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入
陸霽塵沒想到她追上樓只是因為怕他生氣, 更沒想到她會用“哄”這個詞。
意外之余,想起她撒謊時的臉不紅心不跳,陸霽塵嘴角勾起一絲無奈:“我什么時候說我生氣了?”
真是嘴硬。
歲櫻抬頭瞧了他一眼:“你生沒生氣, 臉上寫得可清楚了。”
陸霽塵從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喜怒于色的人。
但是經她這么一說, 他臉上更顯平靜了:“那是因為你知道自己做的事會讓我生氣, 先入為主而已。”
辯論賽, 他肯定場場第一!
歲櫻一點都不想和他爭,“你如果真沒生氣,那你笑一個給我看看。”
陸霽塵慶幸她不是自己的學生, 不然, 他真不知要拿這種學生怎么辦才好。
他說:“如果我的笑不能讓你滿意,那你豈不是要說我敷衍你?”
“但你不笑的話,就是連敷衍都不愿敷衍我。”
不相處真的要被她乖巧的皮囊騙到。
陸霽塵抿了抿唇, 忍不住笑了一下, 意識到自己的誤打誤撞遂了她的意, 他無奈嘆氣:“可以了嗎?”
歲櫻這才滿意了, 視線剛越過他肩膀,陸霽塵就往旁邊站了站:“進來吧。”
二樓的房型是個套間,進門是客廳, 右手邊是書房, 朝南那間是臥室,但陸霽塵有隨手關門的習慣, 所以歲櫻能看見的也就面積不過二十平的客廳。
東西不多,僅放著一個抽紙盒的木質茶幾, 淺色的雙人布藝沙發, 半人高的落地燈,鑲在墻里的陳列柜里, 擺著很多個相框,繁而不亂。
歲櫻走近看了看,全是風景照。
小叔說過,他很喜歡攝影。
“這些都是你自己拍的嗎?”
陸霽塵跟在她身后,輕“嗯”一聲。
歲櫻指著其中一張日出照,回頭看他:“這張是哪里呀?”
“霾山。”
歲櫻皺了皺眉,沒聽過。
她問:“遠嗎?”
“北方的一個小鎮,不出名。”
他喜歡去一些不出名的地方,拍一些鮮少被人發現的美。
歲櫻嘆氣:“我一直都想看日出,從初中想到現在。”
“那怎么沒去?”
“這不是出意外了嗎,不然現在我已經在梅里雪山了。”歲櫻扭頭看他:“梅里雪山你去過嗎?”
陸霽塵點頭:“去過。”
歲櫻立馬轉過身來:“是不是真像網上說的那樣,日出的時候,萬丈金光從天而降?”
她眼睛里的光太過期待,讓人不忍心敲碎,但陸霽塵說:“你說的日照金山,需要特定的時間和地點才能有幸看到,我去的時候,天氣不太好,所以沒能看見。”
“那真可惜。”
一秒失落的語氣,讓人很想抬手摸摸她的發頂安撫兩句。
陸霽塵雙手插兜:“沒什么可惜的,等你腳好了以后,可以去看更多的風景。”
歲櫻被他一本正經的語氣逗笑:“你平時也都這么說話嗎?”
陸霽塵不認為自己說的話有什么不妥,蹙眉的同時,他眼角有淺淺瞇起的痕跡,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但是歲櫻并沒有細說,目光在客廳里轉了轉,然后指著其中一扇門:“那間是書房嗎?”
陸霽塵點頭:“要去看看嗎?”
“可以嗎?”
“當然,”陸霽塵走到書房門口,手握門把將門敞開的時候,他臉偏了偏:“進來吧。”
正對門是落地窗,右手邊的那面墻做了通頂的書柜,一眼望過去全是書。
旁邊還有一把登高的梯子。相比客廳的簡潔,他書房里的東西明顯多了很多,但是每一樣都整理的井井有條,不管是書還是擺件,又或者是立于墻邊的那把吉他,放的位置好像都經過了精心的整理和歸納,讓人有一種,拿起就很難再放回原位的錯覺。
目光從那張估摸有兩米長的胡桃色書桌上收回,歲櫻扭頭看他,“你昨天答應我的還作數吧?”
陸霽塵知道她的意思:“作數,”說完他看了眼她的腳:“但是我擔心上下樓會不方便,你剛剛不是還說上樓的時候腳疼的嗎?”
歲櫻嗓子里一噎:“還、還好啦,也不是多疼”
未能從他臉上看出過多表情,歲櫻心里生出忐忑,默了幾秒,她干脆耍起了無賴:“我不管,你既然答應了就不能食言!”
陸霽塵沒再說什么,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看了眼外賣送到的時間。
“馬上就能吃飯了,先下樓吧。”
為了證明自己上下樓不是問題,歲櫻一點都沒讓他扶著。
但是陸霽塵擔心她下樓不穩,很小心地走在她前面兩個臺階,垂于身側的兩只胳膊微微抬起,隨時做好護住她的準備。
到了樓下,他明顯地松了一口氣。
倒是歲櫻,“咦”出一聲,“腳一點也不疼了誒!”
所以之前說的那聲“疼”是假的,是為了讓他心軟不生氣而故意說給他聽的嘍?
陸霽塵也沒拆穿她的小把戲:“去洗手準備吃飯。”
等她洗完手,剛好看見陸霽塵撐著一把傘從窗外經過。
“外面下雨了?”
陸霽塵將手里的外賣袋放到餐桌上:“我起床的時候就已經在下了,不過是小雨。”
“幾點?”
“七點。”
歲櫻抿嘴笑:“放假你怎么——”她嘴角的笑痕陡然停住。
七點就起床了?
那快十一點的時候,他還跟她說他也剛起床?
歲櫻開始回想之前和他的那段對話,想到陸霽塵把所有的飯盒都打開,把筷子遞到她面前。
“別想了,快吃吧。”
已經捋出一點眉目的歲櫻,小臉一垮。
這人是長了一雙透視眼嗎?
一頓飯,歲櫻吃的魂不守舍,滿腦子都是她說的那些漏洞百出的話。
他那么細心的人,肯定知道她撒謊了。
他是老師,做老師的都一個樣,最不喜歡學生撒謊!
慘了、糟糕了、死定了
他現在對她的印象一定差到極點!
怎么辦,要怎么挽回在他心里的形象?
見她埋著頭,一粒粒地挑著米飯也不夾菜,陸霽塵停下手里的動作:“不合口嗎?”
“啊?”她抬頭,表情懵懵的:“什么?”
陸霽塵看著她空洞洞的眼睛,便又問了一遍:“是飯菜不合口嗎?”
歲櫻忙搖頭:“很好吃!”
可她一塊菜都還沒有夾到碗里。
陸霽塵沒有說破:“好吃就多吃點。”
等他把碗里的飯吃完,歲櫻碗里的米飯還剩一大半。
陸霽塵放下筷子后沒有立即起身:“你昨天說你朋友今天會過來,有說具體時間嗎?”
歲櫻忙拿起旁邊的手機:“我來問問她。”
“先吃飯吧,我不是催你的意思。”
剛摸到手機的手又縮了回去。
歲櫻已經心不由己地開始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說著話,小心翼翼地去觀察陸霽塵的表情。
生怕自己哪里一個不小心就引來他秋后算賬。
對,乖一點,聽話一點,他說什么就是什么,一定不能再頂嘴。
確定好接下來的戰略,歲櫻這才輕松一點點。
見他坐著不動,歲櫻猜他應該是想等她吃完收拾餐桌。
“陸叔叔,你先忙你的吧,等吃完我來收拾。”
陸霽塵當然不會讓她一個客人收拾東西,而且她行動不便。
“沒事,你慢慢吃。”
不想讓她覺得自己刻意在等,陸霽塵掏出手機來看。
歲櫻一邊吃著一邊偷偷瞄他,眼看他目光頓住,眉心也有輕褶——
“你先吃,我上樓回個郵件。”
“好!”
碗里的米飯被歲櫻三下五除二地吃完,把所有的餐盒收拾到袋子里后,歲櫻又去廚房拿了抹布過來將桌子擦得干干凈凈。
等陸霽塵從樓上.下來,歲櫻已經坐在沙發里了。
看了眼餐桌,以及擺放整齊的餐椅,陸霽塵面露意外,不是意外她收拾桌子,而是意外她這么快就吃完了。
他看了眼時間,只十分鐘不到。
“吃飽了嗎?”陸霽塵走過去。
歲櫻忙點頭:“我剛剛給我朋友打電話,她說她剛從學校走。”
陸霽塵說好:“那你看會兒電視。”
他轉身回到餐桌前,拿起被系好放在餐桌上的袋子出門。
歲櫻眼巴巴地看著窗外,看他出去再回來。
“陸叔叔,你下午準備干嘛?”
“會一直在書房。”
歲櫻輕“哦”一聲,看著他走到廚房,看著他打開冰箱,等他轉身,歲櫻忙轉過頭來。
嘩嘩水聲響在耳邊,歲櫻也沒敢看他在洗些什么。
直到水聲停。
陸霽塵端著一盤水果和兩瓶玻璃瓶裝的礦泉水放到茶幾上:“我先上樓了。”
歲櫻謹記乖巧一次,甜甜應了聲“好”。
目光從他沾了水漬的手背抬到他臉上,歲櫻忙彎腰抽了兩張紙巾給他。
“謝謝。”
和他的熟絡突然就被打回到最初剛見面時的生疏。
看著他步調輕緩上樓的背影,歲櫻心里又是一陣惱。
惱到了邱黎黎上門。
“我現在都想一頭撞在枕頭上!”
邱黎黎坐在沙發里,眼睛直直盯著對面的‘書墻’:“把書當背景墻,這個創意好誒!”
“我感覺現在在他面前就是一個沒穿衣服的小丑,你說他當時為什么就不拆穿我呢,還是說等著我哪里出錯,然后跟我一起算舊賬?”
“一個男人的房子,竟然收拾的這么干凈,”邱黎黎用手肘搗了她一下:“他是自己收拾的還是請的保潔啊?”
歲櫻小眼神瞪她:“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邱黎黎習慣一心二用:“沒戳破你不挺好的嗎,說明他這人不拘小節!”
