左軍拆分之后,另一軍該由誰帶領(lǐng)了。”

    公孫元幫腔道:“前后左右四軍本就是已經(jīng)拆分過的,再拆下去下面的人說不得就有異心了,這于軍心穩(wěn)定不妥。”

    虞紹承一直都很安靜,而這時候他突然說了一句:“換個將軍就有異心?究竟是對誰有異心,對大王,還是對公孫將軍?”

    公孫元:“……”

    他就是看原百福不高興了所以幫著說句話而已,平心而論,任何一個將軍都不會希望自己的兵馬被分開,但虞紹承這句話真是一下子說到點子上了,都是鎮(zhèn)北軍,都是大王的兵,何來軍心不定之說?

    自覺再說下去就是幫倒忙了,公孫元默默閉嘴。

    蕭融看著這幾人之間的暗流涌動,他突然悟了一件事。

    這些日子他光顧著屈云滅的傷勢和清風(fēng)教的那幫孫子了,都沒發(fā)現(xiàn)過軍中人心不穩(wěn),不僅僅是來源于屈云滅突然受傷,還有這穩(wěn)定了好多年的將領(lǐng)結(jié)構(gòu),突然跑進(jìn)來一匹黑馬的原因。

    虞紹承之前一直做衛(wèi)兵統(tǒng)領(lǐng),原百福不認(rèn)識他,公孫元簡嶠等人也從未親眼見識過他的身手,如今他突如其來的露了一手,還是在仿若神明的屈云滅受傷以后當(dāng)仁不讓的救了他,甚至不僅救了他,連伊什塔族長的骸骨都是他搶回來的。

    光這一功,就足夠虞紹承躺在上面吃一輩子的了。

    但虞紹承又不是米蟲,他不可能停步于此,他年輕、厲害、有膽識,沒展現(xiàn)能力的時候大家注意不到他,當(dāng)他展現(xiàn)了以后,大家就是想不注意他都不行了。

    此人是天生的將才,說不得還是個帥才,普通將士感激他、仰慕他,可同為將領(lǐng)的人,他們的心情就有些復(fù)雜了。

    連簡嶠這種絕對忠心的人都有可能產(chǎn)生羨慕嫉妒的心理,更遑論是別人呢。

    看虞紹承的樣子他可能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面對公孫元的時候也沒有露出謙卑的態(tài)度來,他還點出了公孫元的錯處,既是給予公孫元致命一擊,也是暗暗的朝屈云滅表忠心,不管待在哪一軍,在他眼里都是一樣的,都是屬于大王的鎮(zhèn)北軍。

    蕭融:“……”

    他默了默,又覺得自己可能是有點想多了,虞紹承才沒那么多想法,他就是想幫哥哥懟人。……

    四軍如何部署又不是虞紹燮說了算,所以大家也沒怎么爭吵,很快就全都看向坐在上首的屈云滅,而屈云滅對著這些人的目光,他聲音沉沉的說道:“都是無稽之談,本王不會讓他們有機會回到城內(nèi)。”

    眾人:“…………”

    果然,您老人家才是最會說大話的。

    虞紹燮不解:“不讓他們回到城內(nèi)?這怎么可能呢,發(fā)現(xiàn)戰(zhàn)局不利,鮮卑的大將軍一定會下令撤退,這是鮮卑慕容部,又不是鮮卑宇文部,他們不會坐以待斃的。”

    蕭融歪了歪頭,他突然問向屈云滅:“大王是不是有別的想法?”

    屈云滅朝他勾了一下唇角。

    彌景撩起眼皮,看到這一幕,他的眼皮抖了抖。……

    屈云滅:“第一戰(zhàn),本王不會全力以赴,將鮮卑大軍打退到五里以外,本王便會裝作舊傷復(fù)發(fā)的樣子,下令原地休整,五里的范圍令鮮卑警惕,卻不會把他們逼回城內(nèi),他們定是要日夜巡邏,防備本王的下一次進(jìn)攻。”

    虞紹燮有點呆,因為他不習(xí)慣看著屈云滅滔滔不絕的模樣,更不習(xí)慣看著他搶了自己的活,獨自定策。

    但其實過去屈云滅就是這么帶兵打仗的,他自己制定計劃,自己施行計劃,只是以前鎮(zhèn)北軍里沒有這么一個開會的流程,所以別人也不知道屈云滅心里有這么多想法。

    而在一群人略帶茫然的注視下,屈云滅微微一笑,說了他后面的計劃:“城內(nèi)防守薄弱,所有人都盯著鎮(zhèn)北軍的大部隊,而這時候本王就可以帶上一小隊人馬,悄悄潛入盛樂,里應(yīng)外合之下,盛樂城破,那些留守的將士也可以對鮮卑大軍殺個痛快。”大家都傻了。

    這是何等簡單又何等粗暴的一個計劃啊。

    王新用都忍不住發(fā)言了:“悄悄……大王打算如何悄悄潛入。”

    屈云滅:“爬墻。”

    王新用:“…………”

    真是言簡意賅。

    簡嶠也懵了:“盛樂城墻足足四丈高,外表平滑根本沒有著力的地方,大王如何爬上去?!”

    屈云滅默了默,然后一臉不耐道:“反正我能爬上去。”

    簡嶠:“…………”

    他覺得自己要瘋:“那其他將士怎么辦,難不成就大王一人爬上去?!”

    屈云滅擰眉:“這么多人里,還挑不出幾個會爬墻的?”

    簡嶠:“……”

    那能挑出來多少個啊!

    最多四五個,帶四五個人一起潛入,這跟單槍匹馬闖敵營有什么區(qū)別?!

    大王你可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你忘了蕭先生是怎么說你的了嗎!

    他——誒,不對。

    簡嶠突然看向蕭融,他這才發(fā)現(xiàn)蕭融不僅一直都沒反對,甚至還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

    簡嶠整張臉都驚悚了。

    蕭先生,你怎么也被大王帶偏了!……

    這就是簡嶠冤枉蕭融了,剛聽到屈云滅說他要親自爬墻的時候,蕭融腦瓜子嗡嗡的,抄起椅子砸他的心思都有了,但是簡嶠正在跟他說話,這給了蕭融冷靜的時間,而一冷靜了他就發(fā)現(xiàn),他身體沒事。

    系統(tǒng)的判定規(guī)則很迷,同一件事明明有那么多個觸發(fā)點,一件引出另一件,但系統(tǒng)只會隨便挑一件用來警告蕭融,至于其他的邏輯鏈上的事件,全都被它忽視了,但也有個例外。

    那就是屈云滅本人,他本人一旦下了什么決心,完全不用再等什么觸發(fā)點了,系統(tǒng)立刻就會發(fā)揮作用,晚一秒警告蕭融,都是對蕭融的不尊重。……

    所以,蕭融現(xiàn)在感覺非常奇異,這么奇葩且智障的計劃都不會減少屈云滅的氣運,豈不是說,這計劃真有可能成功?

    蕭融垂頭不吭聲,他正在沉思其中的關(guān)竅,而在蕭融轉(zhuǎn)動腦筋的時候,在簡嶠的帶動下,幾乎是全員反對屈云滅的想法。

    屈云滅以為自己最多需要對蕭融一人解釋,哪知道居然這么多人都覺得這個計劃不妥,但屈云滅真的覺得可以啊,連他們這邊的人都想不到他會親自潛入盛樂,那盛樂的人肯定更加想象不到。出其不意便已經(jīng)贏了一半,之后他再殺光城墻上的所有守衛(wèi),在更多的鮮卑人趕來之前,迅速的打開城門,如此一來鮮卑就再無還手之力了。

    至于他一個人怎么殺那么多的守衛(wèi),以及他要怎么打開城門,再加上外面的人如何才能繞過鮮卑大軍抵達(dá)城門,還好好的在那等著,這些屈云滅暫時還沒想,但他覺得入城就是最難的,只要把這個解決了,后面的事都能迎刃而解。

    王帳之內(nèi)的氣氛越來越激烈,屈云滅從試圖跟這些人解釋自己的想法,到漸漸的沉默下去,他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虞紹燮,雖然剛剛是簡嶠先反對他,而且反對的無比強烈,但簡嶠的戰(zhàn)斗力哪有虞紹燮厲害,所以他很快就偃旗息鼓了,只是默默的看著虞紹燮替他沖鋒。

