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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第 141 章

    安無雪雙瞳輕顫。

    雪絮掛在他顫動的睫毛之上, 像是深海之中綻放的雪蓮。

    春華抖動,他握劍用力至手背青筋暴起。

    裹著濁氣的風雪打在他的身上,他分明有靈力護體,卻還是覺得刺骨冰寒。

    裴千在一旁咬牙切齒道:“安無雪哪里和你一模一樣?你若是費盡心機造就千年前千夫所指的局面, 那如今呢?如今難道你就得逞了?”

    曲忌之這時終于斥濁氣出傷口, 不著痕跡地持劍靠近。

    他神色警惕, 也接口道:“姜先生在得意什么?你千年前的籌謀失敗了。首座從始至終,不曾劍指蒼生。”

    安無雪無言。

    他和姜輕一樣?

    笑話。

    他無心和姜輕辯駁,趕忙無聲地結(jié)出法印,送出一道傳音符。

    傳音符裹著靈力, 沖破疾風驟雪,穿過謝折風立下的結(jié)界, 朝著茫茫海域深處而去。

    ——它去尋謝折風了。

    姜輕卻只是看著,絲毫沒有阻攔之意。

    他被裴千和曲忌之接連反駁, 也不惱怒,反倒點頭道:“所言不差。其實你當時真的死了,我猝不及防。你拿著春華一路殺出重圍,回到落月峰時, 我還在籌劃著如何讓落月峰也背棄你, 結(jié)果沒想到, 我們這位謝仙尊啊,居然比我想的還要絕情。”

    ——安無雪知曉心魔真相時, 已經(jīng)察覺春華的問題, 不曾用過春華,姜輕至今也不知曉謝折風那一劍的隱情。

    他仍以為謝折風為天下悠悠眾口而放棄安無雪。

    “……我本來沒想讓你死的。你若是死了, 我豈不是看不到你被眾生拋棄的反應了?我當時遺憾了好久,謝折風又成功登仙了, 我只能繼續(xù)隱于世間。后來,我想看看,你若是有殘魂飄蕩世,是不是會怨念憎恨?我追溯因果,尋到荊棘川,卻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事情。”

    姜輕譏諷道:“謝折風親手出劍殺你,居然又去荊棘川尋你殘魂。”

    “更讓我驚訝的是,你的殘魂還是沒有什么怨氣。”

    安無雪冷冷道:“那倒是讓你失望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傀儡印所在的左臂。

    “我曾經(jīng)救了第五根天柱,死后沒有怨氣卻殘魂不散,是因為第五根天柱留了我的碎魂,歷時千年,替我重塑金身玉骨,送了我新的一世。”這些皆是他能溝通天柱之后猜到的。

    “而你——”他舉起春華,劍尖對著姜輕,“靠著推算因果,找出了我復生之處,搶先一步帶走我,落下傀儡印,借云舟之手把我換了個身份送回落月峰。”

    姜輕接連點頭了好幾下,神色格外從容。

    “謝折風已經(jīng)登仙,可濁仙秘法被因果所埋,我反倒只能止步渡劫巔峰。時局已變,我想重振旗鼓,原來的籌謀已經(jīng)無用了。從那時起,我有了新的打算。但這個打算靠的是第五根天柱,必須得等你活過來。

    “我本來可以布局更久。但是你死后最開始的八百年,謝折風年年趕赴荊棘川,以仙力覆蓋萬千荊棘,這些強勁的仙者靈力被第五根天柱汲取去,助它更快地為你塑身。我當時實力大減,動不了天柱,也動不了你,只能等著。

    “幸好,謝折風近兩百年來放棄在荊棘川徒勞,而開始奔走四海尋別的機會,我這才能順利進行我的謀劃。

    “宿雪想聽聽我的謀劃嗎?”

    “首座,”曲忌之說,“他在拖延時間。”

    姜輕笑道:“我在拖延時間,你們也在拖延時間,我們都想等雪妖和謝折風那邊傳來消息,對吧?”

    安無雪心下一跳。

    此言正中他所想。

    不對勁……

    姜輕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不在意這一次造成舉世動蕩的雪妖。

    他這般等著對方出招,實在是有些不妙……

    可他如今并不能貿(mào)然出手。

    曲忌之已經(jīng)殺過姜輕一次,殺死的不過是個化身。

    姜輕先前騙他們胎石失竊,恐怕這些胎石早就被姜輕都拿去做了化身,他眼前這個未必是真身。

    對方雖然和他一樣是渡劫巔峰、半步登仙,但是姜輕曾經(jīng)是個濁仙,實力并非尋常渡劫巔峰能比。在面對化身的情況下,他根本沒有把握,徹底絞殺姜輕神魂。

    幾千年前曲聞道折劍沒殺了姜輕,一千多年仙隕鑄就的因果陣也抹不去姜輕,安無雪哪里有那個能耐一擊必殺?

    他若是殺不了姜輕,只是毀了對方化身,讓對方神魂藏匿,那他反而更是被動。

    因此,他獲得姜輕記憶知曉千年往事之后,并沒有急著動手,更沒有傳令瑯風城仙修和落月弟子前來相助。

    他在等師弟。

    ——可他在拖姜輕,姜輕居然也在拖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干脆開門見山,直言道,“有些話其實你沒必要和我說,但你還是告訴我了,總不可能是在這種時候還想同我閑聊吧?”

    “哦?我不能想嗎?我確實想呢。”

    安無雪持劍之手沒有動。

    春華橫亙在姜輕面前,不過片刻,劍身之上便已經(jīng)掛了許多落雪。

    他靈力稍動,蕩開周圍冷風,掃落劍身上的積雪。

    “我不想。”他說。

    斬釘截鐵。

    姜輕一愣,隨即捧腹大笑。

    “好,好……”

    他笑聲忽止,目光一沉,面露陰郁之色。

    “其實我們不用走到今天這一步的,但你偏偏每一次都不愿意入局,我能怎么辦呢?”

    安無雪眸光幽幽:“……每一次?”

    “是,每一次。”

    “第一次,是萬宗圍殺,你被謝折風一劍斷生機。你若是當時殘魂便有怨,我們說不定早就同謀此局了,我何必做到這一步呢?”

    “第二次,是我給你落下傀儡印,設(shè)計你被云舟帶上落月峰。

    “我知道謝折風尋了你千年,不可能放任一個一模一樣的人成為他人爐鼎,他一定會留下你。而你醒來只會發(fā)現(xiàn),你成了個殺身仇人的爐鼎、替身。

    “那時我篤定,你會不計一切代價地殺了謝折風,毀了落月峰和修真界的寧和。可你居然沒有——你居然為了盛世長安,就這么放下了上一輩子的生死,只想就那么平平淡淡地離開。”

    “第三次,我想毀了你布下的四海萬劍陣,不得不翻出那些陳年往事。我想,你看到那些人千年后的嘴臉,總該后悔了吧?你怎么還是沒有呢。”

    “不久之前,那是第四次了吧。我挖出埋了數(shù)百年的棋,引導世人覺得你和禍事脫不開關(guān)系。北冥人人都在揣測你的復生,兩界處處都在議論你的嫌疑。但這一回,你甚至沒有等著質(zhì)疑聲起,就破了這一局。”

    姜輕每說一次籌謀,安無雪的臉色便黑上一分。

    他若是仙禍之時便知道這廝的存在,必然會提劍追殺姜輕至天涯海角!

    他自己不談,那些卷入陰謀的性命有多少?其中又有多少人,或許不被誘使就不會誤入歧途,最終也走上了不歸路……

    “仙禍因你而起,曲聞道隕落千年,你現(xiàn)在為何還要牽扯無辜蒼生?”

    “他死了,我也‘死’了。我轉(zhuǎn)生兩次,本就不是當年愿意為了他以身為劍的人了,他死了我就收手?多無趣啊。”

    “我自然是想要魔道重興!仙禍再來!!”

    安無雪眼中掛著濃厚殺意,低聲道:“所以這是你的最后一步棋?”

    “不得不說,我確實被首座騙了,還以為謝折風當真深陷心魔。我本來想徹底摧毀四海萬劍陣,再喚醒雪妖的……”

    姜輕聳肩,“但是沒關(guān)系,結(jié)果還是一樣的。”

    “宿雪,”他輕聲說,“我們終究會是一路人的。”

    ……什么意思?

    裴千翻了個白眼:“你又不是人。”

    曲忌之:“……”

    安無雪心中不安感愈重。

    不對……

    姜輕困于深海幾千年,又同曲聞道相爭數(shù)百年,曲聞道死后,這人仍然繼續(xù)為禍世間。

    或許一開始,姜輕將修濁之法散布兩界,是為了發(fā)泄心中怨恨,報復曲聞道,可如今曲聞道已經(jīng)死了千年,姜輕所為,已然只是為了滿足心中執(zhí)迷。

    既然如此,姜輕又怎么可能會為了他一人的所思所想,就喚醒雪妖為禍天下,引來謝折風這個當世唯一長生仙,還在此刻暴露身份,掀開棋盤?

    他心中思慮剛起,神色卻猛地一變。

    ——他送出去的傳音符碎了!

    這時。

    遠方風雪愈濃,疾風如利刃沖撞著結(jié)界,結(jié)界眨眼間如蛛網(wǎng)蔓延般裂開。

    妖力與仙力交織激蕩,巨浪拍打海沫而來,浮冰猛地一晃!

