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沙塵瓦礫在空中飛舞, 一片寂靜。
第一世界童陽沉默看著她，神情高深莫測，深邃眸光像是深不見底的黑洞, 讓人無法捕捉她的情緒。
對峙將近半分鐘時間后，第一世界童陽開口道：“為什么要做到這種地步？”
童陽目光落向地面，停頓片刻, 道：“因為，童樂還活著。”
不知道是不是童陽的真心話，她知道這就是此時此刻第一世界童陽想聽的回答。
三人長相相同, 性格不同, 最終卻會殊途同歸。
“嗡——”
“嗡——”
突然間，第一世界童陽身上傳來了震動聲。
從上衣口袋里取出手機, 童樂如約打來了電話。
童陽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她手中的手機, 沒有詢問，事到如今不重要了。
遠處穿透建筑物的感應手環紅色射線越來越多, 代表除童陽以外所有人生命體征都變得相當糟糕。
童陽別無他法, 只有說服第一世界童陽, 盡快讓磁場能量消失，一切才能結束。
“不如聽一聽童樂的意見？”第一世界童陽晃了晃手機, 對她說。
童陽靜靜看著她，不知道她的打算, 也沒打算阻止。
第一世界童陽接起電話，打開了擴音。
“讓我們恭喜童樂同學, 他的作品在全國中小學科技大賽中獲得了一等獎！”
隨之而來，掌聲雷動。
“童樂你好厲害！”
“恭喜！”
歡快聲音在手機中響起, 三人同時怔了怔。
“謝謝老師。”
“老師，我想出去給姐姐打個電話, 可以嗎？”
“當然！這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自己的親人！”
“童樂好喜歡姐姐呦！”
“對啊，每天都把姐姐掛在嘴邊！”
“樂樂說姐姐是比他厲害一百倍、一千倍的人，我好想見一見她。”
“我見過！樂樂姐姐超級酷！”
同學起哄聲中，童樂走出了教室。
進入安靜的樓道，童樂喊道：“姐姐，你聽見了嗎？”
第一世界童陽斂起眸光，笑容柔和，“你很厲害，作品得了一等獎。”
童樂傻笑幾聲，又遺憾地說：“如果姐姐能夠看到我的作品就好了。”
第一世界童陽疑惑道：“我不能看嗎？”
童樂道：“我和老師說好了，要將作品捐給科技館展覽，讓更多小朋友瀏覽。”
“是嗎？你真厲害。”
“沒有姐姐厲害！姐姐，你那邊在下雨嗎？風聲好大啊。”童樂道。
第一世界童陽道：“一會兒就ῳ*Ɩ 下雨了。”
“那你趕快回家吧，不要生病。”
“嗯。”
童樂一言不發地聽著他們的對話，第一世界童陽的表情十分溫和，和其他時候的她不一樣，對童陽來說稀松平常的對話，對第一世界童陽、平行世界童陽卻遙不可及。
“樂樂，姐姐曾經跟你說過平行世界的事情嗎？”第一世界童陽話鋒一轉，忽然問起這件事。
童樂聲音變得緊張：“姐姐，你跟我說過啊，你現在有危險嗎？”
第一世界童陽道：“你知道世界上存在著幾個和姐姐一模一樣的人嗎？”
童樂聲音弱了幾分，說道：“姐姐，我知道。”
第一世界童陽沉默瞬息，問道：“對你來說，她們……”
童樂一向是個聰明的孩子，他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世界上的另一個姐姐嗎？”
隔著手機，只能聽見一模一樣的聲音、語氣，童樂還是將她們認了出來。
第一世界童陽頷首道：“嗯。”
童樂躊躇問道：“姐姐她……還好嗎？”
第一世界童陽抬眸看了她一眼，“嗯，就在我身邊。”
童樂松了口氣，答道：“姐姐，對我來說，你和姐姐是不同的人，但你們都是‘童樂’的姐姐。”
“我不知道平行世界是什么樣子，有平行世界的姐姐，就有平行世界的我，不管在哪個世界姐姐和童樂都是一家人。”
“是嗎。”第一世界童陽喃喃道，“無論是誰成為你的姐姐，都可以嗎？”
童樂問道：“姐姐，你想做我這個童樂的姐姐嗎？”
第一世界童陽笑問：“不可以嗎？”
童樂遲疑道：“那平行世界的童樂不會傷心嗎？”
“他死了。”第一世界童陽平靜地說出這番話。
“對不起……”童樂嗡聲道。
“沒關系，你先回答我，可以這樣做嗎？”
