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入方洲門下的第十年,榮梅出師了。
她是方洲門下第二個出師的弟子。
——第一個當然是尚易。
然后她就被吳省中醫院的陶老教授要了過去。
因為她主攻的是肝病，而肝病一直都是吳省中醫院的弱項。
她抵達吳省中醫院的當天，陶老教授就為她舉辦了一場隆重的歡迎晚宴。
第二天,她就以副主任醫師的身份坐在了吳省中醫院肝膽外科的診室里。
要說她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雖然這十年里,在方洲的教導下，她接觸過的病人，已經不下八萬個了。
而且早在兩年前，她就已經在照市縣中醫院獨立坐診了。
但這畢竟是她第一次離開師父方洲的羽翼，到了這里，可沒有人能再像她師父方洲那樣,給她兜底了。
很快,第一個病人就敲門進來了。
——她雖然是第一天在吳省中醫院坐診，但是不管怎么說，吳省中醫院也是吳省排名比較靠前的醫院，一天的門診量隨隨便便都能過三千，更何況她現在的職稱可是副主任醫師，起點比當初的方洲不知道高了多少倍。
雖然這樣的起點，正是方洲給她創造的。
不過方洲奮斗了這么多年，如果都帶飛不了榮梅他們，那他也就白活這么多年了。
所以哪怕在吳省中醫院,榮梅只是一名新來的醫生,履歷也比較普通,她今天上午的號還是掛滿了。
這名病人坐下之后就說道：“醫生你好，最近這段時間，我不僅吃飯都沒什么胃口,還天天拉肚子,最主要的是,我的右邊肚子這一塊，總是發痛。”
榮梅當即集中起注意力來：“是上面那一塊痛還是下面那一塊痛？”
病人當即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上面這一塊。”
榮梅：“除了這些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癥狀，比如精神不振，發熱，皮膚瘙癢這些？”
病人：“最近這段時間我的確都沒什么精神，不過發熱和皮膚瘙癢好像沒有。”
榮梅心里瞬間就有數了：“最近是不是喝酒比較多？”
病人：“對。”
顯然，對于他的情況，他自己心里也是有數的。
榮梅：“我再給你把個脈。”
病人連忙把手伸了過去。
三分鐘后，榮梅就給出了結論：“酒精性脂肪肝。”
“問題還不是太嚴重，吃上一個半月的藥，應該就能痊愈了。”
“不過你必須得戒酒了，要不然等病情加重變成肝硬化，那可就麻煩了。”
病人無奈道：“好的。”
看來這個病人這段時間天天喝酒，不是因為迫不得已，比如為了生計什么的，單純只是嘴饞了而已。
那她也就不用擔心對方到時候會不遵照醫囑了。
所以榮梅隨后就給他開好了方子：“好了，去拿藥吧。”
等她看完第八個病人的時候，她下午的二十個號也都掛滿了。
上午的第十五個病人是個中年男人。
他說：“醫生你好，最近這段時間，我心臟這一塊時不時的就會痛一會兒。”
“心臟痛？”
榮梅也沒說什么‘這里是肝膽外科’的話，只說道：“你指一下我看看。”
中年男人當即伸手指向了自己的左胸下方。
榮梅看向他手中提著的袋子：“之前有在其他醫院做過檢查？”
“對。”
中年男人連忙將手中的檢查單都遞給了榮梅：“之前在我們縣醫院做了心臟彩超和動態心電圖，但是什么也沒有查出來。”
“我侄子是學醫的，他說我的心臟痛，不一定是心臟出了問題，就建議我再去找其他科室的醫生看看……”
榮梅拿出那些檢查單看了看，果然中年男人的心臟沒有什么問題。
于是她放下了那些檢查單：“手伸出來我給你把個脈。”
中年男人：“好的。”
三分鐘后，榮梅就收回了手：“從你的脈象來看，你的胃有點不太對勁，應該是胃潰瘍，或許還有點食管反流。”
“所以我建議你再去做個胃鏡。”
中年男人有些遲疑，因為最近這段時間，他的心臟雖然經常作痛，但是吃飯上廁所什么的還是很正常的，昨天晚上他甚至一口氣吃了兩大碗海鮮粥。
但是他最終還是選擇聽從榮梅的建議：“好的。”
那天下午，檢查結果就出來了。
中年男人：“……還真是胃潰瘍和食管反流啊。”
看到他有些難以接受的樣子，榮梅說道：“因為胃和心臟的位置比較靠近，所以有的人胃病發作的時候，會間接影響到心臟。”
“不過胃潰瘍和食管反流都是小問題，很容易就能治好的，所以算下來，得這兩個病，總比心臟真的出了問題要好。”
“我不是這個意思。”
中年男人說道：“其實我剛才的話還沒說完，前天的時候，我就已經在我們市里的醫院，看過腦科和心血管內科了，前前后后又花了兩三千，但是也什么都沒有看出來，因為我過來的時候，比較倉促，那些檢查單也都沒有帶過來……早知道中醫這么厲害，我就直接來中醫院找您看了。”
