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砰砰——”
合頤宮的宮門被敲得噼里啪啦地響, 有人從里面開門,剛要問是誰,待看清眼前人時, 嚇得差點跪在了地上。
元寶拎著燈籠走在前面,時瑾初借著燈籠的光掃了眼宮人, 跨過宮門:
“你們娘娘睡了么?”
不等宮人回答, 時瑾初看見正殿一片昏暗, 已經有了答案。
下一刻, 內殿有人點了燭燈, 時瑾初上了游廊, 就有人披著鶴氅沖殿門的提花簾出來, 她發絲稍微凌亂,臉上還透著困倦, 是被從睡夢中剛吵醒,她挺著腹部, 一臉故作鎮定地抬頭看來,待瞧見他時,才倏然松了口氣。
時瑾初一愣。
他陡然想起她曾經也在半夜中被敲響過宮門,然后被帶入了慈寧宮。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怪不得她會這么驚慌。
時瑾初忽然有點后悔這個時辰過來了。
邰諳窈攥著衣襟, 沒有再急慌忙亂, 她上下打量時瑾初, 遲疑地問:
“皇上怎么這個時辰來了?是發生什么事了么?”
時瑾初難得心虛,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后頸窩, 摸到一手糯濕, 他低聲:
“嚇到你了?”
她衣裳都沒有穿好, 只粗淺地披了層鶴氅。
注意到這一點,時瑾初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邰諳窈當然不會說她的汗是殿內燒著地龍熱出來的,懷著身孕,她好像也不是那么怕冷了。
她悶不做聲,只當默認。
而這時,杜修容等人才趕到,邰諳窈瞧著這一連串進來的人,從驚訝到麻木,她皺眉道:“臣妾犯事了?”
她說得一本正經,時瑾初被噎住,拍了拍她的腦袋,斥道:
“盡說渾話!”
邰諳窈被斥,也知道自己猜錯了,她嘀咕:“誰叫你們都一起過來。”
她挺著高高的腹部,站在夜色中,讓人瞧得心驚膽戰,時瑾初不再理她,半牽半扶地將人帶回殿內。
邰諳窈沒有抵抗,順從地和他一起回到殿內,只是,她時不時地轉頭看。
殿門是有門檻的。
時瑾初不得不提醒:“小心腳下。”
邰諳窈被叫回神,她吶吶地“哦”了聲,終于不再左顧右盼。
甫一坐下,邰諳窈就困懨懨地打了個哈欠,她強忍著,將淚腺處冒出來的生理性水滴擦去,眾人過于沉默,讓她仿若察覺出不對勁,也變得安靜下來。
她看向相較而言有些狼狽的姚嬪,眉眼竄出了點疑惑,她遲疑地出聲:
“姚嬪是怎么了?”
她好像什么都不知情,一臉不解,或許猜到了什么,她也輕蹙了蹙眉。
杜修容嘆了口氣,低聲和她解釋今日發生的事情,她聽得愕然,倏地轉頭望向姚嬪。
張德恭帶著太醫終于姍姍來遲,等到了后,就開始檢查合頤宮上下,花瓶這等擺件都沒有放過。
等太醫都忙起來,時瑾初發覺某人一直沒有說話。
她安靜得有點不同尋常,惹
得時瑾初垂下視線看向她:
“在想什么?”
許久,她不知是不相信,還是不肯相信,她握緊了時瑾初的衣袖,輕聲問:“會不會是弄錯了?”
時瑾初從她語氣中陡然意識到什么。
她初入宮時,人人都覺得她是替良妃而來,不論言語還是舉止上,對她都有輕視。
即便是周貴嬪,也是女子舍身救了她后,二者才漸漸交好。
唯獨一個姚嬪,從她入宮起,對她就一直釋放善意。
有了其余人對比,顯得這份善意尤其珍貴,也得她格外重視。
時瑾初扣住女子的手,沉默了一陣子,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移了話題:
“不論如何,將殿內外檢查一遍總不會有壞處的。”
他的避而不答,也是一種答案,邰諳窈意識到什么,她沒有再追問,只是安靜地低垂下頭。
誰都知道儀昭容和姚嬪交好,平日中,儀昭容對姚嬪也多有照顧,驟然得知姚嬪可能要害她,眾人也猜得到她心底情緒不會好受,沒人覺得她的表現不對。
唯獨姚嬪。
姚嬪很清楚自己和邰諳窈的交情從何而來。
且不說她是被陷害,即使今日一事真的是她做的,邰諳窈也不可能這么傷心難過。
許是今日外面寒風呼嘯,姚嬪忽然覺得些許齒冷。
許久,太醫從內殿捧出來一個木匣子,待看清那個木匣子時,邰諳窈忽然愣住,時瑾初察覺到她握住他衣袖的手一緊,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也朝下看去。
木匣子被打開,里面安靜地躺著一串手鏈,殿內點著燈,也讓那一抹殷紅格外顯眼。
太醫道:“臣等沒有在合頤宮發現陰寒之物,但這條手鏈上的珠子被浸泡過藥物,如果長時間佩戴,會讓人身體越發虛弱。”
秋鳴捂唇驚呼了一聲:“天吶——”
邰諳窈也徹底怔住。
幾乎是在看見手串的一瞬間,時瑾初就想起這瑪瑙珠串的來源,當初他經常能在女子手腕上瞧見這一抹紅,當然不會忘記。
曾經她日日夜夜戴在身上,直到有孕后,才將這串手鏈摘了下去。
他下意識地把當初邰諳窈身體經常虛弱一事都和這條手鏈來聯系在一起,時瑾初臉色倏地格外難堪,他轉頭看向一直替邰諳窈保胎的李太醫:
“儀昭容的身體當真無礙?”
李太醫也不敢空口打包票,立即上前替邰諳窈診脈。
瞧見這條手鏈,殿內失態的遠不止邰諳窈,周貴嬪和姚嬪也是臉色大變,周貴嬪忍不住地上前兩步,拉住太醫:
“你說什么?這條手鏈有問題?”
太醫驚愕,怎么也沒有想到率先發問的是周貴嬪,但很快反應過來,低頭道:“臣不敢妄言。”
周貴嬪整個人僵硬在原處。
邰諳窈也低頭不語。
杜修容和敬修容看得些許不解,這條手鏈是有什么特殊之處么?
片刻,周貴嬪呼吸漸漸急促,她猛地轉頭,望向姚嬪,她胸口不斷起伏,情緒難忍,她質問:
“你說香囊有麝香一事,你不知情,那這條手鏈呢,你也不知情么?!”
姚嬪開口要替自己辯解,但余光瞥見臺階的邰諳窈時,她倏然有點難于啟齒,邰諳窈臉色蒼白,仿佛備受打擊,但望下來的眼神卻讓她心底生寒。
她砰得一聲跪了下來,臉色煞白,她沒有和邰諳窈對視:
“皇上明鑒!今日一事當真和嬪妾沒有關系!”
姚嬪企圖將香囊和手鏈兩件事混為一談,她說:“就算嬪妾要害儀昭容,也不會以身犯險,否則,儀昭容一出事,豈不是就直接鎖定兇手是嬪妾了?!”
她忍不住地紅了眼,哭訴道:
“嬪妾當真冤枉啊!”
邰諳窈忽然出聲,輕輕地念了這兩個字:“冤枉?”
她頭都沒抬,聲音也輕飄飄。
姚嬪尚未反應過來,時瑾初就擰起了眉,他見不得邰諳窈這幅模樣,連他都不曾被她放在心上,一個姚嬪憑什么?
他恨鐵不成鋼道:
“一個包藏禍心的人,也值得你放在心上?”
邰諳窈倏然偏過頭,有水滴順著臉頰落下,她一點聲音也沒發出,快速地擦了把來年,很快她就轉回頭,除了眼尾有點紅,讓人看不出一點痕跡。
時瑾初所有的話驟然堵在了喉間。
姚嬪還在替自己辯解,時瑾初轉過頭,半點不掩飾怒意:“閉嘴!”
姚嬪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只披著一件披風,被忽然吵醒,其實青絲也凌亂,被帶到景祺閣時也沒時間給她收拾,如今她臉色蒼白地跪在地上,身子仿若搖搖欲墜,道不盡的可憐。
但時瑾初不覺得她可憐,反而覺得她面容可憎,他厭惡地望了眼姚嬪。
姚嬪被他這一抹神情刺到,心底頓疼。
她知道,惹了皇上厭惡,她所謂的青云夢徹底毀了。
周貴嬪聽她的話,也覺得諷刺。
她又不是傻子。
“你說你都不知情,香囊一事,你說是別人陷害你,我勉強能信你,但這條手鏈是你一年前送給她的,難道你要說一年前就有人要借你害她?”
不論姚嬪今日是否被陷害,但她早有謀害邰諳窈的心思卻是作不得假!
周貴嬪一想到這里,尤其是當初她還在其中做了幫手,下意識地替姚嬪說好話,讓邰諳窈常常佩戴那條手鏈,她呼吸就忍不住地加重。
周貴嬪被氣得快哭了,她自覺她待姚嬪不薄!
姚嬪見她這么怒不可遏,她心底止不住的慌亂,她下意識地喊:
“周姐姐!”
這是她剛入宮時就喊周貴嬪的稱呼,她總是溫柔小意,借此,讓周貴嬪看顧了她不少。
她想阻止周貴嬪的話,但周貴嬪卻是被她這種下意識阻止的態度弄得心涼,她提高了聲音:
“怎么就偏偏那么巧,有問題的兩樣東西都是你親手做的!”
姚嬪倏然閉上眼,殿內安靜,沒人說話啊,仿佛所有人都在審視她。
她只能咬聲:
“正因為是嬪妾親手做的,如果真的出事,豈不是直接鎖定嬪妾的證據。”
認證物證皆在,姚嬪沒辦法,她直接咬死這一點替自己辯解。
邰諳窈覺得李太醫給她請脈的時間有些長了。
她瞥了李太醫一眼,也沒有提醒,她仿佛覺得累了,往椅子上稍微靠了靠,不慎間碰到她身后的綏錦。
綏錦忽然出聲:
“姚嬪想借別人之手害娘娘,也得有這個機會。”
“娘娘有孕期間,從不肯接待外人,除了杜修容和周貴嬪,也只有姚嬪。”
綏錦說:“杜修容和周貴嬪擔憂會有人借她們而害娘娘,不到非不得已,從不肯輕易來合頤宮,只有姚嬪您,三番四次地來,即使不進合頤宮,也總要送些東西進來。”
“奴婢當時只覺得您對娘娘當真是真心實意,如今想來,您要是真的為娘娘著想,豈會這么做?”
姚嬪啞聲,她許是震驚,許久沒有出聲,半晌,她自嘲凄涼地笑,眼淚掉下來:
“難道嬪妾時刻惦記著娘娘也是錯么?”
她倉促地抹了一把淚,深呼吸了一口氣,她跪得直了點,她問:“害人總要有動機,嬪妾無子無寵,有什么理由去害儀昭容?就算她保不住腹中皇嗣,對嬪妾又有什么好處?嬪妾為何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一番話說得讓人猶疑,敬修容仿若被說動,低聲遲疑道:“姚嬪好像說得也沒錯。”
杜修容瞥了她一眼,站得離她遠了一點。
這個時候,一直安靜的邰諳窈忽然出聲,讓眾人意外,她和姚嬪四目相視,她輕聲道:
“你當真對本宮沒有不滿么?”
時瑾初垂下視線看她。
他還是頭一次聽她自稱本宮。
姚嬪一怔,她呼吸稍緊,剛要否認,邰諳窈就打斷了她的話:
“你數次來合頤宮,都是想讓本宮引薦你給皇上,本宮不愿,從未曾應過你,你當真沒有對本宮有不滿么?”
姚嬪要動機,她就給她。
時瑾初不著痕跡地掀了下眼皮,下一刻,他冷眼掃過姚嬪:
“不知所謂。”
時瑾初不想再聽姚嬪辯解下去,他扔了杯盞,簡短地撂下一句話:
“拖下去,杖斃。”
姚嬪不敢置信地抬頭:“皇上——!”
張德恭可不敢耽誤,立即讓人將姚嬪拖下去,周貴嬪見到這一幕,下意識地上前一步。
邰諳窈見狀,她眸色不著痕跡地動了動,她忽然拉住了時瑾初。
時瑾初低頭望她,她仰頭,眸中有淚,卻還是輕聲道:
“她到底和臣妾交好一場,求皇上饒她一命。”
有宮人松了手,姚嬪直接癱軟在地上,她再沒什么心思,只想保住性命:“姐姐,您信我!我從未想要害過你的孩子!”
她說的是真話。
邰諳窈有孕對她來說沒有危險,至少目前沒有,甚至還有好處。
她需要借邰諳窈爭寵,自然會希望邰諳窈不能侍寢,她給邰諳窈手鏈,也是同樣的目的。
邰諳窈身體不好時,總要撤下綠頭牌。
偏她又最是希望邰諳窈得寵,只有如此,她才能借著和邰諳窈交好的名義被時瑾初看在眼中。
邰諳窈有孕,對她來說就是天時地利人和,甚至不需要她做什么手腳,就能憑空讓邰諳窈數月不能侍寢,還能讓時瑾初時刻惦記著邰諳窈。
她就算目的不明,但她的確是宮中少數希望邰諳窈有孕的人之一。
時瑾初皺了皺眉,但他瞧見女子用力得泛白的指骨時,終是改了口: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杖責三十,打入冷宮。”
就算身體健康的男子被杖責三十都未必能承受,姚嬪一個養尊處優的女子,挨了三十棍后,即使能活得下來,往后也是茍延殘喘。
況且,冷宮的條件根本不適合養傷。
這般一去,也許是生不如死。
姚嬪也知道這一點,她徹底慌亂,她喊邰諳窈,也喊周貴嬪。
但邰諳窈沒再出聲替她說話。
周貴嬪也立在原地不動。
直到殿內恢復平靜,李太醫也終于診脈結束,他松了手,眾人立刻把注意力轉移到邰諳窈身上。
對她們來說,當然是儀昭容的身體情況比姚嬪的下場來得重要。
李太醫畢恭畢敬道:
“回皇上和娘娘,娘娘身體無礙,只是今日受到情緒波動,有些動了胎氣,喝一碗安胎藥即可。”
其實沒有,但不妨礙李太醫將話說得嚴重點。
這后宮給妃嬪診脈向來如此,只會往重了說,否則,萬一出事,誰擔得起責任?
時瑾初緊皺的眉心終于緩平。
邰諳窈也靠在時瑾初身上,她有點疲倦,不止是困的,她說話都沒什么力氣:
“皇上……”
她喊他,但什么都沒說,時瑾初摸了摸她的臉,只覺得手底下一片涼意。
她的臉好涼,手也是。
時瑾初頭都沒抬:
“都退下。”
杜修容等人見狀,立刻告退。
周貴嬪也轉身出了合頤宮,今日的事情讓她有些心力交瘁。
等殿內沒有了外人,逐漸恢復平靜,時瑾初將人帶回了休息的內殿,宮人忙里忙外,綏錦和秋鳴也都退了下去。
邰諳窈垂眸,做足了被傷透心的模樣。
忽然,頭頂傳來一聲問話:“你說她曾讓你推舉她侍寢?”
這宮中常是如此。
就例如當初的良妃,自己不能再生育,于是讓邰家再送入宮中一人。
歷來得寵的妃嬪也是如此,自己不能侍寢時,常想推舉一個人出來侍寢,好鞏固自己的位置。
時瑾初垂眸,低聲道:
“你沒應她。”
時瑾初話音不輕不重,邰諳窈敏銳地察覺到什么,她倏然抬起頭:“我不想,不行么?”
她脫口而出的話,連自稱都忘了。
反應過來失態,她很快埋頭,掩飾住情緒:
“您是皇上,人人都說您寵愛臣妾,您也常來合頤宮,但也只是常來。”
時瑾初一月來后宮十日左右,一大半都是合頤宮中,不留宿后宮時,他也常來陪她用膳,但她如今話音中仍覺得不夠。
要是被外人知道她的話,許是要恨得牙癢癢。
她深呼吸了口氣,輕聲:“臣妾就是不肯將自己的東西分出去,您就當臣妾是貪心不足,當臣妾是自私。”
她將他歸于自己的東西,時瑾初沒忍住朝她看了眼。
他覺得女子又在騙他,但她沒有應過姚嬪是事實。
下一刻,時瑾初聽她越說越離譜,止住她的話:
“沒人這么說你。”
邰諳窈一怔,她像是沒聽清,仰起臉,她睜著一雙眼眸,問他:“您不覺得臣妾貪心么?”
