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戰士?敵人?
原本進來是為了報告事務的宋映立在一旁, 蹙眉看著辦公室最中央的投影,上面正投放著本屆機甲精英賽總決賽的直播。
而直播的主視角集中于49隊。
作為機甲部隊里的一名戰士,比賽對她而言不只是一種消遣, 她也能借此看看潛在的未來戰友,偶爾心情太差,也能在比賽里看些樂子安慰自己。
但很顯然,眼前這一幕不僅僅展現了這一屆選手的能力, 而且觸及了星聯更深層次的一些東西。她的臉色逐漸難看。
而坐著的鐘司敘反倒是一臉笑意。
“你覺得怎么樣?”鐘司敘說。
宋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只被遺棄的變異獸經過專業的處理,比賽開始之前,我們的人還專門查看了它的情況,確認了它的安全系數在比賽要求內,它突然蘇醒、甚至暴走……”她又頭疼起來,這次比賽結束后, 賽方和諾金星負責方又要被追責了。
而好巧不巧, 諾金星和伏瑪星都是鐘司敘主負責的星區。
“放輕松, ”鐘司敘笑著搖了搖頭, 將問題詳細化,“你覺得林爭渡怎么樣?”
宋映一頓,發自真心道:“很厲害, 如果培養得當, 她的晉升之路會一片坦蕩,我很希望她來加入您麾下。”
“嗯,毋庸置疑, 她是個好戰士, ”鐘司敘抬了抬下巴,再次發問, “那如果她是敵人呢?”
“——!”宋映倏地抬頭,鐘司敘仍舊一副風輕云淡的表情,似乎這個問題只是順著交流的走向問的,但……很奇怪,不是嗎?
宋映啞口,半晌,說:“我不希望她是敵人,但如果真有這種未來,我會傾盡全力,在戰局初期就殺死她,哪怕要拿我的命來換。”
“用你的一條命,可能還不夠。”鐘司敘輕笑道。
宋映又想到了另一種方法,說:“或者,將她轉化為戰友……她看著不像是個壞人。”
“好”與“壞”,似乎有些太單薄了,但宋映一時想不到更準確的詞。
她和林爭渡的交集有且僅有一次,但持續了數個小時。八級變異獸逃逸,林爭渡不顧未知的危險,只身前往營救同伴,這是鐘鷺申請飛行器時告訴宋映的;Q-109異變,她擋在了兩批機甲之間,避免了一場因為誤會而造成的內戰,這是宋映親眼所見的。
這樣的人……很好。
所以沉思之后,宋映的神色放松下來,說:“將軍,我們有機會搶到她進我們軍區嗎?”
“如果她志在此,那么很簡單,”鐘司敘沒有給出肯定的答復,給謎語般的回答后,說,“巡艦隊還有多久到首星?”
“預計還有十個小時,”宋映說,她的回答本該停下的,但她還是不死心,多嘴了一句,“聽他們隊長說,鐘鷺這次表現得很好,而且在沒有藥物輔助的情況下,能力又有了提升。”
罕見的,鐘司敘這次卻沒有冷嘲熱諷,只是不語,等比賽直播的主視角切換后,他才開口道:“這次回來后,給他放個假。”
宋映一愕,“放多久呢?”
“放到頒獎典禮后。”
—
鯨魚瞳將秩和穗兩架糾纏的機甲分開,各自纏在一根柱子上。
隨翼那群人在巨獸冒出來的時候就跑了,49隊和5隊只能先合力把11隊和33隊挨個送出局。
陳禾加掙扎幾下,干脆打開了穗的駕駛艙門,扒著艙門仰頭看鯨魚瞳,氣道:“老師,這是我倆的事!”
“不,”林爭渡平靜道,“我要拿冠軍,積分里團隊分占比百分之五十,陳禾亭要是被淘汰了,我的團隊分也要受影響。”
團隊分結算和人數有關,林爭渡不會放棄任何可控的積分。
陳禾加閉上嘴,瞪大眼睛,皮笑肉不笑。
林爭渡說:“這樣,等我們到達第五個任務點且完成團隊任務,你再來找她,想怎么打都行。”
陳禾亭:“……”
轉過身,林爭渡問道:“你覺得呢?”
陳禾亭:“嗯,聽你的。”
【我哭死,她明明可以直接把11隊和33隊團滅,卻守護姐妹倆的愿望,大家把“#林爭渡人性美”打在公屏上。】
【林吹又在神化林爭渡了。】
【她真的是完全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啊……】
【等一下剛剛陳禾加叫林爭渡叫的啥?大家聽清了嗎?如果我沒聽錯的話,叫的……老……師……】
【?】
【啊?啊啊??她們居然是這種關系嗎?林爭渡多久去給陳禾加當老師了,她這機甲水平也能……哦不她這機甲水平還真能接。】
陳禾加聽到陳禾亭妥協,怒瞪她倆,又想說什么,張了張嘴,有些頹敗地躺回駕駛艙,說:“隨便吧!比賽結束后遲早要回家,比賽打不夠回去繼續。”
“好聰明的想法。”林爭渡應和著,把綁著秩的牽引線解開,秩走了幾步,見鯨魚瞳沒有下一步的動作,陳禾亭了然,先走了。
隨后,林爭渡再解開了綁著穗的無根水。
陳禾亭控制穗忙不迭地掙脫開,看著秩的背影,陳禾亭撇了撇嘴,輕聲說:“你就這樣放我走了?淘汰我,你個人積分增加了,不更好?”
林爭渡說:“家教售后的增值服務。”
“哈……”
林爭渡揮揮手,轉身走向隊友和盟友扎堆的地方,她把牽引線還給虞容之,一群人圍在巨獸的頭顱邊,嘖嘖稱奇。陳聰正手舞足蹈地給眾人解說里面的狀況:“……然后它就醒了!我差點被甩走,但幸好咱們林爭渡……”
林爭渡走開,辛克萊一個人蹲在巨獸的手部邊,他解除了機甲狀態,手里拿著一根枝條,不停地撥弄鱗甲。
林爭渡:“有什么想法?”
辛克萊收回枝條,覷了一眼攝像儀的位置——在陳聰那邊,他才繼續道:“我曾經聽到過一種傳聞……諾金星,秘密實驗,生物機甲。”
“嗯,”林爭渡說,“它的心臟就是機甲核心,我拔刀的時候看見了里面的構造,要去看看嗎?”
辛克萊搖搖頭,“我不好奇。”
林爭渡順勢提出:“那些與炮塔有關聯的變異獸,應該也是生物機甲,這個情報挺好的,待會兒去清除炮塔,可以按照這個思路制定迎敵的方案。”
“有道理,”辛克萊應著,但注意力已經發生了轉移,好一會兒,他再次開口道,“總決賽前十名都有具體部隊的選擇權,你想好去哪兒嗎?”
突然聊起了前程?
林爭渡眉頭輕抬,也不詢問此問的動機,只是說:“已經開始考慮這個了嗎?我沒怎么了解。”
“你很強,到時候選擇范圍會很大,”辛克萊說,不自覺地別開臉,“如果有建議需要,可以來找我。”
“好啊,謝謝,”林爭渡說,“那你有想好去哪兒嗎?”
“……我能選的不多,而且也不會去。”
不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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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爭渡聯想到類似于“復讀”的情況,一頓,說:“有那種一定要去的部隊嗎?”
“沒有,”辛克萊說,“我只是對區賽的名次不滿意。”
……區賽第四,但不滿意,簡直是精益求精啊。在這種重要決定前,林爭渡無法輕易置喙。
“喂,那邊的兩位——”巫媂朝這邊喊道,“該走了吧,我們隊的分數還沒著落呢。”
……
拆炮塔?打機甲獸?
輕而易舉。
雖然在隊友和盟友、直播觀眾的眼下,她控制了能力的使用,但因為提前和各位互通了情報,所以沒什么意料之外的情況。
在比賽開始后的第六十個小時時,49隊和5隊的內容全部完成,而離第三個標準日結束還有十二個小時。
結合情報,隊伍用了一個小時在山脈附近找到了飛行器,但在離開之前,林爭渡提出隊伍分散,清理一下變異獸。
借著能力,她沒漏掉這個方向的任何一只變異獸。
“啊。”
林爭渡無情緒地發出語氣詞。
一只飛行變異獸撞上了跟隨她的攝像儀,攝像儀滾在地上,被擊殺的變異獸尸體也恰好壓住攝像儀——壓了個粉碎。
在周邊的備用攝像儀且追過來前,林爭渡還有三分鐘左右的行動時間。
她拐進事先找好的山洞,朝內走了幾步,這個山洞很淺,鯨魚瞳開啟照明,最里頭被堆成五米多高的機甲堆浮現。
她最開始擊殺的那群半機甲的鳥,被控制著飛到這里等她。
事不宜遲,她即刻放出了夜航,發動能力,夜航強大的機甲核心成為了這場形態轉換中毋庸置疑的“主核心”,在合金被分離、撕扯的聲響中,那些原本覆作鳥羽的裝甲就像被風吹起的群葉般,覆在夜航身上。
時間很緊,所以轉換得不太美觀,這倒沒什么,回去了再調整。
她從山洞里出來,正巧看見慢悠悠轉著找她的攝像儀。
林爭渡氣定神閑地撿起殉職的攝像儀,“嘿”了一聲,新攝像儀應聲轉過鏡頭,晃到她手邊,看著“同事”的尸體。
還挺認真的呢。
林爭渡笑瞇瞇地曲起手指,像往日的數次比賽一樣,把它彈飛了。
機制陡變
蘇塔海峽位于高緯度地區, 極寒與大海的碰撞,讓它的風險更高。
自比賽以來,賽方給出的飛行器都是固定航線, 有意將蘇塔海峽作為總決賽的最終地,林爭渡猜測,賽方應該設計了兩個比賽最終地,將選手們集中起來, 以迎接后半程的高潮。
到達海峽時, 此地已是深夜,狂風和巨浪呼嘯,飛行器駛過海面時也經受了自然造就的晃蕩。
段璟凝視著布滿碎冰的海面,提醒道:“各位,檢查一下機甲的維生系統和入水機構。”
不出意外的話,選手會下水。
49隊在飛行器上結束了第三個標準日, 在這漫長的行程里休息了好幾趟, 故而即便海峽現在是夜間, 隊伍仍舊選擇了前進。
第一個任務點的密封箱, 終于能脫手了。
夜里風雪大,機甲的運行遭受了限制,49隊換了一個隊形, 林爭渡走在最后面, 負責后方的視角。
一路都沒有變異獸,但有伏瑪星的前車之鑒,林爭渡不敢松懈, 凝神偵察間, 隊伍已經到了交接地點的定位處。
寒地里冰洞隨處可見,洞口的冰錐張牙舞爪地面向來人, 而交界地也不過是其中一個普通的冰凍,不同于茲撒峽谷,這里沒有實驗室和專業人士等著他們,洞室內只有一個操作臺。
虞容之摸索了一陣,才啟動了操作臺,臺面的最中心被開啟,一個機械托手探出,西里亞從駕駛艙內遞出輪著她護的密封箱,放在了托手上。
托手亮起綠燈,緊緊地攥住密封箱,下移,操作臺的臺面恢復原狀。
第一個任務的團隊任務分總算拿到手了,大家原本都猜測會不會有撞任務的人來搶奪或者毀壞,但實際上根本沒人知道,此事一了,大家或多或少都松了一口氣,在原地坐下休息。
“等一下,朋友們,”段不容忽然出聲道,“你們還記得我們到這兒多久了嗎?”
陳聰一怔,說:“反正不止半個小時。”
何止一個小時,林爭渡看了一眼時間,已經過去三個小時了。
大家同時看向選手后臺。
為什么沒有發布任務?
陳聰:“夜間不發布任務……?也沒這說法啊,什么情況?”
段不容對著攝像儀,隔空問賽方:“任務發布系統是不是出故障了?”
攝像儀平靜地轉著。
林爭渡再次翻看了之前四次任務,一個推測冒了上來。在佩玻遺址里,賽方要求合作從而共享的積分,難道就是實際上的第五次任務分?
不止林爭渡,等眾人回過味來,大多都察覺到了隱藏的意思,陷入沉默。
“距離日出還有兩個小時,”段璟發話道,“先休息,等日出后再說吧。”
……
破曉了。
守在洞口的林爭渡睜開眼,微瞇著眼睛,看著日光,視線盡頭還有翻涌的巨浪,時不時將尚且微弱的日光吞噬,又吐出。
就著這樣壯麗的好景,廣播響起了音樂。
……音樂?
林爭渡還以為自己幻聽了,音樂風格異常亢奮激昂,與死寂的寒地海峽格格不入,音樂回蕩在空曠的寒地里,持續了整整四分鐘。
她就坐著,等它播完。
廣播以冰冷的聲線通知道:“比賽已持續八十個標準時,現在發布團隊積分和個人積分排行榜,請選手們查收。”
半路給積分排行,有鬼。
外腦瞬間接收到了積分排行榜了,林爭渡點開看了一眼,49隊排名第一,但是是并列第一,隊友留存率100%且已到達所有任務點,任務分也是滿的。
至于個人積分排行榜,林爭渡看了一眼,第一名,展開還能看見更詳細的積分計算,有40%的積分都是在佩玻遺址獲得的,擊殺禽類變異獸群、淘汰選手、離開前又清理了一撥變異獸,直接讓她拉開了和第二的距離。
所以呢?
比賽到一半,要她半路開香檳嗎?