童樂思考了幾秒鐘，鄭重其事地說：“姐姐，如果我死了，姐姐變成了其他人的姐姐，哪怕是平行世界的另一個我，我也會很傷心。”
第一世界童陽微怔，“是嗎？是這樣嗎？”
童樂道：“可是我也不想讓姐姐傷心，所以，只要你能開心，童樂也會開心。”
第一世界童陽笑了笑，“好孩子。”
“再回答我一個問題。”第一世界童陽道。
“姐姐，你說吧，我會好好回答。”童樂道。
“如果姐姐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怎么辦？”
童樂怔住了，聲音變得慌亂：“不可以！姐姐不可以消失！我不能沒有姐姐的！”
“我、我只要姐姐，其他都可以不要！”
第一世界童陽喃喃道：“原來如此。”
“姐姐……”
“姐姐！”
童樂忽然加重了聲音，似乎在尋找童陽。
第一世界童陽不徐不疾道：“你和童樂很像，謝謝你回答我的問題，作為獎勵，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情。”
“不要傷害姐姐！”
第一世界童陽神色淡淡，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姐姐，我死了也無所謂，姐姐一定要活下去，姐姐是我最愛的人，不管在哪一個世界……”
沒有繼續聽下去，第一世界童陽掛斷了電話，將手機扔給了童陽。
“童陽，你很明智，也很幸運，你把童樂保護得很好，讓他活了下來。”第一世界童陽道。
童陽垂下眼簾，說道：“我只是比你們幸運。”
話雖如此，幸運真的能簡單概括她和其他兩個世界童陽的不同之處嗎？
“幸運的人不僅是你，還有童樂。”平行世界童陽道。
活著的人承受的痛苦遠遠超過了死去的人。
這條時間線因為童陽和2036童樂發生了變化，童樂才是真正幸運的那個人，他的幸運來源自另一個時間線中失去了姐姐的自己。
平行世界童陽突兀地笑了一聲，說道：“這樣說似乎也不對，沒有人是真正幸運的。”
最初他們都應該有一個平靜的生活。
“誰知道呢。”第一世界童陽道，“我不會食言，游戲結束了。”
第一世界童陽抬頭看著天空，說道：“帶我去看看長大以后的他，之后的事情我不會再插手。”
童陽不著痕跡松了口氣，只要后續按照她的計劃發展，就能趕在其他人死亡前，將磁場能量和自己分隔在一個時間線，所有一切全都結束了！
童陽給吳平雪打去電話，簡單向他闡述了自己的想法，然后詢問2036童樂的位置。
吳平雪聽后陷入一陣沉默，“你的猜測沒錯，計劃可行。”
“那就告訴我童樂在哪里。”
吳平雪嘆息一聲，“你們姐弟倆的事情，自己決定吧。他在聯合政府基地，地下三層。”
“我知道了。”童陽聲音沉沉，“讓其他人回去吧，事情已經解決了，只要磁場能量消失，全都結束了。”
吳平雪嘆息道：“雖然我想那么做，但是非常可惜，他們已經脫不開身了，只有磁場能量消失，他們才有一線生機。”
童陽咬緊牙關，身邊來自不同方向的紅色射線已經隱隱泛黑，昭示他們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不知還能堅持到什么時候。
“我知道了。”
童陽掛斷電話，趕往決斗場地，只要在射線完全變黑之前趕到聯合政府基地，就萬事大吉了。
童陽一刻不敢耽誤，瘋了一般，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趕到了聯合政府基地，這里幾乎是整個富人區唯一完好無損的地方。
好在聯合政府的人早已進入地下城，她們沒費多少功夫就進入了地下三層，一些需要身份認證才能通行的地方，有第一世界童陽陪同，構不成影響。
地下三層冰冷的墻壁上倒映著幽綠色光芒，仿佛有水光在浮動。
三人循著光源向前走，逐漸看到一片瑩綠色水池，水面浮動著模糊光影，一個金色的能量核被籠罩在其中。
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正背對她們坐在水池邊。
許是聽見聲音，男生猛然回過頭來，露出一張白凈臉龐，眼中含笑，“姐姐，你來了……”
突然，2036童樂聲音一頓，驚訝看著三人。
“你們好像啊。”2036童樂驚嘆道。