時瑾初垂著視線,他聲音不輕不重,卻能讓人聽得清清楚楚:
“不覺得。”
邰諳窈呼吸一輕,她倉促地偏頭,不著痕跡地握緊了手帕。
合頤宮外。
周貴嬪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在外等到李太醫出來,她攔住了李太醫:
“請太醫替我看看,這條手鏈是否也有問題?”
第 122 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李太醫被攔住時, 還覺得驚訝。
但他看見周貴嬪從手腕上脫下和儀昭容一樣的手鏈時,立即就知道周貴嬪為何找他了,他意識到什么, 但不敢多說多想,夜色盎然, 他挪了挪位置, 借著路上的燈籠檢查。
周貴嬪神情復雜地望著那個手鏈, 她秉著呼吸等待答案。
很快, 李太醫就將手鏈遞交給了她, 躬身道:
“這條手鏈沒有問題, 請周貴嬪放心。”
放心?
周貴嬪艱難地擠出一抹笑應付過去, 她拿著手鏈立在了原處,李太醫躬身告退, 她卻許久沒有動彈,念景有點擔憂地看著她:
“主子, 您怎么了?”
念景不解,手鏈沒事不是好事么?
她低聲嘟噥:“您對她那么好,她要是也給你下藥,也太狼心狗肺了!”
周貴嬪沒說話, 她回頭望了眼合頤宮的牌匾, 沉默不語地帶著念景離開, 只是她腳步有一瞬間仿佛些許踉蹌。
姚嬪真的沒有給她下藥么?
周貴嬪陡然想起年后邰諳窈受傷,她去看望邰諳窈時, 邰諳窈借口她的手鏈臟了, 讓她拿下來清洗一番。
那時, 她的手鏈是真的臟了么?
她不知道,但如今夜色濃郁, 她不可能再回去問邰諳窈。
******
翌日天明,邰諳窈送走時瑾初后,坐在梳妝臺前,她低頭瞥了眼手腕處,那里空空蕩蕩的。
那條紅瑪瑙手鏈昨日就被處理了。
綏錦替她梳妝后,從首飾盒的夾層中不慎帶出一條手鏈,和昨日那條幾乎一模一樣。
綏錦動作一頓。
邰諳窈視線也順著看過去,她說:“拿出去處理了吧。”
綏錦沒反駁,拿小盒子將手鏈裝起,準備待會一同燒了去。
綏錦覺得有點惋惜:
“這條手鏈還是奴婢費了不少時間磨出來的呢。”
當初姚嬪送來手鏈,娘娘就讓她按著一樣的磨出了兩條,娘娘從一開始就沒信過姚嬪,怎么可能將她送的手鏈整日待在身上。
都說久病成醫。
她和娘娘不能說醫術精通,但也是了解一二,姚嬪的手鏈一送來,她和娘娘就察覺到了不對。
姚嬪下手不重,長時間佩戴后會讓人身體虛弱,不會要了人性命,卻也會時不時地病上兩
場。
娘娘最討厭病痛,姚嬪簡直踩到了娘娘的逆鱗上。
邰諳窈也皺了皺臉,她想起了另一條手鏈的去處,指腹不由得摩挲了下梳妝臺的桌面。
許是從小經歷,她慣來是對別人的好而有點不自在的。
對于姚嬪和杜修容,都是利益相交,邰諳窈能做到冷靜相待,尤其是姚嬪想要得太多,不惜對她下手,她還手時也不會遲疑。
唯獨周貴嬪,因著圍場一事和她真心相交,也不曾利用她謀取什么。
或許是周貴嬪家世高,讓她底氣很足,不需要別人給她帶來好處。
這種相交其實會讓她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比如周貴嬪的手鏈。
其實她最好是當做視而不見,等事情爆發時,姚嬪會罪上加罪,還能讓周貴嬪對姚嬪徹底生出厭惡,從而倒戈向她。
但那日她瞧著周貴嬪獨自一人神色懨懨地來,還是沒忍住地選擇了多管閑事。
邰諳窈輕抿了下唇。
她讓自己不再想這些事,她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眸底清醒,她問:“小松子回來了么?”
秋鳴點頭:
“已經回來了。”
聽到娘娘叫他,小松子忙忙進來,臘月寒天,他穿著襖子顯得有點團,跑了一路也累得不行。
邰諳窈讓人給他倒了一杯油酥茶,讓他緩緩勁,才問:
“人呢,沒死吧?”
小松子搖頭:“沒呢,姚嬪還是命硬,昨晚被送到了冷宮,聽說哭了一夜。”
能不哭么?往日被針扎一下,都會有人噓寒問暖,現在被打了三十大板,還沒有太醫去瞧,疼也疼得睡不著。
但合頤宮上下沒人覺得姚嬪可憐,小松子撇了撇嘴,心底覺得姚嬪活該!
邰諳窈眸色也沒什么波動,她輕頷首:
“給白蓉提個醒,要知道,她的家人性命可都攥在姚嬪手中呢。”
白蓉如今在冷宮當差,有她在,姚嬪至少短時間內不會死。
小松子露了點笑,忙點頭:“娘娘放心,奴才都省的,沒到她死的時候,奴才絕對會看好冷宮的。”
等小松子一退下,邰諳窈就轉頭看綏錦:
“讓珠兒行動吧。”
再拖,人真的拖死了。
坤寧宮內。
皇后清閑地對鏡梳妝,她今日瞧上去心情不錯,問春也在殿內伺候,她當然知道娘娘為何心情不錯。
昨晚宮中出了事,姚嬪被貶,儀昭容的勢力受損,當然值得高興。
皇后拿著木槌輕輕地按摩額間,她微閉著眼,輕聲道:
“也不知道儀昭容怎么樣了。”
問春沒聽懂:“儀昭容不是沒出事么?”
皇后瞥了她一眼,她今日心情尚好,也樂得給她解釋:
“她入宮后,就和姚嬪以及周貴嬪交好,被親近的人背刺的滋味可不好受。”
人和人相處久了,哪能一點情誼都沒有?即使是利益相交的情分,至少也得付出零星的信任。
儀昭容再是冷靜清醒,也不過剛及笄不久,不可能全然無動于衷。
尤其,聽聞儀昭容因情緒激動而動了胎氣。
皇后的好心情被一陣咳嗽聲打斷,她睜開眼,就見問春捂住嘴,臉色潮紅地彎腰嗆咳,問春的身子沒養好,落了病根。
這種樣子根本沒法在殿內伺候。
問春察覺到什么,她想要強行忍下咳嗽,但越忍越難捱。
問夏沉默地抿唇,她低下頭。
皇后皺了皺眉,她放下了木槌:
“本宮和你說的事情,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問春臉色一變。
皇后視若不見,她淡淡道:“將要年底,每年宮中都會放一批宮人出宮,你雖是差了幾歲,但本宮給你恩典,也不是不能例外,你如今的身子也不適合留在宮中伺候,出去后,也尋個好人家嫁了。”
宮女到了二十五歲,是能夠被放出宮的。
只有被主子看重的一些宮人,不會那么輕易出宮,對她們來說,留在宮中要更得臉。
沒人會在得勢的時候想要出宮。
問春也同樣不想。
娘娘說得輕松,她這般殘敗的身子,要怎么樣才能找到一個好人家?
女子本就生存得艱難,再得了這一身難以根治的病,好人家只會對她挑挑揀揀。
便是做個教導嬤嬤,也不會有世家退而求次地選擇她,她年齡未到就出宮,誰知道別人會怎么想她?
那陣子咳嗽終于過去,問春紅著眼:
“奴婢想留在宮中伺候娘娘。”
皇后沒說話,但她眉眼的情緒冷淡了下來。
她自覺對問春已經是恩典,問春得病后,她也沒讓問春退出內殿伺候,她依舊領著坤寧宮一等宮人的月錢。
念著往日情分,她甚至肯放問春出宮。
于別人而言,想要出宮,不在宮中熬個一二十年,根本不可能。
皇后冷聲道:“你不出宮,想要做什么?依舊在殿內伺候?本宮能念著情分容你,但皇上呢?殿前不儀,惹得皇上不喜,誰能保住你?”
問春握緊了手帕。
她想說,皇上來了,她在外守著,不進來就是了。
但她看見娘娘的神情時,陡然意識到,其實都是借口,娘娘就是嫌棄了她!
問春心底不由得生出一股怨恨。
娘娘怎么能這樣對她?!
長春宮。
周貴嬪回來后,一夜都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等到午時,午膳被送來,她也不想再為難自己,從床上起身,剛出了內殿,就聽見隔壁傳來些許動靜。
周貴嬪下意識地轉頭看去,下一刻,她神色又變得懨懨地:
“外面做什么呢?”
念景也知道主子心底不好受,她放輕了聲音:“是中省殿的人,在收拾雨花閣呢。”
姚嬪如今去了冷宮,這雨花閣也是要空出來了,和姚嬪有關的東西當然都要收拾走。
周貴嬪沒心情吃飯了,她起身出了自己的云光樓,站在殿門口,往雨花閣望去,她往日常去雨花閣,內殿擺放了什么,她都一清二楚。
如今那些軟塌什么的東西都被宮人搬了出來。
周貴嬪只瞧了一會兒,就覺得堵心,準備出去散散心。
然而,雨花閣忽然傳出嘈雜聲。
“這是什么?”
“……把她抓住!”
周貴嬪腳步一頓,她猶豫了下,才轉頭往雨花閣走去,宮人瞧見她過來,都忙忙給她請安。
周貴嬪瞧著閑庭內的人,有點頭疼,尤其是被抬出來的各種物件,她皺眉問:
“怎么回事?搬個東西也能鬧出事來?”
她心情不好,語氣中也不由得透了點出來。
其中一位小太監站了出來,他躬身,掩住了臉上情緒,他說:“擾了周貴嬪清凈,奴才給周貴嬪請罪。”
話落,他又接著道:
“奴才也不想這么吵鬧,奴才等人在這奴才房間發現藥物,剛要詢問,就見這奴才驚慌要跑,這才鬧出了動靜。”
藥物?
經過昨日一事,周貴嬪對這兩個字格外敏感。
她皺了眉頭,看向被中省殿宮人按住的宮女,周貴嬪見過她,是在雨花閣內殿伺候的,叫做柳月。
周貴嬪問:“你藏了什么東西?”
柳月不安地搖頭,替自己辯解:
“奴婢沒有啊!”
中省殿那個領頭宮人冷哼了聲:“沒有私藏東西,你慌什么?”
周貴嬪往那個宮人看了一眼,覺得他氣勢倒是足,不由得問了句:
“你叫什么?”
他又恭敬起來:“周貴嬪喚奴才小旗子就行。”
小旗子回答過周貴嬪,他就有點為難道:
“這奴才私藏東西,尤其是藥物,可不是小事,如今這雨花閣沒有主子,周貴嬪覺得該怎么處理?”
周貴嬪瞪大了眼,她覺得?
但她還真沒法放任不管,昨日姚嬪因麝香獲罪,今日從柳月房間發現藥物,二者真的沒有聯系么?
再對姚嬪情緒復雜,事關企圖謀害邰諳窈的真兇,周貴嬪也不可能明知道事情不對,還當做不知道。
周貴嬪皺眉:
“讓太醫檢查一下,再去通知杜修容和敬修容。”
小旗子得了命令,就立即讓人出去辦事。
周貴嬪下意識摸了摸手腕,卻摸了個空,她望了眼柳月,在柳月哭著說和她無關時,周貴嬪忽然有點沉默。
敬修容和杜修容來得很快。
太醫也是。
待檢查過,不出意外,這包藥物的確含有大量麝香。
眾人都是皺眉,不由得想起昨日一事,且不提手鏈一事,只論麝香,難道姚嬪真的是被陷害的?
敬修容和杜修容對視一眼,很快移開,敬修容皺眉問柳月:
“你哪里來的麝香?”
柳月慌亂搖頭:“奴婢不知!奴婢當真不知!”
杜修容嘆了口氣,輕聲道:
“看來只是問,是問不出結果的。”
周貴嬪不是個同情心泛濫的人,聞言,她卻是陡然垂下了眼,不去見這一幕。
敬修容揮了揮手,很快有人把柳月拖下去,她平靜道:
“要是還不說,就送去慎刑司,總有人會讓她開口。”
柳月陡然變得驚慌,聲音都變得尖銳:“娘娘饒命!奴婢冤枉啊!”
人被拖了下去。
敬修容忽然問了杜修容一句:
“杜修容覺得該去請皇上來么?”
杜修容抬頭,她神色如常:“如今早朝剛散,皇上應該還在忙碌,待問出結果來,再去請皇上也不遲。”
敬修容點頭,沒再提起時瑾初。
周貴嬪望了眼兩人,她心底有些頹敗,她根本聽不懂兩人在打什么官司。
時間過去許久,周貴嬪隱約聽見外間柳月的慘叫聲,不絕于耳。
許是等得急了,敬修容轉身出去,周貴嬪皺了下眉頭,她問杜修容: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姚嬪把麝香給她的?”
杜修容往她望了一眼,周貴嬪瞧不清那種神色,像是羨慕,又像是嘆息,總歸復雜得讓她看不懂,她只聽得見杜修容輕聲道:
“誰知道呢,我們等結果就是了。”
杜修容添了一句,打斷了她的思路:“要真是姚嬪所為,她也只會交給心腹。”
“你和姚嬪相熟,平日中這個奴才是否得她重用?”
周貴嬪沉默下來,得姚嬪重用的只有一個柳霜,她終是將這層懷疑打消。
如果姚嬪是被陷害的,那么人選其實很少。
她們沒等許久,敬修容就進來了,她臉色凝重,讓周貴嬪看得一顆心直接提了起來,她隱約猜到了答案。
果然,敬修容嘆了口氣,和杜修容對視道:
“看來還是得去請皇上來一趟了。”
她沒說柳月供出的是誰,但如今宮中高位除了她們二人,就只有皇后娘娘和儀昭容。
儀昭容懷著身孕,她也是其中的受害者。
能讓敬修容覺得棘手的,也只有坤寧宮的那位了。
敬修容輕聲道:“也派人去請儀昭容吧,此事和她相關,她也應該知道真相。”
周貴嬪下意識地皺眉,但見杜修容都沒有反對,她也閉上嘴。
消息傳到合頤宮時,眾人都已經趕往坤寧宮了。
邰諳窈一臉愕然,仿佛沒有想到這件事還有后續,她忙忙起身,綏錦替她披上鶴氅,急聲道:
“外間冷,娘娘別著涼。”
她如今腹部高挺,再有兩個多月就是待產期,太醫囑咐她要多走動走動。
而且上次她從儀仗栽下來的事情,她還歷歷在目。
她沒選擇乘坐儀仗,而是步行去了坤寧宮,一群宮人把她護得嚴嚴實實。
路上的宮人瞧著這一幕,再想起剛才去往坤寧宮的敬修容等人,當即知道出事了。
邰諳窈走得很慢,等到坤寧宮時,沒瞧見時瑾初的鑾駕,而此時她恰好聽見殿內傳來的聲音:
“你們是來問罪本宮?”
第 123 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殿內眾人給問得啞聲。
而宮人也在這時通報儀昭容來了, 打斷了殿內有些對峙的氣氛。
邰諳窈進來時,皇后的臉色很不好看,也是, 她雖是被迫養病中,但她依舊是后宮之主, 何時輪到她們來問罪了。
邰諳窈攏著一雙黛眉, 她在進來后, 就站得遠遠的, 沖皇后行了個禮。
皇后當然不會刁難她, 心情再是糟糕, 也得讓她起身:
“儀昭容怎么來了?”
邰諳窈抿著唇, 她淡淡道:“臣妾聽說昨日麝香一事另有隱情,敬修容請臣妾過來一趟, 臣妾也想知道到底是誰要害臣妾。”
她說這話時,望向皇后的眼中有戒備, 也有警惕。
皇后被看得一陣心梗,她皺眉:
“難道你也信了這些無稽之談?”