林爭渡面無表情地關掉面板,五分鐘一到,廣播再次響起:“團隊總體任務保留,可繼續執行。”
“現在宣布第二階段機制:選手以個人形式進行比賽,積分獲取途徑為淘汰選手、清除變異獸。”
“淘汰選手后將獲得該選手的個人積分,同時,被淘汰的選手仍保留原積分,用于賽終的排名計算。”
啊……果然。
現在林爭渡成香餑餑了。而且第二階段的機制直接讓團體分裂,有的團體好不容易磨合成功。
廣播剛一結束,就再次響起來通報淘汰名單,林爭渡聞言打開了排名,被淘汰的選手那一欄變暗,還有幾欄選手積分迅速上漲,將原本的排名格局徹底打亂。
不斷放大感知,她就能知道那些選手的定位,不需要猶豫,也用不著制定戰略,只要淘汰足夠的選手,她就能守住第一。
洞室內,49隊的選手們尚未行動。
陳聰不可置信道:“甚至沒有機制轉換保護期??”
段不容:“你要說合理……也合理,說不合理也不合理,有時候戰場局勢就是千變萬化,上一秒的盟友下一秒就成了死敵……”
陳聰拉開距離,朝著洞口走了幾步,又定住,說:“林爭渡呢?”
“走了,”西里亞說,“廣播一結束,她就走了。”
……
萬明澤提出不跟著她。
哈哈,萬明雨求之不得。
雖然不知道打著打著這個膽小鬼怎么突然就勇敢了,但身后沒了跟屁蟲,萬明雨也覺得暢快,在萬明澤走之前,說:“快點跑,一分鐘后被我找到的話就要挨揍。”
“老姐你太壞了啊啊啊啊啊……”萬明澤一邊吐槽著一邊狂奔離開,十秒后就沒了身影。
萬明雨舒展舒展筋骨,朝著反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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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十分鐘,就抓到兩個躲著的選手,毫不留情地淘汰了他們。
但廣播通報淘汰名單時,兩個名字后面還跟著一個“萬明澤”。
萬明雨:?
不是……這么快就把積分送出去了?那還不如讓她親自送他出局呢,蠢蛋阿澤。
萬明雨翻了個白眼,抬腳轉身,追著萬明澤離開的方向加速前進,不到十分鐘,她就看到尚未撤離的紅色身影。
雨澤的紅在雪地里非常顯眼,同樣顯眼的還有它旁邊的深藍色機甲。
萬明雨認出了鯨魚瞳,驀地笑出聲,控制萬火抬步走了過去。
萬明澤看見她來,用異常平靜地語氣說:“我打不過林爭渡也很正常吧?”
萬明雨嘲笑道:“一離開我的庇護就遇上林爭渡,運氣差得太異常了啊萬明澤。”
言罷,萬明雨看向鯨魚瞳,對著里面的林爭渡說:“終于見到你了。”
林爭渡說:“是啊,總算。”
二人有默契地站開一點,萬明澤一頓,說:“你們倆打嗎?”
萬明雨:“不然呢?當著你的面給你表演交誼舞啊?”
“這種事……不要啊,”萬明澤悲道,卻很識趣地遠離兩架機甲之間,小聲說,“誰被淘汰了我都很難過的。”
萬火彈出一把鏈刀,打在雨澤身上,萬明雨說:“誰稀罕你難過,別在這兒悲傷了,去撤離點。”
雨澤抬了幾步,又停下來,萬明澤說:“有點不甘心。”
啊,果然……萬明雨在機甲里忍不住扶了扶額頭,他回過味來了,開始傷心自己被淘汰了。
“那明年再來,”林爭渡說,“認識你很高興,萬明澤。”
萬明澤抽了抽鼻子。
萬明雨吸了吸氣,安慰道:“……多訓練。”
萬明澤沒說話了,他切斷了頻道,駕駛有些殘破的雨澤離開了這里,于是白茫茫的大地間,只剩下林爭渡和萬明雨。
萬明雨的主武器和萬明澤一樣,都是鏈刀,林爭渡后來看過她的比賽視頻,比萬明澤棘手多了,林爭渡不由得感到興奮。
幾乎是同一時間,兩架機甲有了動作。
在鯨魚瞳抬身飛步劈刀的同時,鏈刀彈出,令人眼花繚亂的鏈刀就像觸手一般,承接住合金刀的一劈。
糾纏的鏈刀散開,萬火左臂挽住連著最大的刀的鏈子,旋轉間將鏈子纏在手臂上,右手則抽出了一把長柄槍劍。
想到一塊了。
槍口對上合金刀轉換后的炮口,雙口錯開,在炮彈砸向萬火的同時,連發子彈也打了過來。
鯨魚瞳幾個躍身避開了子彈,子彈打在地上,激起一陣雪塵,融入逐漸變濃重的霧氣里。
雙方的武器都切得勤,一連過了數十招,還不見疲態。
林爭渡的心情相當順暢,直到她陡然發覺余光里只余一片牛奶白。
霧太濃了,得速戰速決了。
鯨魚瞳避開萬火再劈來的刀,迅速繞到其身后,以極其迅速的手速卡住了三條鏈。
萬明雨:“……!”
萬火背后又驀地彈出鏈刀,在它接手控制前,鯨魚瞳主動向前,趁著鏈刀刀勢未起,受了點刀傷,一把摟住了這些鎖鏈。
萬明雨察覺到這一變化,頓時知道自己的勝算很低了,鏈刀兇狠,但一旦被抓多了,就相當于給敵人遞上了栓繩,這是萬家鏈刀法中必須要學會的抵御之道。
這么多年來,林爭渡是第一個抓住的。
萬明雨咬了咬牙,打算再賭一把。萬火一個扭身,抓住了被鯨魚瞳握成一把的鏈子——這也是林爭渡遞給她的栓繩。
鯨魚瞳對著萬火的頸部射出炮彈,極大的沖力推開它,但手上抓著的鏈條用將它拽回萬火身上,萬火也趁此將劍插進鯨魚瞳的左膝蓋。
嘶,有點疼,但不妨礙第二炮,鯨魚瞳又被沖開、拽回來,這次選了另一個落腳點,萬火是左扭的,鯨魚瞳蹬著它的右腰,再發了一炮,被沖開……
萬火晃著身體,抓著鏈條,將鯨魚瞳扯回來,這次沒有給它用炮的機會,而是用盡全力抱住鯨魚瞳,將它撲在了地上。
一枚逃離鯨魚瞳掌控的鏈刀扎進鯨魚瞳的眼睛。
至此,萬火停轉,目鏡的明光暗了下去。
“……”
鯨魚瞳躺在雪地里,林爭渡借著視角,看著淹沒她們的霧。鯨魚瞳抬手,抽出了目鏡上的刀。
萬明雨喘著氣,不甘心道:“扎歪了,本來瞄準頸部的。”
林爭渡輕輕笑起來,說:“承讓。”
靜靜趴在鯨魚瞳身上的萬火始終一動不動,駕駛艙里的萬明雨慢慢放松肌肉,笑道:“太狼狽了。”
萬明雨好多年沒這么狼狽了,萬火也好多年沒受過這么重的損傷了。
所以萬明雨很開心。
萬明雨說:“我積分第二,大多人再淘汰幾個人也超不過我,前十應該穩的。輸給你,我心服口服,積分也全被你繼承了,誰還能超過你?”
“提前恭喜了。”
林爭渡:“頒獎典禮見。”
鯨魚瞳掀開萬火,坐起來,林爭渡查看關節上的創傷,有點影響行走,但問題不大。林爭渡打得實在忘我,全然不顧受傷。
萬明雨解除機甲模式,看了一眼霧的情況,再次坐在地上,說:“霧有點大,我待會再走。”
“嗯。”
林爭渡也打算等這霧散。
不過五秒后,林爭渡察覺到有人走進了她的感應范圍,她正要開口,萬明雨面色忽然一肅,按住了鯨魚瞳。
“地在動。”萬明雨言簡意賅道。
鯨魚瞳手掌貼地,微弱的震動傳遞過來,轉瞬間變大。
在賽場里遇見震動是常有的,機甲和變異獸的體形都挺大,動作狠了就會引起震動,但這次顯然不一樣。
是地震。
大魚吃小魚
地面崩裂的一瞬間, 林爭渡緊急驅動鯨魚瞳,一把撈住萬明雨,帶著她朝著高處躍去。
嘩。
一掌抓住的黑巖帶著雪當頭淋下, 鯨魚瞳猛地抓向另一個固定的巖塊,才堪堪穩住,但隨著震勢漸大,將萬明雨向上摟, 林爭渡說:“萬明雨, 抱緊。”
頸上一緊,萬明雨說:“放心。”
鯨魚瞳空出兩只手,在寒地呈整體碎裂、塌陷的情況下不斷地上攀,找到落足點,點足斜躍,最終兩只手攀住了相當穩固的黑巖。
與此同時, 震動也停了。
機甲的雙足忽然觸及一濕, 一片寒氣傳遍全身, 林爭渡這才有心情, 越過萬明雨的身軀,朝下一望——
腳下百米,已經是一片海了。
剛剛的陸地全都陷進了海水中, 鯨魚瞳正懸在海邊。萬明雨低頭看了一眼, 說:“得虧我沒走,坐原地了。”
“嘶,”萬明雨猛地抬頭, “壞了, 萬明澤撤離了嗎?”
林爭渡想了想,說:“過去挺久了。”
萬明雨改成一只手摟著鯨魚瞳, 另一只手點開外腦,在選手后臺點了一陣子,眉頭緊蹙,“他慢得跟個烏龜一樣,中途拐哪兒哭去也不是不可能……”
林爭渡也就不打擾,先帶著萬明雨爬上山頂。一分鐘后,萬明雨松了口氣,說:“沒出事。”
林爭渡環視四周,看到不遠處的攝像儀,問她說:“你怎么撤離?”
“特殊情況,賽方肯定會重新制定撤離計劃,萬火的維生系統還算完整,你不用擔心。”萬明雨說。
林爭渡也并非有意守著萬明雨,只是……她們腳下的這座山,已經成了一片孤島,沒想到在來之前做好的下水準備居然會用在這。
湖和海可不一樣,海里光照有限,而且深不見底,潛伏著無法預知的變異獸。
即便這樣,鯨魚瞳還是站在了最邊緣。
“林爭渡,頒獎典禮見。”萬明雨在背后說。
“嗯,到時候見。”林爭渡應著,鯨魚瞳慢悠悠攀下山。
四周的海浪呼嘯著,寒風刮擦,霧氣又起,與此同時,五架機甲進入感應范圍,靈敏的耳朵也聽見了海浪拍打合金甲板的響動。
林爭渡停下攀爬的動作,身子隱在山體內,避開了機甲的來向,很快,幾乎與鯨魚瞳視線齊平的桅桿出現在霧內,自林爭渡眼前悠悠移動。
海上有船。
居然有人找到了船,有意思。
上空傳來飛行器的嗡鳴聲,應該是來接萬明雨的,既然如此,那就順便把船上的人淘汰了,跟著萬明雨一起坐飛行器走吧。
鯨魚瞳跳上桅桿,順著長桿滑了下去。
滑動的聲音很刺耳,船上的人立時有了反應,警惕著悄聲抬步靠近桅桿,鯨魚瞳放出刀刀,取出無根水。
依譁
她有感應,這些霧對她來說反而是一種助力,對手無法判斷方向,她隱沒在霧中,很快將五個人搞得團團轉,莫名其妙地就被捆在了桿上。
林爭渡挨個砍斷機甲頸部關節之一。
在飛行器走之前,霧散了,林爭渡環視一周,二十米長、五米寬的船,不算大,但也不小。
被捆在桿上的五人也終于看見了襲擊者的模樣,哭笑不得。
同樣,林爭渡的視線回轉,也看清楚了這五位選手的機甲,一頓,打招呼道:“周正,錢辛桐,路鏘,葉芯,齊嘉燁。”
都是黑王星集訓時期與她有交集的選手。
錢辛桐無奈地嘆一口氣,“原來你也在海峽這邊,終究還是沒茍過。”
路鏘眼淚汪汪地喊道:“隊長!”
“都多久的事了,你居然還在喊她隊長,”周正道,“我倆組隊的次數都比你和林爭渡組隊的次數多吧。”
路鏘回嗆:“略略略,哪天你真讓她做你的隊友就知道了。”
幾個月前的模擬賽,B陣營先遣隊的表現的確吸睛,不僅于此,先遣隊里的許多隊員關系也在私下變得更好了,葉芯、齊嘉燁也是先遣隊的隊員,和路鏘變親密正是因為那次。
不過,哪怕剛剛沒有霧,林爭渡也會對他們動手的。
這五個人應該是事先聊過什么,被一齊淘汰了,臉上也不見明顯的情緒,負責撤離的飛行器還等著他們,林爭渡將他們松綁后,路鏘拉著林爭渡,說:“隊長,你猜我們剛剛合力干掉了誰?”