    海水裹著不知多少海底妖魔的血水,即將席卷而來。

    姜輕卻緩緩閉上雙眸。

    他似是在享受著此刻的巨變,在聆聽狂風與暴雪。

    雪妖歌聲縹緲而來。

    安無雪本能便后撤兩步,抬手結(jié)印。

    法印還未送出,白衣身影踏風而落,落于浮冰之上。

    浮冰登時平穩(wěn),冰霜蔓延,周圍海水瞬間攀上浮冰,化作連綿冰層。

    巨浪稍稍停滯。

    雪妖飄蕩在風雪中,見不著蹤跡。

    安無雪驚道:“師弟!?”

    裴千呆了呆,曲忌之也意外喊道:“仙尊!?”

    雪妖若出歸絮海,瑯風傾覆,四海大雪漫天不止。

    瑯風與來援的北冥落月仙修擋了一日,才將雪妖攔在茫茫海域。

    謝折風身為當世唯一長生仙,來此,本該劍斬妖魔,終了這一場大禍,可雪妖不僅沒死,往后退的……居然是謝折風!?

    安無雪看著師弟似乎在輕輕顫抖的背影,焦急道:“師弟,到底怎么回事?”

    他正待上前。

    飄蕩于空中、融于風雪的雪妖陡然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潑天妖力落下!!

    仙者靈力接踵而至!

    謝折風眨眼間掠步至安無雪身前,出寒劍光滔天,為安無雪擋下一擊,斬落雪妖一部分化在風雪中的身體。

    可擋下妖力的那一刻,安無雪看到出寒劍顫動了一下。

    他幾步上前至謝折風身側(cè):“你——”

    他嗓音一滯。

    謝折風轉(zhuǎn)過頭來看他。

    他的師弟眉心雪蓮劍紋完全化作烏黑之色,雙目發(fā)紅,黑瞳卻又如幽幽不見底的深淵,藏著數(shù)不盡的暴戾與瘋狂。

    仙力縈繞四方,可他站在謝折風身側(cè),卻感受到了這人身上若隱若現(xiàn)的魔修濁氣。

    他喃喃道:“你的妖魔骨……?”

    “師兄,”謝折風嗓音低啞,“她是我的母親,她瘋了。可我……殺不了她。”

    安無雪怔然。

    不遠處,姜輕終于聽夠了風雪歌鳴,緩緩睜眼,抬眸望著飄蕩于天穹的雪妖。

    他自言自語般說:“一千兩百年前?還是一千三百年前?太久了,我記不清了。雪妖族長老容姬入世修行,扮作普通仙道女修,同瑯風城主謝追露水姻緣,沒想到就這么懷上了一個孩子。

    “容姬不愿誕下子嗣,可這孩子于腹中便顯露出絕佳浮生道妖魔骨,根骨劍意濃厚,若是降生,必然是一個天賦可追曲聞道的妖族天才。

    “妖魔被曲聞道壓著打了幾千年啊,哪怕是仙禍之時,南鶴劍尊所到之處,四方妖魔退讓,無人敢直面其鋒芒。這個孩子根骨太好,天賦太高了,雪妖族怎么可能愿意放棄?

    “雪妖族族長當時正苦于無法同曲聞道爭鋒,這個孩子的出現(xiàn),讓雪妖族發(fā)現(xiàn)了轉(zhuǎn)機。雪妖族族長囚禁容姬,想等著那孩子降生,把這孩子養(yǎng)成一個天賦卓絕的容器,供自己奪舍重修,追求更高一步的境界。

    “容姬不愿,可她不是雪妖族族長的對手。她不在意那孩子,卻恨極了族長,在產(chǎn)子之時,她自己借了那孩子一半妖魔骨,以神魂為祭,重創(chuàng)雪妖族族長。神魂燃燒,她自此成了個瘋子,因著最后一絲母子親緣,她封了那孩子身上的濁氣,把還留了一半妖魔骨的孩子扔到了瑯風城主府門前。這孩子一半妖魔骨離體未歸,此后入仙途,因為劍道天賦卓絕,自然而然練出了能與妖魔骨抗衡的劍骨。”

    姜輕觀賞著歸絮海飄蕩的飛雪,笑道,“好巧不巧,她重傷藏匿的時候被我發(fā)現(xiàn),我替她養(yǎng)傷,為她供給濁氣,封印她千年。連曲聞道都不知道,謝折風身上的妖魔骨并不是完整的——否則的話,無情咒怎么可能壓得住這舉世無雙的妖魔骨呢?

    “這一步棋我一直藏著,如今啊,總算是派上用場了。”

    安無雪睜大雙眼。

    他心神巨震,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妖魔骨……師弟身上不斷滋生心魔的妖魔骨,居然還只是一半!??

    他心思紛亂至極,謝折風卻全然沒有理會那闊別千年的生母,也不曾在意姜輕得意的笑聲。

    師弟只在他耳邊,用著壓抑至極的語調(diào),一字一頓地說:“我每殺她一分,她身上的妖魔骨,便會回到我身上一分。我殺不了她,她若隕落,妖魔骨會在我體內(nèi)……合二為一。”

    謝折風嗓音猛地一頓。

    妖魔骨在他體內(nèi)躁動,四方仙力搖晃,心魔在他識海中猖狂大笑。

    “師兄,妖魔骨歸于完整,我無法保證,那還會是我。”

    安無雪氣息一滯。

    雪妖歌聲刺耳,姜輕笑聲尖銳,都遠不如師弟這一句話讓他無助。

    殺不了雪妖,裹著濁氣的風雪只會越來越大,兩界生靈涂炭。

    殺了雪妖,他的師弟將會轉(zhuǎn)瞬成魔,世間無仙,一個失去理智的濁仙,足以毀天滅地。

    他轉(zhuǎn)過看向姜輕,嗓音冰涼:“這才是你的最后一步棋。”

    姜輕頷首。

    “你們?nèi)羰菤⒘搜┭潜阒荒芸粗鴿嵯山凳馈H羰菤⒘酥x折風,那便無人能敵雪妖,更無人能敵我了。無論如何,妖魔亂世之勢已不可逆轉(zhuǎn)。

    “但你不是無路可走。”

    “宿雪,我給你留了一條路。”

    “只要你能成仙,你可以殺了雪妖,殺了謝折風,也能殺了我。”

    曲忌之舉目四望,手中結(jié)著法印,戒備著姜輕和雪妖,道:“四方天柱崩毀,尋常路無法登仙,姜先生究竟想說什么?”

    謝折風在極力壓抑著。

    仙力重新落下結(jié)界,護住了這塊浮冰,隔絕了雪妖的歌聲,擋住遮目的風雪。

    姜輕的聲音變得愈發(fā)清晰。

    “尋常法不能登仙,但是修濁可以。濁仙秘法只不過被曲聞道從過往與未來的因果中摘去,因此世人——包括我,都不再記得這個秘法。”

    “可是你能溝通第五根天柱,能從隱藏的因果中,尋回秘法。”

    “尋回秘法,修濁登仙,殺了謝折風,殺了雪妖,你就會是這世間無人能敵的長生仙。”

    “這已經(jīng)是我第五次為你‘鋪路’了——你選哪條路呢?”

    裴千怒道:“若是從因果中重新尋回濁仙秘法,當年眾仙隕落豈不是成了笑話!?要么仙尊入魔,要么首座入魔,要么一起入魔,你管這叫選擇?”

    “鏘”的一聲!

    春華劃破長空,帶著劍主無法壓抑的怒氣與殺意,直沖姜輕而去。

    姜輕不得不抬劍相擋,猛地被春華擊退數(shù)丈,還未站穩(wěn),便吐出一大口鮮血。

    他看著春華飛回安無雪手中,抬手隨意抹去嘴角血跡,瘋瘋癲癲地笑了幾聲,道:“我和曲聞道,相爭數(shù)千年,他連身死道消,都留下了縝密后路。他明明死了千年,我還是回回都輸。”

    “還好,這一次,怎么樣都該是我贏了。”

    第142章 第 142 章

    “贏……?”安無雪眉梢微動。

    他伸手, 撇了撇謝折風額間的碎發(fā),輕輕為師弟收整斗法時散亂的衣冠。

    謝折風紅著雙眸望著他。

    他聽不見師弟神魂識海中的喧囂,也不知道妖魔骨在師弟體內(nèi)究竟如何了。

    但他知道謝折風現(xiàn)在應該很疼。

    他快速眨了眨眼,斂下雙眸澀意, 復又看向姜輕:“姜道友對贏的定義是什么?我倒是覺得, 道友能堅韌數(shù)千年, 踏出深海底,本來已經(jīng)贏了。可仙禍開啟的那一日,你又輸?shù)脧貜氐椎住!?br />
    姜輕面容一擰——他聽出安無雪的弦外之音。

    他雙眸一凝,神色復雜, 再度望向北冥的方向。

    “你覺得我不該帶出濁仙秘法?”

    他滿是不屑。

    “你我不是都見過了嗎?世人涼薄。我是他手中劍的時候,北冥仙門總是說曲少主道途光明, 前途不可限量。我被他封入冥海底的時候,塵世便傳唱這一道警世之言, 唏噓天才破道——我呢?何人為我鳴過一聲不平?”