    這時候原百福才覺得,屈云滅有點過去的模樣了。

    過去他只要一沉默下來,那就是要殺人的前兆,虞紹燮是個忠心赤膽的士人,但原百福不想救他。

    其實原百福也大約明白,虞紹燮不會死在這的,首先虞紹承就在這里坐著,他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大王殺了他的兄長,而虞紹承對大王有救命之恩,短時間內(nèi)大王也不可能拂他的面子,其次,蕭融和虞紹燮的關(guān)系也不錯。

    原百福想看看,在暴怒的屈云滅面前,蕭融是怎么讓他平復(fù)下來的。

    說來即使蕭融來了這么久,但因為簡嶠有意無意的防守,原百福基本沒怎么見過蕭融和屈云滅的相處,他只知道屈云滅很信任蕭融,卻不知道屈云滅究竟為什么、以及是怎么信任蕭融的。

    同時他也想知道,屈云滅對蕭融的信任,是不是和對自己的信任一樣。

    原百福一眨眼,心里的想法就轉(zhuǎn)了一遍,而虞紹燮還在那邊慷慨激昂著,屈云滅十分想讓他閉嘴,最好是直接把他頭砍下來的那種閉嘴。

    但他始終都沒動,他就這么努力的忍著,實在忍不住的時候,他狠狠的瞪向蕭融。

    旁人可能覺得他在遷怒蕭融,但實際上他的想法是:你就這么看著他說我?!你再不管他,信不信我真把他殺了?!……

    這時候蕭融終于回神了,他根本沒注意到屈云滅的眼神,也沒發(fā)現(xiàn)虞紹燮都站起來了,他只是問屈云滅:“大王是一時沖動,還是真心認(rèn)為這個計劃可行?”

    屈云滅臉一黑:“自然是后者,本王不會再沖動了!”

    蕭融唔了一聲,根本不表態(tài)他到底信不信:“赤手空拳,大王當(dāng)真能爬上四丈高的城墻?”

    屈云滅抿了抿唇:“可以。”

    蕭融又問:“要是爬到中途被上面的守衛(wèi)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

    屈云滅耐著性子道:“我會盡量不發(fā)出動靜,鮮卑的城墻有幾十里那么長,總有守衛(wèi)薄弱的地方,尋一處人少的,再見機行事就是了。”

    蕭融:“可是守衛(wèi)薄弱的地方必然離城門很遠(yuǎn),而且不會是正對著南邊的這個城門,這樣一來迂回的路線可就變多了,如果想要同大王里應(yīng)外合,大王在里面需要走很長一段路,而外面的小股部隊需要尋到一個隱蔽的地方躲藏起來才行。”

    屈云滅沉吟片刻:“北。”

    蕭融不解,而屈云滅突然抬頭:“南門有鎮(zhèn)北軍,西門正對朔方,鮮卑動蕩之際,朔方城也在蠢蠢欲動當(dāng)中,鮮卑皇帝肯定也要防備他們,東門外是中原的關(guān)隘,同樣重兵把守,只有北門因為處于天險青巒嶺的庇佑之下,且北邊的柔然與高車都在這一次援助鮮卑的行列當(dāng)中,他們不會太重視北門的防御。”

    蕭融望著屈云滅,一字一頓:“但北門太過遙遠(yuǎn),大軍是留在南門這邊吸引鮮卑人注意的,若是北門那邊出了事情,這邊的人來不及趕過去救援。”

    屈云滅頓了頓,然后輕笑一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眾人:“…………”

    這倆人說話的時候,他們的腦袋就跟撥浪鼓一樣,一會兒搖頭看這邊,一會兒搖頭看那邊,最茫然的人就是簡嶠,怎么聽著聽著,他感覺這事已經(jīng)定下來了呢?!

    蕭融又開始沉思,而虞紹燮呆愣的站著,突然,他感覺自己的袖子被扯了一下,虞紹燮低頭看,發(fā)現(xiàn)是虞紹承拽他,虞紹承見他始終不動,再次輕咳一聲。

    虞紹燮這才一臉恍悟的坐下了,他默默看著蕭融,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而片刻之后,蕭融也站了起來,他走到一旁把輿圖拿了過來,放在眾人中間:“既是聲東擊西,就不能讓鮮卑人有反應(yīng)的時間,大王白日裝病,回到營地第一時間就該帶兵出發(fā),如何繞過鮮卑的耳目是一大問題,草原之上沒有掩體,數(shù)萬人的行動一定會被發(fā)現(xiàn)的。”

    屈云滅發(fā)言:“用不著數(shù)萬人,給我三千人就夠了。”

    蕭融本來彎著腰,聞言他瞬間直起身。

    屈云滅:“……”他不說話了。

    這的確是個十分棘手的問題,從一開始屈云滅沒有選擇直接偷襲,就是因為草原上的地形問題,如今他又想偷襲了,總不能又在這里折戟沉沙吧。

    虞紹燮雖然還是不認(rèn)同這個計劃,但看蕭融這么認(rèn)真,他便也跟著一起思考起來,而在眾人都或多或少陷入沉思的時候,始終不發(fā)言的佛子突然問了一句:“前去北門,是從東邊繞,還是從西邊繞。”

    蕭融:“兩邊都行,東邊是鮮卑人和他們的援軍在把守,西邊是鮮卑其他部族在把守。”

    如果非要選的話,蕭融選西邊,慕容部將所有的精英都集中在自己手里了,其他部族的戰(zhàn)斗力要差一點,而且上回屈云滅就是中了援軍柔然人的冷箭,蕭融有陰影,他怕同樣的事情再發(fā)生一次。

    但這時候彌景又道:“那走東邊吧。”

    其余人莫名的看向彌景,而彌景朝他們笑了笑:“庫莫奚人想要撤兵了。”

    眾人:“…………”

    庫莫奚就是鮮卑的援軍之一,這個小國和柔然差不多,都是鮮卑的附庸,柔然和鮮卑是同一個祖宗,其實庫莫奚也是,甚至應(yīng)該說,如今的庫莫奚人才是最正統(tǒng)的鮮卑人。

    因為他們是宇文部滅族之后、不愿意經(jīng)受慕容部統(tǒng)治的那些鮮卑流民的后裔。

    地方小,人也少,宇文部榮光不再,許多人甚至都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庫莫奚這么一個小國,但他們多年來生活在鮮卑和契丹的夾縫里,居然一直都沒被任何一方吞并,可見這個小國也不是那么的無能。

    援軍當(dāng)中鮮卑首先信任的是柔然,其次就是庫莫奚,當(dāng)然這些信任都是帶了水分的,實際上鮮卑人誰也不信,但只要他們不進(jìn)盛樂,鮮卑人樂意把他們安排在各個防線上。

    虞紹燮很是震驚:“佛子如何知道他們要撤兵了。”

    彌景垂眸:“高車丞相告知了我。”

    虞紹燮:“……高車丞相為什么要告知你這件事?”

    彌景:“因為他想讓龜茲王女同高車弗羅部的新首領(lǐng)結(jié)為夫妻。”

    虞紹承面露疑惑:“高車如今是弗羅部統(tǒng)治的?”