“你說呢？”平行世界童陽道。
“是嗎。”第一世界童陽打量他的臉，忽然笑了，“竟然和小時候那么像。”
2036童樂失笑，“語氣都一模一樣。”
童陽看著他，抿緊唇瓣。
2036童樂晃了晃手機，對她說：“姐姐，時間差馬上就要結束了，其他人已經在前往天門廣場的路上了。”
童陽沒說話，她還沒想好應該怎么讓2036童樂心甘情愿地回到2036年。
“姐姐，你也回現實世界吧，事情很快就能結束了。”2036童樂道。
他似乎并不意外童陽知道他在這里、知道他就是最終執行任務的人。
童陽喉嚨干澀，“童樂，你聽吳平雪說了？”
2036童樂笑了笑，“嗯，我聽師父說了。”
童陽深吸一口氣，說道：“樂樂，你已經做了很多，足夠了，你明白嗎？你回2036年，馬上就能見到我……”
“我不去。”2036童樂平靜地打斷了她，“姐姐，我不會回去。”
“童樂……”
“不要！”2036童樂忽然加重了聲音，“我已經度過了一個十二年，還不夠嗎？”
童陽怔愣看著他，2036童樂看上去有些生氣，讓她一時間不知所措。
“如果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一定會死，我為什么要回來？為什么要做這一切？你以為我是為了拯救世界嗎？”2036童樂已經從吳平雪口中得知了童陽的目的，通紅眼眶看著她，眼淚懸掛在眼眶。
童陽一時啞然，吳平雪這個死老頭子，其他時候嘴這么嚴，偏偏這時候什么都告訴了2036童樂。
“你知道我是怎么堅持到現在的嗎？你以為童樂那么笨，會相信回去的人是你？”
“你、你別哭啊，我們可以商量一下。”童陽往前走了兩步。
2036童樂哽咽道：“姐姐，我一直在等這一天，那個人只能是我，不能是其他任何人。”
“姐姐，我不會死，我會一直陪著你，即使你永遠看不見我。”
童陽咬著牙關，走到他面前，抬手抹去他的眼淚，聲色喑啞，“這么大了，別哭。”
2036童樂將她抱住，俯身靠著她的肩膀，說道：“姐姐，相信我，我不會死，我永遠不會騙你。”
童陽鼻尖涌上一些酸意，雙手緊緊抱著他，“童樂……”
童陽不知道怎么說服2036童樂，因為從小到大她沒有干涉過童樂的決定，她尊重童樂的任何選擇，她一直覺得，別人做出的選擇，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后的決定。
她不希望別人隨意干涉她的決定，同樣不會隨意干涉別人的決定。
得知時間完成閉環后，2036童樂就會進入其他時間線，她分明已經接受了。
只是，如果這個人可以是她，她寧愿存在于另一條時間線上的人是自己。
2036童樂抱著她，在她耳邊說：“姐姐，時間不多了，走吧。”
童陽渾身一震，抬起通紅的眸子。
“姐姐，我永遠愛你，即使隔著一條無法跨越的時間，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我發誓。”
童陽閉上眼睛，眼淚滑過臉頰。
“姐姐，離開這里，接我的電話，直到最后一秒鐘。”
童陽啟唇，聲音沙啞，“好……”
“走吧，你的朋友興許沒有時間了。”
童陽繃緊唇線，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我走了。”
“好。”
童陽深深看他一眼，轉身離開了地下三層。
離開聯合政府基地三層，她們回到了地面，沒有多余時間讓童陽猶豫。
第一世界童陽并未和她一起離開，現實世界自毀程序啟動后只能一方死亡才會消失，她注射過優質基因藥，只要在磁場能量消失前死亡一次，自毀程序失效，身體也能再次復原。
平行世界童陽則回到了平行世界。
童陽獨自離開聯合政府基地，發現能量風暴不知何時已經消失，迷霧散去，露出了變成廢墟的富人區。
磁場能量核融合后，建立了新的時間錨點，所以能量風暴消失了。
“嗡——”
震動聲音響起，童陽接起了電話。
“姐姐，你的朋友還好嗎？”
童陽站在一條堆滿廢墟的路上，看著貫穿整個富人區十幾條黑色射線，陷入了死寂。
她喉頭干澀，張了張口，啞然無聲。
黑色射線代表持有感應手環者死亡，來不及了。
“他們死了。”童養啞聲道。