    安無雪眼眸微動,雙唇微動,最終默然。

    他看到姜輕回憶中少年與劍締結(jié)契約的時候,也十分悵然。

    若是曲聞道不曾折劍, 這世間或許不會有南鶴仙尊, 但北冥過往中, 會有一段傳唱幾千年的佳話。

    他認識的那個北冥門客,那個不過入世幾百年的胎靈姜輕, 一直是個對待詰問從善如流, 對待眾生清明恬靜的好人。

    可那個姜輕死在了海底幾千年的濁氣沖洗中。

    他認識的,不過是一個消逝在過往中的虛影。

    姜輕直勾勾地看著他:“你魂飛魄散金身玉骨盡碎的時候, 天下人只說出寒仙尊大義滅親,感念仙尊恩德, 可有人記得當年四海萬劍陣歷時幾十上百年,劍鳴聲下埋葬了首座多少酸苦呢?”

    “你惋惜天下人無辜——他們無辜嗎!?”

    他譏諷道:“你堅守本心道途不改,又得到了什么?”

    安無雪從始至終不置一言。

    直至姜輕詰問于他,他才毫不遲疑道:“本心不改,就已經(jīng)是我之所得。”

    姜輕冷笑道:“好,那又如何?安無雪,我們終究還是會成為一樣的人。”

    今時今日今刻,他籌謀了太久。

    容姬已醒,她生或死,都會是姜輕想要看到的結(jié)局。

    她死,謝折風成為濁仙,天下傾覆,安無雪從始至終堅持的東西都將成為笑話。

    她生,妖魔亂世。

    安無雪要打破兩難局面,唯有越過謝折風,將自身修為拔高,修濁登仙,重現(xiàn)濁仙秘法于世。

    濁仙秘法重現(xiàn),姜輕也可以輕而易舉地重回濁仙之境。

    他和安無雪冥冥之中交手幾回,最終……仍然殊途同歸。

    “——我給你準備的這幾條路,你選好了嗎?”

    四方結(jié)界再度開始破碎。

    謝折風的仙力一直在同風雪中的容姬糾纏。

    結(jié)界破碎之時,容姬凄楚歌聲傳來,時不時夾雜著雪妖瘋癲的笑聲。

    她早已連個妖魔都不算了。

    出寒劍鳴,散出劍氣。

    轉(zhuǎn)瞬間,謝折風再度凝下結(jié)界,攔下潑天風雪,擋下容姬的妖魔之力。

    歸絮海前,瑯風城旁的雪霧越來越重,瑯風劍被濁氣所攝,引入烏云中,遙遙瞧不見劍影。

    天地風雪不停,紛亂無止。

    四海仙修盡皆護佑著大雪下的蒼生,可人力有窮盡,靈氣有盡時。

    如今已經(jīng)不是四方天柱共衛(wèi)天道,眾長生仙庇佑蒼生的數(shù)千年前。

    容姬合歸絮海妖魔和瑯風劍之力,可以同仙者一戰(zhàn)!

    等她踏出歸絮海,便不是雪蓮摧殘、浮冰碎裂這么簡單了。

    謝折風再度結(jié)出法印,出寒劍飛入高空風雪,同時隱時現(xiàn)的白衣女子身影纏斗。

    可容姬一旦有損,謝折風身上的妖魔骨便會更為強盛!

    出寒不敢當真?zhèn)饺菁Х趾粒瑐涫艹钢猓钄r得格外艱難。

    裴千這時總算恢復了些許靈力,毫不遲疑朝姜輕攻去!

    他雖修為不如姜輕這個化身,可他每次出劍還會一起扔出陣法符箓,花哨揮霍至極,亂七八糟,居然起到了作用。

    姜輕一時之間,當真被他絆住手腳。

    安無雪看向曲忌之。

    曲忌之身周靈力涌動,陣紋隱隱浮出,雙手還在快速結(jié)印!

    他對上安無雪的視線,微不可查地同安無雪點了點頭。

    安無雪這才回頭看向謝折風。

    他身前的人已經(jīng)盡顯妖魔戾意,可他目光未曾改變,低聲而又輕柔地說:“師弟,你——”

    “我去殺了雪妖。”

    謝折風搶在他前頭快速道。

    安無雪一愣,嗓音微啞,趕忙搖頭:“你會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妖魔。”

    他不要。

    他不想。

    他的師弟天生妖魔骨,以浮生道之身走荊棘遍地的無情道,分魂斬我,浸過黃泉水,見過養(yǎng)魂樹,八百年碎魂,才是如今劍出而眾生俯首的年輕仙尊。

    逆流而上至于此,難道最終還是無法邁出骨血而出的業(yè)障嗎?

    不……

    不能這樣!!

    “我的師弟不會愿意成為一個妖魔,”他說,“出寒仙尊也不能是個妖魔。”

    “出寒仙尊不會是妖魔的——因為你可以輕而易舉地在我墮魔前殺了我。”謝折風對他笑了一下。

    這一笑,冰雪消融,風雨疏闊。

    他說著對自己最殘忍的話,送給安無雪的,卻全是溫柔。

    這些話,謝折風在意識到自己殺不了容姬的那一刻,便已經(jīng)想好了。

    “我不在意世人眼中的我是個劍尊還是個雪妖,師兄還活著,漫長人生還有無盡可能,我也曾經(jīng)與師兄同生死,共白頭,這于我而言,比這千年登臨尊位還要開心喜樂。”

    謝折風說著,安無雪收于識海之中的生死咒陽印被陰印勾動,微微顫動。

    他在告訴他用此咒殺了他。

    安無雪不住地搖頭。

    他絕不可能答應。

    謝折風嗓音透過狂風,依然沉穩(wěn):“我殺了雪妖,妖魔骨歸于完整的那一刻,我不知會發(fā)生什么,也許心魔會徹底占據(jù)我的神識,也許我不會是現(xiàn)在的我,但我一定會比現(xiàn)在還要強。我們可以賭,賭那一刻,我能立刻找出姜輕真身,殺了他。然后……”

    然后,安無雪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殺了謝折風。

    這樣,雪妖會死,姜輕會死,妖魔不會出世,大雪會停。

    世間再無仙,卻也再無魔。

    禍亂終了。

    安無雪不用入魔。

    他還是落月峰那個死而復生、洗凈污名、霽月清風的仙門首座。

    謝折風以劍骨壓抑著妖魔骨,經(jīng)脈骨血都在疼。

    但他心更疼。

    他不懼生死,甚至在千年前已經(jīng)是個行尸走肉。

    只是……他好不容易能和師兄在一起,卻沒能一起看幾天的日升月落。

    他也不能再護著師兄了。

    可他死后,禍事終了,一切塵埃落定,兩界無人會是安無雪的對手,師兄應當……也不需要他護著。

    這是謝折風能做到的最好的結(jié)局。

    可安無雪還在搖頭。

    謝折風不想看師兄這樣。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魔障,湊上前,輕輕吻去安無雪臉頰淚痕。

    “我將生死交托于師兄,不就是為了防范此刻嗎?趕來瑯風的時候,我就有此預感,看到我的母親后,我確定了——這一切都是注定的。”

    他說。

    “師兄,我剛剛想嘗試封印我的母親,可她瘋了,她察覺到我有封印之勢便想自爆,我拖不住她。我只能步步后退,退到如今,無法再退。”

    不遠處便是瑯風城了。再退,四方生靈怎么辦?

    “容姬遲早會死,妖魔骨遲早會歸于完整,若我不曾成仙,我們還能強行毀掉我的根骨,可我成仙了,妖魔骨也成了不倫不類的仙骨,尋常方法毀不掉它。

    “不論有沒有姜輕,不論是不是在今日,這都是我命定的魔障。”

    他抬眸,看向蒼穹風雪中,正在同出寒劍斗法的容姬。

    “也許我注定會有今日。”

    “母親她說的沒錯。”

    “我本來就該是一個……天生的妖魔。”

    安無雪靜靜地聽他說完。

    他緊咬牙關(guān),每每想讓謝折風別說了,卻又不想在這種時刻對謝折風擺臉色。

    裴千逐漸不支,退回安無雪身前。

    姜輕持劍走近。

    “我倒是沒想到,你們居然還有這一步后手。但那又如何?”

    他聽見了方才謝折風所說,嗤笑一聲:“小仙尊,你們現(xiàn)在沒有時間尋我真身了。你是想趁著妖魔骨合一,你實力大增的那一刻鎖定我的魂魄殺了我?沒用的,你們一直在猜測我為什么費盡心思讓傀儡泛濫兩界——不如我來告訴你們答案。”

    他在安無雪和謝折風身前一丈處停步,雙手垂下,握劍之姿隨意,好似全然不怕謝折風突然出手。

    “因為我是胎靈族。我族堅不可摧,又無堅不摧,我身可承外物,萬物也可承我魂。散播兩界的那一種傀儡印,皆可為我所用。”

    “你,你你——”裴千指著他,“你的意思是現(xiàn)在兩界所有的無主傀儡都可以是你的化身?你唬我們呢!”

    安無雪沉沉道:“他沒說錯。不然,他沒有這個底氣獨身一人站在我們面前。”

    姜輕這么多年為了不暴露自己,從不培養(yǎng)自己的勢力,卻能夠擁有不沾濁氣的化身,完美隱于陰謀之后,哪里都有他的痕跡,靠的或許就是胎靈族的天性。

    “是啊,”姜輕認真點頭,“我的神魂可以隨時隱入遍布兩界的任意傀儡身上,小仙尊有把握在轉(zhuǎn)瞬之間尋到我的魂靈所在并且滅殺我嗎?沒有把握的話,很抱歉,你連賭一賭搏一搏的機會都沒有呢。”

    他瞇著眼睛,從容不迫道。

    “不如咱們還是按照我說的那幾條路來走,仙尊成魔,或是首座修濁,讓我看看濁仙秘法重現(xiàn)世間,天下大亂——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無雪看也沒看姜輕一眼。

    如此劍拔弩張之際,他反倒眉眼微彎,對師弟笑了一下。

    “師弟要我殺了你,是想留我獨自一人和姜輕相爭嗎?”