“不拘小節?”歲櫻在心里翻騰著這個成語的意思,想想覺得不對。
“這不符合他的人設啊!”
邱黎黎看她:“他什么人設?”
“老師的人設啊!”
邱黎黎說拜托:“他是教授,不是你九年義務教育的班主任,但凡你犯點錯就把你叫到辦公室一頓苦口婆心諄諄教導。”
“只是這樣?”歲櫻不理解。
邱黎黎說:“不過以后你還是不要再撒謊了,不管是不是老師,都不喜歡別人撒謊,再說了,睡懶覺又不是什么丟臉的事,我就不信他不睡懶覺!”
被她這么一開導,歲櫻心里舒坦多了。
邱黎黎又開始在客廳里四處張望:“你睡的房間呢,帶我去看看呀!”
昨晚電話里,歲櫻跟她說過陸霽塵同意她用樓上的書房了,見她拄著拐杖,邱黎黎皺眉:“你這樣能爬樓梯嗎?”
“當然了!”為了證明給她看,歲櫻瞥了眼樓上,聲音悄咪咪:“你幫我拿著。”
邱黎黎不知她意,接過她拐杖:“你要干嘛?”
歲櫻朝她“噓”了一聲后,“看好了啊!”
她兩手扶著樓梯扶手,右腿一彎,用著巧勁輕松上了一個臺階。
邱黎黎無語:“你也不怕一個不小心摔下來!”
歲櫻小心翼翼轉過身來,打了石膏的腳完全不沾地的輕松顛到平地上。
怕樓上那位聽見,她聲音壓的比剛剛還要低:“真要是摔下來,那我這后半生剛好就砸他手里了!”
邱黎黎:“”
這一趟過來,邱黎黎把歲櫻衣柜里所有的夏裝都帶來了,包括她要的化妝品。
歲櫻坐在書桌前看著她在那幫她收拾。
“云南你真不去啦?”
邱黎黎搖頭:“你不在,去了也沒意思!”
歲櫻笑了聲:“真是患難見真情啊!”
“少來!”邱黎黎剜了他一眼:“欠我的這一趟旅行,限你一年內還我!”
“放心,到時候姐把你的吃穿住行包圓了!”
邱黎黎指了指樓上:“我來這事,他有沒有不高興啊?”
“沒有啊!”歲櫻把陸霽塵昨天說的話學一遍給她聽:“所以你以后可以多來幾次!”
邱黎黎嘆氣:“我買了晚上回老家的車票,短時間內來不了了。”
雖說邱黎黎和歲櫻一樣都不是本地人,但她知道歲櫻的爸爸在本地給她買了房子。
而她的家庭情況,歲櫻也都知道。
“是阿姨讓你回去的還是那個男人?”歲櫻口中的‘那個男人’指的是她的后爸。
邱黎黎扁了扁嘴:“我媽早上給我打電話,說他被車撞了,讓我回去看看。”
歲櫻知道她媽媽一直都想讓她畢業后就回老家,但邱黎黎不想。
“那你就先回去住幾天,要是住的不開心就早點回來!”
“早點回來干嘛,”邱黎黎一臉委屈和失落:“你又不在寢室!”
歲櫻朝她勾了勾手:“我上次不是跟你說我爸給我買了一個房子嗎?”
“所以呢?”
歲櫻用手指在房間里繞了一圈:“也是這個小區!”
“這么巧?”邱黎黎眼睛瞪大。
“正好這個暑假沒事,我準備把設計圖畫出來,估計也就一個星期,到時候找個裝修公司把房子裝了,你不是不考研嗎,這個小區交通特別方便,到時候你就從宿舍搬進去,這樣咱倆就能做鄰居了!”
“鄰居?”邱黎黎反應了幾秒:“你是說,你住這,我住你爸給你買的房子?”
“對呀!”
八字都沒一撇,她就開始做夢翻身當女主人了。
邱黎黎把寢室里她床上的那只長耳兔扔她身上:“那我以后是不是得改口喊你教授夫人了?”
歲櫻抱著長耳兔,晃悠著右腳:“教授夫人就免了,陸太太就行。”
兩個女孩子在房間里嘻嘻哈哈到了四點。
把邱黎黎送走后,歲櫻回到客廳樓梯口。
要不要現在上去呢?
不知他現在還在不在書房,還是說累了在臥室里休息。
糾結了好一會兒,歲櫻決定回房間給他發個短信,剛一轉身,聽見下樓的腳步聲。
歲櫻忙轉過身來,看見他,歲櫻眼睛驟然一亮:“陸叔叔!”
因為不想她的朋友看見他而拘謹,所以這幾個小時陸霽塵都沒有下樓,但太久沒露面,陸霽塵又擔心小姑娘多想,誰知剛從書桌前起身就看見她朋友從院子里經過。
看見茶幾上果盤里的水果似乎未動,兩瓶水也和之前一樣,緊挨著放。
陸霽塵收回視線:“怎么沒留你朋友在這吃晚飯?”
“吃晚飯?”歲櫻抿嘴笑:“你做嗎?”
他廚藝有限,自然不會在家做。
“你朋友應該還沒走遠,你把她打個電話,晚上我帶你們出去吃。”
“不用了,”歲櫻可不想給他添這種麻煩:“她今晚要回老家,七點多的高鐵。”
那就沒辦法了。
陸霽塵點頭:“那下次吧。”
“陸叔叔,”歲櫻抿了抿唇:“我現在也沒事,能去你樓上的書房里學習嗎?”
陸霽塵點頭:“可以,要幫你拿什么去樓上嗎?”
“電腦,鼠標,還有我桌上的那個黑色的鍵盤包,”說完,她還不忘墜一聲謝謝。
等陸霽塵拎著她要的東西從房間里出來,樓梯口的人已經不見了。
陸霽塵左右看了眼客廳和廚房,還有敞開的衛生間的門。
他皺了皺眉,這么快就上樓了?
他三步并兩步地邁上樓梯。
歲櫻站在房間門口,他不在,她沒有貿貿然進去。
陸霽塵看了眼她的腳:“你動作倒是快。”
歲櫻彎了彎她那很是迷惑人的嘴角:“也沒幾個臺階嘛!”
門開,陸霽塵先她兩步進了書房,把東西放在桌上后,問她:“是坐在我對面還是這邊?”
他說的‘這邊’指的是他右手邊的位置。
坐他對面的話,那豈不是所有的動作都能被他看見?
于是歲櫻選擇了他的右手邊。
書桌足夠長,筆記本電腦放上去,離他的鼠標還有半米遠。
“你黑色的包里裝的是什么,挺沉。”
歲櫻拉開黑色包的拉鏈,小心翼翼地將里面的鍵盤用雙手捧出來,如陸霽塵說的,太沉,單手的話太吃力,磕了碰了那就戰損了。
“鍵盤?”陸霽塵覺得不可思議:“鍵盤怎么這么重?”
是夠重的,七八斤呢!
歲櫻把鍵盤背面展示給他看:“看見沒,這一大塊是銅配,”鍵盤轉過來放到桌上的時候,悶出“咚”的一聲響,歲櫻又給他介紹:“除了鍵帽,還有鍵帽下面的軸啊、軸下墊之類的,其他全是鋁,能不重嗎?”
這套組裝下來將近五千塊的鍵盤,其實歲櫻都看膩了,但因為陸霽塵的新奇,讓歲櫻對它重新燃起了興趣。
“是不是超可愛的?”
粉色的鍵盤,粉色的鍵帽。
陸霽塵笑著點了點頭:“那你平時出門用電腦的話會帶它嗎?”
歲櫻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帶來帶去的,萬一磕到了就不好賣了!”
“賣?”陸霽塵又皺眉。
鍵圈水太深,歲櫻覺得十句八句都解釋不了一二,但是難得遇到他不了解,而她又深諳的領域,歲櫻的分享欲被激出來了。
“小黃魚知道吧?”
陸霽塵懂了:“當二手物品再轉賣?”
“對,而且能賣的比我買的時候還高!”
陸霽塵又不懂了:“比原價高的話,那別人為什么不買新的來買你用過的二手?”
“因為它是客制化呀,只出一批,沒有新的在市場上再售。”
陸霽塵是一點就通的那一撥人:“懂了。”
本來歲櫻還想往深處細說的,見他視線回到他對面的電腦屏幕上,歲櫻在心里撇了撇嘴。
真是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
書房里陷入一陣零碎、吵鬧的‘安靜’,除了敲擊鍵盤的聲音,再也聽不見其他的聲響。
開始的時候,歲櫻有些走神,視線總是越過筆記本一側,落在那只時常覆上鼠標的手背。
隨著食指滾動鼠標齒輪,清晰可見他手背上的指骨,數最中間的那道最為鋒利,等他把手再放到鍵盤上時,一黑一白強烈的顏色反差,再配上他標準的指法
抓著人的眼球,根本就移不開。
好在歲櫻坐著的位置,讓她偷瞄的眼神很能避影匿形,多次未被發現后,她開始得意忘形、也得寸進尺。
身體的某個部位被盯著看,可能無法挑引起主人的注意,但若是盯著對方的眼睛看
陸霽塵放在鍵盤上的手指沒有停:“我臉上有東西嗎?”
歲櫻心臟一緊,但她反應更快:“陸叔叔,你都是教授了,那學習一定很好,為什么都沒近視啊?”
陸霽塵側過頭看她:“能考上985,證明你的成績也很不錯,那你有近視嗎?”
他這是在夸她嗎?
歲櫻嘴角抿出不太明顯的笑痕,語氣頗有幾分得意:“我當然不近視了!”
“所以說,成績和近視并沒有直接的關系。”
這人可真會用事實說話。
歲櫻嘆氣:“老實說,你長的這么好看,戴眼鏡肯定別有一番味道。”
陸霽塵搖了搖頭,失笑:“你們女孩子是不是都特別喜歡看男人戴眼鏡?”
這話不能細品。
歲櫻瞇著眼看他,帶著審視的目光定在他臉上,光明正大且直白:“還有別的女人對你說過這樣的話?”