“沒關系，姐姐。”2036童樂說道，“回現實世界吧，我能救他們。”
童陽怔住了，“什么？”
2036童樂笑道：“我成為了新的時間錨點，不過和你一樣，只有循環十分鐘，因為我們都處于時間錯位中。”
“十分鐘前能量核已經融合，我會在那時和它一起進入2036的時間線。要他們死亡時間不超過十分鐘，就能活過來，十分鐘前能量核消失，仿生人也會失去行動能力，自然不能殺死他們。”
“我可以暫時控制仿生人，讓幸存者將他們的尸體帶回現實世界吧。”
童陽喃喃道：“好……”
童陽照他說得做，讓幸存者將死在仿生人手中所有人的尸體帶回了現實世界。
其中竟然包括楊妙，她企圖控制頂級仿生人下達停止命令，遭到反噬七竅流血而死。
只有童陽一人，在這場風暴中毫發無損。
她回到了現實世界，2036童樂在她耳邊說著無關緊要的話，讓她情緒有些恍惚。
“姐姐，一直以來，辛苦你了。”
說完這句話后，手機里再也沒了聲音。
2036童樂進入了循環，由于時間差低于十分鐘，無法影響其他人的時間。
可是，十分鐘前磁場能量消失，仿生人失去行動能力，無法在十分鐘前殺死其他人，所以，十分鐘后，他們會活過來。
“童陽，你在哪里？許君月他們受傷嚴重，已經在接受治療，你呢？你怎么樣？”
即使在十分鐘前，許君月眾人也受了不輕的傷。
童陽看著眼前畫面恍惚，喃喃道：“我沒事，在天門廣場。”
太巧了，她竟然從第一世界直接回到了天門廣場。
“你沒事就好，我們派人去接。”
“好。”
旋即，童陽掛斷了電話。
童陽怔怔地環顧四周，手機“嗡嗡”響起，她下意識拿起一看，“水友吃瓜007”群聊打來的語音電話。
接起電話，一人問道：“童姐，你那邊什么時間了？”
童陽看了看，說道：“上午十點零七分。”
“我們只差一分鐘了！”
“我已經到了！”
“我也是！”
“童姐，你到了嗎？”
童陽道：“我到了。”
“在哪里？”
“正門。”
童陽將手機舉在耳邊，神情恍惚，聽他們興高采烈地討論。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突然，手機中聲音消失了。
“童陽！”
取而代之，不遠處傳來了聲音。
“童姐！”
“終于見面了！”
“童姐！”
“我期待好久了！”
童陽抬起眸子，看向四面八方朝她跑來的人。
——時間錯位消失了。
她放下手機，界面彈出了一條消息：【水友吃瓜007群聊已被群主解散】
“哇！”
“終于結束了！”
童陽呢喃道：“是啊，一切都結束了。”
“太好了！”
“現實世界安全了！”
“童姐你太厲害了吧！”
“馬上十二點了！我們去吃飯吧！”
“樂樂呢？把樂樂帶上！”
“沒錯！”
“來都來了，拍一張合照吧，我帶了相機！”
童陽和他們站在天門廣場，拍了一張照片。
找到一家打印店，他們將照片洗了出來，人手一份。
走出打印店，路過一條街道，忽然，有人喊了童陽的名字。
她迷茫地抬起頭，看見臉色蒼白的葉淮坐在輪椅上，一動不動看著她，滿臉擔憂。
“葉淮……你還活著啊。”童陽道。
童陽感到十分疲憊，顧不上身邊其他人，走到葉淮面前。
“我好累啊。”童陽低聲道。
葉淮將她拉到面前，對其他人說：“抱歉，可以讓她先休息一下嗎？”
“沒事沒事，讓她休息吧。”
“童姐看起來臉色很差，先回去休息吧！”
“回頭見！”
童陽蹲下來，抬頭看他，“你沒事了？”
葉淮道：“早上醒過來了。”
“不能直接出院啊。”
“沒事，我心里有分寸。”
童陽埋下頭，臉頰貼著他的膝蓋，看著手里的照片。
距離照片拍攝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分鐘。
陽光斜照他們身上，地面倒映著影子。
童陽意外地發現，她影子的旁邊，多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輕輕抵著她的肩膀，歪著腦袋，好像在笑。
童陽嘴角上揚，喃喃道：“原來你沒騙我。”
“嗡——”
“嗡——”
手機震動起來，童樂打來了電話。
時間，2027年5月28日1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