    謝折風意識混沌,只顧著搖頭。

    “世間萬物都有一線生機,從來沒有逃不開的注定。因果不是無法更改,而是大道三千尋我之路。”

    “師兄……”

    謝折風眸光越來越暗,眉心雪蓮劍紋只剩烏黑之色。

    出寒同容姬相斗,結(jié)界已經(jīng)碎了一次又一次,妖魔之力不斷靠近瑯風城。

    姜輕笑聲驟停,挑眉道:“怎么,你還有別的想法?說來聽聽。”

    “師尊當年下無情咒,封妖魔骨,將仙尊位傳于師弟,他什么都知道,未必算不到今日。我不信妖魔骨無解。”

    姜輕聽到安無雪提到南鶴,面頰一抽,雙眸滿是陰沉之色。

    “……他或許真的知道,但他隕滅千年了。”

    安無雪只對謝折風說:“師弟當年劍斬天下妖魔的時候,我已經(jīng)死了,我們沒能并肩至最后。如今,你愿意和我并肩面對,聽我所言,讓我來選我們的因果嗎?”

    謝折風意識渙渙,卻還是第一時間無言點頭。

    “好,師弟在我回來之前,一定攔住容姬。”

    安無雪輕笑一聲,頃刻間斂下雙眸之中的苦意。

    姜輕皺眉:“回來之前?什么意思?”

    “師尊確實已經(jīng)隕滅了千年。”

    “但這里是瑯風城。”

    “現(xiàn)在的我確實尋不到師尊,但千年前的師尊在瑯風城。”

    姜輕神色突變,猛地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什么,趕忙看向曲忌之。

    與此同時,安無雪話音剛落,曲忌之結(jié)下最后一道法印!

    原來曲忌之方才趁著安無雪和姜輕對峙、裴千吸引姜輕的注意力,一直悄無聲息地在一旁布下精妙陣紋!!!

    此刻,陣成。

    四方陣紋悄然相連,銀光流轉(zhuǎn),穿透風雪,直接從歸絮海延綿至瑯風城。

    他們都對這個陣的陣紋波動格外熟悉。

    姜輕咬牙道:“觀葉陣!!”

    此陣可將入陣者送入過往!

    曲忌之和裴千修為都只在渡劫后期,在半步登仙和仙者境面前根本不夠看,姜輕從始至終都沒有把他們兩人看在眼里。

    他只把安無雪當對手,沒曾想到曲忌之早就得安無雪暗示,佯裝傷重無法出手,實則一直在布陣!

    他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太遲了。

    銀光流轉(zhuǎn),轉(zhuǎn)瞬間,落在瑯風歸絮的觀葉大陣網(wǎng)下,將安無雪送入過往!

    姜輕猶豫片刻。

    但也只猶豫了片刻。

    他神色一定,干脆追進陣中。

    浮冰之上,只余下謝折風還有曲忌之和裴千。

    曲忌之持劍撐地,雙眸緊閉,全力維持觀葉陣運轉(zhuǎn)。

    謝折風喚回出寒,眨眼間神魂離體,割裂神魂以抑心魔。

    他渾身一顫,雙眸閃過一絲痛色。

    但他一聲不吭。

    幾息之間,他的神識恢復清明。

    謝折風再度手握出寒,踏著仙力卷起的靈風,殺入風雪中!

    觀葉陣內(nèi),安無雪知曉姜輕追來。

    但這一次的布陣之人是曲忌之。

    他手持布陣者賦予的引信,可以隨意穿行于陣中,遠比姜輕要快。

    他一入陣,心念閃動,回想當年,直奔千余年前瑯風城破那一日而去!

    那時,雪妖圍困瑯風,妖魔游走于深巷,似是在尋著什么。

    直至南鶴趕來,斬殺雪妖族族長,落月弟子將雪妖打回茫茫海域。

    南鶴帶著年少的他,前往城主府。

    安無雪落入這一段時光時,正好瞧見那時的他越過南鶴,上前捂住了謝折風的雙眼。

    南鶴站在門前看著年少的他們。

    他在南鶴身后停步。

    哪怕是在過往幻境中,昔年的天下第一劍也傲然無雙。

    男子一襲藍衣,身如鶴竹,面如皓月。

    千年前的曲聞道看著千年前的安無雪和謝折風,現(xiàn)在的安無雪看著千年前的曲聞道。

    安無雪剛剛站定。

    男子轉(zhuǎn)過身來看向他。

    “師尊。”他喊道。

    第143章 第 143 章

    觀葉陣外。

    歸絮海中。

    仙者靈力同妖魔之力相爭, 整個海面波濤洶涌,大雪同浮冰相吻。

    曲忌之手持法印,周身靈力比這翻天的海浪還要洶涌。

    ——布陣匆忙,陣法籠罩范圍極大, 他根本沒有靈脈或是大量靈石可以供給如此大陣。

    眼下全靠他自己的靈力撐著。

    他雙眸緊閉, 眉頭緊皺。

    安無雪尋到南鶴之時, 曲忌之驟然悶哼一聲。

    裴千正在護持結(jié)界,以防謝折風與容姬之間的爭斗干擾到曲忌之。

    可他剛?cè)映龇模剡^頭去,卻瞧見曲忌之嘴角掛著血, 連雙耳都流下血來。

    這……

    這分明是消耗過大正在燃燒自身精血的架勢!!

    裴千一愣,趕忙掠步回到曲忌之身邊, 喊道:“怎么回事?”

    曲忌之手中法印流轉(zhuǎn)不停,他稍稍睜眼, 沉聲道:“首座應當是見到南鶴劍尊了。”

    “那不是——”那不是好事嗎?

    裴千嗓音一滯。

    觀葉陣是因果大陣,并不是幻陣。

    其中幻境無數(shù),千葉萬花,不可能是布陣者編織的, 而是布陣者根據(jù)此時此地此景, 往回追尋因果線, 重現(xiàn)每一刻的因果。

    如此大陣,從前曲忌之布在曲家的時候還好。曲家本就靈氣充足, 覆蓋范圍很小, 因果簡單。

    可此陣覆蓋方位每多百丈,其因果便復雜萬倍。

    姜輕和曲問心合作, 布下籠罩北冥第一城的幻境,歷時不知多久, 消耗了曲家?guī)浊陙淼牡滋N,還有姜輕這些年挖空靈脈得來的磅礴靈力。

    眼下,曲忌之卻只有自己一人。

    而這一次的觀葉陣范圍,籠罩整個瑯風城和大半歸絮海,其中還直接涉及當年的天下第一劍南鶴劍尊。

    安無雪和南鶴每交談一息,其中因果便更復雜幾分,靈力消耗極大。

    曲忌之再這樣下去,必然要獻祭自身壽數(shù),甚至……傷及性命。

    裴千不過怔愣了片刻,曲忌之連眼角都開始滲血。

    “我去瑯風城喊人!”他轉(zhuǎn)身便要走。

    曲忌之卻喊住他:“沒用,來不及挪靈脈了,尋常修士不懂陣法門道,無法助我。”

    “那我助你。”

    “你助我,頂多就是用我們二人一起根骨盡碎,換我一命——這樣的一人和兩人,區(qū)別大嗎?”

    裴千不假思索:“總比沒有好!”

    “你若敢傾注你的靈力進來,”曲忌之嗓音已經(jīng)愈發(fā)虛弱,語氣卻不容拒絕,“我即刻撤了陣紋。”

    “撤了陣紋觀葉陣就破了!首座要是沒來得及問清南鶴劍尊有關(guān)妖魔骨的一切怎么辦!?”

    “我會助首座立觀葉陣,是因為只有破了姜輕此局,追溯因果,才有可能重開仙途。我從來不是什么心懷蒼生之人,你不是很清楚嗎?”

    裴千深吸一口氣。

    “我知道你想讓我登仙破無情道,但那時候你命都沒了!!我登不登仙你看得到嗎?我就算對你動心又有什么用?你人都沒了!!!你這么聰明的人,這筆賬算不來嗎?你有病嗎?”

    曲忌之點了點頭。

    裴千:“你——”

    但他確實不敢動手相助了。

    曲忌之言出必行,這人當真干得出來隨時撒手的瘋事。

    幾句話的功夫,曲忌之面色愈發(fā)蒼白。

    他手中控制著大陣的法印流轉(zhuǎn)得越來越快,四方靈力激蕩不已,連裴千立在他們周圍的結(jié)界都被里外夾擊的靈力沖碎。

    曲忌之又是悶哼一聲,雙手不住地顫動起來。

    裴千急道:“曲忌之!”

    對方不理他。

    裴千卻已經(jīng)能感受到曲忌之身周靈力波動在逐漸減弱。

    他甚至看到對方發(fā)間陡然出現(xiàn)了幾縷白發(fā)。

    再這樣下去……

    “他不會松手的。”

    戚循嗓音自后方飄來。

    裴千立刻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紅衣男子以靈力鋪于海面,穿過暴戾的風雪和瘋狂的靈氣,掠步而來。

    裴千雙眸一亮:“戚宗主可有什么辦法?”

