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伏景光眉頭一皺：“我離開？”
明日見澈山反問道：“那難不成還能是我離開嗎？”
諸伏景光看著說話的人那張寫滿認真的臉，心情愈發復雜起來。
他不知道整件事在明日見澈山眼中究竟是怎樣一個狀況，但單憑那幾句偶像劇里豪門婆婆棒打鴛鴦的臺詞一樣的話就足夠顯現出，明日見澈山一定是會錯意了什么。
諸伏景光的手指不自覺地敲了兩下桌面，他不知道明日見澈山究竟知曉多少內情，便謹慎地只是透露了一點半真半假的信息。
“我想你一定是誤會了我和他的關系，我只是他雇傭的廚師而已。”——前一晚還向雇主強調了自己不是廚師而是殺手的蘇格蘭先生如是說。
“只是廚師？”明日見澈山聽后臉色微變，“不然呢？”
諸伏景光表情一僵，暗道不好。
幾秒后，明日見澈山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站了起來，大驚失色：“等等，你不是他請的廚師？？那你每天晚上去他的公寓是做什么？！”
諸伏景光立刻接話，試圖把話題引回正軌：“我當然是廚師！我真的是！”
明日見澈山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后退半步地跌坐回椅子里，喃喃道：“不對……不對……”
諸伏景光的嘴角抽了抽。
壞消息，剛才還不能完全確定，現在已經能確定了，那個家伙是真的會錯意了。
更糟糕的消息是，糾正以后，那個家伙的會錯意好像又跑到了另一個層面。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明日見澈山以為他只是明日見澄川雇傭的廚師，那為什么要特意把他攔下來又說出離開他弟弟的那種詭異的臺詞。
一個廚師的存在能對這兄弟二人造成什么影響？
——當然，必須要強調的一點是，他根本不是廚師！
看著一會兒失魂落魄一會兒一臉凝重的正在自言自語的男人，諸伏景光嘆了口氣。
“明日見先生。”諸伏景光輕輕敲了敲桌面引起對方的注意，微笑道：“我有榮幸請您喝個茶嗎？”
明日見澈山終于回過神，他皺眉道：“什么意思？”
諸伏景光輕咳了一聲，周邊幾個桌位剎那間站起來幾個人，目光整齊劃一地落了過來。
對于自己弟弟的問題表現得失魂落魄的明日見家長子在面對自己包圍的狀況反而瞬間顯得游刃有余起來了，這讓諸伏景光再次想起了前一晚的宴會上那個遙遙一望的對視，一束冷靜、淡然、審視的目光——來自與另一雙虹膜顏色淺淡的眸子輪廓相似、眼神卻截然不同的眸子。
明日見澈山不慌不忙地側頭看了一眼助理，淡淡道：“報警。”
“不必了。”諸伏景光站起身，“除了你，這家店里的所有人都是警察。”
兩個成年男性一站一坐，隔著一扇桌子對視著，隱隱形成對峙。
明日見澈山的臉上流露出幾絲不確定，率先打破咖啡廳內的寂靜：“你是在向我表明其實自己是公務員嗎？”
諸伏景光：“……？”
明日見澈山：“如果我讓你感到被冒犯了那我道歉，我剛剛完全沒有職業歧視的意思，我們家的人不在乎這個。”
諸伏景光：“…………”
諸伏景光的語氣中罕見地帶上了幾分感慨：“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們兩個人真不愧是親兄弟。”
“當然，澄川可是我帶大的。”
*
“澄川可是我帶大的！！”
公安的會議室里，明日見澈山第一次展現出了超乎想象的情緒波動，他站起身，似乎已經不耐煩到想直接結束這場秘密談話。
明日見澈山走向門口，手已經握住了門把手，一旁負責會議記錄的公安正遲疑要不要上前阻攔，諸伏景光卻只是微微搖頭，示意對方不必擔心。
果然，就像諸伏景光想的那樣，明日見澈山握住門把手的手并未真正按下去，而是轉頭對會議室里的一干人等嚴肅道：
“無論你們是來自警察廳還是警視廳的警察，我只說最后一遍，我的弟弟絕對不會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們兄弟二人更不會因為區區家產而產生隔閡，他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他，沒人會在乎那個老頭子的錢！”