邰諳窈垂眸,輕聲:“臣妾只信證據。”
如今證據指向皇后,她就信是皇后要害她, 除非皇后能拿出證據證明她是被冤枉。
皇后聽出她的言下之意, 險些被氣笑了。
邰諳窈掃了眼殿內, 瞧見周貴嬪時,她是有些驚訝, 但也不是那么意外, 周貴嬪慣來愛湊熱鬧, 如今的事又是從雨花閣鬧起來的,周貴嬪會跟來再正常不過。
但周貴嬪好像有點過于安靜了。
邰諳窈敏銳地察覺到什么, 但現在的情況容不得她多想。
她站得離殿門口不遠,皇后顯然是從內殿剛出來,而杜修容等人則是站在另一側,仿佛三足鼎立。
但是皇后視線一一掃過她們,心底卻是漸漸地往下沉。
看似三足鼎立,但很顯然,如今被圍攻的人是她。
她暫退下來,是想要敬修容和儀昭容二人鷸蚌相爭,結果呢?倒是讓她們聯合起來對付她了?
她做過什么,她心底有數,昨日麝香一事根本和她沒關系。
皇后得到消息時,還覺得是敬修容終于下手了,全然沒想到這件事是沖著她來的。
否則,敬修容和杜修容不會配合得這么默契出現在坤寧宮。
見儀昭容到了,敬修容終于出聲,她輕嘆道:
“臣妾等人自是相信娘娘清白,但如今這奴才口口聲聲咬定是您指使她,臣妾也是希望娘娘能證明自身清白,叫后宮眾姐妹能夠安心。”
上位者本該處事公正,但如今皇后不僅不公正,還會主動出手害人,豈不是會叫后宮妃嬪人心惶惶?
杜修容順其自然地接話,她面有愁容:
“是啊,這幾年來后宮皇嗣誕生艱難,有孕妃嬪一而再地出事,如果儀昭容再是出事,日后若有妃嬪查出有孕,豈不是要日日提心吊膽,害怕丟了性命?”
“臣妾等人也是希望能查明真相。”
皇后心底有惱恨,但她們步步緊逼,皇后也清楚,今日她若不能替自己洗清嫌疑,那么謀害儀昭容一事她就背定了。
時瑾初要讓儀昭容掌權,就能讓她暫時養病。
一旦確認罪名,皇后壓根不愿去想時瑾初會怎么偏心眼。
此時,外間傳來一陣腳步聲,腳步沉穩,唱禮聲也同時響起,邰諳窈轉過頭,就見時瑾初踏進來。
他眉眼情緒冷淡,這個距離,想來他是將敬修容和杜修容的話都聽見了。
眾人福身行禮。
邰諳窈被人扣住手臂,拉住:
“你身子重,亂折騰什么。”
時瑾初直接拉著邰諳窈往上走,他也沒問邰諳窈怎么會來,皇后見到這一幕時,一顆心就沉到了谷底。
她是后宮之主,如今她還未起身,時瑾初卻仿若沒有看見,只拉起了個儀昭容。
其余人的心情沒她那么復雜,或者說,有皇后一事擺在前面,讓她們暫時都放下了芥蒂和隔閡。
時瑾初甫一落座,敬修容就頭疼地將今日一事向他說了一遍,再言:
“您將宮權交給臣妾,便是信任臣妾,臣妾等人并非懷疑皇后娘娘,只是事關皇嗣,茲事體大,臣妾不敢不作為。”
時瑾初沒理會這些場面話,他直直地望向皇后。
墻倒眾人推。
況且是人人惦記的皇后之位,皇后一旦露出弱勢,這后宮妃嬪必然如猛獸張開獠牙。
時瑾初看得清敬修容的為人,也不意外她這時候做出的選擇。
“敬修容之言,皇后,你認是不認?”
皇后
站直了脊背,她抬頭望向時瑾初:“臣妾沒有做過的事,自然不會認。”
邰諳窈覷了皇后一眼,皇后脊背筆直,仿佛維持著皇后的尊貴,她心底有些膩歪,哪來那么多的清者自清。
從云修容一事中,邰諳窈吸取教訓,后來再發生任何事,有時瑾初在時,她都不會咄咄逼人,不去做惡人姿態。
而現在,邰諳窈沒有保持安靜,她也沒和皇后對上,只是輕聲問敬修容:
“敬修容信誓旦旦地派人請臣妾,應該是手握證據?”
她是問句,卻說得像是陳述。
她挺著高高的腹部,坐下來時也不能坐直,否則會卷著不舒服,而是要微微靠在椅背上,她一手搭放在小腹上,再去瞧人時,難免要輕抬下頜,她未施粉黛,黛眉依然姣姣,肌膚白嫩仿若欺霜賽雪,垂眸望下來,無端透著些許矜貴盎然。
再匆匆踏入坤寧宮的妃嬪,有點停在原處,她們瞧向站著請罪的皇后,一時間居然有點分不清誰才是中宮了。
敬修容也望了邰諳窈一眼,眸色不著痕跡地稍深,后來者居上,豈能讓人心平?
但相較而言,她更想將皇后拉下來。
敬修容轉頭,讓人把柳月帶了上來,柳月被行刑過,是被人拖著進來的,她背后隱約可見滲出來的鮮血,不斷地發出輕吟,一些剛到的妃嬪被嚇得驚呼了聲,再見內殿肅然氛圍,忙忙捂住嘴,不敢再發出聲音。
皇后在見到柳月時,眸色稍變,很快,她神色就恢復了如常。
但她掩飾得再快,依舊有些人察覺到了不對。
邰諳窈在見到人時,就輕輕地偏過頭,捂住了口鼻。
時瑾初朝她看過來,低聲問她:
“覺得難受?”
邰諳窈臉白了點,被血腥味刺激得有點作嘔,秋鳴手疾眼快地從荷包中拿了一顆酸棗塞到她口中,她臉色才稍稍好看了點。
宮中不養閑人,如今合頤宮的酸棗都是太醫院和御膳房一起研制出來的,知曉儀昭容貪酸后,御膳房的膳食都好做了很多。
邰諳窈對時瑾初可憐兮兮地吸了下鼻子,捂住口鼻問:
“人怎么成這樣了?”
杜修容剛要說話,就見邰諳窈覷了她一眼,她不著痕跡地將位置給敬修容讓出來。
敬修容仿佛扯了下唇角,她握緊手帕,嘆息道:“這奴才一開始不肯交代,臣妾只能讓她吃點苦頭。”
她語氣再是于心不忍,在瞧見柳月的慘狀后,也沒人會真心覺得敬修容是個心善的人。
后宮妃嬪甚至覺得些許恍惚,敬修容往日看著低調和善,沒想到也是個心狠的。
柳月已經疼得有點迷糊,有宮人拍了拍她的臉,強制讓她清醒過來:
“皇上和娘娘有話要問你!”
柳月渾身打著哆嗦,聽見有人問她到底是誰給她的麝香,她下意識地就說:
“是、是皇后……奴婢都交了……”
皇后臉色就冷了:“本宮何時交代過你這些事?”
柳月疼得大汗淋漓,她趴在地上,她視線被汗水和淚水模糊,隱隱看見高位上的時瑾初,她斷斷續續地說:
“皇上、饒命……奴婢都招……”
“奴婢從一開始就是、娘娘安排到雨花閣的人……儀昭容有孕后……娘娘讓奴婢潛伏不動,后來見儀昭容只肯接待周貴嬪和姚嬪等人……就起了心思……”
“……麝香是皇后、給奴婢的……奴婢都招了……求皇上饒命啊!”
皇后當然不可能承認,她寒著臉:“胡言亂語!”
柳月疼聲道:
“奴婢有證據!”
“當年皇后誕下、二皇子時,皇上曾賞過坤寧宮……幾匹浮云錦緞,皇后曾賞過奴婢,雖后來皇上也陸陸續續賞過、其余妃嬪,但時間痕跡做不得假!”
“奴婢將錦緞做成了手帕,就收在奴婢的廂房內,求皇上明鑒!”
皇后想說什么,時瑾初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她倏然噤聲。
立即有人往長春宮跑去。
皇后臉色沉下來,她袖子中一點點地握緊了手帕,柳月的確是她的人,也正是因此,她才不解,柳月為何會背叛她?
邰諳窈抵住口鼻,她垂眸不經意間掃過柳月,口中的酸棗也還在泛著酸。
許是皇后不記得了,姚嬪入宮時,恰是良妃最得寵的時候。
彼時,皇后忙著照顧二皇子,又逢新妃入宮,她再是安插人手,也難免會有些精力不足,自然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而這一切,在良妃去世后,都便宜了她。
宮人回來得很快,的確帶來一塊浮云錦的手帕,浮云錦貴重,姚嬪從未得過,不可能是她賞賜。
邰諳窈倒是有,但她入宮剛一年有余,恰如柳月所說,這手帕上的時間痕跡做不得假。
時瑾初記得很清楚,那一年,皇后誕下嫡子,當時送入宮的浮云錦因布料柔順,都被送入了坤寧宮。
皇后感覺到時瑾初望著她的眼底有冷意,她閉了閉眼,深呼吸了一口氣,認證物證皆在,她仿佛辨無可辨,她只能說:
“臣妾和此事絕無關系,若有半句假話,臣妾不得好死!”
逼得一國之母當眾發誓,眾位妃嬪臉色都是驚愕,不由得面面相覷。
邰諳窈沒有半點動容,如果發誓有用的話,那這天底下早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雷劈死了。
她見到皇后這副模樣,很難不想起良妃。
當初良妃因馮妃獲罪時,也是發誓證明自己清白,后來,良妃病逝前,也逼著她發下毒誓,邰諳窈至今記憶猶新。
邰諳窈厭煩地擰了擰眉,她有些不耐:
“若是發誓就能洗清嫌疑,日后衙門和大理寺還查什么證據,犯人只管發誓就是!”
其余人不敢對發誓的皇后作何評價,也很難再往下說,唯獨邰諳窈有著身孕,且是受害者,也只能她來打破沉默。
眾人噤若寒蟬,沒想到儀昭容真的敢說。
邰諳窈軟硬不吃,皇后心底煩躁,但拿她沒辦法,她只能轉移到時瑾初身上:“皇上也不信臣妾么?”
她站在那里,脊背筆直,被眾人圍觀也不卑不亢,數年皇后之位讓她氣度斐然,如今半點不心虛也不慌亂和時瑾初對視,硬是擺出一副清者自清的姿態。
邰諳窈垂下眼眸,她輕輕地捻著手帕,在時瑾初開口前輕諷出聲:
“您是皇后,您都發誓了,誰敢不信您?”
皇后有一陣子臉色青白,邰諳窈的意思不就是說她在仗勢欺人?
時瑾初望了一眼女子,女子看都不看他,她語氣嘲諷,也不知是不是將他也嘲諷了進去。
皇后不理會邰諳窈,只望著他,時瑾初也有點膩煩:
“你覺得朕該信你?”
頗有點不耐的語氣,讓皇后徹底死心,她自嘲地扯唇:“皇上不信臣妾,臣妾百口莫辯。”
她拒不認罪,閉眼站在那里,仿佛受盡了冤枉。
邰諳窈直接站了起來,她仿佛被氣得不行,胸口不斷起伏:
“是您要害臣妾,如今害人未遂被查出來,怎么您還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
她情緒有點繃不住了,提高了聲音:“委屈的到底是誰?”
“您是皇后,別人就應該被您害么?!”
她差點被害了子嗣,這時卻還是用著敬稱,格外諷刺,她忍不住地紅了眼,挺著腹部站在高高的臺階上,腳尖踩在臺階邊緣,讓人看得心驚膽戰,但她一
通話也徹底讓皇后營造出來的氛圍煙消云散。
時瑾初臉色微變,被她嚇得呼吸一輕,將人拉回來:
“你——”
他想說點什么,但對上她泛紅的眼眸時,最終只能皺眉,頭疼地撂下一句:“小心腳下。”
邰諳窈偏過頭,咬聲和他賭氣:
“臣妾小心有什么用,躲在合頤宮內都會被人處心積慮地害,不知何時就要一尸兩命——”
“杳杳!”
話音未盡,就被時瑾初徹底打斷,他冷著臉,當真有點惱了。
邰諳窈被嚇得一跳,渾身輕顫了一下,她也知道自己說得過了,卻不肯認錯,紅著眼和他對視:“難道臣妾說錯了么?”
時瑾初冷臉:
“你再是有怨,也不該咒自己。”
一點也不擔心晦氣。
邰諳窈咽聲,她偏過頭,擦了把臉,殿內一時間只有女子抽噎吸氣的聲音。
時瑾初臉上冷沉,但誰都知道他的惱意不是沖著女子而去。
敬修容不著痕跡地抬頭看了邰諳窈一眼。
皇后有嫡子傍身,且邰諳窈如今好好的,根本沒有出事,僅憑現在的情勢,可不足以將皇后從中宮的位置拉下來。
時瑾初再不顧及皇后,也會顧念他一向看重的嫡子。
皇后心底也清楚這個道理,只要她還坐在皇后位置上一日,就總有她翻身的機會。
而就在這時,外間忽然響起一陣動靜,有人踉踉蹌蹌地跑進來,見到宮中這么多人,嚇得腿都軟了,啪嘰一下跪在地上,指著外間:
“剛有人來報,在冷宮發現了兩具尸體! ”
殿內氣氛驟然一冷。
冷宮中都是廢妃,但再是如何,她們也是妃嬪,而且,都是官員之女,豈能不明不白地就丟了性命?
宮人支支吾吾,抬頭望了眼皇上,擦了一把汗,才敢說:
“死的正是穎氏和丁氏。”
丁氏曾經不過寶林,不引人注目,但穎婕妤也是曾經得過寵,眾人一時間不禁覺得唏噓。
和眾人不同,皇后卻在聽見丁氏二字時,臉色微不可查地一變。
丁氏怎么會今日去世?
是巧合么?
第 124 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邰諳窈掩住唇, 仿佛是被宮人的話驚到,她的視線不著痕跡地從皇后身上掠過。
眾人驚愕,杜修容也不例外, 她皺眉:
“怎么回事?”
“前兩日雨雪交加,夜里降溫得厲害, 冷宮內缺衣少食, 等宮人發現二人時, 二人已經死了有多日了!”
缺衣少食?
眾人聽見這句話時, 不由得一懵, 時瑾初臉都黑了。
皇宮是天底下最富貴的地方, 居然會有人活生生地被凍死?
傳出去的話, 皇室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眾人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皇室顏面,但她們能感覺到時瑾初的怒意, 一個個立時都噤聲不語。
皇后先發制人,她望向杜修容:
“本宮記得中省殿由你負責, 怎么會出現這種情況?”
邰諳窈聽見這聲質問,心底不由得冷呵。
皇后打的好主意,自己暫退坤寧宮,仿佛是棋差一招, 卻是各處算計, 她將中省殿交給杜修容, 一是要激發杜修容和敬修容的矛盾,其次, 如果在杜修容掌權時冷宮出了事, 也和她沒有關系。
好個一箭雙雕。
如果不是她早就派人盯著冷宮, 或許也不會發現皇后的小動作。
在良妃病逝后,她隱約猜到數次事故的背后都有一個人在做手腳, 但她苦無證據,直到她羽翼日漸豐滿,她心底清楚,背后那人不會任由她發展下去。
她不曾和姚嬪有半點疏遠。
周貴嬪的身份讓她一旦出事,皇上必須得查出真相給周家一個交代。
邰諳窈從一開始就知道,即使背后人出手,也不會對周貴嬪出手。
杜修容膝下也有公主,又是一宮主位,向來謹慎小心,別人要害她也不是易事。
如果背后人要瓦解她的這個所謂聯盟,最好的下手人選就是姚嬪,姚嬪家世不高不低,在宮中根基也淺,就算有點心機,在高位看來也不堪一擊。
姚嬪出事,不僅能壓制她日漸穩固的根基,若她真的和姚嬪真心交好,這件事對她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她一直留著姚嬪等待背后人出手,好借此抓住其把柄。
但邰諳窈也沒有想到事情會這么巧,她剛從冷宮待遇的不對勁上猜到背后人或許是皇后,綏錦就發現了問春和皇后的隔閡。
皇后想她和敬修容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也不想想其余人是不是傻子,樂意見她坐山觀虎斗。
當利益和敵人一致時,就算是有隔閡的雙方也會暫時握手言和。
天時地利人和。
邰諳窈自然不會再等下去。
于是有了今日一事。
杜修容好像被問得有點懵,她臉有點紅,是臊的:
“臣妾剛接手中省殿不久,因著儀昭容有孕,臣妾的重心一直都是放在合頤宮上,冷宮還是按照皇后未病時的安排執行,是臣妾疏忽,請皇上和娘娘恕罪!”
她直接跪了下來,解釋了自己為何疏忽,然后直接請罪,看似沒有推卸責任,其實矛頭直接指向皇后。
邰諳窈吸了下鼻子,她不作掩飾地說:
“杜修容對臣妾的確很上心。”
她和杜修容交好是事實,宮中人又不是傻子,她沒必要藏著掖著的。
見她紅著眼也要替杜修容說話,時瑾初有點無奈,他也不解。
往日瞧著冷情的人,對他都是虛情假意的,怎么就將這群人放在心上了?