    戚循抬眸,望了一眼正在阻攔雪妖的謝折風。

    他最終目光落在銀光流轉(zhuǎn)的陣紋之上。

    他肅然問道:“阿雪入陣了?”

    “姜輕也入陣了!”

    “……原來是他。”

    戚循喃喃道。

    裴千已經(jīng)急得不行,戚循卻一改莊肅之色,從容地笑了一下。

    “戚宗主,這種時候別笑了吧!!!”

    戚循折扇一開,行至曲忌之身邊。

    他說:“裴城主,我笑的是曲氏機關(guān)算盡,最后自己應了自己的卦。北冥曲家精通卜算之道,合全族之力為他做的卜算,不可能出錯。那一卦,你怎么忘了呢?”

    裴千微怔。

    他自然不可能忘。

    他之一生,都因為那一句而天翻地覆。

    ——“曲家子,命定一劫,無情有情”。

    曲氏收養(yǎng)他替曲忌之應劫,最終不僅沒用,反倒讓他成了曲忌之的劫。

    戚循說:“他如今便是為了你,才不松手的,他更不會讓你相助。因果有定數(shù),命中劫難該來的躲不掉,曲氏費盡心思也是徒勞,此劫還在。”

    “眼下……此劫便應驗了。”

    曲忌之又吐了幾大口鮮血。

    他白了戚循一眼,滿不在意地擦掉嘴角鮮血,袖袍染血,飄蕩在風雪中。

    法印顫動了一下,他卻繼續(xù)加注靈力。

    他烏發(fā)已經(jīng)白了一半。

    心頭精血燃燒,再這樣下去,便是折損壽數(shù),最終連根骨都會碎裂。

    但他毫無懼怕之色。

    “戚宗主倒是看得明白,”他瞥過眼來,“但是你說得對,命中劫難無可躲避。我知道我在應劫,我也清楚我不會選擇別的路。”

    裴千實在氣極:“你讓我?guī)湍銜趺礃訂幔课也⒉辉谝庑逓楦牵潜M碎成為一個朝生暮死的凡人也好,沒什么大不了的。”

    這時。

    曲忌之手中維持陣紋的法印猛地一晃,驟然被戚循攝入手中。

    他本就愈發(fā)虛弱,突然被戚循以全盛之力劫去法印,根本毫無阻攔之力。

    “戚宗主什么意思?陣紋不穩(wěn),首座在里面不僅得不到答案,還有可能遇到危險——”

    他話語一停。

    只見戚循瞬間將自身靈力注入法印,周圍陣紋比先前曲忌之維持之時還要穩(wěn)固!

    四方靈力大盛,戚循眨眼間面色蒼白。

    他居然一點都沒有猶豫,自毀根骨,以畢生修為注入觀葉陣,用一人之力,撐住了這泱泱大陣!!

    尋常仙修就算耗盡修為,也只是修為盡跌,對陣法的用處也不大。

    可他是渡劫巔峰的千年修為,又自毀根骨,短時間內(nèi)如同靈脈泄堤,觀葉陣瞬間得到大量靈力支持,完全恢復平穩(wěn)!

    裴千扶著曲忌之,怔怔道:“你……你這是……”

    戚循滿不在意地輕笑一聲。

    “曲小仙師,你運氣好,這一劫,我替你擋了。”

    “……我與你無情無份無冤無仇。”

    “自然與你無關(guān)。阿雪入陣了,此陣不能在他達成目的之前破碎,你二人都是渡劫后期,即便合力也未必能撐得住浩浩大陣。千年前我對他拔劍,欠他至今,我該替他鋪路還他這份虧欠……”

    他嗓音一滯,同方才曲忌之一般,七竅溢出鮮血!

    裴千和曲忌之甚至已經(jīng)能夠探到,戚循的修為正在朝渡劫期以下跌落……

    這人卻笑著說:“希望他能找到想找的答案吧。但是兩位,看在我?guī)湍銈儞趿诉@一次無情劫的份上,答應我一件事。”

    “不用告訴阿雪我來過。”

    “他并不想再見到我。”

    話音落下。

    戚循閉上雙眸,手中靈力瘋狂涌出,匯入觀葉陣中!

    風雪落在他的肩發(fā),卻已經(jīng)瞧不見雪絮。

    ——他轉(zhuǎn)瞬白頭-

    觀葉陣內(nèi)。

    安無雪同南鶴視線相撞。

    觀葉陣的幻境驟然從遠處的歸絮海開始坍塌。

    ——陣中人意識到此間虛假,幻境開始崩塌。

    安無雪尋的是千余年前力壓仙門的南鶴仙尊,是劍法陣道皆為大家的曲聞道。

    只一眼,對方便已經(jīng)看出虛妄。

    曲忌之布陣之時早已想到這一點,因此不惜將觀葉陣范圍籠罩大半歸絮海,為安無雪爭取時間。

    幻境自四方崩塌,但布陣之人似乎刻意用大量靈力維持幻境,崩塌的速度并不快。

    從歸絮海破碎至城主府,安無雪還有一刻的時間。

    他手持春華,一步一步走到南鶴面前。

    四方修士還有年少的他都不曾發(fā)現(xiàn)他的到來,唯有南鶴神情平淡地望著他,好似這過往時光只凝固在他們二人的身上。

    他聽到熟悉而又久違的嗓音傳來:“多久了?”

    他嗓音滯澀:“快……一千三百年了。”

    他們之間,相隔著仙禍數(shù)百年的紛亂,跨越千年的盛世。

    近乎一千三百年。

    南鶴眼眸輕轉(zhuǎn)。

    他從始至終沒有任何訝然之色,古井無波的黑眸倒映著安無雪的身影,卻也只有安無雪的身影。

    春華輕顫。

    安無雪聽到春華的劍鳴聲,手中春華卻十分安靜。

    他瞧見了師尊手中的春華。

    那時他還沒到大成期,春華還是南鶴劍尊的配劍。

    兩把過往與當下的春華相映。

    師尊的面容千年無改,他分明記得很清楚,可他親眼看著對方,卻又覺得十分模糊。

    眼前之人不僅是力壓兩界的南鶴劍尊,也是折劍破道的曲聞道。

    熟悉,陌生。

    “……你還沒有成仙。”

    安無雪苦笑一聲。

    這便是他和謝折風的師尊。

    無情無偏私,嚴厲,肅穆,在意的從來只有蒼生、修行。

    仙禍末期他和謝折風必須扛起兩界重擔的時候,他曾經(jīng)如同凡人思念逝去的長輩一般,很懷念南鶴。

    和妖魔斗法后,休憩的夢中,他還會夢到師尊教他和師弟修行的過往。

    那時他有很多話想和這個他唯一的長輩說。

    如今……如今卻是無話可說了。

    “師尊,我自一千三百年后而來。仙禍終了于幾百年之后,在那之前,我與眾仙修在四海臨城立劍陣,替代天柱,師弟——謝折風……”

    南鶴稍稍回眸,看向少年身影:“我確實想收他為弟子。”

    “師弟繼任仙尊位,登仙清肅天下妖魔。”

    “我死了。”

    “是,你死了。”

    幻境中的歸絮海已經(jīng)完全坍塌。

    瑯風城邊沿開始破碎。

    世人大多畏死,擁有越多之人,越害怕死亡與湮滅。

    可南鶴立于兩界之巔,卻對自己的隕落并不驚訝。

    他只平淡地說:“瑯風天柱已毀,四方天柱皆斷。天道有缺,不修魔者,非勘破生死道至極致,無法登仙。這孩子天生妖魔骨,卻根骨有劍意,為魔,禍亂天下,為仙,俯瞰蒼生。他修魔能一路坦途,修仙,便是十步九劫。如此艱難,若成——天道也攔不住他。”

    “可妖魔骨是他天性,他沒死在天雷下,妖魔骨便不會被天雷所除。這會是他躲不開的業(yè)障。他剔除妖魔骨了嗎?”

    “還是說……這就是你逆流千年來尋我的原因。”

    南鶴果然知道!

    他不僅知道,除了對姜輕藏起的另一半妖魔骨一無所知,南鶴連后事都猜得完全不差!!!

    師尊為謝折風選無情道、下無情咒,果然是為了壓制妖魔骨,讓謝折風走一條截然不同的仙途。

    這一盤棋,姜輕在下,南鶴也在下。

    四方崩塌之勢越來越快,安無雪趕忙問:“師尊,師弟身上的妖魔骨只有一半,還有一半仍在雪妖族長老容姬的身上。姜輕為了從因果線中尋回濁仙秘法,將容姬封印千年,至師弟登仙之后方才被喚醒。姜輕以妖魔骨逼我尋出濁仙秘法登仙,妖魔骨和劍骨如今是師弟之身,是他的全部,無法在師弟未死之前毀去,若妖魔骨合二為一,后果不堪設(shè)想,弟子想問剔骨之法。”

    南鶴聽到“姜輕”二字時,向來古井無波的眼神居然稍稍閃動了一下。

    他怔愣片刻,手中,千年前的春華劍輕顫。

    這把靈劍是姜輕送他的第一把劍。

    也是他幾千年仙途,常伴身側(cè)的名劍。

    ——他想起姜輕,神識不自覺勾連上了春華。

    安無雪方才一直都在努力穩(wěn)著心神。

    他知曉時間越緊急,他越不能慌亂。

    可春華嗡鳴的這一刻,他急忙催道:“師尊?”