雖說她不是自己的親侄女,但被她【陸叔叔陸叔叔】地喊了這么久,輩分像是一道警戒線,橫在了兩人中間。
陸霽塵扭頭看她,身下的轉椅也跟著側過來幾分。
目光對上,歲櫻不由得坐正了:“我說的不對嗎?”她眼睛眨出了她自己才知道的心虛:“你自己想想你剛剛說的話。”
陸霽塵眼眸微轉,在心里回味著自己剛剛的措辭。
沒覺得哪里不妥。
但每個人思考問題的角度各異。
陸霽塵說了聲抱歉:“我收回剛剛說的話。”
“哪有你這樣的!”歲櫻皺眉:“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所以呢?”陸霽塵笑了笑,饒有興趣。
“所以你就直接回答我就好啦!”
可是這要怎么回答?
難道說有段時間,他小叔開始戴眼鏡,陸霽塵以為他近視了,結果一問才知道,是他新交的女朋友說喜歡看男人戴眼鏡的樣子。
陸霽塵不喜歡背后議論,無論好的還是不好的。
他朝電腦屏幕投了個眼神,“網上看來的一些段子。”
歲櫻才不信:“你就編吧,”她哼了聲:“我可不是三歲小孩。”
陸霽塵一只胳膊壓在桌沿,側身看她嘟得老高的嘴巴,問:“是不是你剛剛問我的問題,我回答是,你就相信了?”
那當然,因為那是最合理的答案,雖然會讓她心情不好一丟丟。
等等!
歲櫻眼波一頓,難道他是不想她誤會,所以才編了剛剛那個理由?
都說面對喜歡的人,都會忍不住自我攻略,可是他和她才相處幾天啊,怎么可能會因為不想她吃醋就編一個理由讓她開心?
就算那個理由真的是編的,十有八九也是因為真正的理由不能告訴她。
歲櫻雖然感性,但理性更多。
瞥了眼陸霽塵的電腦屏幕,白底黑色,很明顯是文字處理器。
“哎呀,”歲櫻快速結束這個百分之九十九討論不出結果的話題:“你快寫你的吧!”
陸霽塵沒再說什么,身子轉回去,那雙修長的、不算寬厚的手放在鍵盤上,只有短暫幾秒的停頓,他手指又回到之前的輕盈跳躍。
好像剛剛的對話對他沒有絲毫影響。
而歲櫻,一只手搭在鍵盤邊緣,一只手覆在鼠標上,她的電腦屏幕還停留在從網上下載下來的桌面壁紙界面。
萬丈金光照射下的梅里雪山之巔。
歲櫻有一個小習慣,喜歡在便利簽上寫寫畫畫。
那天晚上,那個只有巴掌大,但卻有一指厚的粉底便利簽的第二頁,多了三個字。
【陸霽塵。】
如果他是人人向往的雪山之巔,那她就做從天而降的萬丈金光。
邱黎黎問她:“所以接下來你要怎么做?”
日出平地起,第一縷陽光會照亮山脈的一部分,隨著太陽不斷升起,金光才會逐漸擴散,直到覆蓋整座山峰。
所以她接下來要做的就是:一點一點浸入他的生活。
邱黎黎以為她要放什么大招呢,笑道:“那得猴年馬月啊?”
歲櫻覺得自己勝券在握,她說:“你難道不知道,一個習慣的養成只需要二十一天嗎?”
邱黎黎問:“所以你要給他養成一個什么習慣?”
那自然是睜眼閉眼都會看見他的習慣!
所以,她不能只每天被動地進入他的書房了。
十點,陸霽塵給歲櫻發來一條短信:【要不要加一下我的微信?】
竟然自己送上門來,歲櫻簡直不敢相信,“蹭”的坐起身。
剛打出【好呀】,歲櫻又覺得不妥,再直戳她的心窩,也不能表現得這么明顯,想了想,歲櫻換成:【ok,我的微信號就是我的手機號。】
雖說意思都差不多,但給人的感覺還是很不一樣的。
歲櫻在心里默讀了好幾遍才發出去。
很快,通訊錄那里多了一個好友申請,申請里寫著:我是陸霽塵。
真夠一本正經的。
歲櫻一邊嘴角偷笑地點了通過,一邊又嫌棄地默念他的微信昵稱:霽色。
人如其名。
剛點進他朋友圈,手機震了一下,歲櫻退回到聊天界面,看見他發來:【明天中午我不在家,午飯有沒有想吃的,我給你點。】
歲櫻想起他之前說的周六中午要回一趟家。
歲櫻:【不用,你忙你的,外賣我自己點就可以了。】
以為他會再客氣一下,結果人家倒是一點都不客氣。
看著他發來的三個字:【那好吧】,歲櫻“哼”了聲。
真是直男一枚。
雖然對他的直男行為生了一肚子的抱怨,但這并不影響歲櫻在睡眠嚴重不足的情況下,打著哈欠流著生理眼淚早起。
聽見門開合的聲音,陸霽塵從窗前側過身來。
見她坐在輪椅上,一手捂著嘴巴在打哈欠,一手握著操控桿,陸霽塵嘴角彎出輕淺的笑:“早。”
打了一半的哈欠戛然而止。
團在眼底的生理眼淚因她嘴巴一點點合上,被模糊的影子開始變得清晰。
筆直的站姿,深邃的臉部輪廓,包括他端著杯子的手
真是被上帝格外眷顧的一張臉,不止臉,還有他雖瘦卻又挺拔的身高。
哪怕他只是站在那里,也絲毫不減他的迢迢風姿。
如果不是他離自己有些遠,歲櫻真擔心他會聽見自己吞口水的聲音。
“早”
歲櫻回了他一個看似自然,實則心如擂鼓的招呼。
陸霽塵沒有再在窗前站著,一步步走過來。
“才七點多一點,怎么不多睡一會兒?”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昨天的謊言被他洞悉,歲櫻回答他的一定會是:我一向都起這么早啊!
但她現在哪還有這樣的底氣。
“昨晚和朋友打電話打久了,睡得有些晚”
雖然陸霽塵有早起的習慣,但不會因為她住進來就去干擾她的作息。
陸霽塵走到她面前:“睡得晚了該多睡一會兒才是。”
歲櫻仰頭看他。
不理解。
昨天不逮著她撒的謊戳穿她,今天倒是挑她話里的漏洞了。
“我、我就是口渴了想出來喝點水,”歲櫻干脆順著他的話:“等、等下還要繼續回去睡的。”
陸霽塵“哦”她一聲,去廚房,水壺里的水他剛燒開沒一會,倒了一多半在冷水壺里,里面還留了一些。
他兌了一杯溫熱的水遞給她:“剛好可以喝。”
歲櫻說“謝謝”,伸手接過。
陸霽塵自然而然地走到她身后,握著輪椅的后把手將她推進臥室。
“等下我去買早飯,等你睡醒了起來吃。”
把歲櫻推到床邊后,他問:“需要我扶你起來嗎?”
歲櫻搖頭:“我自己可以的。”
陸霽塵獨居慣了,沒有跟人報備行程的習慣,但她現在住進來,他覺得還是要跟她說一聲。
“我十點半出門,大概四點左右能回來。”
歲櫻兩手抱著他倒的那杯水,點頭:“你昨晚不是跟我說過了嘛。”
陸霽塵笑了笑:“那你睡一會兒,我去買早飯。”
“好。”
門被他帶上,只有落鎖時很輕的一聲響。
歲櫻低頭看著手里的水杯。
小時候如果爸爸媽媽出門留她一個人在家,她總會繞著客廳高興地跑上好幾圈。
長大了,有了真正的自由,反倒懷念起被人管束的日子了。
歲櫻可太了解自己了,她哪是真的想被人管著呀,她就是想做某人的小尾巴。
*
昨天下了一天的雨,斂了今天半數的暑氣。
陸霽塵出門的時候,歲櫻正托腮坐在書桌前。看見一閃而過的人影,歲櫻忙勾著腦袋往外看,可惜窗戶朝東,她連他的背影都沒抓著。
本就失落的心這下直接墜到了谷底。
都怪這只壞腳,連追出門跟他說聲再見的時間都來不及。
但是轉念一想,要怪也得怪他,走了都不跟她打聲招呼!
帶著這股子的怨氣,歲櫻給邱黎黎連發了十幾條短信,邱黎黎被她的牢騷逗笑。
邱黎黎:【也許他是覺得你還在睡覺,沒有打擾你呢?】
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邱黎黎的這條短信簡直就是醍醐灌頂。
把歲櫻頭頂的大片烏云頓時驅趕得干干凈凈。
歲櫻:【你說,要是讓他知道因為他不在,我連午飯都沒吃,他會不會特別自責特別愧疚呀?】
邱黎黎:【我覺得不會,說不定他會覺得你特別不會照顧自己。】
歲櫻現在哪受得了這種打擊,一連“呸”了好幾聲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胃,還真有點餓了。
陸霽塵從來都不會踩著飯點趕到老宅,但今天因為去買洗發水和沐浴露耽擱了時間,所以半路接到爺爺的電話。
“中午回來吃飯嗎?”
陸霽塵說:“已經到小區門口了。”
聽他這么說,爺爺便沒再說其他的:“那你好好開車,我先掛了。”
昨天接到沈確的感謝電話,所以老爺子已經知道陸霽塵把人接到家里照顧這件事。
眼看他只身而來,老爺子略感意外:“怎么就你自己?”
陸霽塵一愣:“還要帶誰嗎?”
“沈確那個小侄女呀,她現在不是住在你那嗎?沈確說她腳不能走路,你這么走了,人家怎么吃飯呀?”
陸霽塵無奈搖頭:“您現在和沈確的聯系已經這么頻繁了嗎?”
在此之前,老爺子還真和沈確沒什么交集,僅有的一次因為著作權打的官司,也都是陸霽塵準備齊資料,和沈確做一切的溝通。
但老爺子一直想對沈確表達他的感謝,這次算是誤打誤撞。
“既然你沒把人帶來,那等會兒就讓小王單獨做幾道菜,你給帶回去。”
陸霽塵說不用:“中午她會自己點外賣的。”
老爺子略有不滿:“把人一個人丟家里不管不問的,不好。”
陸霽塵沒說話。
剛好施蓉從樓上.下來,陸霽塵朝她頷首:“媽。”
施蓉話不多,但只要一開口,嘴角都是笑著的:“洗手吃飯吧。”
餐桌上的座位主次有序,陸霽塵坐在施蓉對面:“爸出差還沒回來嗎?”