皇后皺眉:
“儀昭容覺得是本宮的錯?她們都進了冷宮,本宮害她們作甚?”
邰諳窈也半點不退縮,她瞪著杏眸,輕諷:“誰知道您是不是心虛。”
皇后很多年沒被人這么頂撞過了,哪怕其余妃嬪再得寵也不曾有過,敬修容有長子長女也依舊要對她恭恭敬敬,后宮至今也就出了一個邰諳窈。
皇后險些維持不了情緒,她冷眼看向邰諳窈:
“本宮心虛什么?”
邰諳窈和她對視:“當初丁才人要推臣妾落水,后來沒有得逞,口口聲聲說只是個誤會,但臣妾心底清楚臣妾有沒有看錯。”
“她和臣妾無冤無仇,為何要害臣妾,臣妾一直都想知道答案!”
皇后皺眉:“你覺得是本宮指使?”
邰諳窈擦了把眼淚,活像個可憐包:
“是與不是,皇后娘娘應該心底最清楚。”
時瑾初見她如此情緒激動,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皇后還要說話,直接被他不耐打斷:“夠了!”
皇后臉色有點難堪。
邰諳窈低下頭,她也咽聲,但誰都沒有看見她低頭時往敬修容望了眼。
敬修容忍不住隱晦地扯了下唇角。
邰諳窈倒是做足了委屈模樣,壞人全由她來做了。
但如今箭在弦上,她也想把皇后拉下來。
敬修容在一片安靜中,站了出來,她猶豫道:“皇上,今日一事,皇后說她是被冤枉,但證據確鑿,如果就這么不了了事,恐怕難安人心,冷宮一事杜修容和皇后各執一詞,臣妾覺得,如果當真是皇后娘娘所為,也不可能是她親力親為,必然是使喚底下奴才。”
皇后在聽到這里,就知道她要說什么,頓時寒著臉看向敬修容。
敬修容頓了下,她有點苦笑,卻還是說了下去:
“如今事關皇嗣,還死了兩位妃嬪,必然要查出真相,臣妾建議,對坤寧宮的奴才用刑,若重刑之下仍沒人招供,想來皇后娘娘當真是清白。”
眾位妃嬪望向敬修容的眼神不由得些許微妙。
皇后被氣笑了:“敬修容是想要屈打成招?”
敬修容忙忙搖頭,些許不安:
“娘娘怎么會這么想?由御前的人親自執行,怎么會有屈打成招?或者娘娘還有其他的辦法?”
邰諳窈借著低頭姿勢掩住眸中情緒。
敬修容看似在問皇后是否有其他的辦法,但前半句話已經將皇后的路堵死了,不然豈不是認為御前的人會屈打成招?
皇后也懂這個道理,她臉色徹底難堪下來,被逼得進退兩難。
但如今也不是由她說得算,時瑾初掃了眼敬修容,看都沒看皇后,直接頷首:
“按敬修容說的辦。”
坤寧宮的一眾宮人立即被拖了下去,這群宮人在坤寧宮得意慣了,何時見過這種場景?一個個嚇得瑟瑟發抖,求饒聲響徹宮殿。
問春和問夏也不例外,都被帶了下去,或者說,她們二人才是重點。
皇后立時成了孤家寡人,她站在殿內,今日好像格外的冷。
她想起早時起身后的好心情,只覺得是一陣諷刺。
所有人都在看著她,有人想要拉下她,有人在默默觀望形勢,也有人任由事態發展,但沒有一個人替她說話。
但皇后全然沒有想到,居然還沒完。
有人匆匆從外面跑進來,是去替丁氏和穎氏斂尸的宮人:
“皇上,庶人姚氏說是有事要報,和當年馮妃被毒殺一事相關!”
宮人下意識地看了眼皇后,這一眼,讓皇后忍不住地閉上了眼。
一件件事接踵而來,皇后怎么可能還不知道今日一事都是被人算計好的!
眾人也瞧見了這一眼,都控制不住地變了臉色。
宮人低頭:“姚氏說,當初馮妃被害一事和皇后有關。”
當年一事居然還有反轉,眾人嘩然,時瑾初的手指順著腰間玉佩擦過腰帶,片刻,他冷淡頷首:“將人帶來。”
他話音中沒什么情緒,好像不惱不怒,但越是這樣平靜,越讓眾人覺得有種風雨欲來的不安。
姚嬪很快被帶來,她的樣子有點凄慘,是被人抬過來的。
她被杖責三十,脊背都要被打斷了,站都站不起來,姚嬪在冷宮只待了一晚上,她已經想到往后的難熬。
姚嬪一度想要直接死了,一了百了。
結果,她從白蓉口中得知了今日一事,她知道邰諳窈對這一胎的重視,從未想過邰諳窈會自導自演,在聽說是皇后動了手腳后,她信了。
她不得不信。
她沒想害過邰諳窈,必然是有人出手,這個人能安插人手進雨花閣,邰諳窈入宮不久,還沒有這個能耐,皇后卻是有的。
站在皇后的處境上,她也不會讓邰諳窈誕下皇嗣威脅二皇子的地位。
合情合理,況且,姚嬪一直都知道皇后不是表面那么和善寬容之人,她對邰諳窈早有謀害之心。
姚嬪不是一個人來的,同來的還有白蓉。
白蓉早沒了當初在朝陽宮伺候時的體面,她狼狽了許多,兩人一進來,眾人就忍不住退了兩步。
周貴嬪在看見姚嬪時,越發沉默了。
姚嬪上來就爆了驚天大雷:“當初嬪妾親眼見到坤寧宮的問夏殺害了紅絨!”
紅絨。
眾人想了許久,才想起來她是當初馮妃一事中被人殺死埋尸在梅林的那個宮人。
也正是因為紅絨,良妃才會被牽扯到那件事中,被貶成了修容,后來郁郁寡歡而終。
皇后臉色驟變,立時打斷她的話:
“放肆!你可知攀咬上位是何罪名?!”
姚嬪自嘲,她都不想活了,她還怕什么罪名,她感覺到有一道視線復雜地落在她身上,讓她如芒背刺。
她知道那道視線來自誰。
姚嬪心想,周貴嬪應該發現她的那條手鏈也有問題了吧。
她瞧得清楚,她甚至不如周貴嬪得寵。
她和周貴嬪同時和邰諳窈交好,邰諳窈不能侍寢時,那么恩寵也未必會落在她身上。
為此,周貴嬪最好也和邰諳窈一樣不能侍寢。
這宮中女子為了得寵,什么事都做得出來,姚嬪也一直不覺得自己有錯。
直到如今,她感覺到背后那道視線,想起往日周貴嬪對她處處維護,她居然不敢回頭望周貴嬪一眼。
姚嬪眼淚掉了下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或許是背后的傷太疼了。
敬修容也沒想到居然還能讓皇后罪上加罪,她無視皇后,道:“你當時為何不說?”
瞧著是質問,但話外之音,卻是默認了她說的是真相。
皇后被氣得臉青。
姚嬪自嘲地說:“嬪妾人低言輕,豈敢得罪皇后娘娘,只能裝聾作啞當什么都不知道。”
“但誰能料到,嬪妾都裝作瞎子了,還是逃不過被利用的下場!”
眾人被她說得心有戚戚,或許是感同身受,她們更能理解姚嬪的話,她們不得寵、不得勢,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惹是生非。
換做是她們,她們也會和姚嬪一樣,當做什么都沒有看見。
白蓉也磕頭,一臉驚懼不安道:
“當初娘娘被害,奴婢也的確見到過問夏在朝陽宮外徘徊,后來娘娘出事,奴婢心慌不已,害怕會被事后滅口,才不敢吐露真相,求皇上恕罪!”
皇后被氣笑了:“當初不敢,現在怎么就敢了?”
“這半年來,奴婢一直被這件事折磨得不安,夢中也常是見到娘娘問奴婢為何不出來說明真相,為何讓她死得不明不白,奴婢實在是受不了了!”
白蓉哭著哀嚎,她消瘦得不堪,冷宮不好過,她被折磨得臉色枯黃,她心底也的確有不安,于是哭得真情實感,讓眾人很難覺得她是在作假。
邰諳窈倏然抬起頭:
“所以,當初姐姐被貶位,也和您有關?”
和她有關?皇后想起趙美人,當初馮妃一事全是趙美人主謀,但在說出口時,皇后驟然咽聲。
她敢將趙美人供出來,趙美人就敢將當初云修容被推一事和林嬪自盡一事的真相抖出來。
誰惹得起那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瘋子!
她陡然沉默,在外人看來,就是她啞口無言的證明。
但皇后沒有想到,她不將趙美人說出來,不代表別人不會。
張德恭進來時,臉色都有點古怪和凝重:
“皇上,問春招了。”
皇后倏然抬起頭:“你說什么?!”
眾人被她嚇得一跳,但張德恭還算穩得住,他呈上問春的證詞,密密麻麻地些了兩張紙。
邰諳窈站得和時瑾初那么近,看向那張證詞時,只瞥到兩三行,她就忍不住地變了臉色,低聲驚呼:
“天吶——”
她不由自主地往敬修容看了一眼。
敬修容被看得心底發緊,難得生出些許不安,邰諳窈望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她好像從其中看見了同情?
敬修容握緊了手,她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她膝下有長子長女,一旦皇后被拉下去,她的皓兒就是除了皇上外天底下最尊貴的皇長子。
時瑾初的臉色也越來越沉。
皇后心臟驟停。
倏然,時瑾初將那份證詞扔在了皇后臉上,紙頁鋒利,皇后只覺得臉上一陣陣疼,她呼吸驟輕,時瑾初的冷聲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證詞飄落在地,不止皇后看得清楚,敬修容也看見了什么。
她再也維持不了冷靜,她臉色大變,跪在地上去撿起那兩張紙,視線定定地落在有關大皇子的那兩行字上,她呆滯許久。
其余人看不見證詞,不知道敬修容為何愣在原處。
邰諳窈卻是知道答案。
說實話,在沒見到證詞前,她都不知道皇后原來做了這么多事情。
良妃和馮妃的小產都和皇后息息相關。
而讓敬修容這么呆滯的原因,也只有大皇子。
問春口述,皇后一直覺得自己非是時瑾初明媒正娶,心有不安,覺得地位不夠穩固,在有了二皇子后,只想確保二皇子的地位,看似寬容大量,不曾對有孕妃嬪出手過,但背地里一直在給別人行方便。
馮妃和良妃都是如此,包括云修容和邰諳窈。
皇后也怕外人會察覺異樣,留著大皇子的性命,卻是暗地里給大皇子下了斷子散,這一輩子,大皇子都不會再有親生子嗣。
而不能替皇室開枝散葉,也是從根本上斷了大皇子爭儲的希望!
甚至皇后和趙美人合謀,逼得林嬪自盡一事也被寫在了證詞上。
邰諳窈看著這一行行的罪證,都覺得觸目心驚,她隱晦地瞥了眼時瑾初,有了這份證詞,如果還不能把皇后從中宮的位置上拉下來,她索性也不必再爭了!
邰諳窈捂住胸口,
許是終于回神,她攥了下時瑾初的衣袖:
“皇上……”
這一聲不僅打破殿內沉默,也讓敬修容驟然回神。
敬修容仿佛瘋了一樣,她直接站起來撕扯皇后,雙手掐著皇后的脖子,面容猙獰:
“你怎么敢!怎么敢對他下手!”
皇后被掐得喘不過氣,時瑾初的臉色冷得讓人駭然,宮人趕緊將二人拉開,皇后終于喘過氣,她忍不住地嗆咳。
敬修容還在不斷掙扎,柳愫也看見了那份證詞,抱住她,哭著喊:“娘娘!娘娘!”
敬修容被喊得回神,她直接轉頭沖時瑾初跪下,短短一剎間,她就淚流滿面:
“皇上!皓兒還那么小!這毒婦就毀了他一輩子啊!”
“您要替他做主啊!他是您第一個孩子,還那么小,聽話懂事,日日天未亮就起身讀書,就盼著替您爭光!她怎么能!怎么能這樣對皓兒!”
“臣妾還盼著他成親生子,明明再有數年他就成親,如今卻什么都毀了!”
她哭得肝腸寸斷,不斷沖著時瑾初磕頭,額頭立時一片青紫,她卻都顧不得!
她望著皇后的眼神,恨不得立刻絞殺了皇后一樣。
杜修容也終于瞧見了那份證詞,啞聲了許久,才吐出一句話:
“種種罪名,簡直罄竹難書。”
皇后也保持不住那副姿態,被敬修容掐住時她就倒在了地上,如今也沒有起身,而是跪在了大殿內。
問春是她的家生子,她全然沒有想過問春會背叛她。
她被打得猝不及防,腦海中還是空白一片,半晌沒能想出什么話替自己辯解。
也無需辯解。
時瑾初望向她的眼神不知何時染上厭棄,讓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她臉色白了點:
“皇上……”
她一出聲,額頭驟疼,杯盞砸在額頭上,讓她徹底閉嘴。
時瑾初眸中如覆冰霜:
“朕相信你,把后宮交給你,你就是這樣給朕交代的?”
皇后臉色煞白,她意識到什么,急忙想要打斷時瑾初的話:“皇上,臣妾知道錯了!求您看在往日情分,饒臣妾一次,臣妾不敢再犯!”
如果她不再是皇后,她的朝兒也要從嫡子變成庶子,唯一的優勢也褪去,皇后不能接受這個結果。
她低聲哀求:“您向來看重朝兒,求您替朝兒考慮考慮。”
時瑾初眼底的厭棄越來越深:
“你還好意思提起朝兒?”
邰諳窈抬手輕輕搭在腹部上,她垂眸,扯唇自嘲道:
“您的孩子貴重,別人孩子的性命就如同草芥么?”
時瑾初也望向她的腹部,片刻,他不再看向皇后,直接下令:
“傳朕旨意,皇后殘害皇嗣,苛待后妃,德不配位,即日起,廢黜后位,貶為庶人,冷宮安置!”
皇后不敢置信,提高了聲音:
“皇上!”
她被貶成庶人,那朝兒呢?她意識到什么,臉色驟然變得驚恐。
時瑾初仿若看出她的想法,冷聲道:
“朕豈敢再將朝兒交給你照顧?”
皇后眼淚掉了下來:“皇上,臣妾可以不要皇后之位,求您!求您別奪走臣妾的孩子!皇上!臣妾求您了!”
她哭得可憐,但沒人覺得同情她。
那證詞上的一條條罪名,都讓人覺得駭然心驚。
她還在哭,邰諳窈卻是皺了皺黛眉,她一下子抓住時瑾初的衣袖,時瑾初立時看向她,她忍著不適,臉色漸漸染上慘白,聲音都透著難受:
“皇上,臣妾疼……”
時瑾初臉色驟變,厲聲對張德恭吩咐:“去傳太醫!”
話落,他徑直抱著邰諳窈往外走,將苦苦哀求的皇后拋在身后,邰諳窈埋在時瑾初頸窩中,她不經意抬眸和皇后對上。
皇后的心涼了半截,她難以置信地喊:
“皇上——!”
第 125 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時瑾初抱著邰諳窈出了坤寧宮后, 腳步漸漸放緩,邰諳窈察覺得到,但她什么都沒說, 只是趴伏在時瑾初頸窩中。
氣氛有些許的微妙。
許久,眼見要到合頤宮了, 有人問她:
“還疼不疼?”
邰諳窈聽出了什么, 她忍不住地埋了埋頭, 安靜許久, 她悶聲:“疼。”
時瑾初沒再問。
邰諳窈卻仿佛有點難耐, 她偷偷地覷了他一眼, 堪堪低聲:
“……我怕您心軟。”
廢黜皇后不是一件小事, 尤其是在皇后膝下有嫡子的情況。
時瑾初垂眸看她一眼,邰諳窈咽聲, 她喊疼時,時瑾初已經下令廢后, 她完全不需要再做戲。
但她就是看皇后不順眼,最后也要給皇后添堵一下。
她能理解皇后要給二皇子鋪路,但是,作為被害者, 她厭惡皇后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到了合頤宮, 時瑾初將她放置在床榻上, 李太醫也到了,他讓李太醫給她診脈。
邰諳窈伸出手讓人診脈, 她趴在案桌上, 她時不時地覷一眼時瑾初, 見他不說話,她眨了眨眼眸, 輕聲:
“您不生臣妾的氣么?”