    彌景搖搖頭:“不是。”

    其他人:“…………”信息量好大。

    蕭融都不敢再問什么了,別國的秘辛和八卦,他現(xiàn)在沒心思聽。

    但是他朝屈云滅遞了個眼神,屈云滅看見,頓時臉色一黑。

    因為蕭融那個眼神的意思是:看,終于知道什么叫佛子的價值了吧?……

    不管怎么說,既然庫莫奚已經(jīng)有了逆反的心理,那他們自然要加一把火候,比如暗中派出使者,去跟庫莫奚講講條件,只要他們愿意投誠鎮(zhèn)北軍,那他們打完鮮卑以后就不會再去打庫莫奚。

    其實屈云滅不太同意這個方案,他想把這一次所有參與的國家都滅了,然后挨個的去搜刮他們藏著的東西,不過事有輕重緩急,跟鮮卑比起來,流落他鄉(xiāng)的庫莫奚人似乎也藏不了多好的東西。

    所以最終他還是勉強同意了。

    即使已經(jīng)說了這么多,這個計劃還是不完全,蕭融決定今晚熬個夜,把所有可能發(fā)生的狀況全都捋一遍,會議到此結(jié)束,大家各自散開,不止是蕭融需要去想想,其他人也需要去想想。

    像佛子,他想著要不要主動請纓做這個使者,而像虞紹燮,他想著要不要再勸勸蕭融,即使這個計劃可行,也不一定非要讓大王親自去做。

    至于原百福,他終于親眼見識到了屈云滅和蕭融相處的模樣,而這真實的情景,比他所能想象的最糟糕情景、還要糟糕許多。

    蕭融甚至都不需要勸屈云滅,是屈云滅觀察他的臉色,才會說出自己的下一句話。這可真是……

    好讓他窩火啊。

    作者有話說:

    第0099章 真情流露

    有句浪漫的話叫做從前車馬很慢, 書信很遠(yuǎn),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蕭融不知道這話到底是哪個文藝青年說出來的, 首先古代從來都沒有只夠愛一個人這一說,看看公孫元,他的后院都快湊夠一支足球隊了,另外,能說這話的人他的時間一定相當(dāng)不值錢,所以才能在極度緩慢的書信往來當(dāng)中品味到所謂的浪漫。

    蕭融是實用主義者,他看不慣這句話很正常, 而還有一個人看不慣這句話,那就是自從中秋夜過后,再也沒體會過什么叫快樂的宋鑠。…………

    佛子出發(fā)的時候, 宋鑠的風(fēng)寒還沒好,雖說不再發(fā)熱了, 但他那鼻頭紅的像是換了個人種一樣,里面還有液體總想流出來。

    彌景看他這模樣, 滿面都寫著復(fù)雜,他有心讓宋鑠回去,但宋鑠偏不,他一定要出來送彌景,后來彌景還聽到他一邊吸鼻子, 一邊小小聲的嘟囔:“好歹相識一場,這最后一面我總是要見一見的。”

    彌景:“……”

    這王府當(dāng)中最不會跟宋鑠一般見識的人就是彌景,所以他聽見了也就當(dāng)做自己沒聽見, 轉(zhuǎn)身上馬, 很快他就消失在了官道上, 而宋鑠揣著手, 默默無言的目送他離開,不管他剛剛說了多么欠的話,這一刻他都由衷的希望彌景能平安。

    還有蕭融,還有虞紹燮,還有虞紹承,還有大王。……

    他不想總是做那個送人離開的人,更不想在無盡的牽掛當(dāng)中,最后等來的是一個接一個的壞消息。

    他才二十歲啊,分明是該讓別人擔(dān)心他的年紀(jì),怎么如今倒過來了呢?

    宋鑠懨懨的低下頭,轉(zhuǎn)身回去了。*

    而在佛子已經(jīng)在軍營當(dāng)中安頓下來的今日,宋鑠的病情——更差了。……

    沒辦法,蕭融是假的病弱,而宋鑠才是真病弱,本來免疫力就不行,后來又接二連三的受打擊,如今心理壓力更是飆升到了臨界點,他不病才怪呢,而且越病他越著急,他想趕緊好起來,繼續(xù)在陳留城主持大局,可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宋鑠如今不止是鼻頭紅紅,整個三角區(qū)都是紅紅的。

    高洵之過來看他,差點沒把這個渾身上下都在冒病氣的人跟過去那個滑頭滑腦的宋鑠聯(lián)系在一起,一言難盡的坐到他身邊,高洵之忍不住說道:“如今我明白你祖母為什么給你起名宋遣癥了。”

    宋鑠:“……”

    他不高興的問:“是不是蕭融告訴丞相的?哼,我都多余問,肯定是他告訴你的!”

    高洵之默了默,顧左右而言他道:“既然身體不適,那就好好休養(yǎng),城中的事說多也多、說少也少,官府那邊養(yǎng)了那么多的先生,你此時不用他們,那要等到什么時候去用。還有那些阿融說的尚在考核期間,還需觀察一段時日的士人,既然情況特殊,那就可以直接啟用一些品行過關(guān)的,還有那個叫趙耀祖、趙光宗,唉管他叫什么呢,阿融既是將他撥給了你,那你就用他啊。”

    說到最后,高洵之的話語里都有些埋怨了:“若你一直勞累自己,小病不愈、釀成大病,日后我要如何去跟阿融交代。”

    宋鑠往椅子里面縮了縮,他小聲道:“這話我也能對丞相說。”

    高洵之:“……”

    他笑了一聲,只是這笑中無奈居多:“你還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老夫活這么大歲數(shù),什么大風(fēng)大浪沒見過,如今阿融還好、大王還好,在老夫看來,最危險的幾日已然是過去了。”

    宋鑠擰眉:“怎么就算是過去了?幕后黑手還在逍遙法外,大王受傷的消息如今傳遍了整個天下,丞相,你沒發(fā)現(xiàn)陳留已經(jīng)是危在旦夕了嗎?”

    高洵之:“……”

    他開始反思,是不是因為鎮(zhèn)北軍起名的時候沒有占卜,所以導(dǎo)致如今吸引來的能人一個個都這么愛夸張,不是給自己說大話,就是給敵人說大話。

    他沉默好久,才出聲反駁道:“大王留下了十萬的鎮(zhèn)北軍,除非南雍將所有能集結(jié)的勢力全部集結(jié)到一起,不然他們絕對不可能打進(jìn)陳留城來。”

    宋鑠又問:“那他們要是去打別的城池呢?”

    比如,向著陳留出發(fā),先收割從金陵到陳留這一路的其他地方。

    高洵之望著宋鑠,說了兩個字:“不管。”

    宋鑠神色微微一變。

    室內(nèi)一時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高洵之的聲音才重新響起來:“其余城池不像陳留一般重要,在他們的父母官還未被換下的時候,與其說那些城池是大王所屬,不如說那些城池只是暫歸到了大王治下,他們知道大王,大王也知道他們,但雙方一直都是互相獨立、互不干涉的,若有余力的話,我自然愿意派兵前去解救他們,但這十萬是大王留給陳留的,不是留給整個淮水之北的,若將這十萬人分開,怕是兩邊都保不住了。”

    宋鑠知道高洵之說得對,但他就是感到非常焦慮,焦慮的他都想去拔自己的頭發(fā)了:“不行,我不能丟城,我可是臨危受命,蕭融選了我,我不能第一次就丟城啊……”

    所以這才是宋鑠死活不愿意休息的癥結(jié)所在,他怕自己一休息,事情就開始不受他的控制了,而他不想讓蕭融失望。

    敵人在暗處蠢蠢欲動是很明顯的事,仍舊留在北揚州的駐軍,說申養(yǎng)銳已經(jīng)不在淮陰城了,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不年不節(jié),一位大將突然被召集走,為了什么不言而喻。

    不過雍朝一直都是這個德行,突然制定一些計策,臨了臨了,又撤回了這個計策,朝令夕改都不算什么了,他們甚至干過在大軍出征之后,馬上就要到達(dá)敵方城外的時候,又把大軍叫回來的事。

    以前高洵之會在心里批判雍朝人反復(fù)無常,難當(dāng)大任,而現(xiàn)在高洵之會在心里感嘆,錢真多,就是有錢才能這么玩一樣的造作啊。……

    宋鑠不聽勸,那高洵之只能用強的了,他把宋鑠的公務(wù)都分給了別人,又在那些文集之后就來投誠的士人當(dāng)中挑了挑,挑出四個還算不錯的,讓他們都過來幫自己的忙。雜務(wù)全部分發(fā)下去,宋鑠和高洵之手里就只剩下重要的公務(wù)了,比如怎么布置城防,怎么打探城外的消息。

    他們做了自己能做的,如果真出現(xiàn)意外,那也不是他們能阻止的了。*

    宋鑠的顧慮蕭融其實也有,但擔(dān)責(zé)任的又不是他,所以蕭融心態(tài)好得很。……

    他跟高洵之想的差不多,只要陳留安好就行了,那十萬人無論如何都能撐到屈云滅回去的時候,所以,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呢。

    再加上他已經(jīng)給小皇帝寫了信,小皇帝雖然人微言輕,可他至少是皇帝啊,在孫仁欒左右搖擺之際,他這個皇帝外甥的話,很有可能就能加重一側(cè)的天平,孫仁欒是個聰明人,他會知道不攻打陳留才是明智的選擇。