“也怪我們公司，要是提前幾天派我過來出差就好了。”
榮梅壓下心底的高興，只說道：“沒事，只要最后能查出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是好事。”
然后她輕車熟路的給中年男人開好了藥。
下一個病人以及他的家屬隨后就迫不及待推門而進。
這個病人是個十五歲的少年。
他的父親說：“醫生你好，三年前，我兒子在我們當地的醫院確診了肝外膽管結石，后來我們就帶著他去醫院做了手術，把結石都取了出去。”
“沒想到僅僅只是一年后，他的病就又復發了，沒辦法，我們只能又帶著他跑去醫院做了手術。”
“結果一個星期前，他的上腹部這一塊又開始絞痛，當天晚上就又發起了高燒，我們帶他去醫院一查， 他的膽管里又長滿了結石了。”
榮梅伸出手放到少年的手腕上，大腦飛速的運轉起來。
少年的心臟沒有什么問題。
胃沒有什么問題。
脾也沒有什么問題。
少年的父親還在繼續：“我們當地的醫院的醫生也看不出來他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所以我懷疑他這次做完手術之后，用不了多久就又會復發。”
“做微創手術的話，一次就要兩三萬，我們是真的有點吃不消了，最主要的是，它每次發作的時候，都能要我兒子半條命……”
所以要不是走投無路了，他們也不會跑過來看中醫。
榮梅抬起手，調整了一下姿勢，然后就又放了回去。
血壓沒什么問題。
肺也沒有什么問題。
……
少年的父親：“明明這幾年我們已經很小心了，每天晚上十一點準時叫他睡覺，早上七點準時叫他起床，中午還會讓他睡上半個小時的午覺，菠菜，辣椒，可樂這些，從來都不會出現在我們家的餐桌上，星期六日的時候，還會帶他去打一個小時的羽毛球……”
榮梅沉了沉氣：“孩子平時有對什么東西過敏嗎？”
少年的父親：“……應該沒有。”
榮梅：“孩子平時真的沒有偷偷吃辣條之類的東西嗎？”
少年直接說道：“絕對沒有，雖然我的自制力不太強，但是我的朋友都知道我的情況，他們都一直有盯著我，根本就不讓我有偷吃的機會。”
榮梅的眉頭直接就皺了起來。
也就在這個時候，榮梅靈光一閃：“你們最近這幾年，有搬過新家嗎？”
聽見這話，少年的父親直接就愣住了。
只是聽他說道：“新家沒搬過，但是搬過兩次出租房。”
“我兒子小學畢業之后，考上了我們那里最好的一所初中，因為那所初中距離我們家比較遠，所以我們就在那所初中附近租了個房子陪讀。”
“半年前，他又考上了我們這里最好的一所高中，然后我們就又搬到了那所高中附近。”
榮梅當即就又問道：“你們租的那兩套房子，是不是都是剛剛裝修好沒多久的。”
少年的父親的臉色已經變了：“對。”
“但是那兩個房東都跟我保證過，房子絕對是已經通風好了的……”
就因為那兩套房子都是新房，所以當初他們家租下它們的時候，租金比同一棟樓的其他租戶多花了兩千一年。
少年的父親已經說不下去了：“麻煩您等我一會兒。”
然后他掏出手機就走出了診室。
沒一會兒的功夫，他的罵聲就從走廊里傳了進來：“……我們住進來的時候，這套房子才剛剛裝修好不到一個月？姓丁的，我操他全家……”
顯然，在他的苦苦哀求下，他的那些鄰居最終還是把實情告訴了他。
榮梅隨后就將開好的藥單遞給了同樣一臉鐵青的少年的母親：“往好處想，還好孩子的身體素質比較好， 吸入了那么多的甲醛，只是得了膽管結石，沒有得白血病。”
“而且現在病因查出來了，孩子以后應該不會再復發了。”
“不過孩子身體里的結石還是得想辦法取出來，繼續做微創手術的話，雖然創傷小，但是對身體多多少少是有一些損傷的。”
“而且從檢查結果來看，孩子膽管里的結石還不算太大，所以我建議先讓孩子吃幾副中藥，看看能不能把石頭排出來，要是排不出來的話，再去做微創手術。”
“還有你們，最近也盡量抽空去做個體檢吧。”
少年的母親：“好的好的。”
之后的事情就不需要榮梅去操心了。
就這樣，一個個病人走進她的診室，又離開了她的診室。
然后一天就過去了。
看著突然就又陷入了安靜之中的診室，在沉默了幾秒鐘后，榮梅長吐一口氣。
雖然今天過來的都是一些普通的病人。
但如果讓她給自己今天的表現打個分的話，她愿意給自己九十分。
三十分給她還算扎實的基礎。
三十分給她開闊的思路。
剩下的三十分，給她今天也沒有損傷到師父方洲的威名。
所以她一定會成為一名出色的醫生的。
榮梅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