施蓉點頭:“這次估計要半個月。”
父親一向都很忙,身為外交官,出差是常事,陸霽塵清楚的記得,初中到高中那幾年,他見到父親的次數屈指可數。
但長期的異地,卻從來都沒有讓父母之間的感情有所減少。
見母親拿起手機,將桌上的飯菜拍照,陸霽塵見怪不怪地笑了聲:“又發給爸?”
“對呀,”施蓉將手機卡到一邊:“不發的話,他下午一準要問我中午是不是沒吃飯。”
午飯后,陸霽塵和爺爺坐到棋桌前。
“那個小姑娘叫什么來著?”
“歲櫻。”
“歲櫻”老爺子念了聲:“這個姓氏倒是不多見。”
陸霽塵點頭:“的確,百家姓里沒有這個姓氏,不過有一個叫歲坡村的地方,當地人多以這個姓氏為主。”
老爺子叮囑:“雖然你是老師,但平時不要端什么架子,既然把人接過去照顧,就要照顧妥當,不要讓好事變成壞事。”
陸霽塵點頭說知道的同時,將【士】支在了九宮上角。
老爺子抬頭看他:“又來?”
陸霽塵聳肩:“爺爺,上次的殘局您還沒破。”
老爺子已經過了爭強好勝的年紀,他扭頭朝廚房喊:“小王,菜好了嗎?”
這么多年,陸霽塵從未有過一盤棋都還沒下完就被爺爺‘攆走’的情況。
“快走吧,讓人一小姑娘點外賣像什么話。”
陸霽塵失笑:“爺爺,您這是耍賴。”
老爺子也是要面子的,不接他這話茬:“下周把人帶回來吃飯,別落人閑話。”
話落,陸霽塵被關在了門外,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保溫桶,又看了眼時間,剛十二點過半。
不知她叫了外賣沒有。
陸霽塵掏出手機,點開微信,給歲櫻發過去一條信息:【吃飯了嗎?】
之后他回到車里,車子啟動后,他又看一眼手機屏幕,不見回復。
他又順手點開歲櫻的朋友圈。
【今日份午餐】,還有一張照片,是他早上出門買的早飯。
含住
盡管邱黎黎說賣慘的這種行為極有可能會讓陸霽塵覺得她非常的不會照顧自己。
但歲櫻還是想賭一把。
卻沒想到自己的賣慘行徑把程子墨引來了。
看見可視門鈴里程子墨那張臉, 歲櫻都懵了。
“你怎么來了?”
門外,程子墨對著攝像頭舉起手里的包裝袋:“我來給你送飯啊,大中午的, 你吃包子算怎么回事?”
這對歲櫻來說不是重點, 重點是:“是不是邱黎黎跟你說的?”
她的質問讓程子墨嘴角一僵, 第一反應就是否認:“不、不是!”
不是才怪了呢, 她現在的住址就只有邱黎黎一個人知道。
不過看著程子墨那滿額頭的汗,歲櫻又有點過意不去,“你趕緊回去吧, 我吃飽了。”
她什么食量, 程子墨可太清楚了。
“我都送到門口了,你趕緊給我開門。”
放他進來容易,請他走可就難了。
而且自己腿腳不便, 攆人走都成問題。
歲櫻知道他吃軟不吃硬, 好言好語地解釋:“我那是手誤, 把早餐打成午餐了。”
程子墨沒那么好騙:“大中午的你發早餐, 鬼信,你趕緊給我開門!”
歲櫻想翻白眼,忍著:“這又不是我家, 要是讓我叔叔知道我隨便把人放進來, 肯定會生氣的!”
程子墨比她更想翻白眼:“他把你自己一個人撂家里不管,他憑什么生氣?”
見他軟的不吃, 歲櫻的暴脾氣也上來了:“程子墨,你再這樣纏著我, 那咱們以后連普通朋友也別做了!”
警告完, 歲櫻拄著拐杖轉身就走。
不見她開門,程子墨在門口干著急:“歲櫻, 歲櫻?”
聽不見他回應,程子墨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摁著門鈴。
歲櫻在客廳里被吵得頭疼,干脆回了房間。
不間斷的門鈴聲響了一陣后突然消停了。
歲櫻抿嘴偷笑,門打開,剛一走出門口就聽見陸霽塵的聲音——
“穿這雙鞋吧。”
歲櫻剛一激動,又突然覺得不對,接著,程子墨的聲音傳來——
“謝謝陸叔。”
歲櫻只覺腦袋里“嗡”的一聲響。
他竟然把程子墨放進來了!
“坐吧,歲櫻應該在房間,我去喊她出來。”
沒想到,陸霽塵剛一轉身就看見歲櫻拄著拐杖走了過來。
“我剛回來,看見你朋友在門口——”
后面的話,因為覺察到歲櫻神色的異常而止住。
陸霽塵走近她一步,聲音放輕:“怎么了?”
歲櫻仰頭看他,平時一看見他就自然彎出笑痕的眼睛里冷冷清清的。
“既然你說他是我朋友,那你在讓他進來之前,是否應該問問我的意見?”
陸霽塵一時語塞。
“歲櫻”程子墨站在陸霽塵身后不遠處的沙發邊,只敢喊她,卻不敢走近。
歲櫻沒有理他,眼神定在陸霽塵略有無措的臉上,眼神錯開,瞥見他手里的保溫桶,她眼波一頓。
是因為擔心她午飯沒吃才這么早回來的嗎?
心剛一軟——
“和男朋友吵架了?”陸霽塵俯腰,依舊小聲問她。
歲櫻陡然抬眼:“誰、誰跟你說他是我男朋友的?”
陸霽塵往后看了眼,見程子墨低著頭揪著身側的衣服布料,那架勢,儼然一副上門認錯的姿態。
他渾然不覺自己說錯話,和事佬的語氣:“人家都上門跟你道歉了,還給你買了——”
“陸霽塵!”歲櫻要被他氣死了:“你管好你自己吧!”
說完她轉身就走,拐杖戳在木地板上,聲音悶響。
陸霽塵愣在原地,最后還是程子墨走過來揪了揪他后背的衣服。
“陸叔,歲櫻”
陸霽塵也很尷尬,“她現在還在氣頭上,不然,你先回去,等她氣消了你再過來。”
這一趟走,也不知道下次還能不能再進來了。
但程子墨也知道歲櫻的脾氣,繼續待在這,只會讓她更生氣。
送走程子墨,陸霽塵回到歲櫻房間門口,想敲門,又覺得自己的身份的確尷尬。
對她來說,的確是“叔”非“叔”,是“老師”非“老師”的。
而且他們小情侶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他也一概不知。
陸霽塵低頭看著還拎在手里的保溫桶,氣頭上,估計她也沒胃口。
但他還是給歲櫻發了一條信息:【我從家里給你帶了些飯菜,在廚房。】
歲櫻現在的確是沒心情也沒胃口,趴在床上生了會兒悶氣后,她給邱黎黎打電話。
“誰讓你把我地址給程子墨的?”
邱黎黎就知道她會找她算賬,但沒想到這么快。
“他真去找你啦?”
“不然呢?”歲櫻一點也沒壓著聲音:“你給他地址的時候就應該能料到!”
邱黎黎也覺得委屈:“誰讓你午飯就吃幾個包子的,而且他也跟我保證,說只給你送吃的不會進門。”
“他保證你也信?他以前還說對我死心要跟我做普通朋友呢,你見過哪個男的對普通朋友這么好?”
邱黎黎自知說不過她,但同時也為程子墨打抱不平:“他除了有點吊兒郎當,對你那是真好,咱們學校那么多女生喜歡他,你見過他多瞧誰一眼過嗎?”
“所以我就要喜歡他嗎?我以前就跟你說過,我不管喜歡他的女生有多少,也不管他有多喜歡我,那都是他的事,與我無關,作為我的朋友,你只要知道,我不喜歡他,以前不喜歡,現在也不喜歡!”
可惜她遇到了一個特別特別軸的男生,不管她好賴話說了多少,沒用。
歲櫻長長嘆了口氣:“就這樣吧,掛了。”
電話掛斷后,歲櫻才看見陸霽塵發來的那條信息。
想起他說的那句“男朋友”,歲櫻扁著嘴“哼”出一聲:“要真有男朋友,還有你什么事!”
她也沒回陸霽塵的信息,把手機塞到枕頭下后,歲櫻翻了個身,看了會兒毫無動靜的房門,心里又是一陣委屈。
樓上,陸霽塵坐在書桌前,對面的臺式電腦亮著,他卻看著右手邊合上的筆記本電腦。
從上樓后,他就一直在想著歲櫻跟他說的那句話:你在讓他進來之前,是否應該問問我的意見。
陸霽塵是一個擅于反思的人,特別是某件事他參與其中,又因他產生了不好的影響或后果,他都會盡力補救。
可這件事他要怎么補救?
思來想去,他給沈確打了通電話。
歲櫻的大小事,沈確都略知一二。
“男朋友?”沈確聽聞這三個字,立馬來了精神:“她談男朋友了?”
陸霽塵便說出了程子墨的名字。
“嗐,程子墨呀,”沈確笑:“這名字我知道,不過他倆應該不是男女朋友吧。”
陸霽塵皺眉:“不是嗎?”
想起之前幾次去醫院,對方都在,對歲櫻的態度也超出了普通同學間的關心。
“你確定他不是?”
“沒有百分百,但百分之六七十的把握是有的,”沈確說:“很久之前歲櫻就跟我說過這人,說是被他追得緊,有點煩。”
但他說的是很久之前,不是當下階段。
陸霽塵想了想當時程子墨的態度:“但我說他是歲櫻男朋友的時候,程子墨沒有反駁。”
沈確“嘶”聲:“那是最近剛在一起?”
這不是陸霽塵關心和思忖的,他說:“我總覺得,我讓程子墨進來,讓兩人的關系火上澆油了。”
沈確雖然不覺得他做的有什么不妥,但如果因為這件事讓他有所愧疚和自責,那他回國后也能因此少感謝他幾句。
“你的確應該先問問她。”沈確語氣試探。
陸霽塵靠著椅背,右手在眉骨處來回摩挲:“那我現在怎么辦?”