    最多將注意力放在陳留上一盞茶的時間,然后蕭融就繼續(xù)去想他的偷襲大計了。

    雖說這計策最初提出來的人是屈云滅,但屈云滅的版本實在是太簡單粗暴了森*晚*整*理,經(jīng)過蕭融不斷的改良,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5.0版本,距離公測上市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

    屈云滅的原計劃是經(jīng)歷一天的惡戰(zhàn),然后再馬不停蹄的趕去盛樂北門,爬上他們的城墻,殺光遇到的每一個人。

    先不提從鮮卑南門到北門究竟有多遠(yuǎn),屈云滅這個我即世界的毛病真是一點都沒改啊,他覺得他能在惡戰(zhàn)一天之后還有精力連夜狂奔,那底下的將士們就應(yīng)該也有這個精力。

    人人都說驕兵必敗,但疲兵還不如驕兵呢,兵法里面都是教將領(lǐng)如何將敵人的兵馬變成疲兵,到了屈云滅這倒是反過來了,他想直接帶著疲兵上戰(zhàn)場。……

    所以不可能,一天完成這個計劃,這絕對是不可能的。

    這個過程最起碼要持續(xù)七天,期間需要幾位將軍合力控制好節(jié)奏,既要贏了鮮卑人,又不能讓他們看出來自己贏得很輕松,需要給他們一種錯覺,讓他們以為自己還有翻盤的可能。

    這樣做是為了引出更多的鮮卑軍隊,如今盛樂城內(nèi)部還有好幾萬人,全都是慕容部的精英們,慕容部在經(jīng)歷了將近一百年的權(quán)力腐蝕之后,也差不多已經(jīng)爛到根上了,但有一點十分悲傷,雍朝貴族爛且慫,連蕭融這樣的都能一劍戳死三個,而慕容部的貴族雖然爛,可人家照舊能打,哪怕是大腹便便年過半百的慕容部男子,給他一匹馬,他照樣能上陣殺敵。

    這本該是他們整個民族的驕傲,然而無數(shù)的例子證明了,光能打不行,團結(jié)和智慧才是更重要的東西。……

    而在這七天的酣戰(zhàn)當(dāng)中,從第一天的時候,那個去支援屈云滅的部隊就該出發(fā)了,如果一切順利,他們應(yīng)當(dāng)在三日后到達(dá)青巒嶺,雖說路上沒有掩體,但到了青巒嶺就不一樣了,那邊都是山坳,找一片合適的地方,然后悄悄藏起來就是。

    但這可不是輕松的活,為了不讓鮮卑人發(fā)現(xiàn),他們不能做飯,不能發(fā)出動靜,全軍都只能貓著腰的藏在草叢或者密林深處,跟蛇蟲鼠蟻為伍。

    真慘啊……如今恰好是深秋,動物們沒有冬眠,一個個的都在養(yǎng)秋膘,連狐貍的攻擊性都變強了,還有那些從白堊紀(jì)就一直頑強的活到現(xiàn)在的蚊子,秋蚊子最毒了,但被咬了也只能忍著。

    白天挨咬,晚上挨凍,這是一次集體行動,沒有強大的心性,一顆老鼠屎可能就壞了一鍋粥,帶領(lǐng)他們的將軍更是必須能鎮(zhèn)得住他們才行。

    屈云滅說他只要三千人,蕭融想讓他帶三萬,但三萬這個數(shù)目著實有點夸張,主要是也沒有那么大的山坳能藏下這么多的人。

    所以經(jīng)過幾番商議,最終確定是一萬四千人。

    有零有整,因為這是討價還價的結(jié)果。……

    至于帶隊的將軍,一個王新用,一個虞紹承。

    前者是蕭融提議的,后者是屈云滅指定的。

    理由也很簡單,王新用這人心性超穩(wěn)的,不然他以一個降將的身份,也沒法混到F4當(dāng)中,而且他在F4墊底多年,卻絲毫意見都沒有,任爾東南西北風(fēng),我自巋然不動,這性子、太適合蹲在野地里了。

    另外就是,蕭融也想抬抬他,任勞任怨這么多年,所有功勞都讓另外三人領(lǐng)了,王新用一點機會都沒有,這著實有些不公平,在正史當(dāng)中他可是追隨屈云滅到最后,直到被人抓了也沒有再次投降,所以毫無例外的,他也被殺了。

    王新用在F4里年紀(jì)是最大的,已經(jīng)三十二了,當(dāng)年他遇見屈云滅的時候,他也是南雍冉冉升起的新星之一,但新星敗在了太陽手中,他垂頭喪氣的成了屈云滅的俘虜,而屈云滅見他本領(lǐng)不錯,網(wǎng)開一面,免了他俘虜?shù)纳矸荩屗粼谧约荷磉叀?br />
    雖然屈云滅總是忽視王新用,還說過不喜歡他這種話,但縱觀屈云滅一生,王新用是他唯一一個放了一馬的俘虜,之前沒有過,之后也沒有過。

    蕭融不知道王新用是不是因為這一點對屈云滅心存感激,或是因為他從不說話,所以沒人知道其實他很認(rèn)同屈云滅的理念,總之不管是什么樣的理由,只要他是真心留在鎮(zhèn)北軍當(dāng)中的就行了。蕭融尋思著,屈云滅不愿意抬他,那我來抬。……

    簡嶠備受打擊。

    他以為他們四個人里,他跟蕭融關(guān)系是最好的,難不成這都是他的一廂情愿,過去種種,從平陽城到雁門郡、再從雁門郡到陳留,竟都錯付了嗎!!

    虞紹承看看簡嶠這一臉的郁悶,默默離他遠(yuǎn)了點。

    就算帶兵攻打北門的人是王新用和虞紹承,也不代表其他人就沒事干了,前面這七天的苦戰(zhàn),都是要其他人來負(fù)責(zé)的,只不過明眼人都知道這一戰(zhàn)最主要的功勞在哪里,所以人人都想去北門。

    嗯……也不是人人,公孫元就覺得無所謂。

    至于原百福,他低著眼睛,什么話都沒說。

    蕭融忍不住看了看他。

    這兩人的名單,是蕭融和屈云滅私底下一起商量的,他們爭執(zhí)了很久,蕭融不滿意屈云滅的指派,屈云滅也不滿意蕭融的建議,屈云滅的理由很簡單,王新用這人是穩(wěn),可偷襲一事求的不是穩(wěn),求的是快準(zhǔn)狠,萬一王新用猶豫了一下,豈不是滿盤皆輸?

    而蕭融反對的理由就更簡單了,你個袋鼠腦袋,知不知道什么叫馭下有道?!虞紹承才多大,他甚至都不是一軍的主將啊!他根本就不能服眾,你卻把他放在這么重要的位置上,那你就等著底下人心生怨懟吧!

    屈云滅卻一臉的理直氣壯,行兵打仗,不講究人情與地位,只講究有能者居之,他就是特別看好虞紹承,因為虞紹承武力高強、精力充沛、辦正事的時候氣場強大、讓人不敢忤逆他,還有更重要的,他膽子大,他懂得抓住時機,蕭融不是希望他跟別人配合嗎?那他覺得,虞紹承就是最能配合自己的人。

    蕭融:“…………”

    蕭融被他氣了個仰倒,別看屈云滅說的有道理,實際上他是偷換概念,他根本沒說其他人的事,而蕭融反對他,最主要的就是因為虞紹承地位太低。

    但這是屈云滅選搭檔,又不是他來選,況且屈云滅是直覺系將領(lǐng),他認(rèn)為好的人,往往后面都跟他配合的很好,即使他自己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道理。

    與有人可能會不高興比起來,那肯定是屈云滅的安危更重要,蕭融不希望因為人選上的問題,給屈云滅帶來任何危險。

    所以他最終是同意了,但他有個條件,必須把王新用也帶上,本來他只是建議用王新用,如今他覺得必須要用王新用了,虞紹承那個癲公……要是他突然瘋起來,最起碼軍中還有另一個穩(wěn)如老狗的去補救。……

    王新用一臉的苦相,這是個好差事,但為什么要讓他和虞紹承搭檔呢?他跟虞紹承不熟啊,唯二的兩次交流,不知怎么最后都會拐到虞紹燮身上去,王新用覺得他有點怪,不太想跟他一起蹲好幾天。