那自然是高位選手被他們淘汰了,路鏘才會這么得意地問。
林爭渡猜了一個:“季真心。”
“不是不是,哈哈哈哈哈,”路鏘揚眉道,“白尋珠。”
啊,白指揮,那位黑王星區賽亞軍。
林爭渡和白尋珠在模擬賽上合作很愉快,但正式比賽上沒怎么見過面。
該撤離了,其他人和林爭渡道別,走向降低的飛行器,路鏘與林爭渡隔著機甲相望,槍神的目鏡很亮,林爭渡仿佛也能看到路鏘的神采,路鏘輕聲說:“給咱們B批次的選手們爭了一口氣。”
是的,路鏘對林爭渡親近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她們都是被劃分為B批次的非學院系選手,是被視作次等的選手。
林爭渡略有感觸,鯨魚瞳抬臂,同槍神擁抱,林爭渡說:“為你驕傲。”
路鏘也登上了飛行器,林爭渡朝飛行器揮揮手,轉身來到船室內,看著密密麻麻的操控鍵……她不會開船啊。
于是她在這次比賽里,第一次敲了敲系統。
【系統,你會開船嗎?】
系統回答:【這也是合作內容?】
林爭渡:【必要條件。】
系統:【行吧,你去……】
系統給她講解了操作流程,林爭渡依言照做,海船的速度果然加快了許多,不像剛剛那樣慢悠悠晃了。
還挺有意思的,如果以后有機會,她就買一艘船,天天在水上開。
系統:【你開船干什么?】
林爭渡回答:【救人。】
系統:【哦。】
林爭渡:【順便淘汰人。】
剛剛那場地震把許多“陸地”都震塌陷了,應該有選手避之不及,掉進了海里。
結果,林爭渡猜對了,一路順著她的感應開過去,掉在海里的選手不在少數,她控制鯨魚瞳把機甲一撈上來就切頸關節。
這些選手本來就懵,被救了還沒道謝,又被林爭渡送出局,于是更懵了,癱在甲板上不說話。一來二來,甲板上一列機體橫陳,畫面意外地好笑。
【人在特別無語的時候是會笑的,別的直播視角要么激烈要么緊張,這里就像漁人出海,逮著一條魚就砍。】
【笑歸笑,但是林爭渡的積分已經比第二名高了五倍了,真的沒人再努力一下,嘗試淘汰她嗎?】
【怎么努力啊你告訴我,想偷襲,偷襲不成,想圍攻,直接被團滅。】
【第二階段才開始五個小時,但是被淘汰的選手已經是第一階段的三倍了,現在兩個集中賽場總共只有七十多名選手了。】
飛行器又飛了過來,駕駛員看見甲板上的情況,有些驚異地看向林爭渡,林爭渡說:“他們都沒事。”
等到人走了,林爭渡終于想起看看目前的積分排名榜了。前十的積分基本都是暴漲的狀態,第一名是林爭渡,第二名是陳禾加,第三名是段璟,第四名是尼克·錫卡——首星第一……
林爭渡還沒看完,廣播忽然宣布:“尼克·錫卡淘汰。”
緊接著,一欄選手飛速上升,與段璟積分僅僅相差5分,位列新的第四——隨翼,他的架勢很猛。
積分的增長不在萬明雨的計劃中,她的積分已經掉出前十了。
西里亞卡在第十,虞容之在第十五,段不容在第十七,辛克萊在第十九,陳聰在第二十三,陳禾亭在第三十五。
附近沒什么選手了,林爭渡看著海面上的冰山,忽然靜了下來,她坐在甲板上,身子靠著船室的門,把現存積分排行榜全都過了一遍。
不斷有選手的分數欄黑掉、上升、下降。
很快,又有她熟悉的名字出現在廣播里:“陳禾加淘汰。”陳禾亭的排名瞬間升到了第二。
看來姐妹倆在這一次分出了勝負。
“尤利亞·薩金淘汰。”
“尼諾·阿徹淘汰。”
“左凜淘汰。”
“陳聰淘汰。”
……不斷有熟悉的、聽過的、沒聽過的名字出現,林爭渡已經從甲板坐回了船室,隔一會兒改變船開往的方向,就像是一個出海的船長,聽著廣播了解那些大海外的世界。
比賽好像真的要結束了。林爭渡想。
不少直播間的觀眾都對她總決賽結尾突然“擺爛”感到不解,但無論言辭多么激切、多么恨鐵不成鋼,林爭渡也聽不到。
林爭渡回過神,現在已經是傍晚了。
隨著選手越來越少,淘汰通報的頻率越來越低,而排行榜上,積分欄還亮著的選手只有十五人。
如她所愿,每個人的積分都很高。
林爭渡對自己的能力有著非常清晰的認知,和變異獸打,她或許還有可能處于劣勢,但和選手打,她沒有不贏的理由。
這個積分繼承機制,其實是一個大魚吃小魚的游戲。
吃十只一級小魚,都比不上吃一只三級小魚。
這種游戲有時候會在視角上戲耍你,玩家以為級別與自己同等的魚,其實比玩家高,所以當玩家急匆匆跑過去時,反而被吃掉了。
但林爭渡沒有這種顧慮,毫無疑問,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那只最大的魚,只要張開嘴亂轉就可以。
但這樣太麻煩了不是嗎?
不如等別的玩家把其他魚全都吃完。
于是,在深夜的海面上,被海浪拍打侵襲的海船陡然一亮,刺眼灼目。
她打開了船上所有的照明燈,然后開船返航。
總冠軍
綠堡星, 這顆孤立的星球上,城市帶幾乎是燈火通明。
星聯向綠堡星開放了觀賽權限,三城聯合, 將原本邱城外的荒地布置成了前所未有的觀賽席,四塊巨大的光幕分別設置在四座大廈外立面上。
這一刻,雖然留在星球上的居民沒有抽中離開觀賽的居民好運,但無一不是瞪大了眼睛。
不同的面龐上都煥發出
依誮
神采, 嘴角上揚著, 卻又不敢真正地笑出來,激動的紅暈掛在雙頰。
原本四塊光幕分別投放的是林爭渡、西里亞、段不容、陳聰的個人專攝,但隨著賽程進行到最后一刻,后三位選手已經撤離賽場,光幕全都集中于林爭渡選手。
十人……九人……八人……
在林爭渡返航后,賽場上留存的選手數量迅速削減, 鯨魚瞳的裝甲上布滿痕跡, 但仍見光澤, 正如每一個動作, 仍爆發出強大的力量。
“我愿賭服輸,伊連那,”黑發女人輕笑著將錢款轉過去, 感嘆道, “真沒想不到,你認證的選手,帶著你重塑的機甲堅持到最后了。”
金色卷發的女人已然將長發絞斷, 稀薄的短發被扎成拇指粗的小鬏,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光幕,“嗯。”
“很恐怖的能力啊, 不只是綠堡星,哪怕是星聯,也難得一見這樣的選手,”女人說,“如果她出生在綠堡星之外,或許還能被開發更多潛力。”
總決賽的最后兩個集中賽場是蘇塔海峽和喬利高原,談話間,喬利高原和蘇塔海峽都只剩下兩位選手。
林爭渡離勝利更進一步。
鏡頭中的她重新登上船,在滿是浮冰的海中航行,搜尋最后一個選手。
女人也不再說話,重新專注在比賽上。
觀眾們都安靜了下來,屏住呼吸、枯站著,在這個時候,如果有人走動,動靜都會顯得格外大。
余光里有三四個人一同離開,伊連那轉眸瞥了一眼,看見其中一人與同伴輕語的側顏,微怔。
這個人,她記得。
當初在白相城,她和林爭渡吵了架,就是這個人沖進來替林爭渡說話的;鯨魚瞳一開始沒有神經系統,林爭渡給出的理由是交給專人處理,也是指的此人。
她們不是好友嗎?在這樣重要的時刻,這個人卻中途離開了-
糖果撇著嘴,打開外腦,接通了直播繼續看,說:“一場直播來來回回不下十次,結果都是處理些雞毛蒜皮的事,這群人除了擅長的機甲和實驗,其他基本處理能力是一點都沒有嗎?”
“哎呀……本來就是互補啦,不要生氣,你看,老大也快贏了。”小羊笑著說。
船長皺著眉,陷入對林爭渡某個打法的沉思中。
“話說,”小羊拍了拍糖果的肩,“邱城的人最近在忙什么呢?剛剛有人在天臺上哦,我們不會暴露了吧?”
糖果:“放心,他們忙著別的事呢。”-
“不去看一眼嗎?”
貼著光幕的大廈的天臺上,邱天披著一件外套,循著弟弟的目光抬頭,看著被光幕映亮的黃綠色夜空。
邱旭坐在樓沿,雙腿懸在空中,他聞言晃了晃腿,“我聽著呢。”
打斗的聲響,朋友們的對話,觀眾的歡呼聲,他都聽著呢。
邱天呼出一口氣,說:“阿旭,你還是后悔了吧?”
“不后悔,”邱旭撓撓頭,憨憨笑道,“如果去參加總決賽的話,我會更舍不得的。”
邱天神色復雜,張開嘴,邱旭跳起身,拍拍褲子上的灰塵,說:“休息時間結束,走吧走吧。”
大廈下的主持人激動解說道:“隨翼扎穿季真心的機甲同時,季真心留下的最后一枚炸彈也將他炸開了!高原區最后兩位選手同歸于盡了!!!!賽方表示,兩位選手會互相疊加積分,作為最終排名積分!現在,只剩下海峽區的林爭渡和段璟!林爭渡堅持到了最后!”
邱旭催促著勾著邱天的膀子走了幾步,然后松開手,開啟機甲模式,青金色的機甲一個助跑,躍入另一座大廈的頂樓。
……
在最后一刀砍下去的瞬間,林爭渡的心里居然浮現出了一絲不舍。
機甲賽,從她來到這個世界時,就與她緊緊相連著,做機甲賽選手的家教老師,為了離開綠堡星而參加機甲賽,與區賽選手結識,參加集訓,輾轉于各個星球……
它也要畫上句號了嗎?
她不再是機甲賽選手林爭渡,也不再是機甲資格筆試的家教林爭渡,身份一條一條地摘除,最終回歸到蟻群。
的確不舍。
但劈刀的動作沒有一點遲緩,斬斷了懸鈴的雙臂。
臂對于槍兵來說不可或缺,因此用槍的選手一定會加強雙臂關節的靈活度,按理說更加脆弱,但段璟在改造懸鈴的過程中,在關節外加入了加強護環。
懸鈴的臂斷了。
林爭渡的合金刀發出一聲脆響,刃部劈出缺口,從甲隙崩開一道裂痕,猶如閃電般裂開多個弧柱,轉瞬布滿刀身。
啪嗒,啪嗒,啪嗒。
合金刀的碎甲悉數砸在機械足上。
段璟急促地喘了很久的氣,她已接近力竭,解除了連接,懸鈴的目鏡熄滅,但日出的光輝落在了目鏡上。
林爭渡發了很久的怔,解除連接,躍下駕駛艙,脫下防風外套,用外套兜著全部撿起來的碎甲。
廣播好像卡住了,一直沒有宣布結果。
林爭渡靠著鯨魚瞳,觀看了完整的日出。
待日光大盛時,緩過來的段璟躍下駕駛艙,一把抱住林爭渡,“恭喜。”
“也恭喜你。”林爭渡臉上浮現淺淺的笑,在攝像儀轉過來的時候,將臉埋進段璟的肩窩里。
嗡鳴聲再起,無數次路過她的撤離飛行器終于停在了她的正上方。
廣播用沉穩而柔和的聲線說:“比賽結束。星聯見證著你們的一切,各位,辛苦了。”
“第58屆機甲精英賽到此結束。”
直播間涌入瘋狂的彈幕海,被拋棄的星球上爆發出喧天的歡呼與泣音。
——第58屆總冠軍,來自綠堡星的林爭渡,恭喜你。
邀約
當上總冠軍帶給林爭渡最大的變化, 就是自由行程變少了。
飛行器接上林爭渡和段璟撤離諾金星,帶著她們回到星艦后,等在艙口的選手們歡呼著、簇擁著她們, 林爭渡和熟悉的朋友還沒說上幾句話,星聯那邊忽然來了一個人找上她。
“你好,林爭渡選手,我是楚芥, 從今天開始, 我會負責你在頒獎典禮之前的官方安排。”
叫楚芥的女人看著四十左右,戴著白色手套,形容非常干練,看著像是有什么急事,林爭渡就跟著她走了。
然后什么來著?
距離頒獎典禮只有七天,在星艦上的三天里, 林爭渡幾乎天天和楚芥在會議室里梳理頒獎典禮流程, 偶爾空閑了才能到處轉轉, 和選手們說上幾句話。
“在上臺頒獎后, 你會進行一場十分鐘的發言,我們提前溝通一下想法,然后稿子我來寫, 你背熟就好。”
楚芥說話語氣穩重平淡, 但人還是很體貼的,林爭渡也知道七天的時間很緊,這都是些必要流程, 即便有不滿也不該把怒氣施加給楚芥。
但是。
“這是到首星后的行程安排, 陸港準備了一場即時發布會,會有些記者問你問題, 不用害怕,如實回答就行,回答不了的就扯我的袖子,我來應對。”
“然后就是官媒的訪談——這里還有些……”
從機甲精英賽公開直播起,這場原本有著軍事意義的比賽就變得不那么純粹,娛樂性質是其中必要的一環,星聯方非常樂意,星聯外部環境至今還不算平和,偶爾會爆發沖突,它借此造神,提高了民眾的支持率,也進一步推廣了機甲。
所以對選手來說,比賽結束和正式入部隊之間這段時間,活動多也非常正常。
林爭渡看了一眼邀約,頭都大了,獎金還沒入賬,行程倒是出來了,這難道不是折磨嗎?況且她自己還有安排。
她緊急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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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發布會和采訪,我都不要。”
語速飛快的楚芥剎住嘴,她歪了歪頭,說:“都不要嗎?會有很多錢哦?”
“……不。”林爭渡眼角一抽。
楚芥關閉面板,無奈笑道:“不習慣嗎?”
“不喜歡。”林爭渡斬釘截鐵道,避免讓楚芥覺得還有轉圜的余地。
“雖然我是頭一回見到你這樣的冠軍,但我尊重你的想法。”楚芥說。
“謝謝理解。”林爭渡神色松和了些。
“不過,有件事我得傳達一下。”楚芥說。
林爭渡點點頭:“請說。”
楚芥咳了一聲,說:“不管是發布會回答問題,之后進行訪談,還是你在頒獎典禮發言時忘詞了,都盡量不要提及綠堡星。”
林爭渡慢慢直起身子,手搭在桌面,她的神色晦暗不明,說:“不能提?”