    姜輕已經(jīng)追入觀葉陣中,對方能感應春華,若是已經(jīng)尋來,此刻怕是知曉他在哪了!

    姜輕擅長因果陣道,若是尋到此處,多半有辦法中斷此間幻境!

    沒時間了。

    南鶴被他一聲呼喚扯回神思。

    “沒有辦法。”他的師尊說。

    “……什么?”

    “根骨被廢能活命,卻從無不傷性命剔骨的說法。這孩子既已登仙,依你所說,雙根骨已經(jīng)是他的全部,在因果既成的一千三百年后,妖魔骨之局已成,他無可選擇,無路可走。”

    安無雪心底一沉。

    怎么會……

    怎么會?

    連南鶴都沒有辦法了嗎?

    難道他真的要依姜輕所想,不論如何,都要重現(xiàn)仙魔二立的仙禍嗎!?

    “師尊——”

    “無雪。”

    南鶴打斷了他。

    幻境崩塌已至眼前,漠然清冷的嗓音一如當年:“我還是浮生道之時,無法登仙,問遍北冥仙長,才知我道心不順,選錯道途,半步登仙之境已經(jīng)是我修浮生道能走到的極致,若想登仙,唯有改道。”

    “我做了幾次嘗試,都無法斬斷我與他的因果。”

    這里的“他”指的是誰,南鶴沒有說清,安無雪卻能聽清。

    曲聞道曾經(jīng)創(chuàng)造無情咒,壓制心中情念,以此來嘗試能否直接轉(zhuǎn)修無情。

    可無情咒只能壓情意,不能斷因果糾纏,劍在而因果在,因此曲聞道最后才選了折劍破道。

    南鶴眸光淡然。

    “……在破道之前,我曾故意引走他,獨自一人嘗試引動過浮生道天劫。”

    ……什么!?

    師尊居然在浮生道之時便想過強行登仙!?

    不……這時候師尊和他說這個干什么?

    “師尊,陣外危急……”

    南鶴卻只是搖了搖頭。

    安無雪對此格外熟悉。

    他小時候?qū)W劍,待不住的時候,南鶴不會罵他,只會這般輕輕搖頭。

    仙長威嚴甚重,無聲地搖頭,便讓他收了所有心思,專心聽下去。

    一如現(xiàn)在。

    他一愣,下意識沒了追問之心,安靜地聽南鶴接著說:“浮生道窺見天地七情,此道仙修引動登仙雷劫的那一刻,便可感知四方天柱,插手天道。引動登仙雷劫的那一剎那,我自命不凡,覺得天道任我更改干預。我想從中看到能否將浮生道這條路走到底,我曲氏擅卜算,我便以卜算之法,于天柱之中,算我未來因果。”

    浮生道仙修哪怕還沒登仙,只要引動登仙雷劫,便可擁有連通天柱之能了嗎?

    “未來因果……師尊看到了什么?”

    幻境崩塌至城主府。

    南鶴身后,過往中,少年的安無雪和謝折風已經(jīng)被虛無吞沒。

    “我看到未來兩界妖魔橫行,我已無情大成而登仙,率領(lǐng)落月高手,征戰(zhàn)四方,斬妖除魔。”

    安無雪瞪大雙眼。

    這說的不就是當年仙禍嗎?

    幻境崩塌至南鶴身后。

    他娓娓道來般,嗓音無悲無喜:“我覺得那是不可對抗的因果天命,我注定無法浮生大成,對抗天劫只是徒勞。于是我即刻破道,收回登仙之意。”

    “登仙雷劫退去,我從此走上無情。”

    安無雪雙唇微動,萬千言語于心間,卻不知該如何言說。

    他的面前是他曾經(jīng)最尊敬的師長,也是辜負妖修狠心絕情的曲聞道。

    橫跨千年未來現(xiàn)在過往,他的師長同他說了最后一句話。

    “我堅信因果既定無可更改,所以我放棄了。”

    “我‘今日’才知,我之放棄,才是因果既定。”

    安無雪雙瞳微顫。

    話音落下。

    正值此刻。

    安無雪身后傳來一陣靈力波動。

    幻境崩塌的邊緣,有人持劍而入。

    瑯風城最后的長風吹來,吹動南鶴劍尊的衣擺。

    碎發(fā)拍打著他的額間,他看著安無雪的方向,卻沒有在看安無雪。

    他在望著安無雪的身后。

    那雙從來沒有人間七情的雙眸之中,突然盛滿繁蕪。

    長風忽停。

    幻境崩塌。

    千余年前的曲聞道化入湮滅之中,四方歸于黑暗。

    過往如方才那陣摸不到尋不回的風,再也觸不到蹤跡。

    安無雪沒回頭。

    姜輕在他身后,閑話家常般同他說:“他真是永遠都是那樣。我記憶里是那樣,落月峰的仙尊是那樣,幻境之中千年前的他也是那樣。你說,我若是早來一步,是能聽到他一句對不起,還是得春華劍鋒帶著殺意刺來呢?”

    安無雪回過身去。

    他瞧見姜輕嘴角掛著笑,雙眸之中卻只有悲涼。

    “哦,對了,”姜輕恍惚了一下,“差點忘了我為何要在這里,我好像來遲一步,沒聽到他和你說了什么——曲聞道有應對之法嗎?”

    他這般問著,好似他們還沒有撕破臉一般。

    安無雪卻也沒有出手,在觀葉陣剩下的一片虛無之中,搖頭道:“沒有。”

    姜輕譏笑一聲:“那首座打算怎么辦呢?”

    安無雪不言。

    幻境破了,生死門現(xiàn)。

    可他進觀葉陣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他如今只需一會布陣之人感應到陣中情況,撤回陣法。

    他還在回想南鶴所說的那番話。

    登仙,天柱,因果……

    姜輕踏著虛無,緩步行至他的面前。

    ……又在打量他。

    “姜道友,”他說,“你我都清楚,在此地動手沒有意義,你殺不了我,我殺不了你。你若當真無聊,生死門就在前面,你可以趁著陣法未破,入生門尋下一處幻境。曲聞道負你,你便當面去找他。”

    姜輕輕輕搖頭,嘴角噙笑道:“找他干什么呢?”

    “世人喜歡尋負心人詰問,是因心有不甘,身懷困惑。可我如今勝券在握,也并無執(zhí)迷。”

    “若說遺憾,那也不是沒有——他死得太早,瞧不見我最后還是比他棋高一著。”

    他說著,又往安無雪跟前走了一步。

    “颯”的一聲。

    安無雪反手握著春華,劍鋒橫亙于他和姜輕當中。

    姜輕不得不停下腳步,嘆氣道:“我又不會在此時動手。哎,首座,曲聞道可否和你說過……你其實很像曾經(jīng)的他?”

    安無雪一愣。

    師尊和他……?

    開什么玩笑。

    “你覺得很荒謬,對嗎?”姜輕已經(jīng)看出他心中所想,“因為你不曾見過曾經(jīng)的他。”

    曾經(jīng)的他。

    曾經(jīng)的曲聞道。

    浮生道的少年天才,出生便站在修真界的云端,從不明白什么是瓶頸。

    兩界修士終其一生無法到達的境界,對他而言輕而易舉。

    他會在冥海岸邊日日夜夜地練劍,也愿意孤寂地在寒桑崖旁等待花開。

    還會在被陪伴身側(cè)的妖修親吻之時,無措至面頰通紅。

    “曲南鶴是我畢生之敵,但我確實懷念曲聞道。我以前很喜歡你碰春華的時候,就是因為我總能看見曾經(jīng)的他。”

    安無雪握劍之手未動,攔在他與姜輕之間,蓄勢待發(fā)。

    姜輕凝望春華,說:“你那師弟,謝小仙尊就不一樣了。他可真像曲南鶴,清冷無情,萬事不擾。我很討厭他。

    “但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你總以為是你迷失在前,你覺得是你先對師弟動心,耽誤師弟前程,但我每每通過春華感知到你們二人之事,看得一清二楚,他才是主導之人。

    “這么有意思的事情,你居然一無所知。哎,更像曾經(jīng)的曲聞道了。我實在忍不住,”姜輕歪了歪頭,挑眉看他,“在我隱瞞身份剛認識宿雪的時候,我有時學著謝折風曾經(jīng)與你相處的方式,想看看你的反應,也想讓你放松警惕……”

    安無雪眸光倏冷。

    “……可惜啊,我還是被你懷疑了。”

    這片虛無的空間突然開始晃動。

    ——觀葉陣要維持不住破碎了!

    剎那間,春華猛地向前攻去!

    姜輕往后一退。

    破碎之中,安無雪沉聲道:“這世上人各不同,誰也不像誰。我會因師弟所作所為而心軟,是因為那是師弟,而不是因為他做了什么。”

    觀葉陣徹底崩塌。

    雪妖縹緲的歌聲傳入耳中。

    姜輕抬劍擋著春華劍氣,靈力相沖,風雪撲面而來,被靈力送往四方。

    安無雪接連后退幾步,有人自后方接住了他。

    “師兄。”謝折風的嗓音格外沙啞。

    他劍骨和妖魔骨相爭,渾身劇痛,神魂撕裂般痛苦,衣袍之上滿是冰雪化作利刃割出的口子。

    可他沒問他尋到一線生機與否,見到安無雪同姜輕交手被靈力沖飛,便只顧著輕柔地接著他的師兄。

    兩人落在一個浮冰之上。

    姜輕隨之而落。

    “既然曲南鶴也束手無策,”這人悠然道,“那么,首座,你該做出選擇了吧?”