時瑾初垂眸,淡淡道:“生你什么氣。”
時瑾初不是傻子,他當然看得出今日一事中處處都有女子的手筆。
但這天底下沒有只許別人害她,不許她反擊的道理。
況且,皇后的罪證作不得假,不論謀害妃嬪還是毒害皇嗣一事,都不容得她繼續坐在皇后的位置上。
時瑾初最初讓皇后坐在后位上,是他覺得皇后聰明,也是個拎得清的。
如今看來,她有些聰明過頭了。
至于邰諳窈,時瑾初早就知道她縱是再可憐時,也不是良善之人。
在宮中,良善之人總是活不久的。
他從未盼著邰諳窈良善,他希望邰諳窈能活得長長久久。
邰諳窈握住手帕:
“您不覺得臣妾工于心計?”
時瑾初輕嘶了聲,覺得這個問題真不好回答,他沉默了一陣子,才斟酌著語句:“杳杳,人貴在有自知之明。”
邰諳窈被說得一懵。
下一刻,什么微妙的情緒都散得一干二凈,她臊得臉頰通紅:
“皇上!”
他那話是在明里暗里地說她蠢笨?
那點沉重的氣氛立時煙消云散,時瑾初按住她的肩膀,頷首淡定道:“太醫正在診脈,別激動。”
再說,他說得有錯么?
論心機,她拍馬也趕不上皇后和敬妃二人。
她頂多算是多疑和謹慎罷了。
時瑾初想起她在坤寧宮時紅著眼也要替杜修容說話的場景,忽然覺得她多疑的這個優點也要消失了。
想到這里,時瑾初對她道:
“不要輕易相信人。”
時瑾初自幼生存在宮廷,很清楚利益能徹底改變一個人,沒什么人是值得永遠相信的。
邰諳窈還被他氣得夠嗆,脫口而出:“那您呢,臣妾也不該信您么?!”
話音甫落,殿內氣氛隨之一變。
邰諳窈覺得替她把脈的手一緊,顯然李太醫是被她嚇到了。
邰諳窈也驟然回神,她意識到自己失言,剛要解釋,就聽見時瑾初垂眸淡淡道:
“嗯,也別信。”
他聲音不輕不重,卻硬生生地砸入邰諳窈心底,她倏然一怔,控制不住地抬起頭。
時瑾初伸手替她攏過側臉上的青絲,輕撫她臉頰。
人心易變,一時的承諾和情誼都當不得什么。
她不信他,于她而言,才是最好的結果。
邰諳窈聽出了什么,她忍不住地呼吸一輕。
李太醫按住心底的驚駭,慣來明哲保身的人,都忍不住地看了皇上和儀昭容一眼,遂頓,他埋下頭,只當聽不見殿內的對話。
*******
時瑾初帶著邰諳窈走了,但坤寧宮內卻沒有結束。
皇后的哭喊沒能喚回皇上,眾人就知道今日的結局已定。
敬修容死死地盯著皇后,在眾人驚愕中,她上前狠狠地扇了皇后一巴掌,皇后捂住火辣辣的臉頰不敢置信,眾人皆是嘩然,被嚇得一跳。
皇后雖是被貶,但余威尚在,誰都沒想到敬修容敢這么做。
但一想到皇后害得大皇子不能生育,她們只要帶入敬修容一想,就覺得這一巴掌根本不能解恨!
皇后捂住臉,她抬頭望向敬修容,頭一次覺得敬修容令人害怕,她想斥責,卻發現自己如今沒了身份,敬修容陰冷地望著她,她一字一句道:
“廢后喬氏,我不會放、過、你、的。”
話落,她轉身就走,腳步踉蹌也匆忙。
她要回去,請太醫替她的皓兒診脈,萬一呢?萬一她的皓兒尚存希望。
那一聲廢后,讓殿內沉默下來。
廢后?
喬氏癱倒在地上,眼神空洞,半晌都沒有爬起來,也沒有人在乎。
只是敬修容一走,這滿殿狼藉就只能由杜修容接手了,杜修容眼神稍閃,她皺了皺眉,像是有些頭疼。
余留的宮人不安地問她:
“娘娘,廢后該怎么辦?”
有了圣旨在,沒人敢再稱呼喬氏為皇后,地位一瞬驟變,令人有些回不過神。
杜修容頭疼地按了按額間:
“皇上說了,讓她安置冷宮,帶過去吧。”
她瞥了眼地上的姚嬪,輕嘆了一聲:“將她們都帶回去吧。”
宮人立刻按著她的吩咐辦事,姚嬪被拖走,離門口一步之遙時,她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
她看見了周貴嬪,周貴嬪也沉默地回望她。
她視線下移,周貴嬪手腕上果然沒了那條瑪瑙手鏈。
她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想說什么,但最終,她還是沒能發出聲音。
周貴嬪看出了她想要說話。
或許她是想要道歉。
但周貴嬪已經不在乎了,她從不是以德報怨的性子,她會因往日情誼而覺得難過,卻不會再對姚嬪心軟。
讓她在意的是,姚嬪下意識地往她手腕上看的那一眼。
周貴嬪的猜測成真,一顆心不由得沉了沉。
坤寧宮的人都處理完,但杜修容沒有忘記,當時罪證上還有一位趙美人。
對于趙美人,杜修容其實是覺得有點棘手的,她這個人尚好,叫人覺得難辦的是她背后的趙家。
不過也僅此而已,再棘手,難道有皇后棘手么?
杜修容平靜地吩咐:
“派人去合頤宮一趟,求問皇上,趙美人該如何處置?”
儀昭容在替自己的生產做打算,皇后倒了,敬修容一心都是大皇子,即使回過神,針對的也是廢后,時至今日,儀昭容總算能安心待產。
杜修容在踏出坤寧宮時,心底清楚,明日早朝必然不得安寧。
邰諳窈被血腥味刺激到,到底還是喝了一碗安胎藥。
藥有安神作用,她情緒繃了一日,現在松懈下來,困意就席卷而來。
時瑾初等她睡下后,才出了合頤宮。
他望向魏嬤嬤:“照顧好她。”
彼時恰是午后,哪怕是臘月寒冬,也難免有烈陽,樹蔭婆娑,時瑾初一出來,寒風呼嘯而來,立時吹散了從殿內帶出來的暖意。
張德恭恭敬地候在一旁,待他出來,才低聲問:
“皇上,杜修容派人來問,趙美人該怎么處理?”
張德恭心底不由得嘆氣。
他覺得趙美人一手好牌被打得稀爛,憑借趙美人的家世和祖父蒙陰,她什么都不需要做,等上幾年,她起碼也會落得一個妃位。
待日后,她再誕下一位皇嗣,不論皇子公主,她往后余生也都有了依靠。
可惜,她一而再地糊涂。
就如同二皇子不能一直保住皇后一樣,趙家也不可能一直保住趙美人。
時瑾初回頭看了一眼殿內,他淡淡道:
“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
張德恭沒有意外這個結果,沒人能夠一直拿著免死金牌。
消息傳到鐘粹宮,杜修容沒有過多猶豫,就下了命令,將其貶為庶人,打入冷宮同廢后作伴。
時瑾初沒再過問這件事。
倒是邰諳窈醒來時,覺得有點驚訝。
秋鳴納悶:“她謀害皇嗣,不處死她都是便宜了,娘娘驚訝什么?”
邰諳窈組織著語言,和她解釋:
“對于別人來說,保住一條性命或許是恩典,但對趙氏來說,未必如此。”
往日人人都說良妃清高,但邰諳窈覺得,這宮中最清高的人莫過于趙美人了。
良妃死前,和她說過趙修容。
趙家顯赫,讓她的恩寵來得輕而易舉,她暗中挑撥良妃和馮妃,坐山觀虎斗,從她被貶美人那日就瞧得出,趙美人是自覺和時瑾初的情誼是不同的,否則不會將情愛二字掛在嘴邊。
她覺得自己只圖情愛,不沾名利,于是認為自己出淤泥而不染,再是做出狠毒之事,也是情有可原。
邰諳窈很難評價。
秋鳴皺了皺臉,嘀咕道:“管她作甚,她不樂意,想死難道還不簡單?”
誰都沒想到秋鳴會一語成讖。
傍晚傳出消息,宮人將趙美人遷入冷宮時,趙美人抵死不從,以死相逼,要求見皇上。
邰諳窈目瞪口呆,她挪開視線望向秋鳴,秋鳴訕笑:
“奴婢就是胡說,哪里想得到她真能這么鬧騰。”
邰諳窈其實有點好奇趙美人見時瑾初是要做什么。
但她意外的是,一炷香后,她在合頤宮見到了時瑾初。
邰諳窈驚愕,甘泉宮和合頤宮離得可不近,時瑾初要是去甘泉宮,不可能這么快地趕到合頤宮。
所以,時瑾初沒去?
邰諳窈不解,也就問了出來:“您沒去甘泉宮么?”
時瑾初眉眼情緒都冷淡了些許,他平靜道:
“她以死相逼,朕就得去見她?”
他最厭煩有人逼迫他。
邰諳窈眨了眨眼,她遲疑了一下,問:“您就不擔心她真的會自裁?”
時瑾初一頓,他垂眸和她對視:
“人都是會得寸進尺的。”
“今日她要求朕去見她,來日會不會再提別的要求?”
邰諳窈咽下聲音。
的確,如果今日時瑾初去見了趙美人,會不會讓趙美人覺得時瑾初舍不得她死,從而變本加厲?
邰諳窈皺住鼻子,悶聲咕噥:“您還沒回答臣妾的問題。”
時瑾初的語氣平靜:
“她想死,誰攔得住。”
又不是他逼著趙美人死,難道還要他給趙家一個交代不成?
說到底,趙美人敢如此行事,她的底氣還是來自趙家。
邰諳窈沒忍住朝時瑾初望了眼,往日趙美人也得寵非常,如今以死相逼也不能讓他另眼相待。
如此薄涼,加上臨近待產,她難免胡思亂想,邰諳窈不由得想起當初云修容難產一事。
她下意識地扯住手帕,她垂眸問:
“如果今日換作是臣妾呢?”
時瑾初沉默一會兒,他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垂眸輕描淡寫道:
“你要見朕時,朕何時沒來?”
第 126 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圣駕沒去甘泉宮, 而是去了合頤宮。
消息傳來后,宮中眾人覺得震驚,卻也不是那么意外。
唯一肝腸寸斷的只有甘泉宮的趙美人, 她脖頸上有一道劃痕,有點殷紅干涸在上面, 也是她動了真格的威脅宮人, 宮人才敢拿這件事去打擾圣上。
趙美人早搬到了甘泉宮偏殿, 偏殿蕭瑟冷清, 得知消息后, 她一怔, 整個人又哭又笑:
“到如今, 他都不肯來見我一面?”
玲霜被她嚇得眼淚都要哭干了,她跪在地上抱著趙美人的腿:“主子, 您不要這樣!”
宮人趁趙美人失神之際,直接奪下她手中的簪子, 幾個宮人控制住她。
中省殿來的是小旗子,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心底叫罵了聲晦氣,但依舊恭敬:
“奴才等人奉命行事, 您別為難奴才們。”
等到冷宮, 她是死是活, 誰樂意管她?別牽扯到他們就行。
趙美人被按住,她也沒有掙扎, 仿佛在得知時瑾初不肯來見她時, 就徹底心死如灰了。
小旗子看得咂舌, 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湊得近了, 他還能聽見趙美人在低聲呢喃:
“他不見我……”
小旗子簡直麻了,只當做聽不見,他直接吩咐人把趙美人帶下去,拖了這么久,他們也得趕緊辦完差事回去了。
趙美人任由他們擺布,一路被宮人半拖半拽地帶出甘泉宮。
見她這么老
實,小旗子等人也松了口氣,只要不折騰就行。
誰知,他們剛放松警惕,趙美人倏然就掙脫開他們,一個沒注意,居然真的讓她跑掉了。
瞧見她跑的方向,小旗子嚇得魂飛魄散:
“都給我追,要是讓她跑到合頤宮,就全部等死吧!”
底下宮人一個個都是好手,趙美人當然跑不過他們。
趙美人眼見合頤宮的大門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她終于顧不得形象,沖著合頤宮大喊:
“皇上!您見見嬪妾!”
趙美人哭得淚流滿面,她從未這么狼狽過,哪怕是被貶為美人的時候,因她家世,宮中人也不敢怠慢她,而現在,她趴在地上,裙裾染上污垢,手指縫都是泥土,但她依舊向往前掙扎。
小旗子眼底一狠:“把她的嘴捂住!直接把她拖去冷宮,死也得死在冷宮!”
宮人照做,直到趙美人被拖走,合頤宮的大門也不曾打開過一次。
趙美人眼睜睜地見合頤宮離自己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視線中,等將近冷宮,小旗子不由得冷哼一聲:
“人要認清自己的身份,您還當自己是當初的趙修容么?擾儀昭容清夢,萬一驚嚇到儀昭容,你有幾條命夠賠的?!”
到時候也會害得他們跟著一起倒霉!
他言語間仿佛趙美人根本不能和儀昭容相提并論,狠狠地刺疼趙美人,讓她下意識地想起了皇上,她倏然抬頭看向小旗子。
小旗子壓根不怵她,等進了冷宮,她也沒有再出來的機會。
將人帶到冷宮,小旗子交代:
“她涉及謀害皇嗣,罪大惡極,將她和廢后關得近一點,看好了人,不要讓人跑出去!”
看守冷宮的人戰戰兢兢地應下。
邰諳窈有孕后,夜間睡得早,時瑾初宿在合頤宮時,也會陪她一起休息。
直到翌日,時瑾初才得知這件事,他冷淡道:
“不必來報,交由杜修容處理即是。”
他不提敬修容,是因他知道敬修容的心思必然都放在了大皇子身上。
昨日他離開合頤宮后,也去了重華宮一趟,太醫也確診了大皇子的身體情況,正如那份證詞所言,大皇子日后會于子嗣一事上艱難。
時瑾初抬頭望天。
今日有早朝,如今天色未亮,宮中一片暗色,只有宮人提著的燈籠照亮了些許路。
許久,時瑾初收回視線,他踏下游廊,整個人仿佛被暗色徹底吞沒。
邰諳窈醒來后,也聽說趙美人一事,她可有可無地應了聲,壓根沒怎么在意。
趙美人如果在被貶位后能夠重新復寵,那么她還能重視一番趙美人。
但如今趙美人都進冷宮了,她還要在關注趙美人,豈不是自找事做?
邰諳窈被綏錦扶起來,她肚子很大,獨自起身這件事都有點艱難,待坐起來后,她也沒有著急洗漱。
她望了眼床榻的另一側,那處早就涼了。
昨晚的時瑾初異常有點沉默,睡覺時,他輕撫她的小腹,邰諳窈入睡前,都能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
其實邰諳窈知道原因。
他對大皇子的遭遇不是無動于衷。
邰諳窈眨了眨眼,她又想起昨晚時瑾初的那句話,沒忍住地在被褥埋了埋頭。
她有點煩躁和難言的情緒,但又說不清楚。
她醒得不早,都要吃午膳了,而這時秋鳴匆匆進來:
“娘娘,周貴嬪來了。”
邰諳窈輕呼出了一口氣,不再去想時瑾初,轉移注意:“請她進來。”
二重簾被掀開,周貴嬪從外面進來,邰諳窈沒有拘束,她用錦帛擦凈了臉,才轉頭看向周貴嬪。
待瞧見周貴嬪神情時,邰諳窈立時一頓,今日的周貴嬪有些沉默,望向她的視線也晦澀難辨。
邰諳窈意識到什么,那點好心情立刻散了,她輕垂了下眼眸,整理好情緒,才問:
“你怎么這個時候來了?”
邰諳窈不經意間瞥了眼周貴嬪的手腕,那處的手鏈已經被摘下去了。
她剛收回視線,就聽周貴嬪問她:“你是在看那條手鏈?”
邰諳窈神情不變,但心底的煩躁越發盛了,周貴嬪的語氣明顯是知道了什么,她唇角幅度抹平了些許:
“你想說什么?”
周貴嬪沒忍住地有點紅了眼。
邰諳窈表現得再若無其事,周貴嬪也能察覺到她一剎間的冷淡,仿佛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周貴嬪忍著情緒,問:“我只問你一件事,你是不是調換了姚嬪送我的手鏈?”