楚芥點點頭,說:“雖然它是你的家鄉,但……不太合適,我相信你會理解的。”
林爭渡不理解,嘴一快就追問道:“為什么不合適?綠堡星上還擺著象征星聯的雕塑,它不也是眾所周知的居住地之一嗎?”
楚芥頓了頓,看著林爭渡,“嗯,我知道的。”
林爭渡:“伏瑪星、諾金星……這樣遭受外星種族摧毀的星球都能被展示在大眾面前,而綠堡星,上面住著成千上萬的人——”
楚芥:“噓,噓噓。”楚芥雙手下壓,示意林爭渡冷靜,她握住林爭渡的手,輕拍她的手心。
林爭渡壓制怒火,冷靜下來了。
最高決策有變化。
這是最明顯的直接原因。
無論是先前邀請綠堡星選手參與集訓、訪談節目邀請他們參加,還是讓綠堡星的居民抽選離開綠堡星,從小到大的舉措,意味著他們對綠堡星的接受程度提升。
不少人發現這種跡象,也展開過一定的討論。
但現在,星聯突然又要捂上她的嘴。
楚芥是一個決策的傳達者,林爭渡心知不該和她爭執這些,但剛剛她出離地憤怒,才口無遮攔了。
林爭渡進行兩次深呼吸,掩去面上的情緒,說:“我知道了。”
蟻群還在下一盤更大的棋,她不必急于一時的輸贏。
—
星艦到達首星太空港后,眾人照例搭乘飛行器到達陸港,下了飛行器,走出第一道大門。
原本就站得密密麻麻的人群嘩啦一下更朝前涌了上來,聲量陡升,林爭渡幾乎聽不清他們到底在說什么,只是看到記者群體外還圍簇著很多民眾,他們笑著對林爭渡打招呼。
林爭渡向他們揮手。
跟在她身邊的楚芥拉著她的袖子,避免她被沖散開,首星的什么代表進行發言,然后就是提問環節,問林爭渡的時候她就回答,問別人時她就觀察四周。
首星,至少說一行人到達的這個第一區,建筑密度很低,簡直和赫希星是兩極。
達成平衡的海陸面積,寬闊且隨處可見的活動廣場,幾步路就有的環形水池,還有非常傲人的綠化水平,在這樣的布景下,還嵌入了各種先進的科技設施。
作為政治中心的首星呈現出來的就是一個平和、平衡、平緩的文明社會,沒有擁擠,沒有奔波,沒有紛亂。
林爭渡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林……”
她在紛亂的聲音里聽到她的名字,循聲望過去,五個擁在一起的人在人叢里朝她揮手,然后拉開外套的拉鏈,亮出了綠色內搭……那是綠堡隊隊服的配色,她們在向她傳達支持。
林爭渡稍怔,輕輕一笑,朝側邊看了一眼,離她最近的綠堡星選手是西里亞,隔了三個人。西里亞發著呆,沒注意這邊的情況。
但等林爭渡再轉過頭時,那五個人卻不在了,她飛速轉動視線,在更遠的人堆里看見被拽著拉遠的她們。
“……”甚至連隱晦的代表色都不能出現了嗎?
袖子忽然被扯了一下,林爭渡收回視線,對面提問的記者等了三秒,又重復了一遍問題:“請問林爭渡選手在參加機甲賽之前都是如何訓練的呢?有什么提升能力的方法嗎?”
“訓練的話,就是分為體能和戰斗兩個模塊訓練的,”林爭渡說到這兒一停,再細化道,“體能就是《體能訓練標準參考》里提及的內容,戰斗主要是在模擬艙里進行。至于提升能力……”
她提升能力的途徑根本就不適用啊。
她在最簡單的問題上卡住,但記者對她的第一個回答很感興趣,緊接著就問道:“只有兩個模塊?早期有刻意訓練精神力嗎?”
林爭渡:“沒有。”
此話一出,人群里的討論聲變大了些。
發布會結束后,楚芥帶著林爭渡前往住處,林爭渡登上飛行器時問楚芥:“我剛剛的回答有問題嗎?”
“不算問題,但是機甲駕駛員早期剛接觸機甲的時候,都會訓練精神力,以保持連接穩定和加強精神耐力,你這樣回答,別人要么夸你是天才要么罵你裝天才,”楚芥說,“所以你是真沒上過?”
“嗯,”林爭渡說,她又回味了一下楚芥的話,說,“我都拿總冠軍了,還需要用這種來佐證我是天才嗎?”她以為大家早就發現了。
楚芥第一次被逗笑。
臨時住處位于首星的一家高級酒店,打開窗就能看見幾公里外的星聯雙子樓。林爭渡的房間可以說是一個完整的套房,陽臺外還有個花園,最里面還有個機甲室,能提供機甲放置、操作等基本功能。
“之前你說有人來修你的機甲,別忘了啊,”臨行前,楚芥提醒道,“典禮上要亮相的。”
“我記得,”林爭渡查看一眼外腦的消息,嘴角揚起笑意,“他馬上就到了。”
—
“啊呀,這不是總冠軍大人?”
林爭渡一打開門,站在外面的玻璃就睜大雙眼,用特別夸張的語氣驚呼道。
“啊,是我,你好,要簽名嗎?”林爭渡隨口接戲,拽著他的胳膊把他拉進來,關上門。
玻璃挑眉,“好。”
林爭渡:?
玻璃卸下背著的工具箱,“幫我的網站打個廣告,畢竟你可是機甲賽總冠軍啊。”
林爭渡:“提醒一下,總冠軍過幾天就要鬧事了,現在找她代言的話后期虧損超大哦。”
玻璃正色,“說得好像你跑路的時候我不會跟著你一樣……所以要在頒獎典禮之前清完貨啊,我還堆了幾屋子。”
林爭渡抬眼看他,“認真的?”
玻璃淡淡道:“假的,我就算把那些東西熔掉也不會明敞敞地甩賣。”
說笑結束,玻璃晃了晃手上的工具箱,“鯨魚瞳放出來了嗎?事情我邊修邊說。”
“就在機甲室,”林爭渡說,“還有那個……”
“合金刀?”玻璃猜到了她想說的。
林爭渡點點頭,說:“看比賽了?”
“看了點,”玻璃說,“但是我不能保證能修好。它要是單純的一把刀,那裝甲掉了不是什么大事,但它是個會變換形態的類機甲武器,裝甲的弧度、貼合度沒搞好,很容易半路卡住,不如就這么用,光禿禿的,雖然丑了點脆了點,但能用。”
聽到這話,林爭渡略有些遺憾,但也只能將它的修復工作放到一旁。
玻璃把便攜工具從四層箱里取出來,迅速進入機甲師的狀態,同時向林爭渡匯報整個布局的進度。
總結一下就是:差不多了。
除了糖果那邊還沒搞完,她作為通訊主負責人,在這次行動中承擔著工作量巨大且耗時長的任務。
蟻群確實缺少這方面的人才,糖果最強,玻璃和飛鳥也都擅長,平時能用上,但在這次的行動中也只能給糖果打下手,更何況后兩位還是駐星干部,自己也有一堆事兒。
面對下級負責的領域,上級如果不知道,就別亂說話。林爭渡管住自己的嘴,對前來匯報的玻璃同志進行言語慰問,并按照進度內容給每個負責干部發了點消息。
殪崋
玻璃看見她這個舉動,匪夷所思地笑了一聲,“這又是你偷偷進修的御下之道嗎?”
林爭渡瞥了他一眼,正要開口,與房間綁定的外腦彈出一個“通訊請求”。
林爭渡點擊同意。
“林女士,您好。”
“您好。”
“這里有一份來自鐘將軍的邀約,請您查收。”
“好的,謝謝。”
林爭渡點開對方發送的信函,一目十行看下去——鐘司敘邀請她去星聯大樓里去坐坐。
楚芥走之前跟她打過預防針,軍區搶人挺光明正大的,如果林爭渡不介意的話可以去聊聊,不必擔心有什么顧忌。
要去嗎?
思考間,收到慰問消息的糖果回復了。
【姐!嗚嗚嗚嗚嗚嗚!】
【但是我這里有個東西要給你看,就在兩分鐘前,我在蟻群信號里接收的一則訊息。】
林爭渡隨即點開,引入眼簾的是標題——“邀請函”,很巧,這里也有一封邀請函,但林爭渡看向正文后,神色就變凝重了。
察覺到她狀態變化的玻璃倏地抬眼,“怎么了?”
“鐘司敘想和我談談,”林爭渡沉聲道,打開面板共享,“兩封。”
【林爭渡選手……邀請你于今日下午三點星聯大樓進行茶敘……】
【蟻群……眼睛……今夜十二點……首星二區康斯坦產業區……靜候……】
恩師
星聯的雙子樓里, 只有A棟對外開放。引路的機器人默不作聲,行走機構的滑動聲響徹在走廊里,最終停在一道門前。
“林女士, 到了。”
“好的,謝謝。”林爭渡說。
她推開沉重的大門了,一眼就看見了落地窗透進來的刺眼日光,雙目微瞇, 等轉身合上門, 再回過神時,眼睛總算適應了這樣的亮度。
鐘司敘站在書柜前,擺弄著柜子上的機甲模型,原型正是他駕駛過的十架機甲。林爭渡之所以這么熟悉,是因為在邱宅居住的日子里,邱旭給她看過圖鑒。
鐘司敘是星聯開始將機甲推廣時成功造就的第一代偶像。
鐘鷺挺直身板, 站在桌前, 他穿著彰顯從屬軍區的軍裝, 面罩也放了下來。在林爭渡開門時, 他就轉過身看著她,帶著柔和的笑意,朝她頷首致意。
鐘司敘見她來, 便說:“請坐。”
林爭渡在沙發上坐下, 鐘司敘繞過來,坐在她的對面,鐘鷺坐在他身側。
說是茶敘, 就還真的給她準備了茶, 鐘司敘提起茶壺,將三人面前的杯里斟上茶水, 然后敬想林爭渡。
“在星艦上犬子緊急發病,幸得你相助,我還未來得及道謝,多謝你。”
本以為是一場相對肅穆的交談,不曾想鐘司敘以這件事為切入點,鐘鷺也在他提起后,再次向林爭渡道謝:“謝謝。”
有鐘司敘在,鐘鷺又顯得生分了。
林爭渡搖搖頭,說:“舉手之勞,況且在伏瑪星上,鐘鷺先向我施以援手,后來他也專門道過謝,鐘將軍實在不必將它放在心上。”
鐘司敘輕聲呵笑,放下茶杯,說:“宋映對我說過,你們進入中高風險區邊界去救下選手的事。那么,你對鐘鷺的評價如何?”
“……?”
林爭渡覺得當面評價人這件事有些欠妥,目光移向鐘鷺,鐘鷺神色如常,還點了點頭,鼓勵林爭渡大膽直說。
“……人很好,樂于助人,溫和體貼,”林爭渡說,“能打,觀察力超群。”畢竟沒法明說鐘鷺的能力,林爭渡只能換個說話,夸他的觀察力。
“溫和體貼嗎?”鐘司敘驀地笑起來。
林爭渡覺得這一幕實在太奇怪了,詭異地安靜了三秒,對面的鐘鷺閉上眼,似乎對父親的反應有點煩心。
鐘司敘笑完,說:“不過我認同最后一點,鐘鷺正是因此而破格進入軍隊的。”
林爭渡知道。
鐘司敘雙手交握,“可是啊,他一直沒有固定的部隊,目前還屬于機動組。”鐘鷺是塊磚,哪里需要他就往哪里搬。
“他的觀察力讓他足以帶領先遣隊伍的行動,但有人曾找我吐過苦水,因為鐘鷺有時候太沉迷于‘觀察’,從而忽略了人際關系。”
“但是我在你身上,發現了新的可能。”
長長的燕國地圖終于顯出了匕首。
鐘司敘說:“林爭渡,第七軍區雖然動蕩,但擁有無限可能,你這樣的人如果愿意走上這條路,那么第七軍區是最適合你的。有鐘鷺相助,你能創造出更大的可能。”
被當著他人的面揭開缺點的鐘鷺沒有露出不滿,只是緊張地扣了扣手上的疤。
林爭渡能檢測機甲,鐘鷺能察覺生命體,星聯部隊主要應對的敵手就分為機甲和變異獸,感應這方面,二人搭在一起,就是非常完美的互補。
但這樣的未來不太可能存在了。
林爭渡有些可惜。如果鐘鷺一開始并未被領養,那么蟻群或許還能拓展更多的領域。
或者現在也來得及。
林爭渡眨動雙眼,想了些更加離經叛道的行為。對面的鐘鷺露出一絲疑惑的神色。
干脆把他劫走好了,最高長官的兒子做人質,也非常合適。
“謝謝鐘將軍,我會好好考慮的。”林爭渡謙遜地答道。
她接受邀請,是想探究這兩封邀請函是不是巧合,鐘司敘是否知道她就是眼睛。但鐘司敘叫來了鐘鷺,她在情緒博弈上就次了一等,因此也不便于過多交流。
離開辦公室,門外等候的機器人引著她離開大樓。但有人叫住了她:“林爭渡!”