沈確太知道怎么能讓他愧疚感更重了。
“有什么怎么辦的,她既然喊你一聲叔,那你就是她長輩,你既為長輩又是老師,怎么,還不能說她幾句了?”
陸霽塵眉心皺得更厲害了:“這跟身份沒關系——”
沈確打斷他:“她就是小氣,你別理她!”
一通電話,把陸霽塵原本只露了些苗頭的自責連根拔起。
他看了眼時間,一點五十五,離他上樓已經過去四十七分鐘。
他又摁亮手機點進微信,和歲櫻的聊天界面的最新一條信息還是他上樓時發的那條。
沒回他。
陸霽塵起身離開書房到了樓下。
保溫桶還放在廚房流理臺上沒動過,陸霽塵看向緊閉的臥室門。幾經猶豫后,他走過去,手剛抬起還沒叩到門上,門就從里面打開了。
四面相對,陸霽塵臉上閃過無措,歲櫻眼里也露出意外。
她把目光從陸霽塵臉上移到他胸口,頓住。
“你站這干嘛?”
“哦,我、”陸霽塵往后指:“我中午給你帶了飯菜,要不要給你熱一下?”
歲櫻看著他的襯衫紐扣:“我吃過了。”
門敞開三分之一,剛好露出歲櫻沒有拄拐杖而提著的左腳。
順著他視線,歲櫻低頭。
她是顛著腳下床的,原本就只是想出去倒杯水喝,誰知他會堵在門口。
這要擱以前,她一準會心虛再下一個保證,但是今天,她沒理也有理:“我自己的腳,怎么走路不用問你意見!”
換做以前,陸霽塵肯定要說她兩句,但是今天,他有理也沒理了。
陸霽塵抬頭看她:“中午是我考慮不周,對不起。”
歲櫻被他毫無預兆的一聲道歉聽愣住。
陸霽塵語氣很鄭重:“下次如果遇到這種事,我一定會先問過你。”
其實相比他把程子墨放進來,歲櫻更生氣的是他說程子墨是她的男朋友。
但是他都道歉了
歲櫻扁了扁嘴,剛要開口,又聽他說——
“但他是你的男朋友,我如果將他拒之門外——”
“陸霽塵!”歲櫻聲音一惱:“你還有完沒完?”
說完,她顛著腳往后一蹦,門“砰”的一聲關上。
陸霽塵條件反射地后退一步,看著原色的實木門,他手足無措地懵怔在原地。
以前沈確偶爾也會在他面前抱怨,說女孩子的性情就像六月的天,陰晴不定。
陸霽塵聽聞總是笑笑,說他夸張。
在他看來,人心情的變化總是事出有因,這與性別沒有關系。
但是現在,他好像有點懂了。
就像剛剛,他也沒說什么,她突然就冷了臉。
陸霽塵敲了敲門:“歲櫻。”
歲櫻坐在床角,瞪著門后,朝他嚷:“我再跟你說最后一次,程子墨不是我男朋友!”
雖然陸霽塵沒談過戀愛,但沈確的戀愛經歷告訴他:戀愛中的男女都是口是心非的,特別是鬧了別扭,不承認對方的身份實屬常見。
陸霽塵無奈順著她的意:“好,我記住了。”
他又敲門:“等下我去超市,你要跟我一起嗎?”
歲櫻短暫地糾結了一下,嘴硬:“不去!”
“真的?”
歲櫻咬了咬唇,委屈吧啦的一雙眼瞪著門后:“你去超市買東西,帶我一個小累贅干嘛,又不能幫你拎東西!”
陸霽塵聽出她的動搖,嘴角含笑:“我什么時候說你是累贅了?”
房間里面沒聲了,陸霽塵安靜地站在門口等,很快,門把動了。
門開,歲櫻坐在輪椅上,也不抬頭看他:“我是不想租輪椅的錢浪費掉!”
陸霽塵往旁邊站,依舊順著她的意:“一天好幾十塊錢,不用的話,的確浪費了。”
經過玄關的時候,歲櫻看見鞋柜上的紙袋,白色,左下角印著灰色的字:彌。
是他用的那個牌子的沐浴液。
眼看他換完鞋直起腰,歲櫻忙壓住偷彎的嘴角。
出門到了車邊,陸霽塵說等一下。
他先發動車子,接著開了車窗讓車廂內的熱氣對流,最后才扶著歲櫻坐上副駕駛。
路上,歲櫻一直偏著臉看窗外沒有理他,但是她能感覺到有一雙眼睛時不時看過來。
原來生氣能引來他的關注。
剛好紅燈,車停,歲櫻坐正回來,視線剛落到中控臺,就看見一雙手拿起了礦泉水瓶。
陸霽塵擰開蓋遞給她:“喝點水。”
原來生氣有這么多的好處。
歲櫻看了他一眼,伸手接過:“你別以為這樣我就能原諒你。”
看似帶著氣性的一句話,偏偏她語氣里有濃濃的怪嗔。
陸霽塵只笑,沒有說話。
去的還是之前那家超市,但是陸霽塵沒像之前那樣再推購物車,他拉著一個類似行李箱似的小車。
念在他沒有棄自己而不顧,歲櫻“咳”了聲:“這個好特別呀,給我看看。”
這一看,她就沒再還給他。
陸霽塵是個細心的人,能看出她是想幫他推著。
所以今天,他在她身上又發現了一個特點:嘴硬心軟。
上次陸霽塵帶她來超市,也經過零食區,因為歲櫻說不愛吃零食,他便沒有多做停留。
這次不一樣了。
他在巧克力區域停住腳,看著貨架上各種口味的包裝,他問:“巧克力吃嗎?”
不見回答,陸霽塵低頭看她,見她在發短信,陸霽塵便沒有再問,各種口味的都拿了一袋,看見旁邊的強推新款,他也拿了幾盒。
他還記得她吃芒果,于是又拿了幾袋芒果干。
眼看旁邊一個女孩子拿了兩袋牛肉干,他也順勢拿了兩袋。但是看見人家拿了泡椒風爪,他皺眉,停在半空的手稍頓,目光偏轉,看見旁邊是風干鴨脖,他挑了兩袋原味的。
等歲櫻發完短信把手機卡到身前的時候才發現,被她左手推著的購物車都快填滿了。
她愣愣地仰頭往后看,沒人。
“陸——”
后面的字因陸霽塵迎面走來而止住。
眼看他將手里的兩袋薯片放到購物車里,歲櫻余光往那五顏六色的包裝袋上瞄。
難不成這趟出門,是特意帶她來買零食的?
在哄她?
歲櫻抿住偷笑的嘴角。
到了水果區,第陸霽塵稱完一袋玫瑰香葡萄和一袋芒果才發現購物車里已經放不下了。
“給我吧。”歲櫻朝他伸手。
但是還有很多東西都沒買,陸霽塵沒有給她:“你在這等我,我再去推個車子。”
“回來!”
從中午陸霽塵回來之后,歲櫻就沒再喊過他陸叔叔。
陸霽塵轉身看她:“挺重的。”
歲櫻面無表情地再次晃了晃手。
帶她出來買零食的目的就是為了用實際行動道歉,陸霽塵自然不想和她有任何口角上的相爭。
他走過來,把兩個袋子的重量輕輕往她腿上落:“重嗎?”
為了表現出自己對他的氣性還沒有完全消,歲櫻努力減少自己與他交流的頻率。
避免不了,那就減少說話的字數。
“還行,”她兩手揪著被扎好的袋口:“走吧。”
陸霽塵又推著她來到冷凍區,因為冰柜只到他大腿的位置,他的腰脊彎出了漂亮的弧度。
“牛排你是喜歡嫩一點的還是有嚼勁一點的?”
歲櫻在走神,反應過來他在和她說話,她愣了一下:“什么?”
陸霽塵便又問了一遍。
“有嚼勁一點的。”說完她才后悔自己說的字數有點多了。
兩袋牛排塞到購物車的邊緣,陸霽塵又問她:“鱈魚排吃嗎?”
這人今天的話怎么這么多呀!
歲櫻點頭。
他又問:“薯條呢?”
歲櫻嚴重懷疑他是在故意找她說話。
她又點頭。
購物車里是真的塞不下了。
陸霽塵說:“還有一些沒買,明天再來吧!”
那如果她今天的氣消了呢?
明天他還帶她出來嗎?
回去的路上,歲櫻一直在糾結這個氣到底什么時候消最合適。
可惜路程太近,她都還沒想好呢,車子就開到了家門口。
之前歲櫻還覺得坐輪椅挺方便的,兩次出門后發現,從后備箱搬進搬出不說,還要撐開又收起,費時又費力。
副駕駛的門從外面打開,陸霽塵朝她伸手:“下來吧。”
看見他額頭沁出的汗,歲櫻心里閃過一絲不忍。
不知是他那張臉讓人氣不過三秒,還是說對喜歡的人根本就下不了狠心。
歲櫻突然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
坐到輪椅上以后,歲櫻低著頭:“你真不覺得我累贅嗎?”
她是咕噥的腔調,陸霽塵在她身后沒聽清,他彎下腰,臉低在歲櫻頭頂上方:“什么?”
歲櫻沒好意思說第二遍,“沒什么。”
把歲櫻推到客廳后,陸霽塵再出門去車后備箱拿購物袋。
等他回來,歲櫻已經自己從輪椅挪到沙發里坐著了。
耳邊是塑料袋的嘩嘩聲,歲櫻看著他把東西一一從袋子里取出,再一一歸類放進冰箱的冷藏或冷凍。
“零食是給你放臥室嗎?”
歲櫻忙收回視線:“不、不用。”
廚房離客廳也就五六米遠,陸霽塵剛剛抬眼的時候還見她看過來,結果話一問出口,她就轉回臉。
陸霽塵從袋子里拿出一串葡萄后,又看過去一眼。
女生的心思,他是真的不太懂。
若說她不生氣了吧,話比之前明顯少了很多。
若說她還在生氣,可還愿意理他。
是還在生氣,但又沒有完全消氣的意思嗎?
陸霽塵一邊想著,一邊用剪刀將葡萄一顆顆剪下。
嘩嘩水聲響著,水聲一停,歲櫻忙將手機卡到旁邊。
“現在餓了嗎?”