邰諳窈否認:
“本宮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綏錦和秋鳴都安靜下來,有點愕然地望向著對峙起來的二人,秋鳴忙打著圓場:“周貴嬪這是怎么了?有什么誤會,您和娘娘好好說就是了。”
周貴嬪沒理她,她直直地望向邰諳窈,她一聽就知道邰諳窈在撒謊。
邰諳窈何時對她自稱過本宮?
她咬聲,快要忍不住情緒:“你騙我!”
邰諳窈見她要哭的模樣,心底也冒出情緒,她仿佛冷淡道:
“你想聽什么?姚嬪沒有害你,難道你不高興么?”
總歸在她眼底,這宮中都是好人,姚嬪沒有背刺她,沒有讓她一番好意白費,這個結果難道對她來說不好么?!
周貴嬪不和她爭辯,扯唇,直接道:“所以,你早就知道姚嬪要害你?”
卻什么都不告訴她,還要在她面前做出一副和姚嬪姐妹情深的模樣。
邰諳窈偏過頭,不再說話,但某種程度上也是默認。
綏錦低聲喊了聲:“周貴嬪!”
她話音中有勸阻之意,周貴嬪再忍不住情緒,直接掉了眼淚,她說:
“你要算計她,為何又要幫我,百密一疏,你就不怕暴露么?”
邰諳窈沒想到一早上就等來周貴嬪的質問。
她就不能當做什么不知道么?粉飾太平有什么不好?!
邰諳窈深呼吸了一口氣:“那你說我該怎么做?任由你被她害,不管你?”
周貴嬪覺得憋屈的正是這一點。
她視作好友的二人彼此算計,甚至她也是其中一環,如果邰諳窈和姚嬪一樣也就罷了,偏偏邰諳窈不是!
只有她一個傻子,被騙得團團轉!
周貴嬪情緒激動,胸口不斷起伏:
“你不能一開始就告訴我真相么?”
邰諳窈垂眸:“你和她相交數年,慣來護著她,我說了,你就會信么?”
周貴嬪被說得啞口無言。
如果一開始邰諳窈真的告訴她手鏈有問題,她到底是會信邰諳窈,還是會覺得邰諳窈挑撥離間?
邰諳窈又問了一遍:
“你就當她沒有害過你,不好么?”
她聲音很輕,周貴嬪卻是鼻子忍不住地泛酸,當做什么都不知道,不好么?
當然不好!
她又不是被養在溫室的泥娃娃,需要自欺欺人。
周貴嬪咬聲:“一點都不好!”
“她要害我,我還要把她當做好友,那不是傻子么!”
所以她氣惱邰諳窈的隱瞞,但她最不該氣惱邰諳窈。
因為邰諳窈是為她好。
直到現在,周貴嬪當然明白了杜修容為何會用那種眼神看她,因為羨慕她有人庇護,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沒心沒肺就好。
可她也想知道真相,不想被蒙在鼓里。
周貴嬪心底說不出的堵悶,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望著邰諳窈,但邰諳窈許久不說話,她氣急敗壞地叫她名字:
“邰諳窈!你是沒長嘴么?”
邰諳窈被罵得一懵,她意識到氣氛有松動,但依舊覺得糊涂。
綏錦心底嘆了口氣
,娘娘從未有過閨中好友,沒有經歷過這種場景,當然不知道該怎么處理。
外間有小松子偷偷摸摸地探頭,吶聲道:
“娘娘,午膳送來了。”
這一聲打破殿內的氣氛,邰諳窈抬頭望向周貴嬪,她生硬道:“你該回去了。”
周貴嬪被她氣得夠嗆。
她往日怎么不知道邰諳窈這么能氣人?
邰諳窈不懂她在氣什么,她是瞞了周貴嬪,但她也幫了周貴嬪不是么?
甚至周貴嬪都沒有這么惱姚嬪。
區別對待。
她還覺得委屈呢。
邰諳窈轉身就要去外殿,周貴嬪見她要攆她走,她鼻子泛酸,忍不住道:
“你不信我,她們也怪我偏心。”
她明明那么努力地維持平衡,結果卻里外不是人。
邰諳窈一頓,她聽出了周貴嬪口中的她們指的是誰,不由得皺了皺眉,她悶聲:
“你是該好好擦凈眼睛了。”
周貴嬪被她噎住。
她覺得姚嬪溫柔,結果背地里的算計從來不少,她覺得邰諳窈可憐,實際上大半都是裝出來的。
她好像真的眼瞎。
她想反駁邰諳窈,都沒話反駁。
邰諳窈也沒等她,徑直掀開二重簾走了出去,把她一個人扔在了內殿。
周貴嬪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她氣得跺了跺腳。
但她硬是沒走。
許久,二重簾被人掀開,周貴嬪下意識地轉頭看過去,就見綏錦走進來,手中還端著東西。
周貴嬪掩住眼中的失望,重新轉過頭去。
綏錦輕嘆了口氣,她說:
“娘娘擔心周貴嬪待會會嗓子難受,特意讓奴婢給您倒了一杯玫瑰清露。”
周貴嬪慣來愛喝玫瑰清露,邰諳窈有孕后,宮中唯獨合頤宮會有,邰諳窈也常給她備著。
周貴嬪也想起這一點,她那點氣焰一點點熄滅。
明明邰諳窈幫了她,她還來怪邰諳窈,好像顯得她格外無理取鬧。
玫瑰清露很甜,周貴嬪埋頭抿著,忍不住落淚,甕聲甕氣地埋怨:
“她是在糊弄小孩么。”
第 127 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合頤宮, 周貴嬪已經離開了,邰諳窈抿著唇,瞧上去心情也頗有點煩悶。
綏錦也替她倒了一杯玫瑰清露, 邰諳窈垂眸看了眼,堪堪移開視線。
綏錦覺得娘娘有孕后, 格外容易情緒化了一些, 她沒忍住地笑了聲, 邰諳窈轉頭看她, 郁悶:
“你笑什么?”
綏錦搖了搖頭:“周貴嬪雖然沖動了點, 但也是個通情達理的, 您和她何必吵起來。”
邰諳窈固執地說:
“她本來就不信我, 如今知道我騙了她,應該也不會再來了, 吵和不吵有什么區別。”
綏錦聽出了她的意思,搖頭:“也不見得。”
邰諳窈皺了皺眉, 顯然是不想再繼續說下去。
綏錦順從地止住了話音。
邰諳窈轉移了話題:“問春呢?”
提到正事,綏錦臉色也嚴肅了點:
“還沒從慎刑司出來。”
邰諳窈垂著眼眸,她沒再提起問春,而是淡淡道:
“慎刑司刑罰苛刻, 一般人都很難從慎刑司中出來。”
綏錦聽得懂她的意思, 隱晦地點了點頭。
對于廢后和問春之間的事, 綏錦其實很難評價,站在皇后角度上, 她做得沒錯, 問春不得用了, 她還替問春操作一番讓問春能夠出宮,也算全了主仆之情。
但問春不這樣覺得, 認為自己勞苦功高,廢后待她過于苛責。
綏錦不做評價,但問春這樣的人留下來就是個隱晦,誰知日后會不會對娘娘造成困擾?
還是斬草除根最好。
邰諳窈和周貴嬪的爭執沒從合頤宮傳出去,即使傳出去,眾人現在也不會在意。
她們在意的另有其事。
朝堂上因廢后一事大起軒波,吵得不可開交,偏廢后證據擺在眼前,再是守舊派也說不出不能廢后的話。
聲音陸陸續續地傳到后宮,時間一長,就漸漸地變成后宮不可一日無主。
邰諳窈顧不得這些,年關過后,她三月初就要生產,如今全幅心神都在待產上,如今宮中她位份最高,其余人也都看出時瑾初對她這一胎的重視,沒人敢來招惹她。
敬修容也在不停地替大皇子尋醫問藥,沒時間管她。
于是,邰諳窈難得有一段清閑時間,安安穩穩地養胎。
年后春來,日色漸漸回暖,邰諳窈也偶爾從合頤宮出來散心,其余妃嬪遙遙地看見她,就忙忙遠離,生怕會沖撞到她。
轉眼入了三月。
所有人都在關注合頤宮,合頤宮內也是提心吊膽地不敢放松,產房就準備在了偏殿,接生嬤嬤和奶嬤嬤都備齊了。
臨近生產,邰諳窈見時瑾初來得越發勤,惹得她也越來越緊張。
魏嬤嬤不斷提醒她:
“娘娘不要待在殿內,您常走動,對生產時也有好處。”
邰諳窈全部聽了進去,每日她都會去一趟養心殿或者御書房,然后再一步步地走回來,她走得慢,一趟回來要將近半個時辰。
對于她這個決定,時瑾初喜聞樂見。
后宮妃嬪常是見到皇上陪著儀昭容在宮中來回,忍不住地酸味:
“也不知道儀昭容這一胎是男是女。”
公主也就罷了。
要是皇子,豈不是要上天?
眾人忍不住地皺了眉頭,當年皇后待產時,她們也不見皇上這么上心。
而且,如今朝堂上對于后位一直爭執不休,哪怕她們身在后宮也有耳聞,皇上一直都沒有回應,再見這幅場景,她們忍不住地想,皇上會不會是在等儀昭容生產?
儀昭容位份高,家世也好,唯一欠缺的就是資歷。
儀昭容入宮時間太短了,至今都還沒有兩年。
但如果等她誕下皇嗣,這個功勞足以彌補資歷問題,屆時她登上后位也是順其自然。
想到這一點,眾人不由得喪氣,怎么什么好事都被她碰上了。
有人低聲道:“再有一段時間,秀女就要入宮初選,誰知道到時是什么情景呢。”
聽著語氣像是巴不得儀昭容趕緊失寵。
周貴嬪也在這群人中,她聽得冷笑:
“再有變故,恩寵也輪不到你,你還是省省心吧。”
那位妃嬪被說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偏偏對上的是周貴嬪,讓她不敢反駁。
邰諳窈不知道這番對話,她和時瑾初正在往合頤宮走,臨近待產,她不待在合頤宮,總覺得心慌。
她不怎么長肉,渾身的重量好像都在肚皮上了,從后面看她壓根看不出什么,唯獨從前面看時,她挺著高高的腹部,走路都是艱難,讓人看得心驚膽戰。
時瑾初扶著她的手臂,低聲問:
“累不累?”
邰諳窈額頭溢出汵汗,不斷地往下滴,聞言,她覷了眼時瑾初,覺得他在問廢話,她答非所問地悶聲:“我要吃冰碗。”
三月乍暖,她這個要求簡直是在刁難人。
但時瑾初沒覺得有什么,她臨近懷孕后期才開了胃口,難得有想吃的東西,底下人的跑斷腿也得滿足她的要求。
時瑾初往張德恭看了眼,就立即有人跑了下去。
邰諳窈心底的氣順了,她癟了癟唇,望著長長的甬道,只覺得兩條腿都沒了力氣。
她心底總有種擔憂,她要是在外面忽然要生產了怎么辦?
許是怕什么就來什么。
察覺到疼意的時候,邰諳窈臉色直接白了,她忍不住地心慌,整個人都想要往時瑾初懷中靠,時瑾初手疾眼快地圈住她:
“怎么了?”
邰諳窈攥緊了他的衣袖,疼意漸漸襲來,讓她蹙起黛眉:“疼……”
她顫著聲音道:
“我好像要生了。”
時瑾初臉色倏然一變
,他當即要打橫抱起女子,結果被魏嬤嬤攔住,他皺起眉頭。
魏嬤嬤問:“娘娘是疼得動不了么?”
邰諳窈啞聲,自然不是。
只是她忍不住地慌亂,連帶著雙腿也軟了下來。
魏嬤嬤見她不說話,知道了答案,低聲恭敬地勸:“這里離合頤宮不遠了,娘娘慢慢地走過去吧,不妨事的。”
時瑾初皺眉:“她這樣子還能走?”
女子臉上不斷滴落冷汗,臉色都白了兩個度,她睜著一雙眼眸可憐兮兮地望著他,時瑾初眉頭越皺越深。
魏嬤嬤無奈地看向他:“奴婢也是為了娘娘好。”
簡單的一句話讓時瑾初停住動作,垂眸看向邰諳窈。
邰諳窈委屈得要炸了。
她覺得她走不動了。
綏錦也勸她:“娘娘,再堅持一下吧。”
邰諳窈咬唇,她努力撐起身子,甩開時瑾初的手,獨自往前走。
時瑾初低聲:
“又不是朕讓你走的,你和朕撒什么氣。”
邰諳窈不理會他,她覺得疼,走得就也越來越慢,等到了合頤宮,已經一刻鐘過去了,也不知是疼的,還是累的,總歸她大汗淋漓。
時瑾初也沉默下來,渾身氣壓低得讓人覺得喘不過氣。
合頤宮的人都得了消息,早早地就準備起來,接生嬤嬤也都到了位置。
時瑾初下意識地要和邰諳窈進產房,被嬤嬤們攔住:
“皇上,您不能進來。”
一直不搭理人的邰諳窈也在這時仰頭望他,艱難咬聲:“您進來,不是讓她們分心么。”
邰諳窈也不愿讓時瑾初進來。
她很討厭自己的狼狽暴露在人眼前,尤其時瑾初的態度能決定她的未來處境,她就越發排斥了。
她聽魏嬤嬤說過女子生產時的情況,豈止是狼狽,難堪二字也不足以形容。
這只是一方面,她勸阻時瑾初的話也是真心。
這群奴才懼怕他,他進來后,一個個都提心吊膽的,豈能好好地替她接產?
邰諳窈才不要冒風險。
時瑾初只能停下,他垂眸望向女子,女子疼得要哭了,卻要竭力忍住,只為了所謂的節省力氣,他忽然覺得她有孕也不是一件好事了。
他握住女子的手,堪堪低聲:
“朕在外面等你。”
產房的門被關上,邰諳窈下意識地回頭看,時瑾初就站在和產房一步之遙的距離。
邰諳窈忽然叫了他一聲:
“皇上!”
時瑾初抬頭,看她。
邰諳窈咬唇,她心底一直埋著不安,如今卻是想要問出來:“如果……如果臣妾和當初的云修容一樣……”
時瑾初臉色驟變:
“別亂說話!”
邰諳窈沒理他,一錯不錯地望向他,自顧自地說:“您會不會也是同樣的選擇?”
其實話問出來時,邰諳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答案。
她是愛惜自己的性命的,否則不會在良妃病逝后,依舊選擇避孕。
但事到如今,要真的面臨選擇,她會選擇自己么?
邰諳窈得不到答案。
時瑾初的臉色很不好,他難得這么氣惱邰諳窈,臨近生產,她非是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么?
他說:“你們會母子平安。”
邰諳窈搖頭,她不要這些敷衍的話。
時瑾初還要說什么,他驀然對上她的視線,他仿佛看出她眸底深處藏著的不安。
時瑾初一頓。
她在害怕?
他莫名地想起她當初避孕一事。
時瑾初忽然意識到,當初她會避孕,或許不止是良妃一個原因。
時瑾初冷靜下來,他和女子四目相視。
抉擇很容易么?
不容易。
他常是陪著女子,親眼見她腹部從平坦到高挺,甚至他感受過那個孩子翻身或者抬腿時的動靜,期待日漸累積,他希望這個孩子能夠平平安安。
但如今他看著女子,她疼得不行,卻還是執拗地要一個答案。
其實也沒那么難選擇。
時瑾初聽見自己的聲音:
“你會平平安安的。”
他一字未提皇嗣,但誰都聽得見他的選擇。
他不是沒有皇嗣,會如此期待這個孩子,終歸到底,還是因為這是她替他孕有的皇嗣。
再是期待,時瑾初也不會本末倒置。
合頤宮有一剎間的安靜,那些雜亂的聲音仿佛瞬間消失,邰諳窈將他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她控制不住地握緊了手心。
她沒那么高興。
但又有一股難言的情緒將她淹沒。
直到她聽見時瑾初的答案時,她終于知道自己心情那么復雜,還為何非要一個答案了。
如果真的要面臨選擇,她會選擇放棄自己,而讓她的孩子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但別人不行。
誰都不行。
即使是為了她的孩子,也不能選擇放棄她。
她被放棄太多次了。
良妃當初口口聲聲要善待她,說她是她二妹妹,待她有愧,但臨到最后,和邰家相比,她只會被放棄。
邰家如此,陳家也是如此。
唯有一個綏錦一直陪著她。
她不是傻子,能察覺到時瑾初對她的心思,卻是不肯相信。
她知道這是刁難時瑾初,但她還要讓時瑾初做選擇——僅為了她卑劣的心思。
第 128 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眾人得到消息的時候, 邰諳窈早進了產房,接生嬤嬤都是家世清白,且經過好幾遍檢查, 確認沒有帶入任何不該帶的東西,才得以進入產房。
杜修容和周貴嬪都到了。
近來重心一直在替大皇子尋醫問藥的敬修容也難得到場, 她憔悴了很多, 臉色也較往日些許陰沉。
眾人看見不遠處的時瑾初, 見他臉色陰沉, 也不敢出聲喧嘩, 但心底在想什么, 外人不得而知。
產房內, 邰諳窈躺在床榻上,疼得臉色慘白, 一陣陣疼意襲來,越來越疼, 她忍不住地低低叫出聲。
她身上蓋著被子,但也僅僅一床被子,她兩條腿都露在外面,有嬤嬤低頭朝錦被中看了眼, 沖眾人搖了搖頭。
嬤嬤交代:“娘娘產生不知道要多長時間, 讓人準備好膳食, 給娘娘補充體力。”
女子生產時最怕就是體力不足。
邰諳窈不想吃,但她不敢任性, 這么長時間都熬過來, 要是在關鍵時刻功虧一簣, 她都得惱死自己。
她拿筷子的手都在抖,綏錦和她一起進來的, 心疼地實在看不下去,奪過她的筷子:
“奴婢喂您!”