鐘鷺跑過來,說:“還沒來得及祝賀你拿到總冠軍,恭喜你。”
林爭渡點點頭,“謝謝。”
鐘鷺抿了抿唇,“我不知道他今天叫我來是說這些,希望不會對你造成困擾。”
“嗯,別擔心,”林爭渡說,“我已經做好選擇了。”
鐘鷺頓了頓,慢吞吞地點了一下頭。
“話說你……”林爭渡偏了偏頭,還是把心中所想交代出來,說,“有想過‘跳槽’嗎?”
“……”鐘鷺疑惑地笑起來,“從事這樣的工作,我沒法輕易地跳槽,但如果不為部隊做事的話,我也有想做的,我應該……”
林爭渡傾聽他的回答。
鐘鷺說:“會去動物園或者植物園,做個情緒觀測員。”
……有些意外,林爭渡的本意是想了解一下他萬一被她拐走了會不會死都不肯屈服,但鐘鷺以為她在問理想的工作安排。
鐘鷺眨眨眼,“對這個回答失望嗎?”
“完全不,”林爭渡無奈道,“你明明能感應到我大致的看法吧?有失望嗎?”
鐘鷺慢慢笑起來,伸出食指點了一下嘴,無聲地“噓”了一下。
這還是個秘密。
鐘鷺在他定制的模擬場景里搭建了動物舍和植物園,區賽初見他時,他能準確地說出荒地里植物的名稱,可見他對這方面本身就感興趣。林爭渡發自內心道:“你很適合。”
短暫的交流后,林爭渡離開星聯大樓,回到住處。玻璃躺在陽臺花園里曬陽光,林爭渡一走近,他開口道:“海浪知道你來首星了,嚷嚷著要見你。”
蟻群收到的那封邀請信里,明目張膽地落款了“鐘司敘”的名字。
結合鐘司敘在區賽時帶著鐘鷺來到綠堡星的行徑,這封邀請函出現也是有跡可循的,距離行動不到幾天,這個時候出岔子的話就功虧一簣,但直覺告訴林爭渡,這次赴約很有必要。
但如果對方做了局,風險就非常大,所以林爭渡提前聯系了首星的駐星干部海浪,對二區康斯坦產業區周邊的環境進行評估和觀測,林爭渡可以保證機甲不能偷襲她,但如果還排布著什么非機甲類武器,那就有點棘手,因此需要提前做好應對。
鯨魚瞳留在住所內,林爭渡帶著夜航和玻璃還給她的厄蘇拉赴約。
這次會面很倉促,但很重要,因此,海浪還
銥驊
特地派人來給她做了個造型,按照他的話說,“至少看起來不好惹”。
……如果背頭能帶給別人這種觀感的話。
隨行的玻璃給她整理了一下披著的風衣,二人都進行了覆面處理,林爭渡幾乎是覆蓋了全身,高領遮住脖頸,黑色手套長至肘部。
站在產業園大門前,林爭渡扭了扭手腕,說:“箍得緊。”
龍頭老大要都是這么穿,出事了根本跑不了路吧。
偌大的產業園內空無一人,應該是提前清走了人,但最里頭還有十五架機甲,林爭渡說:“里面有十五架機甲,注意點。”
“嗯。”
穿過黑暗,迎面走來一位穿著正式的人,他并不開口說話,只是展臂向二人引路,于是二人繼續前進,最終走到了一個寬大的建筑前,候在大門口的人拉開大門,干凈、明亮的白光才溢了出來。
里面只有一個人。
鐘司敘站在往里十米的位置,沒有任何偽裝,背著手等候她,在他身后是無數個光束圍合而成的機甲展示柜,但只有十五個展柜里擺放了機甲——其中有十架,都是鐘司敘曾經駕駛過的。
“眼睛,久仰大名,”鐘司敘淡然一笑,從容開口道,“線下見面的風險很大,你能來,說明我們至少達成了基本的互信。”
林爭渡朝玻璃看了一眼,玻璃轉身離開室內,關上了大門。
這里只有她和鐘司敘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鐘司敘說,“我們不妨慢慢說。”
林爭渡抬了抬下巴,“洗耳恭聽。”
“或許你不知道,我和許齊連續數年都保持著聯系。”
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在林爭渡心中炸開了波瀾。
“是的,那支小隊也是我管理的,當時他們失聯后,星聯通知我全員死亡,但是后來,許齊通過一種秘密渠道,聯系了我,說,‘綠堡星里發生了非常重要的事情,星聯不予理睬。’所以我去了。”
“我接觸到成立不久的蟻群,也隔著維生艙見了你一面。那次拜訪綠堡星,許齊介紹了那里發生的新鮮事……很魔幻的內容,并向我求助。”
“綠堡星一直是星聯想要擺脫的東西,歷史帶來的傷痕深刻而難愈。只有親自進入綠堡星,一個人才能體會到那種病態、可怕的環境有多么嚴重,也多需要改變。那時我還未到達現在的位置,對最高層的種種決策同樣感到不滿,答應了許齊的求助,作為外應協助他們完成一件大事——整合綠堡星為一體,進行武裝反抗。作為交換,他把‘燈’給了我。”
“那個孩子也是個奇跡,但他在星外生活了這么多年,卻還是帶著綠堡星留給他的烙痕。”
“不過我對許齊的計劃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因為在我見到他時,他的精神狀態已經不算好了,果不其然,在保持了六年通訊后,他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我以為蟻群覆滅了。”
“等很快,我在綠堡星的一位友人告訴我,說這顆星球上出現了一個組織……蟻群。因為身份特殊,我向來不會主動聯系蟻群方,許齊再未找過我,也無人在這個渠道里聯系我,那很顯然,許齊出了什么事故,或許還來不及找個信任的接班人,這個組織大概是沒用了。”
“直到今年,我重新來到綠堡星,見證了區賽的爆炸案,那個人在爆炸前說的話,和許齊一開始告訴我的理念近乎一模一樣,但很可惜,亮相實在太糟糕了。那一刻我就明白,蟻群內部出了問題。”
“聯合賽結束后,我的人跟隨代表團再次前往綠堡星,負責觀測蟻群基地的狀況,他不太中用,但好在記下來的內容還有點用。機甲暴動,機甲同時停滯,能做到這種程度的人,只有許齊口中說的眼睛,也就是,你,看樣子,內部問題也解決好了。”
鐘司敘的意思是說,他和蟻群是站在同一陣線上的。林爭渡仍以冷靜的語氣,說:“原來請動你這樣的大人物,這么簡單。”
鐘司敘為什么綠堡星這么上心?因為大義?她不信。
鐘司敘笑容微斂,背過身,看向身后展柜中的機甲,說:“恩師曾致力于推動綠堡星正常化的事業,只可惜遇人不淑,被人拖下水,表面上是堂堂正正地退休,但其實是被恐慌的懦夫們擠走了。綠血案一事,她一直很自責。”
鐘司敘忽然長長地嘆出一口氣,“在任八年,她往返綠堡星不下百次,而隨行的人里,有我。”
林爭渡微怔,說:“她是……”
“邱岑霜,”鐘司敘語聲落寞地念出那個人的名字,伸手穿過光束,觸碰冰冷的裝甲,“這是她的機甲,霜信。”
幸存者
灰白色的機甲在圍合的光束中映出非凡的色彩, 猶如遨游天際的大雁。
林爭渡一怔。
她對邱岑霜的了解并不多,甚至都是任務驅動林爭渡去探查邱岑霜的一切,比起其偉業, 林爭渡把重心放在了邱岑霜與綠血的糾葛上。
而鐘司敘作為一代傳奇人物,卻很少有人提起他與另一位偉人的師徒紐帶,林爭渡回過神來,說:“你說的友人, 是邱檀。”
877年, 邱檀上任。同年,蟻群建立。
883年,眼睛升為蟻群第一負責人。同年,蟻群與邱城發生沖突。
林爭渡知道邱檀的事務并沒有局限在綠堡星內,她派出周杞每年離星,也是有其他安排的, 林爭渡也知道邱檀和鐘司敘有聯系, 但沒想到二人的關系比戰略合作還要深厚。
鐘司敘頷首, 道:“我怙恃皆失, 常年得邱將軍照顧,因此和邱檀、邱檐自小相識。邱檐向來志不在此,但所幸還有邱檀與我志同道合, 即便沒有蟻群, 我們也會竭力推動綠堡星正常化發展。”
語畢,鐘司敘忽然笑了笑,說:“說這么久, 似乎有些偏離這次商議的中心話題了。”
“無妨, 在正式商議前增進了解,是個很不錯的選擇。”林爭渡說。
鐘司敘一直在講述背景故事, 打了好幾張感情牌。
林爭渡說:“能知道我行程的人不多,你提出要在首星見面,對你我來說,風險都很大。”
“我不過是在賭博罷了,只要蟻群重視這種會面,那么就算眼睛不來,也會有人代勞,但現在看來,我賭對了,”鐘司敘張開雙臂,“這里有十五架機甲,相比你在進來前就察覺到了它們的存在,如果有任何異動,我在幾秒內就死于你的控制下,不是么?”
還真是什么都給她安排好了。
林爭渡不由得輕笑一聲,因為服裝和警惕心理而緊繃的身體逐漸放松下來,她說:“那有什么東西讓你想起要參與這個賭博呢?”
鐘司敘嘴角含笑,“好時機。”
頒獎典禮造就的好時機。
啊……有點惱火。被這個男人意識到了。
“不愧是鐘將軍。”林爭渡說。
展柜里的其中一架機甲驀地一動,鐘司敘靈敏地追望過去,受林爭渡控制的機甲向他揮手、敬禮。
鐘司敘臉上露出了復雜的神色,預料得到驗證后的愉悅、驚異、微慍,最終化為淡漠。
“不知道令郎能在剛剛察覺到多少情緒,”鐘司敘沒有表面那么氣定神閑,林爭渡對這次試探很滿意,也借此開啟了接下來的對話,“劫持鐘將軍不妨是一個好方法,但比起多方位樹敵,我們更想將你和你的同志們化為盟友。”
林爭渡抬了抬手指,敬禮的機甲收回了動作,“我不意再去探知你對我們掌握多少有用沒用的情報,這次頒獎典禮就是最好的時機,只要你愿助力,那么綠堡星事業定能邁出一大步。”
隔著一層面罩,鐘司敘看著林爭渡,驀地朗笑一聲,說:“很高興你能這么想,眼睛。那么,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愿意再向貴組織分享些情報。”
……
離開時已經是深夜了,玻璃站在門外,和守門人干瞪眼了好幾個小時,等到大門再
次開啟,林爭渡快步走了出來,看了玻璃一眼,沒有停留地朝外走去。
玻璃追上來,說:“沒事吧?”
“沒事,”林爭渡說,“他來找我們合作的,具體的事情待會兒說。”
“嗯。”
坐上飛行器,駛離第二區十分鐘后,玻璃對著耳機說:“可以撤離了。”
林爭渡按了按耳掛的開關,面罩回收,她拽下外套和內搭襯衫,癱在座椅里。
玻璃一看她這狀態,忍不住道:“什么情況?”
林爭渡把情況給他復述了一遍,玻璃一聽到邱岑霜的名字,臉色不是很好,但還是安靜地聽著,等林爭渡一口氣說完,玻璃陷入沉默。
半晌,他開口道:“那他給你什么情報?”
“一,”林爭渡回想起鐘司敘說的那些話,又再次感受到心里的一團怒火,“星聯會將那些之前出來觀賽的綠堡星居民,原封不動地送回去。”
“——!”玻璃唰地一下站起來。
林爭渡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眼神安撫他。
當初抽選的名單出來時,玻璃并沒有多高興,即是為曾經的自己感到不平,也是對星聯的遲到感到憤怒。
但歸根到底,看到綠堡星在緩步向前,總還是心情復雜地祝福著。
祝愿它慢慢變好,祝愿它重獲新生,祝愿它回歸正常,祝愿再也不會有令人痛苦的掙扎不得的事情發生。
有多少人努力放下心結去祝福,卻發現那些所謂幸運的同伴不過是被捧起,又被扔了回來。
玻璃一時間竟無言以對,他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啞然良久,坐下。
“果然,”他嘲道,嘴角溢出諷笑,“那些人感謝早了。”
林爭渡看到玻璃的反應,想到之后消息正式通告時其他人的反應,忽然覺得很悶,她調低了飛行器內的溫度,說:“二,乞賽人有動靜了,預計時間和我們行動時間有部分重合。”
鐘司敘所謂的好時機,也包括這一點。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你要去合作?”玻璃已經解決了情緒問題,他揣測林爭渡所想,不禁蹙眉,“乞賽族可不好拿捏。況且它們本身就和我們有……”
林爭渡說:“朋友可以有幾個,但有的敵人是永遠做不了朋友的。”
語罷,林爭渡站起身,說:“最近忙忘了,我有個東西給你。”
她放出夜航,夜航落地的一瞬間,咔噠咔噠幾下,幾片裝甲砸在了落腳處。
玻璃看著面前的龐然大物,“……你別告訴我夜航后面的那個是幢羅。”
“別不自信,就是幢羅,”林爭渡說,“我把遺址那兒的鳥群裝甲全都卸下來了。”
“思路是對的,”玻璃圍著夜航走了一圈,咬牙切齒道,“就是太丑了。”
“能在幾分鐘內做完整件事,我覺得我很有天賦了,”林爭渡說,她打開駕駛艙,鉆進去,從核心處拔下來幾塊吸附在上面的東西,遞給玻璃,“它們的核心,給。”
“……難為你比賽還想到我了。”玻璃拿到手就開始擺弄。
“看著就知道它是個好東西。”林爭渡說。
“嗯哼。”玻璃說。
林爭渡坐回座椅上,她眨眨眼,說:“對了,我明天有別的事。”
“訪談?”