陸霽塵將洗好的葡萄放到茶幾上。
早就餓的前胸貼后背了,但是好漢豈能為了‘保溫桶’折腰。
“不餓,氣飽了。”
前一句回答,后一句表達。
陸霽塵有點想笑,壓下差點上翹的嘴角,他再次鄭重其事地道歉:“是我的錯。”
他從漂亮的玻璃盤里捏了一顆葡萄遞到她面前:“不要生氣了。”
葡萄上掛著晶瑩的水珠,很漂亮。
但卻不及他粉粉的指尖,讓人垂涎。
看著離自己不過十公分遠的那顆紫紅色,還有他指甲上漂亮的月牙,歲櫻把臉湊過去。
連著葡萄,和他的拇指指尖,一起含住。
澀與色
女孩子的唇最為敏感, 歲櫻清楚感覺到他的手僵住了。
準確來說,他的第一反應是先縮了一下。
但因為她雙齒咬住,他手指在沒能第一時間縮回去的下一秒又僵住。
不知是無奈還是被迫。
歲櫻睜著她那雙無辜的眼睛看著他, 佯裝無意, 雙齒松開, 攫走那顆葡萄的時候, 她的唇也擦過他的拇指。
“嗯,”她拖出一道軟綿綿的尾音,挑眉:“比上次的甜。”
陸霽塵坐正回去, 縮回的手隱在身側, 手指輕蜷。
“陸叔叔,”歲櫻喊他:“我有點餓了。”
這句話像是給陸霽塵的起身離開找到了理由,他沒有說話, 倏地一下起身后, 繞過沙發椅背往廚房走。
他走得快, 步子跨越得也大, 剛邁上廚房臺階的那只腳因為歲櫻的又一聲“陸叔叔”而陡然停住。
歲櫻捏著一顆葡萄抵在唇邊,看他:“你不是買牛排了嗎?”她眼睛眨巴了一下:“我想吃牛排。”
剛剛被她雙齒抵住的堅硬,和被她唇瓣擦過的柔軟觸感仿佛還在, 一硬一軟, 反差強烈。
陸霽塵垂在身側的手下意識的,再一次蜷起。
他看著歲櫻看他的那雙無辜眼神, 心想:只是吃了一顆他遞過去的葡萄,她能有什么壞心思呢?
“好。”他目光收回, 走進廚房, 拉開被鑲在墻里的冰箱門的時候,他淺淺呼出一道不明所以的氣息。
在路上被高溫化凍的牛排剛放進冷凍室沒多久, 這會兒還是軟的。
耳邊傳來電視的聲音,陸霽塵眼皮輕抬,看過去一眼,剛好看見歲櫻伸長了胳膊將那盤葡萄抱到了懷里。
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一顆,揪掉上面的青莖后,遞到嘴邊,沒有全部含進去,而是雙唇咬住一半,吮吸,腮頰凹陷,再放進嘴里,腮頰凸起
平底鍋里的幾滴水珠被藍色的火苗燙干,“滋滋”聲消失,陸霽塵驀然收回視線。
低頭,吞咽,喉結滾動。
黃油遇熱化出奶香,勾到了歲櫻敏銳的嗅覺。
她望過去。
最先看見的是他的手臂,握著平底鍋手柄打圈輕旋,很輕松,視覺上就能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量感。
讓她不禁想起一些漫畫片段。
青筋、體溫、克制、失控、痕跡
串聯在一起,代入他的臉,歲櫻突然感覺到身體某處一熱。
她慌張收回視線,唇齒間所有玫瑰的清香突然變成了青皮柚的澀氣。
【色】與【澀】同音。
歲櫻被自己豐富的想象力染紅了臉。
等陸霽塵把煎好的牛排端到餐桌上,再拿著拐杖走到她面前,歲櫻臉上的紅還沒消。
“可以吃了。”
歲櫻一驚,手機屏幕被她慌張卡過去,抬頭,臉漲紅。
陸霽塵微微一愣,目光定在她臉上:“怎么了?”
歲櫻的神識雖然已經收回,但剛剛瀏覽的畫面還清晰烙在她腦海。
“什、什么怎么了?”她臉紅的不成樣子,但她還沒能意識到。
陸霽塵伸手,用手背碰在她額頭。
他的體溫冬暖夏涼,手的溫度也是。
他皺了皺眉,沒說話,轉身上樓。
歲櫻被他一連串的舉動弄懵在原地。
“陸叔叔?”
陸霽塵沒有回頭,三步并兩步跨上臺階:“體溫計在樓上,你等一下。”
體溫計?
歲櫻眨了眨眼,反應過來,她忙摸自己的臉。
滾燙的溫度讓她手指瑟縮了一下。
樓梯間傳來聲音,歲櫻忙把貼在臉上用來降溫的葡萄拿下來。
可惜還沒能放回盤子里,陸霽塵就大步邁到了她面前。
“量量。”
歲櫻兩手里都是葡萄,一口也吞不下,放回去不是,扔了也不是。
抬頭看他,眼里懵懵的。
最后還是陸霽塵把盤子端到她面前:“別吃了,先測下體溫。”
歲櫻知道這是誤會,但她一時也找不到可以解釋臉紅的理由,只能接過他手里的體溫計。
歲櫻今天穿的是一條領口系帶的法式蛋糕裙,無袖,但她忘了可以直接夾在腋下,還試圖把體溫計從貼著脖頸一圈的領口塞進去。
陸霽塵失笑:“直接夾著不就好了?”
歲櫻低頭看了眼,表情一窘,臉更紅了。
平時眨眼即過的幾分鐘,今天格外漫長,歲櫻過幾秒就抬頭看他一眼,見他杵在自己面前不走,歲櫻心里慌慌的。
“差不多了。”陸霽塵朝他伸手。
歲櫻慢慢騰騰地把體溫計拿出來,自己看完才遞給他。
“好像沒發燒。”
陸霽塵看著水銀爬升的刻度,不解:“剛剛你臉很紅。”
“有、有嗎?”歲櫻裝模作樣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可能是熱的吧?”
陸霽塵目光定在她臉上幾秒,還有些紅,但比他上樓前好多了。
“沒燒就好,如果有不舒服的及時跟我說。”他將旁邊的拐杖拿過來:“先吃飯。”
牛排只煎了一份,純白色的瓷盤邊,還擺著幾塊西藍花。
“還挺像樣的嘛。”
陸霽塵將椅子抽出來,“偶爾也會用這類速食對付一下。”
牛排很香,把歲櫻的味蕾完全勾了出來,她切了一塊,沾著上面的黑椒汁,含進嘴里。
她吃東西的時候沒有聲音,但臉上的表情很生動。
挑眉、眼睛睜出驚訝:“好吃!”她拿著刀的那只手還不忘比出大拇指。
陸霽塵雙手疊放在桌沿,輕笑出聲:“一份夠嗎?”
肯定不夠的,歲櫻想起那個銀色的保溫桶:“你帶回來的午飯,是一個人的量嗎?”
陸霽塵也不知道,他起身:“我去看看。”
保溫桶一共四層,三餐一湯,米飯大概是一個人的量,但菜她一個人肯定吃不完。
陸霽塵將菜一一倒進盤子里,罩上保鮮膜,用牙簽戳了幾個小洞,然后放進微波爐里加熱。
很快,歲櫻面前就擺出了豐富的一桌“晚餐”。
見米飯只有一份,歲櫻抬頭看他:“米飯太多了,咱倆分一分唄?”
“這還多嗎?”陸霽塵皺眉。
歲櫻說:“對你來說不多,但我是女孩子,而且我都吃了一份牛排了。”
想起她輕盈的體重,陸霽塵又去拿了一個碗和一個勺子:“吃多少你自己盛。”
歲櫻只挖了兩勺出來:“夠啦!”
“你確定?”
歲櫻抿嘴笑:“我還要給我的胃留一點點的位置吃葡萄呢!”
“好吧,”陸霽塵把那只碗放到一邊:“快吃吧,要涼了。”
歲櫻懵怔著看他:“你不吃嗎?”
他搖頭:“我還不餓。”
歲櫻這才想起現在是下午不是晚上。
在醫院的時候,歲櫻就吃過好幾天那個叫張叔叔給她送的午飯和晚飯。
味道,她到現在還記得。
特別是那道糖醋排骨,當時她吃的意猶未盡。
偏巧,今天也有這道菜。
見她一連吃了三塊排骨,連骨頭都剔的也特別干凈。
“喜歡吃糖醋排骨?”陸霽塵問。
“嗯,不是很甜,還有一點點的辣。”
“辣?”陸霽塵皺眉。
“是那種幾乎感覺不到辣的辣。”歲櫻抬頭看他:“你中午沒吃嗎?”
中午飯桌上也有這道菜,不過陸霽塵不太喜歡吃糖醋類的,所以就沒吃。
他沒回答歲櫻這個問題,朝旁邊那盤白灼菜心睇了眼神:“蔬菜也吃點。”
“好。”歲櫻聽話地夾了一筷子的菜心到碗里,雨露均沾地又夾了另一個盤子里的小炒肉。
陸霽塵坐在她對面,安靜地看她一筷又一筷,直到吃完。
知道廚房有洗碗機,所以對陸霽塵收拾走桌上的殘余,歲櫻也沒客氣。
“要給你切一點芒果嗎?”
歲櫻已經坐在了沙發里:“好呀!”