    多可怕,到時候兩個將軍肯定是要待在一起的,等待本就無聊,他們肯定要聊天,他不想總是去附和虞紹承啊。……

    大致的計劃就是如此,因為涉及到了偷襲,蕭融也不打算將此事告知援軍了。

    能瞞一個是一個,反正這些援軍心中也都有數(shù),他們就是過來湊數(shù)加貼金的,不管是他們還是鎮(zhèn)北軍,都沒想過互相信任。

    大戰(zhàn)前三天,佛子即將出發(fā),他肩負(fù)著要勸動庫莫奚人的任務(wù),這擔(dān)子不可謂不重。

    有人來勸彌景放寬心,若是沒能成功,也不要太過氣餒,大不了他們多繞道,反正在蕭融的新計劃之下,他們已經(jīng)沒那么著急,多走幾百里路也是趕得上的。

    彌景朝這些來勸他的人笑笑,其實他本人感覺還好,受佛法和亂世的多年浸染,彌景也變成了一個有些矛盾的人,明明他無比想要做到自己心中的事,但真的去做了以后,他的心態(tài)就很平靜了。

    無論最終得到的是苦果、還是善報,他都可以等到結(jié)局的那一日再去品嘗其中的酸甜苦辣,如今尚未到終局的那天,那他就不必想那么多,一步一步的、前行就是了。

    彌景收拾好了東西,臨出發(fā)之前,一個不速之客居然來送行了。——屈云滅。

    萬萬沒想到屈云滅會主動來到他這里,彌景微愣,然后朝屈云滅行了一個單掌禮:“阿彌陀佛,彌景拜見大王。”

    屈云滅:“……”

    一聽彌景說阿彌陀佛這四個字,屈云滅就有種偏頭痛的感覺。

    他有點想呲牙,但是這不符合他的硬漢形象,于是他默默忍了:“本王從不將就這些虛禮,以后用不著這么客氣。”

    彌景微笑:“蕭公子也是這樣認(rèn)為的嗎?”

    屈云滅:“……”

    不是,蕭融一直強調(diào)讓他注意自己的身份,不準(zhǔn)再動不動就免別人的禮了,有的禮該受還是受。

    屈云滅很是不快:“本王來給你送行,看來你不怎么領(lǐng)情啊。”

    彌景:“大王此言差矣,大王能來這里,彌景自然是非常開心,只是彌景怕自己說錯什么話,又惹得大王掀一回鍋子。”

    屈云滅:“…………”

    他磨牙道:“上回是你自找的!”

    彌景低頭:“大王說的是,是我自找的。”

    他這么快就認(rèn)錯了,反而讓屈云滅心里不上不下的,他盯著彌景的光頭,算是明白了一個道理,不要跟這些善辯的人辯論!不要去做別人擅長的事!……

    深深的運氣,終于把心里的火壓下去了,屈云滅不自在的站了好一會兒,然后才對彌景說:“仲秋那一夜的事……多謝。”

    彌景詫異的抬頭,他都沒想說話,但屈云滅以為他要說,立刻阻攔他:“別誤會,本王知道你為何要將此事告訴簡嶠,你這種為了天下蒼生誰都能利用的態(tài)度依然讓本王不喜,蕭融對你那么好,你卻連他都利用。”

    說到這,在彌景微怔的目光下,屈云滅默了默,又話鋒一轉(zhuǎn):“但如論如何,還是多謝了,若不是因為你,我還不知道要被瞞到什么時候,你不是個合格的友人,但你是所有百姓都夢寐以求的高僧。”

    彌景垂眸:“大約是因為伽藍(lán)之內(nèi),彌景只學(xué)得了如何做一僧人,卻未曾學(xué)習(xí)過如何做一友人。”

    屈云滅聽著,突然發(fā)現(xiàn)他能聽懂這句話,他也是一樣的,明明小時候高洵之和阿古色加都教過他其他的東西,讀書與醫(yī)術(shù),他都有所涉獵,若是兄長沒有死,或許他還能繼續(xù)學(xué)下去,但兄長死的那天,他就正式的成為了一個將軍,而且從那以后,他再也沒有離開過這條道路。

    又是一陣沉默,屈云滅突然說道:“你已經(jīng)不在佛寺當(dāng)中了,你在塵世,這些事情如今學(xué)也不晚,看看我,我不就是今年才開始學(xué)的嗎?”

    彌景:“……”

    大王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快人快語。

    彌景沉默了,屈云滅單看他的臉色,也看不出來他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屈云滅擰了擰眉,先是在心里感慨了一句為什么別人都不如蕭融好懂,然后才對彌景說道:“愿佛子平安歸來,你是蕭融用跟本王大吵一架換來的,不論是阿融、還是我,我們都不希望你客死他鄉(xiāng),你流浪的夠久了,這次無論如何,都要跟我們一起回家去。”

    彌景愣在原地,而屈云滅對彌景點點頭,就重新出去了。*

    回到王帳,蕭融聽到熟悉的腳步聲,他立刻抬起頭來:“怎么樣?”

    屈云滅:“……說了,你讓我說的我說了,沒讓我說的,我也說了。”

    蕭融一愣:“我不讓你說的?什么,你該不會又——”

    屈云滅無語道:“就是對他道了聲謝而已,看你緊張的。”

    蕭融:“……”

    我緊張是因為誰?要不是你前科那么多,我用得著緊張?

    搖搖頭,蕭融繼續(xù)低頭搗鼓手里的東西,而屈云滅安靜一會兒,還是不甘寂寞道:“你對彌景倒是上心,為了讓他平安歸來,你連那種話都逼著我去說,你為什么不去說?”

    蕭融:“我去說就沒效果了,平日不外露的人,突然真情流露了,這才顯得珍貴萬分,我平日對彌景說話……”

    說到一半,他突然一頓,因為他感覺后面的話不適合說出來,他默默抬頭,果不其然,屈云滅已經(jīng)開始陰沉沉的盯著他了:“繼續(xù)說,怎么樣,你平日對他已經(jīng)真情流露過了是不是?”

    蕭融:“…………”

    是是是,我對誰都真情流露,行了吧!

    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我就不該管你!……生氣。

    噌的一下,蕭融扔了手里的東西,起身就往外走,屈云滅見狀,立刻問他:“你去哪里?”

    蕭融突然住腳,轉(zhuǎn)過身來對他怒目而視:“我去真情流露!”

    屈云滅:“……”

    作者有話說:

    第0100章 旭日初升

    兩天以后, 佛子回來了,至于他在那邊經(jīng)歷了什么, 有沒有被刁難,他全都沒說,他只是告訴大家一句話,庫莫奚人答應(yīng)了。另外高車也有撤退的意思,柔然人暫時態(tài)度不明,他們或許想做墻頭草。

    眾人:“……”

    國與國之間的斡旋明明是一件很嚴(yán)肅也很艱難的事情,但怎么從佛子嘴里說出來, 就跟討論今晚吃什么一樣簡單呢。

    屈云滅沒想那么多,他只對柔然人的態(tài)度冷笑一聲:“鮮卑人我必殺,柔然人也一樣。”

    畢竟對他放冷箭的就是柔然人, 而且他們歷來都跟鮮卑一丘之貉,哪怕他們投誠了, 屈云滅也不想要他們。

    蕭融坐在一旁不吭聲,他想到了幾個月之前他對地法曾說過的話, 他說過屈云滅不會停止于此,但那時候他以為是要等到屈云滅稱帝了,屈云滅才會挨個的收拾這些草原部族,誰知道計劃趕不上變化,意外來臨的這么快, 柔然人的一個決定,就加速了自己的死期。

    想想此時還在留守陳留的地法曾,蕭融摸了摸鼻子, 想著過完年或許就能把他派出來了。

    而在他走神的時候, 虞紹燮問佛子, 庫莫奚人交了什么做投名狀, 畢竟這是一個偷襲計劃,如果不是無比確定庫莫奚人加入了自己這邊,佛子也不可能將需要他們掩護(hù)鎮(zhèn)北軍的事說出來。

    彌景聞言,從袖中拿出一卷羊皮來,他在眾人面前緩緩展開,大家把腦袋都湊過去,最后還是蕭融先看出來了這是什么東西:“城……城防圖?盛樂的城防圖?!”