    “我確實決定好了。師尊沒有剔骨之法,但我從他之所言中,看見了另一條路。”

    姜輕一愣。

    不遠處便是歸絮海岸邊,瑯風城邊界。

    謝折風阻攔容姬許久,已經(jīng)退無可退。

    舉世大雪延綿兩日,天穹陰沉,見不著日光。

    容姬化于風雪中,輕輕地歌唱著。

    “轟隆——”

    一道悶雷聲驟然傳來。

    姜輕面露震驚。

    謝折風神色突變,雙眸混沌之色都被這悶雷驚走許多——他比在場所有人都清楚這是什么!

    他趕忙抬頭望去,只見劫云瞬間積累在他和安無雪的正上方。

    他已經(jīng)登仙了。

    那這劫云是……

    “師兄……!?”

    安無雪引動了登仙雷劫!

    仙修登仙之路已絕,此時引動雷劫,無異于自尋死路!!

    第144章 第 144 章

    姜輕也抬頭看著頭頂劫云, 不可置信道:“你居然敢直接引動登仙雷劫?安無雪,你不要命便罷,連妖魔骨亂世也不管了!?”

    他特意給安無雪留下兩難之境,是因為安無雪別無選擇。

    按照他所想去走, 安無雪取舍之下, 好歹還能保住一些東西。

    可若是這般登仙……

    安無雪不僅會死在雷劫下, 妖魔骨最終也無法了結(jié),可謂是最差的選擇。

    姜輕怎么也想不到。

    “……你怎么會引動仙修雷劫?”

    他想通過安無雪從第五根天柱中挖出被埋葬的濁仙秘法因果,可若是安無雪死了,那這世間便無人能尋到第五根天柱, 更別提什么濁仙秘法。

    “不……”他搖頭,“你死于天劫, 謝折風和容姬之間此消彼長,妖魔亂世, 也是我贏!!”

    他語氣自信,卻舉起了手中那把和春華一模一樣的靈劍,劍鋒指著安無雪和謝折風。

    “……你到底想干什么?”

    謝折風看也沒看姜輕。

    他眉心雪蓮劍紋閃動,烏黑之氣縈繞身側(cè), 劍骨仙力同妖魔骨妖力爭斗許久, 那張素日里清冷如霜雪的臉龐覆著一層妖異暴戾之色。

    他死死地盯著安無雪, 嗓音沙啞:“師兄,天道有缺, 最后一道雷劫無天道之力控制, 無可匹敵,你……”

    安無雪如何渡劫?

    他話語一頓。

    謝折風曾見過不止一次的登仙劫云。

    也曾在劫云之下同心魔爭斗, 從始至終未曾被心魔撼動本心。

    可是此時此刻。

    心魔千言萬語在識海之中無法停下,他怔道:“你會死的。”

    安無雪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

    這好不容易得來的一世……

    謝折風眸光倏暗, 雙眸登時填滿血色。

    還不如他直接入魔,殺了容姬,殺了姜輕……

    不。

    不行。

    他雙眸一晃,瞬息之中千萬心念閃動。

    他曾經(jīng)很希望師兄原諒他,和他在一起,直至方才都在惋惜無法同師兄廝守。

    可是此刻……

    他匆忙道:“劫云不曾完全成型之前,破道重來劫云會自行散去。師兄轉(zhuǎn)修無情——”

    安無雪指尖點在謝折風覆著血跡的雙唇之上,止住了師弟的話語。

    劫云逐漸凝聚,他那雙桃花瓣般的雙眼彎了彎,笑了一下。

    “我怎么會做將一切拱手讓人的傻事?師弟信我。”

    謝折風雙眸暴戾血色稍稍褪去。

    “我先前問過你,若是我想殺誰,師弟是否都會為我出劍?”

    “……自然。”

    安無雪輕笑一聲。

    他眸光流轉(zhuǎn),視線落下風雪中。

    “那我要你,現(xiàn)在,幫我殺了容姬。”

    謝折風一愣。

    容姬。

    那是他今日以前素未謀面的生母,是他一半血脈的來源。

    也是另一半妖魔骨所在。

    他若出劍下死手,妖魔骨合一,千年仙途,八百年分魂壓心魔,一夕之間化為烏有。

    他便再也不是光風霽月的出寒仙尊,而是一個注定逃不過天命的妖魔。

    可他只愣了一瞬。

    他點頭道:“好。”

    他答應了他的師兄。

    “嗡”的一聲。

    正在拼盡全力阻攔容姬的出寒劍回鋒,重歸謝折風手中。

    白衣女子飄落而下,赤足踏于堅冰。

    她抬手,以袖袍掩嘴,俏然一笑。

    她的衣袖之上還沾著謝折風的血跡,袖袍飄飄,鮮紅在一片雪白中格外刺目。

    “怎么不打了——我的孩子?”

    謝折風最后看了一眼安無雪。

    他轉(zhuǎn)身,手持出寒,朝著容姬走去。

    安無雪這才轉(zhuǎn)眼看向姜輕。

    姜輕全然設(shè)想不到此景,仍然站在原地,困惑至極。

    “你讓謝折風殺了容姬?引動雷劫、魔骨合一,首座這是在助我一臂之力?”

    安無雪輕輕搖頭。

    “我其實可以現(xiàn)在就先殺了你,”他說,“但我想讓你親眼看看,那幾條路我都沒有選,可你卻千年謀劃成空的那一刻。”

    姜輕面頰一抽。

    “……荒謬!”

    安無雪不再理會他。

    劫云凝聚,天色忽而完全昏暗下來。

    風雪重重,蒼穹黯淡,茫茫歸絮海如入深淵。

    這一刻,天劫已成,第一道天雷匯聚于層云之中。

    謝折風停步在容姬身前。

    劍骨顫動,仙力凝結(jié)于出寒劍鋒。

    容姬感受到了他無可更改的殺意,笑意一頓。

    下一瞬。

    出寒劍光沖破萬千妖魔之力,切碎狂風,斬斷濃雪。

    不知多少道劍光落下。

    謝折風手握出寒劍柄,垂眸出劍。

    方才容姬能把他逼退,是因他不能傷容姬分毫。

    如今他全力出手,大妖之力在長生仙實力面前不堪一擊!

    出寒劍光落入容姬眉心。

    她神色呆滯地低頭,看到胸膛之上綻出血花。

    出寒直挺挺地穿胸而過,寒涼如深海千年不化的冰。

    一劍穿心!

    謝折風難得回想起了謝追死的那一日。

    那時他還太小,雙手并用才能握緊生父的劍。

    他沒有謝追高,劍鋒朝上刺入對方胸膛,他雙眼都被對方吐出的鮮血遮蓋。

    可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比容姬高上許多了。

    這世間最后一個雪妖的鮮血沒能沾染他白衣分毫。

    仙力散開。

    大妖隕落,蓬勃妖力朝四方而去,掀起四方海浪。

    女子身影消散于劍光之中。

    她最后的神情,似乎只有呆滯。

    她早已瘋了,不知謝折風在干什么。

    出寒輕顫,劍鳴聲貫穿九霄。

    天地大雪倏停。

    自此,世間再無雪妖族。

    天地之中的仙者靈力卻猛地一滯。

    謝折風悶哼一聲,驀地單膝跪于堅冰之上,出寒插入浮冰中,支撐著他的身體。

    妖魔之力不曾散去,反倒更為猖獗。

    ——妖魔骨合一了!!!

    不過幾息時間,謝折風身周便滿是濁氣,他低著頭,渾身在顫。

    安無雪掠步上前,跪坐在謝折風面前,就這么在出寒劍嗡鳴、妖力幾近失控的當下,靠在謝折風肩上。

    男人渾身一僵。

    他的師弟以最后的理智喊他:“師兄……殺了我……”

    “轟——”

    劫云之中悶雷響動。

    姜輕仍然立在不遠處,惶惶搖頭:“安無雪,你到底要干什么?都到了這一步!!!”

    他突然大笑:“謝折風入魔了,他成了個濁仙!!!這還不是我贏嗎?”

    安無雪冷靜的嗓音穿過疾風:“你就不好奇我為什么要引動登仙雷劫嗎?”

    姜輕笑聲猛地一頓。

    安無雪閉上雙眸。

    神識展開,滑入謝折風眉心,同師弟神識相撞。

    可他卻沒有碰那落于他和謝折風識海中的生死咒陰陽印。

    蜉蝣一瞬。

    第五根天柱乍然明現(xiàn),立于歸絮海面,頂天立地,于昏暗之中灑下明光!

    安無雪看到了自第五根天柱蔓延往四方的無數(shù)因果線。

    這些因果線,安無雪先前便能隱隱約約瞧見。

    在他引動登仙雷劫之前,他只能看見因果線,只能做在因果中尋覓之事。

    姜輕正是想讓他從因果線中找到濁仙秘法,這才布局至今。

    可引動雷劫之后,他不僅可以窺見因果,還能借天柱之能,直接引出這些因果線。

    因果線蔓延鋪開,不僅是安無雪和謝折風,連姜輕都能瞧見。

    姜輕一愣,下意識伸手入那些因果線中。

    ——里面有他想要尋回的因果!