陸霽塵從來都沒買過芒果,這類需要削皮又要切塊,甚至一不小心還會從手里滑落的水果對他來說很麻煩。
陸霽塵帶上一次性手套,耐心削皮、切塊,最后剝掉手套,插上幾個牙簽,再將盛著誘黃芒果丁的玻璃碗放到茶幾上。
“吃吧,我去書房了。”
見他頭也不回的上了樓,歲櫻囊了囊鼻子,小聲嘀咕:就不能陪人家看會兒電視。
不過也因為他不在,歲櫻沒個正形地趴在沙發里,一邊吃著芒果,一邊和邱黎黎發微信。
邱黎黎:【咬手指?你這么大膽的嗎?他都沒有反應?】
歲櫻:【反應不大,我感覺他是懵了,本來我還想再舔他一下的,又怕太得寸進尺讓他懷疑,所以留著下次吧!】
邱黎黎給她發了一個流汗小狗表情包,和一句:【你悠著點吧,別偷雞不成蝕把米!】
歲櫻晃悠著愜意的兩腳,捏了一顆葡萄到嘴里,指尖沾了水漬在屏幕上,換做在自己家,她直接就把屏幕卡在沙發上蹭掉了,但這是他家,屬于他的東西,歲櫻都格外珍惜。
她伸手去夠茶幾上的紙巾盒,距離有點遠,她往沙發邊挪,還差那么一點,她又挪,眼看就要夠著了,結果身子一歪,她直接從沙發邊摔了下去。
沙發的高度,摔下去也不算疼,但是她腳剛好撞在了茶幾邊緣,偏偏還是那只打了石膏的左腳。
“陸叔叔!”歲櫻帶著哭腔扭頭朝樓上喊,怕他聽不見,一連喊了好幾聲。
雖然是上下樓,還隔著兩扇門,但樓上安靜,聽出她聲音不對,陸霽塵從書房里出來的腳步略急。
走到樓梯拐角,看見歲櫻趴在沙發和茶幾之間的地上,他先是愣了一下,接著三四個大步就跨下了十幾個臺階。
“怎么摔地上了?”
他蹲在歲櫻腳后,伸手去拉她。
歲櫻揮掉他手,雖然沒哭,但聲音慘兮兮:“我腳磕到茶幾上了,動不了!”
陸霽塵低頭看她兩只腳:“磕到哪只腳了?”
“就那只,”歲櫻指著自己的左腳:“感覺到斷了!”
陸霽塵沒敢碰,歪頭細細看了看,因為打了石膏,也看不到里面,但是看見她腳踝處破了一點皮。
他用食指指尖輕輕壓在那處:“這里?”
歲櫻當即“嘶”出聲:“你別按呀!”
他看過歲櫻在醫院里拍過的片子,避開骨裂的地方,一處處地輕輕按壓,再一次次地問她:“這里疼不疼。”
最后確定她的疼只來自于腳踝。
陸霽塵看了眼茶幾,又看向她左腳:“你剛剛也是這樣的姿勢躺在沙發上的?”
“嗯。”
安全起見,陸霽塵還是決定帶她去醫院檢查。
茶幾后移,被陸霽塵從地上抱起來的時候,歲櫻感覺到一陣涼風躥到了腰線。
在他面前走光不怕,但是歲櫻不想自己的身體被別人看見。
剛想跟他說自己要換條裙子再出門,就見陸霽塵抱著自己往臥室去。
“換條裙子吧,你身上這件太短了。”
歲櫻瞥了他一眼,目視前方,神色無異。
歲櫻看了眼他托舉在她腿彎的那只手,準確來說,他是用自己的手臂托著她的,而露出的那只手,握成了拳。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紳士手”嗎?
進了房間,陸霽塵把她放到床尾,走到衣柜前,拉開柜門,他人往旁邊站:“換哪一條?”
“嗯”歲櫻看了看,用手指:“那條褐色的。”
歲櫻是個松糕群重度迷戀患者,各種顏色,長短不一。
陸霽塵把裙子拿出來后,發現和她身上那條是差不多的款式,只是長度略長。
“過膝嗎?”他不確定地問。
歲櫻比劃給他看:“到這兒呢!”
陸霽塵把裙子遞給她,“我在門口,換好了喊我。”
他出門,把門帶上,又把輪椅推過來,在門口略站兩分鐘,里面傳來聲音,他這才推門進去。
“陸叔叔,”歲櫻坐在床尾,身子微側:“你幫我把后面的扣子扣一下,這個扣眼好小。”
陸霽塵走過去,看向她被長發遮了小半的后背:“在哪?”
隔著頭發,歲櫻用手摸著后頸處:“這里。”
陸霽塵彎下腰,抬著的手略微停頓幾秒后,把她的頭發拂到一邊。
雪白的頸,褐色的裙,顏色對比強烈。
陸霽塵用大拇指和食指捏著那顆還沒有他指甲大的透明紐扣,對準那圈褐色的扣眼。
可能扣眼真的太小了,他試了好幾下才扣進去。
他直起腰,輕吐一口氣,“好了。”
垂回身側的手輕握著,隱約能感覺到掌心的濕膩,陸霽塵扭頭看向門上方的空調出門口。
安安靜靜的,空調沒開。
歲櫻低著頭,雙手捏著側領處的兩條布料,系到一半,又解開,她抬頭:“陸叔叔。”
“嗯?”
“你會系蝴蝶結嗎?”
房間沒有開燈,但房間里的一切都被窗外的陽光鋪射得無處遁形。
她抬頭看他的那雙眼睛,干凈、澄亮、無辜,尋求幫助。
陸霽塵點頭:“會。”
歲櫻松開手:“那你幫我系一下,”她不算刻意地解釋:“我每次都系不好,總有一快翹起來,一低頭就能蹭到。”
剛剛后退的一步又被陸霽塵重新邁回來,或許是邁得大了,罩在T恤外敞開的襯衫衣擺蹭到了她裙子上的松糕花邊。
隨著他彎腰的動作,不算碰觸的碰觸,轉瞬即逝。
陸霽塵捏住兩條裙帶,交叉、穿過、系上、折疊、交叉、繞圈
歲櫻低著頭,看他那雙離她下巴不過咫尺的手指,不過是個系蝴蝶結而已,動作都這么優雅。
如果是做別的呢?
“好了。”聲音落地,他雙腳后退。
歲櫻目光卻還追著他垂到身側的手指。
若是來到無人探秘的花叢,撥開其間的深邃,順道其下,會感受到潺娟的溪水嗎?
視線里,那自然垂落的手指微微一蜷,歲櫻這才收起腦子里的亂七八糟。
目光抬至他臉。
捕捉到他臉上的不自然,歲櫻絲毫未露的那份狡黠在肆無忌憚的蹦跶。
歲櫻抬頭朝他笑:“謝謝陸叔叔。”
陸霽塵淺淺彎唇,嘴角弧度有著他不自知的無措與僵硬。
原地站了兩秒,他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轉身將輪椅推近她身前。
歲櫻愣住。
既然用輪椅,那他還讓她換條長點的裙子干嘛?
陸霽塵走過來扶她的胳膊:“走吧,再遲點,醫院就要下班了。”
不可以表現的太明顯,不可以,不可以!
在心里告誡完自己,歲櫻抬頭看他:“不就幾步路就要門口了嗎,帶這個好麻煩。”
陸霽塵沒有深想她話里的意思:“門診人多,用拐杖會不安全。”
腦袋真不會轉彎彎。
歲櫻嘆氣:“也是,剛吃完飯,我這體重肯定蹭蹭蹭往上跑。”
陸霽塵失笑:“這跟你體重有什么關系?”
歲櫻看了他一眼后,撇嘴:“剛剛你把我從地上抱起來的時候,我都感覺到你的吃力了!”
“那、那是因為你躺在地上,重心和受力點不一樣。”
他解釋的時候,表情窘窘的,歲櫻憋住笑。
“話是這么說沒錯,”她目光在陸霽塵胸膛和手臂明目張膽地來回看了好幾眼:“但你還是要加強鍛煉,男人嘛”
陸霽塵語塞兩秒后,突然偏開臉。
他在笑。
歲櫻看不懂了:“你笑什么?”
陸霽塵轉回臉,似笑而非地看她:“所以你是既不想坐輪椅,也不用拐杖?”
終于反應過來了呀?
歲櫻心里剛有點小得意,突然覺得不對,他這是看穿她的小心思了嗎?
她心里一緊張,剛準備解釋——
陸霽塵無奈搖頭:“你倒是挺會給自己的懶找借口。”
說完,他走過來,彎腰,一手摟住歲櫻的背,一手托住她腿彎,很輕松地將她抱了起來。
歲櫻整個人都懵懵的,看他的眼神里帶著不可置信和想不通的茫然。
小叔不是說他總和異性保持著特別禮貌的社交距離嗎?
那為什么在這么短的時間里,他就抱過她好幾次了呢?
難不成這種“抱”對他來說不在社交范圍里,還是說
上次就沒想明白的問題又纏住了她。
感覺到她強烈定在自己臉上,陸霽塵回望她:“怎么這么看著我?”
歲櫻抿了抿唇,太好奇了,如果不問,她今晚一定會失眠的。
“陸叔叔,我在你眼里是女孩子嗎?”
沉下
這種問題, 不是女孩子都問不出來。
陸霽塵笑:“ 不是女孩子是什么?”
那他怎么沒有和她保持距離呢?
到了副駕駛旁,陸霽塵說:“把車門拉開。”
歲櫻兩只手圈在他脖子上沒有動,她不敢問的太過直白, 打著圈地繞:“小叔說追你的女生很多。”
陸霽塵稍稍擰眉。
向他示好的女人的確是有, 但他從來都不覺得那是一種追求。
陸霽塵膝蓋稍彎, 用摟在歲櫻肩膀的那只手開了車門, 把她放到座椅上以后,他才回答:“你別聽他亂說。”
還不承認。
歲櫻看著他繞過車頭坐進主駕駛。
“上次在超市門口遇到的那位老師,我不信你看不出來人家喜歡你。”
陸霽塵拉出安全帶系上, “我知道, 但不是你說的那種追求。”
“那是什么?”歲櫻問。
陸霽塵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偏臉看她。
說不清那眼神到底是審視還是什么,但歲櫻心虛, 唯恐被他發現了端倪。
她眼睛一彎, 用手指他:“喲喲喲, 臉紅了!”
陸霽塵失笑地搖了搖頭:“把安全帶系上。”
歲櫻沒能從他口中得到任何的答案, 很失落,但也很沒轍。
小叔說過,他這個人看似很紳士, 但底線感很重, 可惜當初她還不認識他,沒去追問他的底線都有哪些。
被小他七八歲, 且還是他好朋友的侄女喜歡上,會觸及他的底線嗎?
*
醫院門診的號已經掛完了, 陸霽塵帶她去掛了急診。
門診和急診不在一棟樓, 二三十米的距離,他腳步的距離邁得又急又大, 把歲櫻放到急診一樓休息椅上的時候,他額頭沁了細密一層汗。
“在這坐著,我去掛號。”
看著他因為自己忙前忙后,歲櫻心里其實很不忍,不知是不是太久沒有被人這樣照顧了,她特別貪戀那種有人依靠的感覺。
正看著他在窗口排隊的側影,邱黎黎的電話打來。
“怎么半天不回人家信息呀?”