    彌景:“是盛樂的地圖,至于這些畫了標(biāo)記的地方,這是庫莫奚人多年來暗中觀察的結(jié)果,他們的人每一次進(jìn)城,都看到這些地方有重要部署,但如今不一定還是這個樣子,所以我們也只能將其作為大致的參考。”

    眾人:“…………”

    虞紹燮嘆為觀止:“所以他們一直都對鮮卑有異心,他們這是想把盛樂城占為己有啊!”

    屈云滅:“不。”

    大家一起看向他,而后者贊賞的點點頭:“他們這是要為先皇族復(fù)仇,不錯,勇氣可嘉,就是腦子不太好,宇文部的殘暴比之慕容部,完全就是半斤八兩,這種主子有什么可效忠的。”

    一臉可惜的搖搖頭,沒聽到任何回應(yīng),屈云滅還疑惑的看向其余人:“你們怎么不說話?”

    眾人:“……”

    我們不知道該說什么。

    尷尬的幾秒鐘過去,簡嶠突然出聲:“可是如何才能確定這真是盛樂的地圖,萬一這是假的怎么辦?”

    盛樂又不是金陵,外國人裝成商隊就能混進(jìn)去了,盛樂是對中原關(guān)閉大門的,任何企圖接近他們的中原人都會被原地斬殺,大軍沒來之前就已經(jīng)是這樣了。

    聞言,其他人也陷入苦惱之中,而這時候,彌景搖了搖頭:“簡將軍且放心,這的確是盛樂的地圖。”

    公孫元不解:“你如何能確定?”

    彌景:“因為這圖上的地點與我九年前所見相差無幾,若有細(xì)微對不上的地方,也可能只是這九年間出現(xiàn)了一些變動。這圖可以為鎮(zhèn)北軍接下來的行動帶來助力,但大王與眾將軍也不能完全照這圖行事,庫莫奚人說得對,只能當(dāng)個參考罷了。”

    你九年前就來過盛樂?!

    一瞬間,在場的好幾個人都在心里震驚的說出了這句話。

    但大家都知道,雍朝南遷之后,彌景固守遵善寺的那兩年于他來說是心中永遠(yuǎn)無法過去的陰影,但凡有點眼力見的,就不可能在這里揭彌景的傷疤。

    大家默契的不再談?wù)撨@個話題,反正知道這地圖是真的就行了,屈云滅因為剛剛一直沒人理他而感到不快,如今看到這些人如此照顧彌景的情緒,他更加的不快了,他甚至忍不住的想,怎么一個兩個全是這樣,佛子有什么了不起的,憑什么人人都對他這么好啊?

    可是他到底沒有故意的去刺彌景,他也同樣安靜了下來。

    屈云滅已經(jīng)拿走那地圖詳細(xì)去看了,蕭融一直盯著他,見他真的沒有意氣用事,蕭融抿嘴笑了一下,然后他轉(zhuǎn)過頭,趁著屈云滅沒注意,立刻抬起雙手,給彌景比了兩個高高的大拇指。

    他笑著露出幾顆牙齒,哪怕是最看不懂臉色的人,如今都能看出來蕭融的意思:佛子,你真有本事!

    而佛子靜靜的看著他,同樣回以客氣一笑,只是他心里想的是:謝謝,你也是真沒出息。……

    等屈云滅拿著地圖重新轉(zhuǎn)身,蕭融瞬間恢復(fù)正常,他云淡風(fēng)輕的站在那,任誰也看不出來他剛剛做了什么。*

    說實話,這地圖對此次偷襲行動的助力沒那么大,因為關(guān)于城墻上的薄弱點,這幾天靠著派出去的斥候傳回來的消息,大家已經(jīng)鎖定了幾個位置,而潛入之后的屈云滅根本不需要地圖,他只要一直順著城墻走,盡量在不引來敵人注意的情況下,到達(dá)北門,然后殺光北門的所有守衛(wèi),放自己人進(jìn)來就行了。

    至于進(jìn)來之后怎么做,那當(dāng)然是一路殺穿出去,盛樂的皇宮也沒什么特殊的,跟其他皇宮一樣,它也在盛樂城的最中心位置上,所以不管有沒有地圖,他們都找得到地方。

    就是有了地圖之后,能找到的更快一點。

    這地圖的真正價值還是在于它證明了庫莫奚人的決心,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鮮卑大勢已去,就庫莫奚這點人也不可能同鎮(zhèn)北軍抗衡,如何選其實就像是彌景腦袋上的虱子,完全明擺在那里。……

    然而同樣的情況歷史上都不知道發(fā)生了多少次,做出正確選擇的人,其實很少很少。

    因為人都有僥幸心理,人都有骨氣,絕對理性在人性當(dāng)中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東西,從降生在這個世上的第一天開始,人就已經(jīng)被各種各樣的東西影響了,來自生物的本能促使著人向上爬,讓他們一次又一次的做出想要更多的決定,擁有的越多,就越難放棄手中的東西,如果學(xué)不會放棄,那就只能拼命到最后一刻,即使半途就知道自己錯了,即使已經(jīng)明白等在眼前的結(jié)局是什么,可他們寧愿壯烈的死,也不愿意卑微的活。

    宇文部是這樣想的,慕容部的想法,外人還不知道。

    而庫莫奚人,很難說他們到底是吸取了宇文部的教訓(xùn),還是他們覺得能報仇就足夠了,至于自己做誰的附庸都沒關(guān)系。

    生死一事,本來就沒什么對與錯,因為非要給已死的人一個價值評估的都是其余的活人,他們的評說只有他們自己看得見,死去的人不會在乎,他們已經(jīng)付出了該付的代價,而在這不公的世界,唯一公平的就是生與死,人人都擁有一條命,人人能抵上的,也只有這條命。…………

    在弄壞了六根毛筆以后,蕭融總算是做出了一個成功的成品,他怕吹不出來丟面子,所以每回試吹他都會跑回自己的營帳去,這回終于成功了,他立刻背著手,屁顛屁顛的來找屈云滅。

    屈云滅在磨他的雪飲仇矛,磨兩下,往上面灑點水,然后接著磨,有時候他還會調(diào)整一下角度,瞇著眼睛看銀白色的矛尖是否平整,屈云滅的眼睛大約已經(jīng)突破了視力表,別人看不見的小瑕疵,他卻是一數(shù)一個準(zhǔn)。

    蕭融:“……”

    所以當(dāng)初在螭龍劍上留下劃痕,不是他手藝有問題,而是時間上來不及了。

    這段時間發(fā)生了很多事,蕭融原本想著一定要跟屈云滅算螭龍劍的賬,但一來到軍營,他自己就把這事給忘了,如今雖然想了起來,可明日屈云滅就要重新出征,這回沒有行軍做緩沖,從他騎上那匹戰(zhàn)馬開始,這場大戰(zhàn)就已經(jīng)拉開了帷幕。

    抿了抿唇,蕭融悄悄過去,站在屈云滅身后,見他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蕭融拿起做好的哨子,用力對著哨子吹了一下。

    清脆悅耳仿佛小鳥啼鳴的聲音從屈云滅背后響起,但他根本沒有被嚇到,他只是不明就里的轉(zhuǎn)過頭,看了看蕭融手里的東西:“你忙了這幾天,就是做這個東西?”

    蕭融擰眉,不滿意他這個反應(yīng):“我吹的這么響,你怎么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屈云滅:“你進(jìn)來半天不動也不出聲,雪飲都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蕭融:“……”

    他嫌棄的看著屈云滅:“大王還是稱它的全名吧,叫一柄武器雪飲……聽著太怪了。”

    屈云滅又把腦袋轉(zhuǎn)了回去,他繼續(xù)磨,順便對蕭融說:“我的武器,我就要這么稱呼,只要是我的,我想怎么稱呼就怎么稱呼。”

    蕭融看著他的背影,沉默片刻,他又拿起那個哨子,一邊抽/動哨子內(nèi)部的竹條,蕭融一邊往里吹氣,和剛才不一樣的鳥叫聲又傳了出來,而且悠揚婉轉(zhuǎn),調(diào)子一會兒一變,蕭融吹了個過癮,然后繞到屈云滅面前,把這哨子放在手心里,遞給屈云滅。

    他說道:“這叫鳥哨,吹出來的音調(diào)和鳥叫幾乎一模一樣,沒人分辨的出來,而且這東西聲音大,你可以用它來跟其他潛入的將士聯(lián)絡(luò),也能用這個提醒外面的人,告訴他們是動還是停,用著也很簡單,三短一長聽起來正好就是伯勞的叫聲。”

    說著,蕭融還給屈云滅演示了一遍。

    演示完,他又把鳥哨遞到屈云滅面前。

    屈云滅看看這東西,他沒有立刻接,而是拿起一旁的汗巾擦了擦手,然后才捏起這細(xì)小的竹竿。

    端詳了一會兒,屈云滅把鳥哨放到唇邊,他沒抽/動里面的竹條,直接就用力吹了一聲。

    尖銳的哨聲響起來,震得蕭融忍不住捂耳朵,他蹲在地上,受不了的朝屈云滅喊:“誰家的鳥會叫這么大聲!你小心把它吹裂了!”