外間,杜修容沖著時瑾初道:“臣妾宮中還有一支百年人參,是當初皇上送來給小公主調理身體用的,臣妾這就讓人去取來。”
時瑾初冷淡地掃了她一眼,打斷她:
“不必。”
他不相信這后宮中的女子,不可能讓邰諳窈這個時候入口外人的東西。
時瑾初轉頭看向張德恭:“去養心殿把那支人參送來。”
張德恭立即應聲,能留在御前私庫的東西都是好東西,他不敢耽誤,也不敢將這件事假于人手,自己麻溜地跑了起來。
杜修容見狀,她不著痕跡地咽下聲音。
杜修容假裝沒看出來時瑾初的防備,不需要就不需要,百年人參也不是隨處可見的東西,她還能留下來給小公主養身子。
杜修容抬頭望向產房內,里面時不時地傳來疼痛地低吟聲,許是儀昭容也知道保存體力,她喊疼都不敢大聲。
杜修容心底嘆了口氣,生產就是半條腿邁入鬼門關,她只能默默希望儀昭容能夠熬過來。
她也希望儀昭容能誕下一位皇子。
不是說公主不好,而是如今誕下皇子對儀昭容來說更有利。
后位空懸,她如今位份最高,誕下皇子后,很有希望能夠一舉登上后位。
其次,如今宮中大皇子日后不能產生,相當于斷了其爭儲的可能性。
而二皇子曾經是嫡子,在喬氏被廢后,他的地位也跟著一落千丈,加上其生母歹毒謀害皇嗣,這也是個污點,日后對他爭儲也是一個阻力。
加上敬修容對廢后的恨意,誰也不知道她會不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一旦儀昭容能夠誕下皇子,也就成了儲君最有利的爭奪者。
杜修容既然選擇投靠了儀昭容,當然希望她越來越好,日后也能照顧一下小公主。
邰諳窈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她疼得牙齒都在打顫,大汗淋漓,眼淚和汗水混在一起往下掉,往日發病時,她都不覺得有這么疼,疼得她一度不想生了。
邰諳窈攥著綏錦的手,仰著脖頸,汗水如水珠般從脖頸上掉下,被褥都被浸濕。
邰諳窈死死地咬著唇,嬤嬤見狀,讓人切了片人參讓她咬著,生怕她會咬到舌頭。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外殿的人瞧著日色漸漸暗下來,時瑾初的臉色也越來越冷,產房內依舊沒什么動靜,他不見一點往日的淡定,忍不住地往前走了一步。
張德恭忙忙地攔住他:
“皇上!不可啊!”
時瑾初不耐地看向他,張德恭心底苦笑,要不是見皇上這么看重儀昭容,他何苦在這里攔著皇上?
現時女子生產時,男子輕易不會踏入產房。
要是讓朝中某些人知道這件事,指不定會借機傳出什么流言蜚語呢。
張德恭低聲道:“儀昭容吉人天相,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他話音甫落,就聽見產房內傳來一聲慘叫,時瑾初臉色驟然一變,所有人都抬頭望向產房。
產房內,邰諳窈早疼得迷糊,她記得不久前,嬤嬤就和她說羊水破了,宮口也開了,讓她用勁,她聽著嬤嬤的話,撕裂般的疼意一陣陣傳來,她恨不得直接暈過去。
但是不行。
她不能暈,她必須保持清醒。
人參片被她咬碎,上下牙齒緊緊地咬在一起,好像也咬破了嘴唇,有鐵銹味傳來,但邰諳窈一點也沒有感覺。
她迷迷糊糊地聽見嬤嬤和她說快了快了,讓她加油,也仿佛聽見外間時瑾初的怒斥聲,所有的聲音都傳入邰諳窈耳中,讓她不得不清醒,她攥著錦被,指甲都要斷了,她都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終于聽見嬤嬤一聲歡呼。
邰諳窈腦海中一片空白,疼意還在蔓延,但也有一陣輕松襲來。
她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她應該是生下皇嗣了。
這個認知一出現在腦海,她整個人立時沒了力氣,連轉頭看一眼襁褓的力氣都沒有,隱約聽見嬰兒啼哭聲,她整個人就陷入了昏迷。
綏錦沒來得及去看皇嗣,生產過程中,她沒忍住地一直在哭,如今見到娘娘暈過去,她嚇得魂都掉了,一聲驚呼:
“娘娘?!”
眾人都嚇得一跳,立即有醫女上前查看,診脈后,松了口氣:“娘娘是脫力暈過去了,讓她休息吧,睡醒了就好。”
聞言,綏錦等人才松了一口氣。
而外間,眾人也聽見了嬰兒啼哭聲,時瑾初還未松口氣,就聽見了綏錦的驚呼,他心臟仿佛掉了一拍,再顧不得張德恭的阻攔,直接進了產房。
眾人一驚。
時瑾初壓根沒有看見她們,他視線直直地落在女子身上。
產房的景象有點刺眼。
她很是狼狽,額頭、臉上、脖頸全是冷汗,被褥被浸濕,她唇上有殷紅,是被她自己咬破的,錦被只蓋住了她一半身子,她慣是臉皮薄,有人時和他親昵一點都覺得害臊,如今兩條腿全都露在外面,被一群人審視觀看。
時瑾初有點抬不起腳步,呼吸控制不住地一滯。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女子生產時是這幅模樣,他不知道女子是怎么熬過來的。
要忍住羞臊和難堪,在外人前張開腿。
綏錦擦了把眼淚,被時瑾初驚到:“皇上,您怎么進來了?”
這一聲,叫醒了時瑾初,他越過二重簾和屏風,進了殿內,沒人敢阻攔他,張德恭也不敢跟著進來,眾人只能任由他走近床榻前。
其實綏錦的反應已經說明了情況。
但時瑾初還是問:
“……她怎么樣?”
綏錦忍著哭腔:“醫女說,娘娘是脫力睡過去了,等醒來就好了。”
時瑾初撥開貼在女子臉上的青絲,她臉色白得不行,他指腹一點點地擦去女子唇角的血漬,她唇上被咬破了一個口子,時瑾初忍不住地想,她要疼到什么地步,才能對自己狠心。
明明她平日中很是怕疼。
眾人見此處氣氛壓抑,不由得面面相覷,有嬤嬤抱著襁褓,忍不住低頭看了眼。
嬰兒啼哭聲還在繼續,抽抽噎噎地響徹在殿內,他哭得很有勁,一瞧就知道是個身體健康的,但皇上好像沒聽見一樣,讓她們不由得愕然。
有嬤嬤上前一步,低聲恭敬:
“皇上,儀昭容誕下皇子,母子平安。”
她猶豫了一下,問:“您要不要看看皇子?”
明明平安誕下皇子是一件喜事,但皇上的態度讓她們有點惴惴不安。
綏錦吸著鼻子回頭,她望見了襁褓中的嬰兒,她愕然,說實話,她從小照顧娘娘,眼界提高的不是一點半點。
在她眼底,滿天下也很難找出比娘娘容貌更盛的人,皇上是也難得的外貌出眾,身姿頎長,否則不會引得后宮許多妃嬪對他傾心。
但娘娘和皇上的孩子,怎么會是渾身紅通通的一片,活像個猴子一樣丑?
要不是她親眼見到這個孩子生下來,她恐怕會覺得皇子被掉包了。
嬤嬤還在夸:“皇子眉眼很像娘娘,鼻子像皇上,日后必然是一表人才。”
綏錦看了半晌,也沒能看出來哪點像娘娘了,娘娘眉眼姣姣精致,哪像皇子都要睜不開眼的感覺,她心情有點復雜。
綏錦在娘娘孕期就學過怎么抱孩子,她接過嬤嬤手中的襁褓,嬤嬤也不敢湊近時瑾初,樂于放手。
綏錦將襁褓抱到時瑾初跟前,低聲道:
“皇上。”
時瑾初偏頭,襁褓就在他眼前,巴掌大的人窩在襁褓中,他嚎得厲害,閉著眼,張嘴抽噎地嚎哭,有些吵人,邰諳窈往日睡覺輕,但現在一點反應都沒有。
許是嬤嬤的話起效。
時瑾初居然當真覺得稚兒的眉眼和女子相似,他吸著鼻子抽噎,和女子往日裝可憐的模樣簡直如出一轍。
他很小,仿佛只有兩個巴掌大。
時瑾初不敢碰他,他眼底情緒復雜,最終只是道:“讓嬤嬤帶下去吧。”
他往昏睡過去的女子看了一眼,綏錦也點了點頭,讓嬤嬤抱著襁褓,和嬤嬤一起退了下去。
產房外,杜修容和周貴嬪等一眾妃嬪都還在等著結果。
綏錦一出來就撞上眾人視線,她看向杜修容和周貴嬪,見到二人眼底的擔憂,輕服了服身:
“娘娘平安誕下皇子,時間不早了,請各位主子都回去吧。”
娘娘還昏睡著,她也得照顧小皇子,哪有精力招待這些主子。
杜修容聽見邰諳窈誕下皇子,心底松了口氣:“沒事就好。”
她往小皇子望了眼,眼底有點羨慕,要是可以,誰不想誕下親生子嗣?
但人要知足。
她能有位小公主,已經別人可望不可即的了。
周貴嬪沒那么多心思,她聽見平安二字,還是沒忍住地往產房的方向看了眼:“儀昭容當真沒事?”
綏錦和她相熟,也能多說兩句:
“周貴嬪放心,娘娘只是昏睡過去了。”
和這二人不同,其余妃嬪聽見儀昭容當真誕下皇子,一個個心情復雜得厲害,儀昭容本來就得寵,如今再有皇子傍身,日后可還了得?
敬修容也往殿內望了眼,大皇子一事給她的打擊太大,讓她整個人短短時間內老了不少。
她什么都沒說,徑直轉身離開。
杜修容也沒有
久留,對著一群妃嬪道:“讓儀昭容好生休息,都退下吧。”
眾位妃嬪陸陸續續離開。
小松子和秋鳴在眾人離開后,開始檢查殿內和閑庭,生怕會有人留下什么不該留的東西。
眾人離開不久,邰諳窈就被送回了正殿。
儀昭容誕下皇子的消息也傳到了慈寧宮。
太后沉默了一陣子,才淡淡出聲:
“他壓著朝堂聲音那么久,不就是在等今日嗎。”
第 129 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邰諳窈是在翌日辰時左右醒來的, 三月暮春,暖陽透過楹窗照進來,她艱難地睜開雙眼, 昏睡前的記憶攏來,她有點失聲。
陡然平坦下來的腹部和身下隱隱傳來的疼意都在告訴她發生了什么。
但這點疼和生產時的疼簡直大巫見小巫, 沒讓她有什么觸動, 她下意識地撐起身子坐起來, 床幔晃動, 有人察覺到動靜, 掀開床幔, 整個人暴露在她眼前。
他眉眼有點疲倦, 像是許久未曾入睡。
邰諳窈驚愕,她下意識地望楹窗, 呆愣愣地問:
“您……怎么在這兒?”
外間暖陽恰好,他不忙么?
時瑾初抬手把貼在她臉上的碎發撥到耳后,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低聲問:“還疼不疼?”
疼么?
其實是疼的,但也沒有那么疼了。
邰諳窈在看見他眉眼的青黑時,最終還是說:“不怎么疼了。”
時瑾初垂下視線, 和她對望。
騙子。
她黛眉輕蹙在一起, 都沒有舒展, 怎么可能不疼。
是他問錯了話。
邰諳窈忍不住地動了動,她有點耐不住地躁動, 時不時地朝外看一眼。
時瑾初知道她想要看什么, 卻沒讓她如愿, 而是按住她的肩膀,不許她亂動, 提聲讓外面的人進來:
“傳膳。”
殿門一下子被推開,邰諳窈被桎梏住,她不得志道:“皇上……”
她想問,又有點不敢問。
她對昨日的情景其實記得不是很清楚,腦海中只有疼意蔓延,她記得她大汗淋漓,記得她手心被指尖戳破,她輕舔過唇,還能覺得些許疼意,再去回想,她也不由得會打個冷顫,生產一事于女子而言不亞于一場酷刑。
但當事情結束時,最讓她記憶深刻的卻是那一聲啼哭聲。
她聽見了,才敢昏睡過去。
邰諳窈左顧右盼,卻不見她孩子的身影,她很難不著急。
膳食被端進來,有魚湯有米粥,琳瑯的數道膳食,讓人看得眼花繚亂,綏錦也進來了,一群人連床榻都不許她下,邰諳窈心不在焉地握住木箸。
時瑾初抬眼看她,轉頭吩咐:
“把三皇子帶進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邰諳窈下意識地抬起頭。
三皇子?
她腦海中有點亂,她不斷地在想誕下一位皇子對她有多大的好處,但當嬤嬤抱著襁褓進來,將襁褓放置她懷中時,邰諳窈驀然紅了眼。
她鼻子泛酸得厲害,險些一下子掉下眼淚。
邰諳窈腦海中所有的想法都在一剎間煙消云散,她抬手輕碰稚兒的臉頰,手指都在發抖,她在這一刻清楚地知道——她會愛他,會把一切最好的都給他。
有人拿著勺子舀起米粥,喂到她嘴邊,他低聲道:
“朕就知道,你見到他,就不會專心用膳了。”
邰諳窈立時回神,她吸了吸鼻子,濕紅的杏眸望向時瑾初,很快又收回,她悶聲道:“才不會。”
她視線還釘在襁褓上,這番話沒有一點說服力。
她囫圇吞棗一樣咽下米粥,時瑾初懷疑她都沒有嘗出什么味道,但望著這一幕,時瑾初說不出讓嬤嬤把三皇子抱走的話。
一碗米粥喝完,她甚至都沒抬眼看他一眼。
時瑾初只是安靜地望著她,她又哭又笑,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下來,鮮活得厲害。
不是滿頭大汗淋漓,也不是臉色慘白,更不是昏迷不醒。
暖陽順著楹窗照進來,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時瑾初心底那根緊繃的弦松開,渾身的疲倦終于席卷而來,他耷拉了一下眼皮。
等邰諳窈從情緒回過神時,她才發現殿內有些過于安靜,她一抬頭就見時瑾初不知何時倚靠著床邊睡著了。
她整個人都是一呆。
邰諳窈咽下了所有聲音,她轉頭望向綏錦,輕聲些許茫然:
“他……很久沒睡么?”
綏錦也壓低了聲音:“皇上昨晚守了您一夜,早朝后,又立刻趕過來了。”
邰諳窈視線堪堪下移,落在她面前的菜肴上,在看見宮人送來的兩雙碗筷上,她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時瑾初也一直未曾用膳。
許久,殿內宮人退下去,連三皇子也被嬤嬤抱下去。
邰諳窈望著時瑾初許久,進產房時的一幕在她腦海中回蕩,她心底好像有些情緒,但她也說不清。
在一片安靜,她低低地喊他:
“皇上。”
他驀然驚醒,立時睜開眼地望向她,人仿佛在一瞬間清醒過來,問她:“哪里不舒服?”
邰諳窈一頓。
她想起孕期時,她常是夜里抽筋,疼得她睡不好,時瑾初也被折騰得睡不安穩,只要她一有動靜,他就立即清醒,下意識地替她按腿,那時她常是聽見這一句話。
邰諳窈眼眸輕顫了下,她沒讓人發現,只是往床榻里挪了挪,輕聲:
“您上來睡。”
他聲音有點啞,搖頭:“會碰疼你。”
邰諳窈悶聲:
“讓人看見,還當臣妾虐待了您。”
這天底下,哪有敢虐待他的人?