“上午訪談,下午去博物館,”林爭渡打了個哈欠,“我要履個約。”
—
訪談很無聊,林爭渡坐了三個小時,草草解決午飯后,前往博物館。
段璟就在博物館外等著她。
一開始說好的去太蒼星,但這次頒獎典禮和總決賽相隔的時間太短了,來來回回根本不夠,于是二人委曲求全,選了首星的地球博物館。
首星的地球博物館沒太蒼星大,但內容也不少,林爭渡走進去后,瞬間沉迷在其中,有些東西離她很遠,比如遠古生物、人類發源……不管是地球時代,還是在星際時代,對林爭渡來說都是遙遠的過去。
不知道往里走了多久,眼前的展柜里出現了她原本熟知的一切。
曾經習以為常的文字、食物、工具、景色、人類行為,被封存在展柜里,不可觸及。
原本在腦海中被激活的屬于眼睛的記憶,逐漸沉寂,隨之沉寂的,還有林爭渡在地球上的記憶。時間啊,真是難以揣測。
林爭渡原本以為自己會哭的,但其實只是面帶笑意,草草地走了一圈,時不時和段璟交流一下感想。
即將走到盡頭時,段璟忽然停下腳,說:“林爭渡,你想好去哪兒了嗎?”
林爭渡說:“已經想好了,你呢?”
段璟說:“你了解第九軍區嗎?”
第九軍區?林爭渡對這些軍區知之甚少,“不了解。”
“第九軍區負責的是比伏瑪星、諾金星更遙遠的星球,”段璟說,“一百多年前,他們曾試圖前往地球,不過后來內部出現分歧,行動夭折。”
前往地球。
林爭渡一滯,呢喃道:“居然還有這樣的事嗎?”
段璟目光平和,說:“嗯,其實我認為,今年資格筆試政策調整或許與此有關。有小道消息說,第九軍區企圖重新開展重返地球的行動。”
筆試里與地球相關的內容不算多,主要集中在人類史、地理學、語言學,而在本次政策中變化最大的,就是語言學變為必考項。
“地球語……和回到地球有什么……”林爭渡頓了一下。
段璟由與林爭渡并肩的姿勢變為與林爭渡面對面,挨近她一點,說:“一直以來都有人分享,說他們收到了‘被遺棄的人類’發來的信號。”
也許是博物館里的冷氣調得太低了,一絲冷意攀上后背,林爭渡的臉微微一僵。
段璟低聲道:“或許,地球上還有大污染爆發后的幸存者。”
歡送
哈……
有那么一瞬間, 林爭渡的腳好像黏在了地上,她在急速眨眼中回過神,說:“你信么?”
段璟再走近一步, “如果我說……我也收到過他們發來的信號呢?你信他們存在么?”
發生在林爭渡身邊的怪事很多,所以她不會立刻給出“不信”的定論,但是……作為大污染的親歷者,她很難想到那樣的地球上還會有幸存者。
林爭渡啞然失笑道:“誰知道呢?”
林爭渡忽然好像不太認識段璟了, 或者說, 她們本來就只見過幾次面,所以林爭渡根本就不了解她。
她第一次看見段璟露出這樣的神色,第一次看見她也有這么執著的追求。
林爭渡說:“所以你要去第九軍區。”
“嗯,”段璟說,“這是我一直的追求。我看得出來,你對地球有著超出常人的興趣, 如果你也能來第九區, 那么就更好了。”
不同尋常的邀請話術。
林爭渡捋了捋被汗打濕的碎發, 呼出一口氣, 說:“我已經決定好去哪了,謝謝,段璟, 祝你一路順遂。”
段璟點點頭, 哪怕被拒絕了,她也同樣是一臉平靜,說:“以后如果有時間, 也一起聚聚吧。”
“……好, 如果有時間的話。”林爭渡說。
走出博物館,不知
何時, 外面聚攏了一群人,視線一晃,就有人跑過來,攬住她的肩。
段不容說:“好啊,要不是看到論壇帖子,我們還不知道你倆出來偷偷玩,還不帶我們呢!”
陳聰和西里亞也走了過來,前者附議,后者默默向林爭渡點頭。
不同于親近的選手,還有好些人安靜地站在外圍,應該是一些機甲賽迷,圍在博物館外不太好,幾個人轉移了地方,和賽迷交流了一會兒,又合了照,在更多人追過來前跑開了。
奔跑中,陳聰還吐槽說現在要聚一次真是難。
作為總決賽的高位選手,活動多是非常正常的事,更何況林爭渡有意在賽后減少了和他們的接觸。
她正打算出言告辭,段不容像是察覺到了一樣,反手抓住她的手,回過頭來說:“別走,過來就是接你們倆的。”
在街道里又跑了一會兒,三人帶著林爭渡和段璟到了一處高樓前。
林爭渡看著金碧輝煌的大門透出來的室內裝潢,眉毛一抬,說:“請我們吃飯嗎?”
“bingo~”
……
房間門一打開,室內鬧哄哄的人悉數一停。
林爭渡也沒想到聚餐人數得有好幾十人,看見林爭渡和段璟進來,紛紛打招呼,更外向的人比如路鏘已經湊上來了。
段不容笑瞇瞇地說:“昨天看到首星的選手單獨聚餐,我才想起這件事,所以我和西里亞一起把名單列出來了,綜合了一下我們四個的人脈,一共五十七人。”
林爭渡說:“……你們請的?”
陳聰拍拍肩,“當然是星聯啊,我去申請的聚餐經費。”
仔細一看,她先前帶的家教學生,除了邱旭,全都來了。段不容把她牽到屬于她的座位上,左右前三個座位剛好被段、陳、西包圍,然后是49隊其余的三位隊友。
線下聚餐的確有些詭異,但好在作為攢局的段不容很會熱場,讓本來略微拘謹的選手們逐漸放松。
林爭渡一開始想和熟悉的選手們說說話,但嘴一張,又不知道怎樣開口才好了,干脆沉默吃飯,有人主動同她說了她再接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陳聰忽然開口道:“不管你做什么,我們都會支持你的。”
林爭渡驀地轉頭看他,陳聰自顧自地吃著飯,很專注的樣子,似乎剛剛說話的人不是他。
林爭渡佯裝茫然,“剛剛有誰跑到我倆之間說話了,你聽到了嗎?”
陳聰:“……”
陳聰:“是我啦。”
林爭渡:“嗯哼。”
林爭渡心滿意足地轉過頭,喝了一口營養液,說:“從總決賽開始,總有人問我去哪,有點像高考出分后,一群人問你會去哪個城市哪個大學一樣。”
陳聰:“高考?”
林爭渡:“一種選拔性考試。”她不知道這個時代怎么叫這個詞,所以直接翻譯過來的。
陳聰略有點悟了,摸摸下巴,“啊,因為大家都想以后能繼續在一起待著嘛。”
林爭渡點點頭,“是啊,畢竟就算選定方向,前程還是未知的。”
“那,我們有機會還能常聚嗎?”陳聰問。
林爭渡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蔬菜,說:“努努力。”
由于別的選手還有安排,所以聚會很快就步入尾聲,有行程的選手抓起外套,走到門前道別,漸漸地只剩下十幾個人,然后大家再一起離開大樓,臨行前互相道別。
“林爭渡,再見。”
“再見。”
“走了,路上小心。”
“嗯,你也是。”
“拜拜!隊長!”
“拜拜。”
整個道別的流程拉得實在太長了,這和林爭渡計劃的不太一樣,胸口變得越來越悶。段不容提出再一起去附近的湖邊逛逛,林爭渡找了個借口先走一步。
彼時已是傍晚,她沿著路燈走到住所在的那條街道上,耳邊的絮絮議論聲變得越來越大,林爭渡恍惚抬頭,前方的一個大屏前站滿了人,似乎在議論什么消息。
“……這是在搞什么啊?”
“好丟人……天吶……”
“我都替……”
等林爭渡靠近后,看清來者的人群忽然很有默契地噤聲了。路人讓開,為她留出了一個看得到字幕的空隙。
【綠堡星觀賽團歡送儀式圓滿結束,綠堡星居民登上歸程星艦。】
——
哭泣。
在哭泣。
即便在哭泣,卻還是要笑著,站在登艦廊橋上招手,面前是一片飛舞的聯旗,一群人遠遠地笑著,說“歡迎下次再來”。
下次再來。
下次。
還能活到下次嗎?
他們不是告訴他說,走運了,終于能離開鬼地方了。不是告訴他說,以后的日子會變好的嗎?
他們一群人像鴨子一樣被趕進了星艦里,離開了攝像頭,所有人都癱在了地上,死氣霸踞了面龐。
他分到了房間,進去,癱倒,身上新買的衣服好像臭掉了,算了,懶得洗澡了。
反正都會死的。
“歡迎入住。我是Z70,新陽號智能輔助系統,在本次航行期間……”
“您好,我是Z70,您的就餐時間到了……”
“您好,我是Z70,檢測到你的激素分泌處于異常……”
“您好,我是Z70,是否要需要調控房間內環境,以保證您更加舒適、安心地進行本次旅程……”
“尊敬的旅客,愉快的旅程已到達終點,請拿好行李,有序前往登出口。”
一段舒緩、歡快的音樂,好像山野間的一條小溪,流經肥沃的土腹,拍打青石,倒映著藍天和白云。
歡送你,歡送你啊,歡迎你下次再來~
他驀地勾起嘴唇,樂呵呵地笑出聲,提著行李快步走向出口,在出口處會有親愛的家人迎接他。
哦不,我可憐的阿俊,他的家人早就死光了。
歡送你,歡送你啊,歡迎你下次再來~
在通道盡頭,艙門已經打開,外面黃綠色的、昏暗的天空顯出一隅。
他呆滯在原地,雙目圓睜,幾日未合眼生出的紅血絲沾滿眼球。
“不……”
他的精神力天生就差,他不會機甲,沒法靠比賽去爭取外面的居住資格,甚至機甲賽每年都只能殺出來幾個人……好難啊,好難。
隔壁的喬治一天嚷嚷著要離開綠堡星,結果私自連接機甲,死掉了。等到他聞到腐臭味,從窗戶爬進喬治的家,已經是區賽結束之后的事了。
他不想要一眼就望到頭的短命人生。
“讓一下。”
一個人撞開他的肩膀,臭著臉說,擦肩走過后,驀地回神,看見他的神色,悚然一驚,“你……”
“啊————————————!”他尖叫著,摳著面龐,說,“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救救我救救我!”
猶如刀被磨利的尖銳聲響回蕩在艙內,四周窒了一瞬,然后爆發出了更多哀求聲、尖叫聲。
尖叫。
在尖叫。
即便在尖叫,卻還是要笑著。
發現到有星艦著陸、匆匆趕來的綠堡星居民愣在原地,看著披著聯旗的人站在出艙口。
哭著,笑著,傾身,墜地。
造反
喉嚨被扼住了。
林爭渡迅速抬手抓住罪魁禍首, 抬腿企圖扭開來人,她趁勢抬起一點身子,忽然又被按在地面。
像是鬼壓床。
朦朧的白影不斷向她靠攏, 伸出無數只手,泣道“救救我”,卻紛紛扼住了她的喉嚨。
她掙扎著,最靠近她的白影雙手掌住她的面龐, 如蛇語般說:“寄生蟲……寄生蟲……把她的身體還給我。”
這又是什么噩夢?
腦際閃過這句話, 林爭渡猛地意識到,她現在不過是身處夢境,她才是主宰者,這些白影都是不速之客。
下一秒,她抬手一把掐住了對方的脖頸,
禮貌回罵道:“寄生蟲, 離開這里。”
白影瞬間潰散, 化作漫天的柳絮。林爭渡看著兜轉的柳絮, 內心逐漸沉靜。
待睜開眼時, 楚芥剛巧拉開門進來,語速飛快道:“鯨魚瞳?”
林爭渡:“嗯。”
“稿子?”
“嗯。”
“行,還有走位, 我們再來對一遍……”
楚芥也有些緊張, 繃著臉,對完走位后,又再次強調了各種注意事項, 尤其是——“不要提綠堡星, 記得,一定記得, 不要提綠堡星。”
林爭渡胡亂地點了幾下頭。
“讓一讓,讓一讓~”
玻璃穿過來往的工作人員,走了進來,他身上掛著一個顯眼的通行許可牌,林爭渡作為總冠軍,家屬應該被特別邀請,但她沒有血親在世,所以這個家屬位就合理地留給了玻璃和元媞。
玻璃走過來,看見林爭渡一身的預備役制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說:“還挺適合你。”
楚芥看了玻璃一眼,沒說話,對她而言,玻璃——澤恩·莫太古這樣的人的確不是最佳人選,但林爭渡一句“血親皆亡”把賽方給搞沉默了很久,也就同意了。
至于元媞……林爭渡給賽方的理由是,林爭渡在初次來到星外的黑王星后受到元助理很多照拂,雖然元媞也是綠堡星出聲,但因為是公務員,所以賽方也相當信任地通過了。
林爭渡問道:“元媞呢?”
玻璃:“她先過去了。”
元媞在昨天傍晚到達首星,但情緒很差。綠堡星觀賽團在官方毫無通知的情況下直接被“歡送”回去,這已經對元媞等努力推動正常化的人造成了很大的打擊。
更嚴重的是,觀賽團回到綠堡星后,不少人出現了精神問題,接二連三地在星艦上自殺。
綠堡星外自然不知道這樣的情況,但蟻群內部早已迅速得到了消息。
除此之外,綠堡星內也發生了巨變。
——
“星聯是人類的叛徒!”
“砸!全砸了!”