    屈云滅哈哈笑了兩聲,他看向蕭融,問他道:“前幾日我看你又畫圖紙又找鐵匠,我以為你要做個更大的東西。”

    蕭融蹲著,感覺這姿勢也挺好的,他就沒有立刻起來,皺著眉,他說道:“你說鉤爪啊,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實用,四丈高的城墻,誰能有那個力氣將幾斤重的東西扔到城墻上面去。”

    屈云滅揚眉,他張口要說話,蕭融一看他這表情就頭疼,他趕緊制止他:“行行行,我知道你行,但你一個人行管什么用,你本來就是能爬上去的,爬不上的人也扔不上,況且扔的動靜也不小,要是中途繩子斷了……唉,總之是弊大于利,還不如讓將士們赤手空拳的上去。”

    簡嶠是個能人……他說全軍最多能找出來四五個,最后還真就只找到了五個,簡嶠找了一棵光溜溜長得筆直的樹,讓這些人試試能不能爬上去,他森*晚*整*理們五個跟猴子一樣,嗖嗖嗖的就上去了。

    城墻比樹難爬,不過有這樣的身手在,估計也不愁上不去。

    五個人,加上屈云滅就是六個,哪怕蕭融有作弊器,也沒法感到一丁點的安心,但他不會將心里的想法告訴屈云滅,他只是偏著頭看了一會兒地上的銅盆,在盆中看到自己不甚清晰的倒影,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抬頭,對屈云滅說道:“我把螭龍劍帶來了。”

    屈云滅眼里冒出一個問號,他不懂蕭融提這個干什么,他又不會把螭龍劍送給自己,再說了,戰(zhàn)場上沒人用細(xì)劍。……

    幸虧蕭融不知道屈云滅在想什么,不然他就是蹲著也得踹屈云滅一腳,他只是眨巴眨巴眼睛,然后頭一次把屈云滅當(dāng)做一軍之主將來看,向他詢問道:“你說我能上陣殺敵嗎?”

    屈云滅:“…………”

    他這問題把屈云滅都問懵了,屈云滅仔細(xì)看著蕭融的眼睛,發(fā)現(xiàn)他不是開玩笑之后,屈云滅好半天才發(fā)出聲音來:“你是士人,是幕僚,是軍師,軍師不用殺敵。”

    蕭融:“高丞相也是士人,是你爹的幕僚,是你爹、你哥、還有你的軍師,但他甚至能親自帶兵,更遑論是上陣殺敵。”

    屈云滅:“你和他不一樣。”

    蕭融抱著腿,突然他松開手,站了起來:“不一樣是指什么,我不如高丞相勇武,還是我不如高丞相健康。”

    屈云滅:“……”

    人生真的到處都是坑。

    他靜靜看著蕭融,背后都有點流汗了,好不容易,他才想出了一個不會讓蕭融生氣的回答:“不是你,是我不如我爹狠心,我不會讓自己的軍師身陷險境。”

    自覺這話說的非常漂亮,屈云滅默默給自己點了個贊,然而蕭融看著他,卻是冷冷的說了句:“巧言令色。”

    屈云滅:“……”

    他默了默,問向蕭融:“你真想親自上戰(zhàn)場?”

    蕭融抱著胸,屈云滅以為他不會理自己了,卻又聽到他硬邦邦的說了一句:“不想。”

    他能感到自己在一步步的被這個時代同化,他看得到這個過程,卻沒有抗拒它,畢竟不管他想不想,從他到這里的那天開始,他就是這個時代的一份子了,能融入進(jìn)來,總比一直被排斥在外好。

    但人不可能完全摒棄自己的出身,過去的十八年半影響在蕭融的方方面面,他會有很多想法,而這想法究竟是不是他的真心實意,那要等到他付諸行動以后才能確定。

    屈云滅放下自己的武器,雪飲仇矛被擱置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一聲當(dāng)啷,屈云滅也站了起來,他看著蕭融有些氣悶的側(cè)臉,又向他問道:“那你為什么問我,你能不能上陣殺敵?”

    蕭融瞥他一眼,不太高興的回答:“因為我不想離你太遠(yuǎn)。”

    聽見這句話,屈云滅突然抿唇,但他還是沒忍住,從喉嚨里漏出了一聲笑。

    蕭融:“……你笑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

    看見蕭融慍怒的神情,屈云滅又想笑了,但這回他成功忍住了,他讓自己的臉色變得嚴(yán)肅,然后才開口道:“因為過去有這個想法的人一直都是我,如今你我調(diào)過來了,我——”

    他還在琢磨著后面的措辭,而蕭融已經(jīng)笑了起來:“你感到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原來我也有今天。”

    屈云滅:“……”

    雖然蕭融說的和屈云滅的想法大差不差,但屈云滅還是要為自己正名:“我還感到這里不舒服。”

    蕭融看著他用手指點了點他自己的胸口。

    屈云滅:“被人擔(dān)心、被人惦念的感覺固然是好,可如果我也同樣擔(dān)心、惦念那個人的話,這感覺就不怎么美妙了。如今沒人比我更想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阿融,我向你保證,前六日我不會離開你的視野,你只要往前看,就能看到我在哪里,而第七日,我也一定會得勝歸來,我會割下鮮卑大將軍和那個柔然人的頭,給你帶回來,讓你好好的解氣。”

    蕭融:“……”

    他要兩個頭干什么。

    眨了眨眼,蕭融突然問:“鮮卑皇帝呢?他的頭你打算帶到哪去。”

    用來祭奠父母?那把那兩個也帶上吧,好事成三嘛。……

    然而屈云滅搖了搖頭:“我沒打算殺了鮮卑皇帝。”

    蕭融緩緩一眨眼,然后眼睛噌的就瞪大了。

    中原的小皇帝你都沒放過,到了鮮卑這里,你倒是打算放過他了?!

    殺不殺的,其實也不是那么重要,因為鮮卑都沒了,這個皇帝即使活下來也是被軟禁的命,蕭融只是非常不解:“我記得你之前一直在說要殺了鮮卑皇帝,怎么這時候你改主意了,你想做什么?”

    屈云滅朝蕭融笑了一下:“以后再告訴你。”

    蕭融:“……”還挺神秘。

    蕭融看向一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屈云滅等了等,看看他此時的神色,他忍不住的問道:“阿融,你還信我嗎?”

    蕭融下頜骨動了動,他半轉(zhuǎn)過頭來,然后慢條斯理的撩起眼皮:“你要是平安歸來,我就信你,你要是沒有回來——”

    屈云滅自覺替他說了下半句:“你就做鬼都不會放過我。”

    蕭融看著他,卻是神情莫名的笑了一聲,在屈云滅不解的目光中,蕭融微微搖頭。

    他說道:“不會了,我如今也懂了一些道理,有人想要害你,這并非是你的錯,所以我不必連死后都要糾纏于你。你沒有回來,那你我此生的緣分就算是斷了,種種過往從心不再跳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jīng)全部煙消云散,我又何必再跟你計較呢,若你當(dāng)真沒有回來,那我就祝你來生平安順?biāo)臁o關(guān)戎馬,至于我,你也不必再擔(dān)心我了,因為你的來生里,不會再有我。”

    屈云滅的神情出現(xiàn)變化,而蕭融知道他生氣了,卻還是要把最后一句話說完:“我并非是威脅你,而是事實如此,若來生真的存在,我一定會求遍所有我能求的人、或者神,就為了不再認(rèn)識你。”

    屈云滅望著他,半晌,他扯起嘴角笑了笑:“厲害。”

    “論出口傷人,這世上沒人是你的對手。”

    說到這,他又笑了一聲:“不對,或許出口傷人,有人能越過你去,只是在出口傷我這里,你無人能敵。”

    蕭融同樣看著他,不管屈云滅說什么,他都不為所動。

    而屈云滅垂下眸,呼吸了兩遍之后,他再度對蕭融開口:“此生的緣分我要,來生的緣分我也要,糾纏與否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在天地面前,你和我沒什么兩樣,你能求的我也能求,你猜在固執(zhí)這方面,你我之間誰能贏?”