時瑾初聽出她的言下之意,掀眸和她對視,最終還是上了床,其實殿內是不太好聞的,有點點的血腥味,被熏香掩蓋,味道也跟著變成混雜了點。
他剛躺好,有人一點點挪到他懷中。
些許重量落在懷中,很輕,也很悄無聲息,卻是將懷抱填滿,那點疲倦也被壓得一點點褪去,時瑾初沒忍住,將人抱緊,他低頭,親吻落在她眉眼和唇角,不輕不重,卻是繾綣得讓人心底控制不住地泛起漣漪。
他問她:“疼不疼?”
邰諳窈忍不住地納悶,他今日好像提到了許多次疼這個字眼。
邰諳窈對上他的視線,陡然意識到他不是在問她現在疼不疼,她輕顫了眼眸,莫名其妙地有些鼻酸,當時的委屈仿佛又蔓延了上來,許久,她低垂下頭:
“……好疼的。”
有人輕碰了碰她的腹部。
邰諳窈下意識地閃躲,剛生過子嗣的腹部,皮肉褶皺地堆在肚子上,不是未有孕時的平坦,也不是有孕的圓挺,松弛得有點不堪入目。
她緊繃著身子,直到有人低聲喊她:“杳杳。”
他叫得好親昵,讓她緊繃的身子一點點松下來,她抬起眼望他,他也垂下視線,邰諳窈一怔,她有點看不清他眸底的情緒。
許久,她聽見他說:
“僅此一次。”
邰諳窈聽懂了,所以,她驀然怔住。
今日暖陽停留得有些久,念念不舍地從二人身上挪開。
********
邰諳窈生產得很順利,太醫替她診脈時,也只讓她坐滿三十日的月子,魏嬤嬤依舊留在合頤宮,但被邰諳窈安排在了小皇子跟前。
邰諳窈生產時是三月,三皇子的洗三禮也在三月,而彼時,她恰好在月子中,不能出席。
她是宮中位份最高的妃嬪,即使如今后宮是敬修容和杜修容管理宮權,但最引人矚目的也是合頤宮。
如今宮中沒有皇后,敬修容也沒
心思管后宮,洗三禮是杜修容一手籌備的,宴請的都是誥命和三品以上的朝臣。
邰諳窈本來是想要把小皇子囑托給杜修容的,被時瑾初一句話打斷:
“朕親自來接。”
對此,邰諳窈沒有意見。
即使她和杜修容有合謀,但論在宮中信任的程度,她自然是信時瑾初要高于杜修容的。
當日,合頤宮熱鬧得不行,時瑾初身姿頎長,懶散地倚靠在軟塌上,惹得某人埋怨的眼神不斷地往他身上落,他挑眉:
“朕又招惹你了?”
邰諳窈給小皇子穿得喜慶,聞言,不由得悶聲嘟囔:“臣妾也想去。”
時瑾初壓根沒搭理她。
她自己的身子情況,她自己最是清楚。
論看重,時瑾初對小皇子自然是看重的,否則,一個洗三禮不會辦得這么鄭重其事,但他也分得清輕重,再是慎重,也不值得她拖著不曾痊愈的身體奔波。
邰諳窈癟了癟嘴,只好眼巴巴地看著時瑾初帶走小皇子。
嬤嬤都跟著走了,合頤宮內仿佛一下子冷清下來,但邰諳窈沒有閑下來,小松子在外探頭探腦,邰諳窈直接讓人進來。
小松子一進來,就低聲道:
“娘娘,冷宮傳來消息,廢后一直鬧著要見皇上。”
二皇子還在呢,廢后即使在冷宮,宮中也會對她多有關注,不會是像待姚嬪等人一樣的態度。
邰諳窈沒接話,她很清楚,如果只是這件事,小松子沒必要在今日特意報上來。
小松子有點猶豫,他吶吶道:“姚嬪歿了。”
邰諳窈臉色驟然一冷:
“早不死晚不死,偏挑在了今日,是要給誰添堵?!”
邰諳窈不信這么巧,她冷眼看向小松子:“是誰?”
小松子埋下頭,他總覺得娘娘高位久了,威嚴越來越盛,尤其眉眼不經意間透出的矜貴,有時都讓人不敢直視。
他說:“咱們的人說,見到今日給冷宮送膳的宮人前后去了廢后和姚嬪的宮中。”
冷宮中也是有各個宮殿的,不會叫一群廢妃都住在一起。
聞言,邰諳窈輕扯了下唇。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廢后在宮中留下的根基不是一日兩日就能除去的,尤其是二皇子還在,怎么都會給這群人心底留下希望。
邰諳窈垂眸,許久,她平靜道:
“壓下消息,不許傳出去,誰敢在今日給本宮和小皇子找不痛快,本宮就要誰的命。”
她語氣很是輕描淡寫,但在場的沒一個敢把她的話不當回事。
小松子忙忙點頭應是。
等小松子退下后,邰諳窈輕呵了一聲,諷刺道:“希望?”
綏錦低頭看她:
“娘娘要做什么?”
如今廢后剛入冷宮,二皇子陡然一下子失去生母,又失去了嫡子身份,宮內宮外都會不由自住地關注二皇子,邰諳窈當然不會在這種敏感的時候對二皇子動手。
這宮中還有一位太后呢。
她手伸得太長,就仿佛是在明晃晃地告訴眾人她的野心難遏。
這世道對女子總是苛責的,一旦野望過盛,總不會有什么好的名聲。
但不能對二皇子動手,不代表她沒辦法對付廢后,邰諳窈垂眸,聲音輕淺地吩咐:
“提醒一下杜修容,如今二皇子還沒有去處呢。”
廢后是沒死,但她已經被廢,依著規矩,三品才能撫養皇嗣。
她對二皇子沒有興趣,可不代表別人也沒有。
到時候,她倒是要瞧瞧,廢后還要怎么蹦跶!
邰諳窈心底清楚,時瑾初也會想要給二皇子找個去處,畢竟,還有敬修容在虎視眈眈呢。
如今敬修容是一顆心都撲在了皇長子上,但等她回過神,誰能保證,她不會對二皇子動手?
第 130 章
==第一百三十章==
邰諳窈在等小皇子回來, 但沒有想到,她沒等到小皇子,反而是等來了張德恭。
他手中捧著明黃色的圣旨。
邰諳窈看得一懵, 片刻,她回過神來, 她如今誕下皇嗣, 時瑾初會對她有封賞也是理所當然。
她心底猜測著時瑾初會給她什么位份。
妃位?或者四妃?
依著時瑾初往日吝嗇的作風, 邰諳窈以為會是妃位, 但近來時瑾初的表現過于迷惑人, 讓邰諳窈下意識地生出些許期待, 會不會四妃之一?
哪怕敬修容當初誕下皇長子和皇長女, 也不過是妃位,有個尋常的封號罷了, 連四妃之一都沒當上。
張德恭沒讓她起身,她依舊坐在床榻上, 有點心不在焉的。
張德恭望了她一眼,心底不由得咂摸了聲,誰能想到呢,有時人也是要看命的, 他捧起圣旨:
“圣上昭曰, 朕聞眾意, 今欲立后,以承祖廟, 建極萬方, 昭容邰氏, 惜承明命,謙恭中饋, 溫婉淑德,誕育皇嗣有功,今授其皇后璽印,母儀天下,六使聞之。”
張德恭聲音落下許久,殿內也沒有一點聲音。
邰諳窈在聽到圣旨時,腦海中就驟然一片空白,呆滯得半晌都沒回過神。
張德恭笑著看向她,恭敬地躬身:“娘娘,您該接旨了。”
邰諳窈被叫醒,她不由自己地瞪大了眼眸,依舊有點不敢置信:
“你剛才說什么?”
她手指攥緊了被褥,整個人都有點懵,她情不自禁地往圣旨看去。
張德恭對她的態度越發的恭敬:
“娘娘沒聽錯,皇上下旨封您為后,封后大典由禮部置辦,從今往后,您就是皇后娘娘了。”
皇后?
邰諳窈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這幾日她只顧著小皇子,連時瑾初沒給她封賞都沒在意,今日瞧見張德恭捧著圣旨,也想過時瑾初會給她什么位份。
但她怎么也沒有想到,皇后之位就這么落在她身上。
而且,在今日之前,時瑾初一點消息都沒透露給她,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在床榻上,不利于行,綏錦壓著嘴角的幅度,將圣旨遞交給她,邰諳窈垂眸看著詔書,面上有片刻的茫然,只覺得那些字浮在圣旨上,看不真切。
許久,綏錦一聲“恭喜娘娘”,帶起了滿殿的賀喜聲,才讓她回神。
邰諳窈一點點地握緊了圣旨,腦海中終于有了真切的意識——她是皇后了?
她好像回神了,又好像沒有,視線放在張德恭身上,聲音艱澀:
“怎么會這么突然?”
張德恭沒著急走,恭敬地回答:“自從年前廢后,朝堂上關于后位不能一日無主的聲音就沒有消失過,并不突然。”
喬氏本來就不是大家,圣上登基后,喬氏也沒有當得重用的人。
如今皇后一倒,除了和二皇子有牽扯的人,其余人都各懷心思。
也是這時,張德恭才驚覺,原來朝堂中支持儀昭容的人不在少數,邰家,陳家自不必說,請立儀昭容為后的朝臣中,張德恭細想后,竟然夾雜著周氏、杜氏的人。
再回想儀昭容在宮中交好的數位妃嬪中,縱是不得寵,但居然沒有一個泛泛之輩。
意識到這一點,張德恭不由自主地嘶了聲。
如今儀昭容誕下皇嗣,她成為皇后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再有朝臣不滿,難道還能皇上收回成命不成?
邰諳窈聽著那一聲并不突然,只覺得有許多話要說。
哪里不突然了?
圣旨在太和殿時就宣了一遍,如今只是再單獨傳給她聽罷了,后宮內掀起一陣軒然大波,也有人將消息遞給了冷宮廢后。
冷宮中,喬氏得到消息后,臉色驟白。
她渾身癱軟地倒在地上,許久,她自嘲地笑:
“他就這么迫不及待么?”
從廢后到如今,連半年時間都沒有,時瑾初居然在小皇子洗三禮的這一天就宣布封后,他到底有沒有替朝兒考慮過!
有邰諳窈和三皇子壓著,日后誰還記得朝兒也曾是嫡子?
許久,喬氏爬起來,她沒聽見宮中有姚嬪逝去的聲音,就知道是被人壓了下來,她扯唇諷刺:“這宮中居然變成了她的一言堂。”
送飯的宮人進來,見到她這樣子,忙上前扶她。
喬氏沒管宮人,她直直地朝外看去,咬著牙,眼底晦暗不明。
她不能就這么放棄。
她在這宮中握權太多年了,縱是如今被廢,手中也還有人能得用,就例如送飯的這個宮人。
喬氏轉頭看向宮人,她低聲:
“替我傳個消息。”
待聽清喬氏的話后,那宮人倏地打了個冷顫。
等喬氏都交代完,宮人才從冷宮出來,她望著日漸明媚的天氣,卻半點暖意都感受不到。
宮人在心底給自己做了不少建設,但沒有想到,剛邁出了冷宮,就被人攔住,瞧著來人,宮人臉色嚇得煞白,兩條腿直接軟了,噗通一聲跪下來,甚至反抗都不敢,她顫抖著聲音:
“松公公。”
小松子皮笑肉不笑:“和咱家走吧。”
********
邰諳窈今日難得沒有困意。
她一直等到時瑾初帶著小皇子回來,圣旨還被她攥在手中,一點也不恭敬。
要知道,尋常人接到圣旨都是要焚香供起來的。
時瑾初一進來,就見到女子陡然抬頭朝他看來,杏眸一錯不錯地落在他身上,仿佛有好多話要說。
時瑾初腳步一頓,他讓嬤嬤將小皇子抱走,綏錦也瞧出什么,帶著宮人都退下。
霎時間,合頤宮內殿只剩下二人。
時瑾初走近她,好像沒看見她手中的圣旨,淡淡地問:
“怎么了?”
邰諳窈覺得他這一點很討厭,總是明知故問。
她吸著鼻子:“您怎么不提前告訴臣妾,害得臣妾一點準備都沒有,丟人死了。”
直接呆在了原地,叫這么多宮人都看見了她窘態。
她臉有薄紅,不知是窘迫赧然,還是因為圣旨激動,或許兩者都有,也無端地給她添了些許顏色,她輕抬眸,口中說著埋怨的話,杏眸卻是灼亮非常。
讓人一眼就瞧得出她在高興。
怎么可能不高興呢?
人人都想要的位置,被她攬入懷中。
時瑾初輕輕摸了下她的臉,但不肯承認她的話,他輕抬下頜:
“是你一門心思都在啟兒身上了,才沒發現。”
啟兒,是邰諳窈給小皇子起的小名,只三日時間,她就叫得習慣了,時瑾初也聽得習慣。
邰諳窈一懵,眸眼中都是茫然。
時瑾初瞇了瞇眼眸,他意味不明地輕哼了聲。
邰諳窈百思不得其解,她納悶地問:“您什么時候和臣妾說了?”
有人彈了彈她的額頭,一言難盡道:
“中省殿早在月前就開始收拾坤寧宮了,但凡你有心,也不可能一點消息都沒得到。”
月前?
邰諳窈難得有點心虛,彼時她正操心于生產是否會順利,后來,她的確一門心思撲在啟兒身上,壓根沒怎么打聽這宮中的情況。
她當真不知道此事。
但如今對峙,邰諳窈和時瑾初對視,尤其見他唇角冷笑時,下意識地嘴硬:
“臣妾怎么知道就是給臣妾準備的?”
時瑾初掀起眼,望她:“不然還能有誰。”
簡單的一句話,他說得頗有點無語,但邰諳窈卻是倏然安靜了下來。
許久,見她不說話,時瑾初看了她一眼:
“怎么又安靜了?”
她慣來能說會道,還不肯輕易讓步道歉,錯了也要睜著一雙眸子輕軟地望向人,讓人昧著良心說她沒錯。
現在安靜,倒讓時瑾初有點意外。
片刻,他聽見邰諳窈聲音很輕地問他:“您沒想過其他人么。”
論資歷,宮中比她資歷高的妃嬪大有人在,論功勞,敬修容誕下一子一女也比她要盛,時瑾初就一點也沒有考慮過別人么?
時瑾初一頓,他垂下視線,平靜道:
“沒有。”
的確沒有,他如果想讓敬修容當上皇后,當初就不會立喬氏為后。
當初不會。
在她入宮后,就更不會。
邰諳窈眨了眨眼,她仿佛在按住什么情緒,但她依舊沒控制住地一點點握緊了手帕。
她急于從這種情緒中逃脫出來,所以,她嘗試著轉移話題:
“那臣妾什么時候能搬進去?”
皇后就是要住坤寧宮,雖然她住在合頤宮很順心,但相較而言,她更喜歡意義不同的坤寧宮。
時瑾初沒忍住地掐了掐她的臉,仿佛在惱她,邰諳窈只當不知道,她無辜地朝他看去,時瑾初到底沒有將話題轉回去,而是順著她:
“再過一段時間。”
邰諳窈安靜下來,總歸她還得做月子,一個月,足夠讓中省殿將坤寧宮收拾出來了。
她讓自己將思緒都放在皇后的位置和坤寧宮上,但她還是沒忍住地朝時瑾初看了一眼。
下一刻,邰諳窈撞上某人視線,她立時頓住,仿佛有什么情緒蔓延在殿內,但被人刻意忽視掉,邰諳窈咬聲道:
“您干嘛偷看臣妾。”
時瑾初覷了她一眼:“朕看你,還要偷看?”
邰諳窈被堵住,許久,她張口還要再說什么,就聽見某人輕呵了一聲,慢條斯理地提醒她:
“杳杳知道什么叫不打自招么。”
邰諳窈倏然臊紅了臉,她蜷縮了一下手指,終究是沒敢再往下說。
***
洗三禮過后,姚嬪歿了的消息才傳出來,時瑾初也得了消息,他眉眼情緒倏然冷淡下來:
“讓她安分下來。”
他沒有指名道姓,但張德恭也聽得出他是在說廢后。
時瑾初淡淡地耷拉下眸眼:
“這宮中既然有了皇后,就不必讓人再惦記還有一位廢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