首當其沖的是蜂巢前的雕像。
兩座二十米高、莊嚴的雕塑,象征著星聯的威嚴和九星的齊心協力,它在這座被星聯遺棄的星球如此格格不入,但時至今日,被激怒的人們才前來砸碎它。
機甲、武器、肉拳,砸向雕塑。
蜂巢俯瞰這一切,那些尋死的住客從棺材房里站起來,爭先恐后地回到地面,用生命的余力砸向雕像。
伊連那駕駛牧羊人坐在頂樓,她只負責保護蜂巢,蜂巢前雕像的好壞與她無關,頂樓的視線很好,可以看見城市帶里燃起的幾股濃煙。
他們遍地搜刮了星聯的聯旗,不管是區賽布置里殘留的,還是在多年前被遺留在高樓大廈里的,甚至是垃圾場里還未處理的,全都翻了出來,撕毀,燒盡。
早就搜刮初期,作為星聯調任的邱檀就主導邱宅將聯旗卸下,在自家門前燒盡,然后派出安全維護隊,要求眾人不可傷及當地人的生命安全和利益,其他隨意。
伊連那既驚訝于邱檀對星聯的態度,又佩服她當機立斷的作風。
看來邱檀早有打算。
這么一對比,伊連那或許就顯得茫然了許多,但,無所謂,讓她一直這么茫然,也不是不可以。風變大了,伊連那打了個哈欠。
嘴還沒合上,耳畔的風聲中摻雜進機甲的行進聲,很靈敏,是高質機甲,很紛亂,有很多機甲。
她揩掉生理淚水,朝蜂巢下一望。
約莫三十多架機甲齊步跑了過來,給人不少的壓迫感,人們不由得圍攏了些,很快,為首的機甲內跳出來一個人。
伊連那瞇了瞇眼睛。
每架機甲的胸甲上都有金色的紋路,似乎是個徽章——等等,細辨之下,初來綠堡星時的記憶鉆進她的腦海,邱檀拉著她看了綠堡星的資料,這個紋路是蟻群的徽章!
完蛋。
這就屬于她的管理范疇了。
牧羊人直接順著樓梯上的管子向下速攀,伊連那同時發送訊息。
待搖晃的視線再次穩定下來時,蟻群圈圍稍微縮小,牧羊人重重落在地面,伊連那出聲道:“慢著。”
牧羊人站起身,向前走,拔出的雙刀橫在兩撥人間。伊連那說:“我是蜂巢的管理員伊連那,各位有事?”
從機甲里出來的領頭人看見牧羊人到場,并未露出半點意外,笑容反而更加親和,揉揉頭上的卷白發,說:“我是蟻群第三負責人,小羊,他們提前給我打過招呼了,你是眼睛的朋友。”
伊連那:“……我沒有朋友叫眼睛。”
“你有的。”白毛青年說。
——啊這個家伙的笑容還真是看著不爽啊,她跟他很熟嗎?
伊連那假笑道:“好的,那請問有何貴干?”
小羊說:“我們沒有惡意,只是想給出邀請,現在加入蟻群,對各位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各位有所不知,蟻群里大部分成員都是曾經被綠血抓去進行秘密實驗的受害者,我們建立的初衷就是為他們搭建一個庇護所,以及維護我們本該有的權利。”
此話一出,牧羊人身后的人群開始騷動,有人不滿道:“你們和綠血都是綠堡的害蟲!我們怎么可能會加入跟自己有仇……”
小羊說:“一直以來,我們的敵人就是星聯,各位想想,我們從未主動攻擊過平民,甚至最大規模的一次爭斗,也不過是和邱宅發生沖突,可邱宅不就是星聯派來的眼線嗎?”
“區賽那次……”
“區賽那次實在抱歉,是組織內部有不聽話的人,私自策劃這次爆炸案,”小羊抱歉地笑著,“我們已經除掉了。”
小羊繼續道:“蟻群有通訊技術,加入我們,對外通訊不會只掌握在少數人手里,蟻群還有錢財、各種武器、大大小小的機甲、藥物……十一年里,蟻群積攢了足夠豐富的資源。更重要的是……”
親和的青年停下來。
不得不說,他這樣有欺騙性的面容和嗓音,的確會讓不少人聽進去。
伊連那心中警鈴大響,連連發送五條消息,邱宅再不來人,綠堡星真要成蟻群的天下了。她相信,蟻群應該派出了幾支隊伍,去各個地方游說。
周杞很快回復消息了。
周杞:【家主決定和蟻群達成合作。】
啊……這真的是,變天了。
小羊也柔聲繼續道:“更重要的是,我們擁有一位足夠強大的領袖。”
這個理由,放在“更重要的是”后面?
伊連那笑出聲,“多強大?”
小羊笑呵呵地說:“足以抗衡千軍萬馬。”
人群寂靜良久。
小羊微頷首,說:“不必驚惶,蟻群并不需要不誠心的同伴,諸位有足夠的時間考慮。”
但在此之前,小羊似乎是聽到耳機里的什么消息,說:“邀請各位觀看一段影片。”
話音未落,滴,滴,滴,滴——
外腦面板出現在伊連那面前,她一頓,同樣的,所有人面前都自主浮起了面板。
面板里,發生首星的漫天的歡呼聲充斥整個直播。
——
像溺水了一樣。
盛大的典禮,歡樂的人群,無數個鏡頭與光幕。舉辦在第三區的頒獎典禮占據了廣闊到幾乎看不清盡頭的廣場,觀眾們簇擁著,享受難得的線下盛會。
自走進場地后,林爭渡就像溺在了海里,那些話語、光色全都被海水模糊了,隔著層層疊疊的浪,她就像旁觀者一樣,上臺,下臺,站在隊伍里,聽著身旁的選手說笑。
“林爭渡,該你了。”
“嗯。”
再次走上臺,她仿佛才從溺水的姿態中獲救,一切的一切,都清晰了。臺上只站著她一人,話筒安安靜靜地懸浮在她身前。
臺下,站在最前面的是賽方的負責人,然后是選手,各個星的區賽負責人……鐘鷺在最右側,而在頒獎臺的右側,高立著一架龐大的宇宙機甲,代號A05。
A05足有七十五米高,如果將它看作人體,那么人類只是一只三厘米的蟲子。
將宇宙機甲放在典禮現場,這是機甲賽的傳統了。
能駕駛宇宙機甲,是機甲戰士最高的榮譽,而迄今為止,能駕駛宇宙機甲的人不到三十人,能獨立駕駛宇宙機甲的人僅僅一人。
同時,為了匹配這樣龐大的機甲,硬件和軟件設施都是頂尖的。
A05就是林爭渡的目標機甲。
她移開目光,穩聲背出發言稿的第一段:“星聯,迄今為止最強大的人類聯盟,為人類提供了安定的居所……”
汗水下滑,打濕了她眼睫。
她緩挪步子,將自己放置于巨型機甲投下的陰影中,在
銥驊
這位移的過程中,她成功連接了這座巨型機甲。
嗓子發干。
在稿子前幾段的文字里,只需要贊頌星聯。感謝它,感謝它帶來的資源,感謝它帶來的庇護,感謝它帶來的機會。
人群里有很多熟悉的人,他們面帶笑意。
站在家屬位的玻璃緊緊地盯著她,抬手拊掌。
林爭渡閉了閉眼,這樣的舉動只會被當做是緊張的小動作,殊不知她在一瞬間割舍了什么。
林爭渡說:“但我很遺憾,也悲憤,綠堡星并不在它的庇護中。”
“——!”
臺下的楚芥猛地一嚇,一只腳已經邁上階梯。
“十九年前,綠血組織橫空出世,投入毒氣,死傷無數,我的雙親慘死……”
嗡。
所有直播頻道被切斷,大屏熄滅。
人群外的三支星聯部隊收到消息,開始有了動靜。
林爭渡沒有看臺下的任何人,在一剎那,所有人的機甲都被放了出來,業余觀眾的、選手的星聯軍人的……幾百架機甲頓時將人堆割散,不少反應過來的選手企圖重新進入駕駛艙。
前來維持秩序的警衛加入戰場。
也是在這一瞬間,通訊全部回復,大屏再次亮了起來。
“875年,沒有得到徹底處理的綠血開始進行人體實驗,我是實驗體之一。877年,星聯失聯的飛行部隊降落在綠堡星,有人向星聯申請支援,無果……”
楚芥沖上來,被跳出來的夜航攔住。
“‘星聯見證你們的一切’,你們見證了嗎?你們知道乞賽族對綠堡星虎視眈眈嗎?你們聽到持續數百年、反反復復的求救信號了嗎?”
通訊渠道再次被破解,切斷。五秒后,再次恢復。
戰斗飛行器在靠近中被其他區域響應的人打落、搶奪,火光包圍在四周。
發生在首星的混亂?放在以前,他們不敢想,怎么敢,誰敢?
“我站在這里,不是為了乞求你們的憐憫,不是為了爭取星聯的合法居民身份。”
巍然不動的宇宙機甲亮起目鏡,昂起頭。
“我是以人類的身份,要求星聯正視我們。”
位于巨型機甲前胸的炮口轉了出來,對準被機甲圍堵在廣場中央的星聯居民,貫耳的充能聲掀起驚濤駭浪。
混亂的人群霎時安靜,不少人蹲下身,以求得自身的安全。林爭渡在恐懼與驚惶的寂靜中丟下一句話,“等著你們施救的這種事,我們不干了。”
距離第二波更大規模的攻擊還有兩分鐘。
林爭渡在登上A05前,掃了一眼臺下,鐘鷺怔怔地看著她。
她伸出手,說:“燈,和我回綠堡星。”
“……”鐘鷺顫著張開唇,神色空白,向前走了幾步,抬起手,才囁嚅道,“眼……”
林爭渡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我們是踩不死的蟻群,我們的命運早已一同捆縛。所以,跟我走。
奪取太空站
在首星鬧事, 不管對誰來說,都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更別說林爭渡這種貼臉行為。
尤其是A05在升空前還一炮轟掉了第一區的幾個廣場。
首星有一套完整的屏障系統, 在零號實驗室失事前,屏障著重于單向即外界進入內部的管控,隨著叛亂者逃逸后,屏障進行加強, 實現了雙向通過的管控。
最終A05離開首星大氣, 是內外成員的共同努力:技術成員的局部破解,飛行小隊提前切換好的破障武器,以及……巨型機甲自帶的高級武器。
A05三炮轟開一個缺口,在屏障自動修復閉合前成功離開首星大氣,以一個漂亮的騰躍進入太空,如同溟漭大海中的巨鯨。
先前玻璃有些擔憂的適應障礙并沒有產生, 林爭渡和A05非常契合, 在發言臺上她強行連接時, A05的智能系統就已經接納了她。
跟隨在身下的飛行小隊進入接口, 林爭渡戴上耳機,總算聽到了頻道里同伴的聲音。
其中有一道陌生又熟悉的歡騰聲,大喊著:“爽哈哈哈哈哈哈哈忍你們星聯很久了, 終于把你們的雕像給炸了。”
聲源是首星駐星干部海浪。
看來他們還順手炸了點別的東西。
對接成功后, 林爭渡調整了噴射引擎,進行了一段加速,避開了星外防御系統的幾道攻擊, 當然, 這東西不好惹,A05左肩被擊中, 林爭渡在更多防御系統調整過來前迅速遠離首星。
A05的對外接口通往的是儲存艙,離駕駛艙還有些高度,海浪帶著人往內走了幾步,嚇了一跳,說:“老大,你怎么把什么東西都放進來了?”
“星聯的新型號機甲,走之前我隨手帶走些,”林爭渡語氣迅速介紹道——海浪吐槽道“這不止‘些’了吧”——她目光后移,沉聲道,“站穩扶好。”
有宇宙機甲追過來了。
鐘司敘在昨日就離開首星了,他為蟻群的行動提供了很多機會,其中一項——大概就是避免了直接與他進行戰斗。
星聯展開追擊在設想的情況內,但留給林爭渡的時間不多,她要在這片星域的巡航隊圍過來解決這一波追擊隊。
紫金色機甲在宿主恒星的光耀下猶如一座綺麗壯美的星云,林爭渡不由得多欣賞了一眼——它是她的了。
同時在其身影蔭蔽下,一支飛行戰隊逐漸顯露隊列。
A05接收到通訊申請,林爭渡接受,追擊隊里有人喊道:“林爭渡,林爭渡,束手就擒,否則我們就要展開……”林爭渡斷了通訊。
“眼睛,”在進入A05后就滑進檢修通道的玻璃提醒道,“我掃描了它的情況,機齡很大,別忘了防御。”
原來她駕駛的是宇宙機甲里的老奶奶輩,何嘗不是一種榮幸。
“沒問題。”林爭渡說。
對手的機甲都不是問題,還敢派機甲來,說明星聯的人還沒搞清楚她的情況。
林爭渡放大控制范圍,連接了對方機甲——A21,連帶著神經系統覆蓋了對方的神經網,駕駛艙內的三名駕駛員瞬間進入僵立姿態。
A05抬手,匯聚光芒的掌心炮口充能完畢,激光束在剎那內劃至飛行戰隊,將隊形炸開。
隨后,紫金機甲猛然一轉,抽刀迅速劈向飛行戰機。
戰友變敵人。
這一招,林爭渡從區賽用到現在,屢試不爽。
在對方頻道內驚呼與震怒中,A05迅速拉開距離,再送去一炮,擊中紫金機甲腿部,余波殃及周邊飛行戰隊。
紫金機甲加速引擎,馳離戰斗隊伍,駕駛員和機甲師被自動排出機體,漂浮在太空中,等待同伴的搭救。
第二架宇宙機甲,到手。
首星的作戰部看到這一幕,陷入沉默,派出的第二架機甲還未到場就收到指令,飛回地面。
……
解決掉沿途攔截的兩波追擊隊后,飛行路程變得平緩許多,距離下一個躍遷點還有段距離。
“老大老大,我能去那架機甲里待著嗎?”海浪問道,他在儲存艙里轉了一圈。
元媞剛巧從駕駛艙下來接應,海浪一看見她,“嚯”了一聲,上去握手,煞有介事道:“元助理,你好你好。”
元媞懶得慣他,木然道:“在跟著眼睛跑路的那一刻,我就被革職了。”
海浪說:“當個小小助理還不如當個叛軍來得有意思吧?當初你說要走這條路,我就不太贊同,搭了這么幾年的牌塔,不還是塌了?”