那個老頭子——明日見兄弟的父親，傳聞中，明日見澈山同父親的關系稱不上好，事業上還時常會與父親的公司發生競爭。
這種反應……
諸伏景光思索片刻，并未回應那段鏗鏘有力的話，而是說：“我能和您單獨聊聊嗎？”
明日見澈山同意了。
會議室里的其他人接二連三地離開，只留下最后兩個人重新開始這場談話。
諸伏景光為那位氣得不行的精英總裁倒了杯水，問起了一個同原本計劃中的內容完全不沾邊的問題。
“明日見澄川為什么沒有進入明日見家的企業工作？無論是你們父親的公司還是你本人的公司，想安排出一個適合他的崗位都不是什么難事吧。”
明日見澈山大概還在為對方剛剛說自己的弟弟想要他的命的話而惱怒，他并未接過那杯水，只是淡淡道：
“他不愿意，無論是我的公司還是那個老頭子的公司，他都不愿意來。”
明日見澈山緩緩講述了一樁舊事。
“澄川是跟著我長大的，我原本不建議他去學計算機一類的專業，音樂、美術……藝術一類的東西上他都很有天賦，但是既然他想學，那當然還是按照他的想法來辦，一直到他畢業前夕，我都認為澄川未來理所當然地會進入我的公司里做事，我也早就已經為他物色好了一個適合他的職位，新的辦公室早就已經準備好了，但是他拒絕了。”
“他選擇了一家不大不小的科技公司，自顧自地決定要搬出去自己住，我不想強迫他做什么，但是身為兄長，我當然更希望他能進入我的公司，所以我找到他正在上班的公司的社長談了談，希望能在保證不傷害到他的前提下讓他主動提出辭職。”
“我的弟弟我最了解，不感興趣的事情他很快就會不再理會，那家公司的社長告訴我，他們特意為澄川分配了一個早前已經作廢了的項目，也沒有安排其他人跟他在一個項目組，按照我預計的流程，對自己不感興趣的事情，澄川很快就會選擇離開那家公司，但是……”
說著說著，明日見澈山抬手按了按額頭，口吻中添上了幾分無奈：“那個已經作廢的項目，澄川他竟然恰巧非常感興趣。”
諸伏景光從好友從那家公司拷貝出來的資料里查看過明日見澄川負責的項目，是一款很常規的app，似乎并沒什么特別之處，于是他們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了與那個項目存在合作以及明日見澄川本人也造訪過的餐廳上面。
“雖然不知道你扮演成廚師接近澄川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既然你已經為他做過那么多次晚餐，那大概也該清楚，澄川在吃這方面有著別樣的執著。”
諸伏景光點了點頭。
事實的確如此。
不過不能保證那不是明日見澄川的偽裝。
他繼續聽著明日見澈山的講述，并未糾正對方口中的話的錯誤之處，比如他從來沒有刻意偽裝成廚師去接近明日見澄川，從一開始就是明日見澄川主動發起了這段交集，連續兩個月每天晚上準時在組織的網站下訂單找他過去。
“他對吃這方面很感興趣，不過自己并沒有廚藝方面的天賦，澄川小時候總是吵著要和藍莓蛋糕結婚，可能還有他自己出去住吃不慣外面的飯菜的緣故吧，所以會對請不同廚師來家里做飯的app產生那么大的興趣倒也不難理解，不過估計他也玩不了太久了，我聽說他的項目已經進入測試階段了，而且測試員目前只有他一個人，我倒是想幫他測試一下，但是他沒找我……”
不知怎么的，在諸伏景光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眉頭已經緊鎖。
哪里不太對勁。
是哪里不太對？
這種違和感是從何處而生？
或許是講述與自己弟弟有關的話題的緣故，明日見澈山的聲音愈發輕快起來，于是聽起來就愈發像明日見澄川。
諸伏景光分神想，那兩人不愧是親兄弟，不僅是眉眼，他們的嗓音竟然也帶著幾分相似。
不過諸伏景光已經聽不太進去來自兄長視角的更多有關明日見澄川的敘述了。
會議室里，那道敘述聲近在咫尺，卻又好像越飄越遠，連帶著放在面前的水杯也變得模糊變形起來。
諸伏景光猛地站了起來。
“澄川他小的時候啊……怎么了？”
諸伏景光張了張口，又下意識地止住話音——那不是明日見澈山這個身份立場的人該知道的內容。
“那你今天為什么會找上我？”諸伏景光問。