    可他卻只是抓了個空。

    這些因果,他看得見,抓不著。

    安無雪指尖凝聚靈力。

    一條因果線躍出因果長河,姜輕觸之不及的過往因果被他輕而易舉攝入手中。

    他對師弟說,也對姜輕說。

    “師尊確實沒有剔骨之法。但我知道了另一條路在哪里。以我浮生道,引動登仙雷劫,半只腳邁入長生仙途的那一刻,登仙者已經(jīng)可以借用天柱之能。”

    “我修之道,為渺渺浮生千萬因果道。”

    掌管世間因果,隱于塵世的第五根天柱,在仙禍亂世之中選中了他。

    千年打眼而過,這一刻,他終于重歸天道,神識同第五根天柱相連,從這數(shù)不盡的因果線中,尋到了屬于妖魔骨的那一條。

    眾仙同南鶴共布因果大陣,才能更改天地大因果。

    而今,安無雪僅憑自己,便輕而易舉地攝出那條他想尋的因果線。

    姜輕終于意識到他的目的,神色突變,揮劍而出,直沖安無雪心門而去。

    ——他要殺了安無雪!

    出寒劍幾乎同一時間脫手而出。

    謝折風自顧不暇,可出寒仍然劍出無阻,眨眼間刺入姜輕化身胸膛!

    在謝折風即將控制不住吸納濁氣入丹田的那一刻。

    安無雪指尖靈力一動,因果線猛烈晃動,剎那間化作虛無!!!

    當下。

    此刻。

    同雪妖魔骨有關(guān)的過往因果被安無雪摧毀。

    過往一千三百年,自謝折風降生,而至于此時此刻。

    一切同妖魔骨有關(guān)的因果,皆被剔除出世間萬物,因果輪轉(zhuǎn)。

    安無雪抵著謝折風的肩窩,抬眸,看著師弟如點墨勾勒而出的完美側(cè)臉。

    他瞧見師弟雙眸之中戾氣盡消,清明之意正在逐漸歸來。

    他剔不掉謝折風的骨,卻能根除過往的因,妖魔骨無因,自然無果。

    從此往后,謝折風將只有一副傲然凜冽的劍骨。

    他緩緩起身。

    出寒飛回他和謝折風的面前,姜輕化身胸膛之上迸出鮮血。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安無雪:“你居然……”

    “妖魔骨自此不存于世,蒼生仍有長生仙庇佑,這一局,”安無雪嘆氣,“還是你贏嗎?”

    姜輕神情扭曲,嘴角不住地淌下鮮血。

    “我沒有贏,”他陰沉道,“你也……沒有贏。你若是聽我的,先尋出濁仙秘法,再登仙,你根本不需要渡劫!可你為了獲得更改因果之力,直接引動登仙雷劫,就算你現(xiàn)在再尋出濁仙秘法也無用。天劫已至,你連修濁登仙之路都斷絕了。”

    他冷笑:“你殺不了我,而你卻要死了——九重天劫無人能渡!!!!”

    “你錯了。”

    安無雪手持春華,一步一步踏過浮冰,走到姜輕面前。

    “我引動雷劫,一是為了剔因果,二是為了借天道助力,讓你魂飛魄散。”

    姜輕已經(jīng)跌坐下來。

    他這具化身要消散了。

    “兩界……遍地都是……我的傀儡,”姜輕又吐出一大口血,用著最后的力氣,斷斷續(xù)續(xù)道,“我之魂靈……無處不在……你如何殺我?”

    “姜道友。”

    安無雪的嗓音飄在烈烈風聲中。

    “你沒發(fā)現(xiàn),你抬頭看到的劫云,不止鎖定我——還鎖定了你嗎?”

    姜輕瞳孔一縮。

    他張嘴,還未來得及說什么。

    化身便驟然消散了。

    安無雪卻知道他在。

    也知道他的神魂在遁入新的化身之中。

    他低聲的話語猶如徜過海域的吟唱。

    “我找不到你,但是天道可以輕而易舉地找到你。”

    話音未落。

    第一道天雷已經(jīng)落下!

    安無雪早已有了渡天劫的實力,第一道天雷與他而言并不算難。

    他身周靈力大盛,輕而易舉地擋下天雷之威。

    與此同時。

    劫云居然蔓延至歸絮海的另一處,第一道天雷陡然也落在了那一處!!!

    姜輕現(xiàn)身于海域之上,不得不盡全力迎擊雷劫。

    這一剎那,他終于明白了安無雪做了什么。

    “安無雪!!!”

    第二道雷劫接連落下。

    姜輕又一個化身死于天雷之下。

    這是仙修的登仙雷劫,落于修濁之人身上,威力更甚。

    春華擋著安無雪頭頂?shù)睦捉伲矡o雪以神識傳音,同逃遁在茫茫海域中的人說:“這一招,還是道友教我的。”

    “傀儡印主渡劫,雷劫之下,刻有傀儡印的法器或是人,都將被天道一起清算。”

    “審問曲問心那日,我要看道友神魂,并不是覺得能從你神魂之中看出什么,而是為了落下這么一個傀儡印。”

    “這傀儡印被我更改過,無聲無息,無法操控被落印之人,也不用供給靈力,唯一的用途,便是勾連我與這枚傀儡印。我本來只是想著,它在你的神魂之中,若是我哪日當真同背后之人交手,指不定能看看對方神魂之中是不是也有這么一個印記,僅此而已。”

    最終,這傀儡印潛藏在姜輕神魂之中,直至此刻才被他引動。

    天雷將姜輕算作他渡劫之助力。

    他得以借天道之力,斬殺姜輕!

    雷劫接連落下幾道。

    已至第七重劫。

    春華擋劫之力稍緩——雷劫威力愈來愈重了。

    而姜輕不論遁出多久,劫云都蔓延而至。

    “不,不可能……!”

    “曲聞道都不能殺了我,你怎么可以!?”

    “第九重天雷你也渡不過,安無雪,我死了,你便能活嗎?”

    安無雪不置一詞。

    他不想讓姜輕逃出歸絮海邊界,將這不可能渡過的雷劫帶入瑯風城。

    他心念一動,秦微先前留給他的用于傳送的上古符咒漂浮在他的身前。

    此符,可傳送至天涯海角任意一處。

    符咒顫動,安無雪揮出春華劍氣。

    他全力一擊的劍氣穿過傳送符咒,眨眼間,抵達姜輕面前。

    姜輕剛剛抗下安無雪的第七道雷劫,不知毀了第幾個傀儡化身。

    他正重新附身于新的傀儡之上。

    眨眼之間,春華劍氣陡然而至,不由分說地刺入他的眉心!

    與此同時,第八道天雷落下。

    春華劍氣引著浩然天道之力,蕩入姜輕神魂!

    他猛地瞪大雙眸,瞳孔一縮,一雙黑眸怔怔地望著不知哪里的北方。

    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出。

    天道雷劫之力有問心之能,落修士之身,若死于天劫之力中,轉(zhuǎn)瞬之間,過往走馬觀花而過。

    他神色空茫,眼神空洞,卻又好似看到了很多已經(jīng)見過的曾經(jīng)。

    可他之曾經(jīng),幾千年都是冥海深處生不如死地煎熬。

    孤獨。

    痛苦。

    寂靜。

    憤恨。

    無能為力。

    眨眼間,姜輕面露痛楚之色,雙眸卻突然失了光亮。

    天地四方似是沉寂了那么一瞬。

    “鏘——”

    劍氣蕩開。

    化身轟然倒下。

    眼尾業(yè)火印記淡去。

    追著姜輕的劫云突然散去。

    歸絮海的千風不知哪一縷裹著北冥吹來的風,吹走了數(shù)千年的曾經(jīng)。

    業(yè)火傾熄,神魂破碎。

    他死了。

    他真真正正地死了。

    死在他鍛的第一把劍下。

    尸骨無存,神魂湮滅。

    春華劍氣未停,蕩出海域,張開結(jié)界。

    遠方似有修士前來查探情況。

    結(jié)界一張,雷劫之外,一切塵世喧囂皆飄不到安無雪眼前。

    安無雪剛剛抗過第八重雷劫。

    他五臟六腑巨震,渾身經(jīng)脈疼到發(fā)麻。

    他為了擊殺姜輕,把姜輕這個半步登仙的魔修也算入自己的渡劫范圍,天雷威力本就極大,眼下更是難以抵擋。

    他已經(jīng)耗盡靈力了。

    他只覺喉間腥甜,渾身無力,站都快站不住。

    他正待以春華撐地。

    剛剛恢復清醒的男人將他攬入懷中。

    冷息環(huán)來,在這冰涼海域之上,卻格外溫暖。

    仙者靈力通過傀儡印傳入他的經(jīng)脈之中。

    對方嗓音裹著他鮮少聽到的絕望與哽咽:“師兄,你還有一道雷劫。”

    雪妖死了,姜輕死了,大雪已停。

    待到劫云散去,蒼穹將會洗去黑暗。

    四海清平復來,謝折風畢生跨不過的業(yè)障已除。

    可他和他的師兄說的第一句話,是“你還有一道雷劫”。

    安無雪連抗八道雷劫都不覺著苦。

    仙禍之時,他不知有過多少次生死一線之時,從不畏死。

    更遑論眼下已算完滿之時。

    可謝折風一開口,他眼眶之中突然裹上濕意。

    還有一道雷劫。

    還有一道斷絕登仙路的雷劫。

    他注定過不去了。

    但他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他好像……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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