元媞:“你很煩。安靜。”
“哦,”海浪轉移目標,“老大老大,我能過去嗎?”
“想去就去,但我不會停。”
要在兩架極速飛行的宇宙機甲之間轉移,稍有不慎就會被拍成碎片。
海浪朗笑道:“那我去了。”
對海浪來說,卻輕而易舉,他帶著他的那伙兄弟成功對上了A21的接口。
元媞:“瘋子。”
還在維修通道里的玻璃聽見猴一樣的歡呼聲,說:“行啊海浪,你該和飛鳥換個代號。”
林爭渡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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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走多少人,分部還有成員留在九星里,他們已經提前進行了轉移,后續會有其他行動安排。
過了一會兒,玻璃說:“眼睛,我順著通道下來了,就在這兒歇。”
林爭渡說:“辛苦了。”
截止到現在,駕駛艙里只剩下林爭渡和鐘鷺,鐘鷺自跟著她進來后,就戴上了面罩,一直沒有說話。
要重新認識蟻群對他而言是個艱難的工作,畢竟他在建立初期就被鐘司敘帶走,對蟻群,很容易就聯想到綠血。
綠血對實驗成功的鐘鷺展開的試煉更加血腥,因為能感應到生命體的情緒,所以很多生物對他而言和人類玩伴沒有區別,實驗員既要他揣測了解小動物的情感,又要在他熟悉它們后當面殺死,他們想要制造出一個沒有情感的情感檢測機器。
林爭渡偷偷觀察鐘鷺的狀態,他把頭埋在臂彎里,她醞釀一下措辭,開口道:“如果你后悔了,我就把你當人質。”
鐘鷺從臂彎里露出一只眼,他輕聲說:“你原本打算把我當什么?”
“同伴,”林爭渡說,“事實上,你也的確跟著我走了,不是嗎?”
“我的確是自愿跟你的,”鐘鷺抬起上身,用澄澈的目光望向她,“我現在只是想知道,你是多久知道我是……”
“區賽爆炸后,正式見面前。”林爭渡坦白道。
鐘鷺靜靜地看著她,良久,露出一個慘笑,“……好早。”
……這家伙絕對多想了。
林爭渡瞇了瞇眼,“你把面罩摘下來。”
鐘鷺:“……”他不愿意,無聲僵持了一會兒,還是按了按頸環,面罩收回。
林爭渡深吸一口氣,說:“在這次之前,我對你只是好奇,別無所圖。”
“……”聽到林爭渡說完這話,鐘鷺怔了怔。
林爭渡說:“有聞到撒謊或者心虛的氣味嗎?”
“林爭渡,”鐘鷺忍不住笑了,蹙著眉糾正她,“我又不是測謊儀。”
他嘴上這樣說,但眼瞧著神色變好了些,林爭渡繼續道:“但這次帶你走是提前想好了的,當時你就算不同意,我也會把你綁走。”
“好……不用解釋了。”鐘鷺別開臉,手忙腳亂地重新把面罩給戴上。
其實他的疑惑肯定不止這么多,但林爭渡見好就收,之后再慢慢回答。
……
等進入綠堡星所在星域后,已經不知道多久了,鐘鷺驀地站起身,走過來說:“你流鼻血了。”
溫熱的液體正不受控制地下滑。
“感受到了,”林爭渡泰然道,“不用管。”
先一連控制了典禮場地里幾百架機甲,又帶著宇宙機甲打架,然后同時控制兩架機甲進行躍遷,持續這么長時間,林爭渡都在心里夸自己好幾遍了,強啊,相當厲害。
而副作用僅僅只是流鼻血,哈,小菜一碟。
鐘鷺臉色卻不太好,盯著她的血,說:“過度使用能力的第一階段反應,后面就不好受了,你帶藥了嗎?”
林爭渡:“……”
鐘鷺愕然,“你從來不帶藥?”
林爭渡:“沒用過。”
鐘鷺收回復雜的目光,從制服的手巾袋里取出手帕,還有一個證件照大小的密封袋,里面有四枚黃色膠囊,“我們的藥是能共通的嗎?”
“應該——不行,”林爭渡慎重地說,“也就是輕微過度,別擔心。”
“……好,”鐘鷺把手帕塞進她手心里,溫聲道,“一戰成名后的眼睛,首亮相頂著鼻血或許不太合適。”
“好,多謝。”林爭渡擦拭口鼻的血跡,隨后將沾血的手帕先塞進胸前空空的手巾袋里。
“呼,大姐大,”玻璃在頻道里說,“我和灰泥要上來了,太空站應該快看到了。”
林爭渡姿態從容,道:“等著呢。”
太空站內的守衛都帶有機甲——林爭渡非常輕松地制服了他們,而太空站的炮塔——玻璃在第一次離開綠堡星的時候就看上它們了。
巨型機甲破壞它們簡直就是輕而易舉,只不過為了方便后續再利用,林爭渡只將它們拆卸下來。
從太空站的攻擊態勢來看,他們是收到了相關消息,提前做好了攻擊準備,但林爭渡的第一招就把大部分人的護身武器給管制了,氣勢上直接失掉了半截。
冒出來的兩架巨型宇宙機甲也占了優勢。
后續星聯要是愿意復盤一下,應該能得出一個關鍵點——他們在防御設計時,沒有重視“敵人也有宇宙機甲”的情況。
也算是宇宙機甲原創者的自信吧,畢竟暫時沒有其他種族有能力創造而駕駛;三十多個精英駕駛者也被進行了非常細心的保護和教育,況且多人駕駛本身就是一種互相牽制,除了鐘司敘的單人駕駛——當然,鐘司敘向林爭渡透露過,星聯給他的權力很大,但牽制也同樣大。
——
外部作戰隊一路高歌猛進,綠堡星內組織整合也相當順利,有百分之九十的民眾都選擇與蟻群統一戰線。
蟻群一開始先拿下了與邱城城長的合作,隨后說動了祈星城城長合作,同樣星聯派任的白相城城長是個硬骨頭,蟻群派出的畸骨沒能說動她,只能先將她關押。
綠堡星民眾對星聯積怨已久,只是一直以來都缺少東風。
一個事件導火索,一個組織保障,一個有力的領導人,三個因素缺一不可。
……尤其是在看到星聯的“直播事故”后,大量的人倒向了蟻群,或者說,綠堡星本身的立場。
只不過在一陣摘除星聯痕跡、歡呼“解放”后,大多數人又陷入迷茫與驚惶中。
但這樣的狀態沒有維持太久。
在收到外部作戰隊回來的消息后,天空中一陣隆隆聲響起,仿佛蓄著雷,緊接著,一架巨型機甲砸破云空,身周轉眼擦出火星,裹著一團漂亮的火球墜地。
咚——!
塵霧激起,烈風匝地暴卷,紫金色宇宙機甲持劍跪地,砸出一道巨坑。
昂頭,握劍,起身,每一個動作都帶著萬千結構的機密運轉,摩擦、晃動、擠壓帶出的聲響,如同巨人的呼吸。
平緩、威嚴。
它持劍而立,保持緘默,像騎士一樣宣誓著對這顆星球的守護。
跑到空地上觀望它的群眾們一默,隨后再次爆發出氣勢雄厚的歡呼。
機甲內走出十幾人,以元媞為首和蟻群其他人進行了匯合。元媞,或者說K、灰泥,她有著讓人感到心安的氣質,在官場的磨煉也使她學會了怎么安撫人心,讓她提前著陸是非常明智的決策。
而機甲A21的操控者還在太空站上。
內部排查清理且將所有站內人員綁好后,林爭渡將A05停在太空艙外活動區,進入核心模塊的主控室。
海浪的紅發和他性格一樣張揚,這樣的人能在首星蟄伏多年,且組建出一支小有規模的隊伍,可見其心性不止表面那么簡單。他相當亢奮,也不愿意停腳,自告奮勇說:“我再去排查一遍!”
“人都在這兒了。”剛好涉及能力范圍,跟在林爭渡身后的鐘鷺提醒道。
海浪笑容變小了點,但只是輕飄飄地瞥了鐘鷺一眼,隨后看向林爭渡。
林爭渡背后的鐘鷺發出一聲微嘆。
“……這是燈擅長的領域,不會出錯,”林爭渡說,看著轉瞬間就一臉頹色的海浪,“況且你們已經做得很仔細了,給你個新任務,帶著人去看看太空站各個空間,找找有價值的東西。”
“得令!”
海浪帶著一撥人離開。
主控室的空間松泛了一點,林爭渡移步向前,目光掃了一圈,被捆著的人均未露怯,幾個膽大的人怒瞪著林爭渡。
“太空站不比綠堡星,通訊一切正常,”林爭渡說,“相信各位也或多或少了解情況了。”
“了解什么?你擁兵自立,還是竊取星聯重器?”最左邊的一位守衛怒道。
“高抬我了,我不是將領,也沒有兵權,稱不上這個‘擁兵自立’。不過竊取這件事倒是真的,”林爭渡非常堅定地一笑,“諸位的機甲我也笑納了。”
“你——!!”
林爭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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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言少敘,今日拜訪貴站,也是想看看各位平常在綠堡星的上空干些什么。畢竟這樣一個干癟又毫無價值以至于被拋棄的星球,還能稱為倒數第二道防線,我早就非常好奇了。”
玻璃自進來就非常自然地坐在主控椅上,調取半天,將太空站的內部艙室和結構摸清楚了,共享給林爭渡,又問道:“武器權限,你們最高負責人應該有吧?”
“有……有。”被圍在最里面的人輕聲說。
“——!”最開始回嗆林爭渡的守衛恨恨地瞪過去,她恨鐵不成鋼道,“讓你什么都別說!”
“艾利亞,就算我現在不說,他們也能查出來!”負責人爭辯道。
玻璃穿過去,連接了負責人的外腦,通過其權限,進入了武器系統,五秒后,他笑道:“妙啊。”
林爭渡瀏覽了太空站的功能區域劃分后,推測說:“太空站主要提供場地方便各位……藥物研究?武器研究?”
“……”所有人沉默不語。
林爭渡眉毛一抬,“不會真要保持緘默到星聯救援吧?”
玻璃在旁邊添了一把火道:“蟻群里有會刑訊的人哦。”
陸上巡邏禁區邊界的刑者打了個噴嚏。
“呼,嘶……老大老大,”海浪突然聯系林爭渡道,“我在實驗模塊的尾部發現了一件冷凍儲藏艙,這里面有……”
玻璃聞言追蹤、調取監控、放大。畫面里赫然出現像磚塊一樣堆成幾堵高墻的綠色管狀物體,粗看有點像液體試劑,但林爭渡仔細分辨了一下,管端有精密的細微結構,她說:“是液體子彈。你們先離開。”
海浪:“OK。”
“化學武器,”林爭渡的目光重新釘回負責人那兒,“沒見過的,要補充一下么?”
負責人:“……”不同于剛剛“豁達”地交出自己的身份,她忽然閉上了嘴。
良久,在林爭渡的凝視下,負責人輕聲說:“是化學武器。”
什么啊,醞釀半天就重復了林爭渡的話。
要不然先綁回陸上……
林爭渡心念剛動,鐘鷺去掉面罩,上前一步,開口道:“你不說,是因為還算相信林爭渡的品格,覺得她不會對你痛下殺手,而且你覺得,把它的用途說出來,反而會激怒她,是么?”
負責人虛弱地“呵呵”笑了兩下,逃避重點地答道:“我怎么會把性命寄托在她的品性上。”
“哦,”鐘鷺淡淡地應了一聲,話鋒急轉,“你們研究的武器就是所謂的防線嗎?”
負責人眨了眨眼,額角滑下汗,但除此之外,神態沒有太大變化。
鐘鷺卻說:“你并不堅定,是?——不是?”他笑了一聲,給出答案:“原來是防線的一部分。”
林爭渡挑了挑眉,側頭看向鐘鷺。
心理戰,這里還有個行家。
鐘鷺繼續問:“那么防線的其他部分呢?”
林爭渡助力道:“既然是防線,那肯定能對敵人造成大規模的殺傷力,要讓這種化學武器造成大規模的殺傷力,就得圈住敵人。”
鐘鷺偏頭,朝前走了五步,再轉話鋒:“綠堡星一直都是你們選擇的武器試驗田嗎?必要的時候,你們的人類同胞也要跟著送死嗎?”
負責人:“……”
“你還真愧疚了,”鐘鷺帶著沒有溫度的笑說,“你的表情控制得很好,但情緒情感是很難控制的,藏不住的。”
林爭渡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鐘鷺,幾個問題讓主要答案明晰了,只不過具體的內容還有很多盤問空間。
鐘鷺回過頭,說:“如果你相信我的話,把他們交給我吧。”
林爭渡:“給你。”
“嗯哼……”一直在另一邊聽著的海浪只開了和林爭渡的通訊,饒有興趣道,“分享一則情報,鐘家小少爺——以前可是干審訊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