明日見澈山理直氣壯道：“把他的廚師挖回家，他要是真的喜歡你的廚藝，用不了多久他自己就會跟著回家住了。”
諸伏景光一時間有些無言以對，但是他已經無暇去吐槽這件事了。
如果，他只是假設，如果明日見澄川真的只是把他當成廚師了呢？
不是因為覺得他的廚藝好或者想留一個殺手在身邊待命而詢問能否長期雇傭他，而是因為真的以為“蘇格蘭師傅”只是自己請來的廚師。
這種聯想會推翻過去他們做出的一切推斷，但是一旦生出就很難將其在腦海中驅散。
諸伏景光下意識地拿出了手機，他和明日見澄川的一切聯系都是建立在組織的網站的基礎上，但是明日見澄川的所有資料他都倒背如流，更何況只是一串電話號碼。
沒人接。
像是察覺到了什么，明日見澈山問道：“你在給誰打電話？”
猜測有可能是因為自己的號碼過于陌生所以才沒打通，諸伏景光沒有過多解釋，言簡意賅道：“用你的手機給你弟弟打個電話！”
明日見澈山表情頓時變得難看起來，立刻拿出手機，明日見澄川的號碼大概被他設置成了快捷鍵，所以幾乎是下一秒他就已經撥出了這通電話。
電話的待機音在這間空曠的辦公室內回蕩著，兩個男人盯著那個手機，緊張地等待著。
諸伏景光的神情愈發緊繃，他語速極快：“讓那家公司把本就已經作廢的項目重新作廢也并不是什么難事，你為什么沒這么做？”
“能遇到一個感興趣的人或事物很難得，既然研究那個app可以讓他開心，那我又為什么一定要強求他現在就回家？”
諸伏景光緊抿著唇，沒說話。
【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后再撥——】
諸伏景光暗罵了一聲，轉身向外沖去。
“發生什么了？！”明日見澈山下意識地追了上去，“喂！！我弟弟他怎么了你給我說清楚！！”
幾個守在會議室門口的公安還在震驚毫無征兆地跑出去的同僚，又匆匆忙忙把他們請過來喝茶的明日見社長攔住，那位年輕有為的明日見社長大概健身十分規律，再加上他們怕傷到對方有些畏手畏腳，于是場面一度混亂起來。
諸伏景光把一切兵荒馬亂都拋在了身后，他關上車門迅速啟動發動機，車子立刻闖進公路，向一間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公寓徑直奔去。
——前一天他拒絕了明日見澄川的請求，明確表示不要把他當成廚師，再加上這個時間早就已經過了明日見澄川最近兩個月里會發來指名訂單的時間段了，那就很有可能，今晚明日見澄川是找了其他人。
先不論明日見澄川究竟是把他當成真廚師還是真殺手假廚師，但是那個家伙在這兩個月里可是一直都在任務目標的位置上完完本本地寫著自己的大名。
諸伏景光咬緊牙關，踩下油門。
但愿不要想他想的那樣……但愿還來得及！
*
到達目的地，諸伏景光找了個空地把車潦草一停，迅速跑進單元樓，他有些焦急地連續按了幾下電梯按鈕，干脆轉身跑進了樓梯間。
所幸明日見澄川的公寓所在的樓層并不高，他一邊往上跑一邊拿出手機找出好友的號碼，想讓好友幫他查一下明日見澄川今天是否有找哪個組織成員上門，如果有就立刻聯系那個組織成員停手。
電話還未接通他就已經來到了明日見澄川的家門口，顧不得考慮更多，他稍微后退了半步，一腳踹開了面前的那扇門。
諸伏景光踏著門板、穿過揚起的粉塵沖進玄關，大聲道：“明日見澄——”
諸伏景光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單手拿著手機，跟同樣拿著手機似乎正準備接通電話的好友面面相覷。
安室透遲疑道：“額……這么急嗎？”
站在安室透身后的明日見澄川緩緩探出頭，豎起了大拇指。
“好腳力。”明日見澄川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防盜門的尸體，問道：“蘇格蘭師傅，莫非你以前是足球隊的嗎？”
諸伏景光：“抱歉……”
“不是也沒關系，不用為這個道歉吧！”
“那什么……門……我會把門給你修好的……”
*
一小時前，在安全屋整理情報的波本打開手機——
“您有新的訂單，請及時處理～”
【任務目標：明日見澄川】
【地點：米花町二丁目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