    說完,他拿起地上的雪飲仇矛,最后朝蕭融笑了一下:“我不欲與你爭,但此事一定是我贏,我不管這是孽緣還是善緣,既然這是我屬于我的緣分,那就沒人能從我手里奪走,就算是你也不行,你以為鎮(zhèn)北軍是什么地方,來了還能走嗎?”

    “七日后,盛樂城門大開,蕭先生,本王希望旭日初升之時便能在盛樂城中看到你的身影,切記,別來遲了。”

    之后,屈云滅轉(zhuǎn)身離去,他的步伐和平時不一樣,略重一些,看來他的心里根本沒他表現(xiàn)的這么從容。

    而蕭融望著他出去的背影,直到他已經(jīng)走了好一會兒,蕭融才對著空無一人的王帳說道:“我會去的。”

    只要你給我這個機會。

主站蜘蛛池模板: 成人极品影院|久久综合亚洲色hezyo国|www.在线视频|奇米777四色精品综合影院|土壤污染状况调查|人人草人人插 | 色蜜桃=av|四虎影院在线看|最色网ww|爱色=av|欧美另类日韩|69国产成人精品午夜福中文 | 日韩=av在线中文|三年片在线观看大全中国|日韩视频在线观看中文字幕|91在线看免费|免费人成在线观看视频无码|一个人看的视频www在线观看 | 一区二区三区精液|成人二区三区|99精品国产99久久久久久97|久久久久久高清毛片|亚洲啊啊啊啊啊|亚洲人成亚洲精品 | 奇米影视超碰在线|亚洲第一中文字幕|欧美精品片|欧美日韩精品网站|亚洲熟妇色XXXXX欧美老妇Y|正在播放国产真实哭都没用 | 99热国内精品永久免费观看|国产欧美高清在线观看|性一交一乱一交=a片|99视频99|国产精品成=av人在线视午夜片|久久网一区 | 日韩亚洲欧美中文字幕|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亚洲调教|5060网永久免费=a级毛片|人妻少妇久久久久久97人妻|国产成人无码=a区视频在线观看|欧美理论视频 | 福利综合网|成年人网站黄色|欧美大陆国产|日韩视频在线免费|精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久久久久久|奇米超碰在线 | 成人极品影院|久久综合亚洲色hezyo国|www.在线视频|奇米777四色精品综合影院|土壤污染状况调查|人人草人人插 | 精品少妇一区二区三区日产乱码|日本久久久久久|麻豆91视频|在线不卡小视频|国产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在线看蜜臀|黄色一级大片免费看 | 福利综合网|成年人网站黄色|欧美大陆国产|日韩视频在线免费|精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久久久久久|奇米超碰在线 | 中文字幕在线中文乱|精品videossexfreeohdbbw|青青青国产在线视频在线观看|91国在线视频|性xxxx搡xxxxx搡欧美|婷婷中文 | 男人操女人免费视频网站|粉嫩大学生无套内射无码卡视频|国产片人综合亚洲区|成年美女黄网站色大片免费看老狼|99色爱|在线免费观看亚洲视频 | 国产精欧美一区二区三区|欧美大穴|精品视频9999|男人边做边吃奶头视频|www九九热|日本午夜在线亚洲.国产 | 免费视频99|性高湖久久久久久久久3小时|伦理一国产=a级|人妻少妇伦在线无码专区视频|国产人妻无人性无码秀列|毛片免费看网站 | 99精品久久久久久久免费看蜜月|伊人久久大香线蕉无码不卡|免费观看的黄色片|99久热re在线精品996热视频|在线=a免费观看|337P日本大胆欧美裸体艺术 | 99视屏|亚洲精品日韩专区|欧美一级国产|久久丫不卡人妻内射中出|欧美日韩另类综合|亚洲色无码=a片中文字幕 | 12一14幻女bbwxxxx在线播放|自拍偷拍第5页|成人小视频免费看|在线看黄色片|亚洲精品国产品国语在线观看|欧美中文字幕在线视频 | 在线观看国产免费|亚洲免费成人在线视频|日韩免费一级毛片|国产综合久久|爱情岛论坛亚洲品质自拍hd|欧美成人免费一区二区 | 日本少妇浓毛BBWBBWBBW|久久久久久成人网|亚洲中文有码字幕日本|老妇出水bbw高潮|色偷偷88888欧美精品久久久|日韩午夜精品 | 欧美一区激情|久久久久久久91|免费看日本黄色|一区二区精品视频日本|秋霞一区二区|国产精品无码一区二区=aⅤ污美国 | 一级国产性感片|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观看网站上|日韩欧美亚洲天堂|亚洲无码在线观看色网视频|亚洲国产午夜精品理论片|天天干伊人 | 婷婷综合缴情亚洲狠狠|日日夜夜操视频|三级在线中文字幕|日本精品免费在线观看|日产国产亚洲精品系列|国产高欧美性情一线在线 | 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av|少妇又白又嫩又色又粗|欧美日韩精品免费观看视一区二区|国产手机精品一区二区|伊人=av网|久久大香萑太香蕉=aV黄软件 | 中文区中文字幕免费看|欧美亚洲网站|luluhei噜噜嘿在线视频|成人xxxxx|#NAME?|精品午夜熟女人妻视频毛片 | 成人免费高清|精品色呦呦|国产另类ts人妖一区二区|99热精品在线|国产人免费人成免费视频|欧美国产日韩二区 | 少妇被粗黑进进出出在线观看|日日摸夜夜爽无码|免费久久|日韩免费视频|热播短剧玫瑰冠冕免费观看|j=ap=anese精品少妇 | 久久婷婷国产综合尤物精品|日日日噜噜噜|日本韩国欧美一级片|欧美一级二级在线观看|最新无码人妻在线不卡|国产精品入口夜色视频大尺度 | 免费三级网|看毛片网站|午夜影剧院|国产农村一级一级毛片|十八禁g=ay网站|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久久蜜臀网站 | 97超级碰碰人妻中文字幕|女人色毛茸茸视频|久久久精品欧美一区二区免费|四虎永久在线观看|国产激情91久久精品导航|欧美午夜影院免费观看 | 国产精品nxnn|精品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色88久久久久高潮综合影院|最好看的2018中文在线观看|#NAME?|91国偷自产中文字幕久久 | 在线免费观看成年人视频|欧美日韩一区二区三区四区高清|激情免费看片|97久久超碰|www.蜜臀=av.com|亚洲=a一级 | 免费三级网|看毛片网站|午夜影剧院|国产农村一级一级毛片|十八禁g=ay网站|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久久蜜臀网站 | 国精产品999一区二区三区有限|日韩毛片|成人免费看片又大又黄|麻豆出品视频在线|4438全国成人免费|青草视频精品 | 亚洲精品第一页|边吃吃奶边扎下面很紧爽|porno麻豆|五月天婷五月天综合网|国产精品理论在线无码|国产资源网站 | 欧美成人一二三|一区二区国产在线|欧美黑人激情性久久|欧美性大战久久久久久久蜜桃|亚洲色播爱爱爱爱爱爱爱|亚洲日本二区 |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毛片|成年视频免费|未满岁18禁止在线WWW|鲁鲁鲁爽爽爽在线视频观看|国产视频一视频二|国产精品卡一 | 婷婷久久综合九色综合97最多收藏|国产一级毛片久久|91精品二区|思思99精品视频在线观看|国产福利第一视频在线播放|人人澡超碰碰 | 国产一区二区在线精品|久久久蜜桃=av|在线观看超碰|国内成人精品|髙清视频播放在线观看|中文国产字幕在线不卡 | j=ap=anese熟睡侵犯|无码精品日韩中文字幕|国产黄色在线看|欧美高清g=ayxxx|日韩每日更新|777777影院 | 色一色成人网|久草在线影|精品视频在线观看99|国产香蕉尹人视频在线|亚洲=a∨好看=av高清在线观看|亚洲欧美日本在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