歲櫻嘆氣:“別提了,我從沙發上滾下來磕到腳了,這會兒正在醫院呢!”
邱黎黎驚“啊?”一聲:“該不會磕到那只破腳了吧?你家陸叔叔送你去醫院的?”
來醫院的路上,歲櫻決定了一件事:“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喊他叔叔了。”
不知來龍去脈的邱黎黎有小小的震驚:“你們吵架啦?”
“沒有,”歲櫻扭頭又看一眼掛號窗口:“我是覺得,再這么喊下去,他真就要把我當成侄女了。”
邱黎黎懂了:“那你準備喊他什么,陸教授?”
歲櫻剛準備收回來的眼神突然頓住,她定睛看著從旁邊窗口走過來,最后在陸霽塵身旁停住腳的女人。
是上次在超市門口遇到,剛剛又湊巧在車上提及的那個老師。
歲櫻清楚記得她的姓:陳。
陸霽塵禮貌頷首:“陳老師。”
相比他表情和語氣的無波無瀾,陳老師意外又驚喜:“上次在超市門口碰到,這次又在醫院碰到,陸教授,我們還真挺有緣的。”
陸霽塵笑了笑:“醫院里的人本來就多,遇到也屬正常。”
陳老師眼神略帶打量地看了看他:“是哪里不舒服嗎?”
“不是我。”陸霽塵扭頭的瞬間,歲櫻也剛好向他招手。
陳老師順著陸霽塵的視線看過去:“是——”
“陸教授,”歲櫻夾子音都出來了:“你好了沒呀?”
陳老師對歲櫻的印象尤為深刻:“你侄女對吧?”
剛好前面的男人離開,陸霽塵上前一步,將寫好的單子遞進窗口里。
“陸教授——”
陸霽塵回頭,神色清淡:“沒事,你先走吧。”
所有的話都被哽在了喉嚨,陳老師尷尬兩秒:“那、再見。”
歲櫻準確抓到陳老師轉過身時,臉上的失落。
以為她會走過來跟自己打聲招呼,結果卻見她故意繞開了一段距離。
看完醫生又拍完片子,離開醫院的時候,天都黑了。
車子駛出醫院大門,歲櫻說:“陸教授,我請你吃飯吧?”
掛號的時候,她就喊過他一次陸教授,不過無論是陸叔叔,還是陸教授,對陸霽塵來說都不過是一種稱呼,他沒有細究原因。
他好奇的是:“請我吃飯?為什么?”
“當然是為了感謝你呀!”
從出門到現在,歲櫻細數了一下,他抱她的次數已經高達十一次。
陸霽塵卻說不用:“但是下不為例。”
說完,他突然想起來:“好好的,你怎么會從沙發上摔下來?”
“為了拿抽紙盒呀,”歲櫻扁扁嘴:“都要夠到了,誰知道重心不穩。”
陸霽塵已經能想象到她趴在沙發上,伸長了胳膊去夠抽紙盒的畫面。
歸結成一個字,還是【懶】。
看來沈確對她的描述也算形象。
歲櫻傾著身子,把臉往前湊著看他:“真不要我請呀,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那就錯過吧。”他清雋分明的眉眼帶出被她逗笑的痕跡。
“行吧!”
歲櫻嘴上這么說著,但卻打開了外賣APP。
回到家,陸霽塵把她放到沙發里:“這兩天換下來的衣服呢?”
說到這個就戳中歲櫻鮮少會有的羞澀了。
她住的那個房間沒有陽臺,晾曬衣服很不方便,裙子也就算了,但是內衣呢,總不能掛到他樓上的陽臺吧,就算他不介意,她還覺得不好意思呢!
所以這兩天她的衣服都是洗完掛在房間里借著空調吹干的。
“衣服你不用管,我可以自己洗的。”
陸霽塵皺眉:“洗完之后呢,你晾在哪的?”
總不能說晾在房間里吧,歲櫻往外指:“院子里呀,一夜就干了。”
院子里沒有晾衣繩,陸霽塵失笑:“掛在樹上晾干的?”
歲櫻:“”
“你現在腳不方便,衣服就別自己洗了,如果可以洗衣機洗就放在洗衣機里,不能機洗的——”
歲櫻仰臉看他:“你給我洗嗎?”
她眼瞳濕漉清亮,明明沒有眨眼,長而卷的睫毛卻輕輕在顫。
“你都多大了?”陸霽塵輕笑:“還讓別人給你洗衣服?”
他低頭看她的腳:“你現在還不適宜久站,明天我去給你買了一個稍微高點的凳子,以后可以機洗的衣服你給我,需要手洗的你就坐在洗手池邊自己洗一下。
說完他轉身往樓梯口走,背著身說:“我上樓換身衣服。”
又換衣服,那換衣服前是不是還要洗澡?
歲櫻對著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又突然想起來:“你不是給我買了新的沐浴露嗎,樓下衛生間那兩瓶你拿回去吧。”
陸霽塵雙腳頓了一下:“樓上還有一點。”
沒等他上了兩個臺階,歲櫻又說:“給你二十分鐘哦,我點了外賣!”
陸霽塵回頭看她:“點了什么?”
“反正就是好吃的。”
不僅女孩子洗完澡是香的,男人也不例外。
陸霽塵走到沙發邊的時候,歲櫻看了眼他略濕的頭發,悄悄嗅了嗅鼻子。
好香。
說來也奇怪,她洗完澡聞自己身上的味道總覺得和他身上的不太一樣。
“陸叔——”突然改稱呼,歲櫻自己都沒能習慣,她重新喊:“陸教授。”
陸霽塵有點想笑:“為什么突然改口喊陸教授了?”
本來不想問的,但總覺得有些蹊蹺。
“你本來就是教授啊,”她眼波流轉,笑得明媚:“下午在醫院的時候,那個陳阿姨不也這么喊你的嗎?”
陸霽塵從壁柜里去拿茶葉盒的手停了一下,繼而笑笑:“人家只比你大幾歲,你不用喊阿姨。”
歲櫻偷偷撇嘴:“那我喊她什么?”
“陳老師不是挺好嗎?”
歲櫻追著他往廚房去的背影,咕噥著:“她又不是我的老師”
陸霽塵給水壺里添完水,放在坐器上,再回來:“剛剛說什么?”
這個話題沒什么好繼續討論的,歲櫻說沒什么,剛想換個話題,手機屏幕亮了,看過去一眼,是外賣的提示消息,顯示騎手離目的地只剩四百多米的距離。
她驚喜:“外賣到了!”
剛坐下的陸霽塵又起身:“我去拿。”
門口沒有人,陸霽塵安靜地等。
頭頂月朗星疏,有淡淡的花香,陸霽塵伸手掏出震動的手機,看見來電,他輕笑。
“喂?”
是沈確:“怎么樣,那小丫頭還好吧?”
陸霽塵說挺好的,但還是把歲櫻下午不慎從沙發上摔下來的意外跟他提了一下:“照了X光,醫生說沒事,你不用擔心。”
沈確卻逮著他剛剛話里的一點信息,笑出聲:“所以你就抱著他在醫院里來回地跑?”
陸霽塵語氣無奈,但沒有埋怨:“她磕到的位置在腳踝,不愿坐輪椅也不愿用拐杖,都能理解。”
沈確歸根結底:“她就是懶。”
去醫院之前,陸霽塵的確是這么認為,但她自己洗衣服這事又讓陸霽塵覺得,【懶】這個詞放在她身上,有點以偏概全。
“沒你說的這么嚴重。”
“反正沒讓你覺得麻煩就行,不過她性格挺好的,”沈確就事論事:“雖然嘰嘰喳喳話很多,但的確是個開心果,正好配你那悶不嘰歪的性子。”
陸霽塵笑笑沒有接話,抬頭看見前方不遠處駛過來一輛電動車。
“下次再說,先掛了。”
陸霽塵沒想到歲櫻買了那么多吃的,接過外賣員手里遞過來略沉的袋子,他看了看上面的店牌。
客廳里,歲櫻已經等得望眼欲穿,“四百米怎么那么久呀!”
陸霽塵換了鞋走過來,見她兩腿跪在沙發里,他放下手里的東西,過來扶她:“坐好,別再摔下去了。”
沙發離茶幾有些距離,就在歲櫻想著是直接坐在地板上還是去把衛生間的小板凳搬來的時候,外賣已經被陸霽塵重新拎到了手里。
“你去哪呀?”
陸霽塵:“我給你放到餐桌上,你過來吃吧。”
歲櫻囊起了鼻子,指著茶幾:“我還想在這兒吃的,還能看電視。”
陸霽塵沒有在茶幾旁吃飯的習慣,但每個人的習慣不同,他不喜歡被別人安排,但也不會把自己的要求強加于別人。
短暫猶豫了一下后,他點頭:“那我去給你拿個墊子過來。”
不過短短幾分鐘的時間,茶幾上就擺滿了吃的,除了一份四人量的披薩之外,還有很多油炸類的小食以及沒有開蓋,他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的餐盒。
“點這么多,吃得完嗎?”說完,他將墊子放在歲櫻身后,再自然而然地伸手扶住她胳膊:“坐下的時候慢點。”
現在距離歲櫻下午吃的那頓還不到四個小時,陸霽塵繞過茶幾坐到她右手邊的沙發上:“你中午是不是沒吃?”
歲櫻轉了轉眸子,他是沒看到她發的朋友圈嗎?
還是說,看到了故意問她的?
歲櫻回頭看他:“我吃了呀,你給我留的包子還有茶葉蛋,我都吃完了!”
“我走以后就吃了還是中午的時候吃的?”
看吧,又開始秋后算賬了。
歲櫻不說話,用她那雙可憐兮兮的眼神看她。
陸霽塵不為所動:“昨晚不是說會點外賣嗎?”
點了呀,這不都送來了嗎?
當然,這話只能在心里偷偷地反駁,說出來那就是強詞奪理了。
歲櫻嘆氣:“我也想點的,但是院子里的路你也知道,拄拐杖太難走了,坐輪椅的話,門口還有臺階,總不能讓外賣小哥給我送進來吧,現在壞人這么多,萬一出了什么意外,我這不是給你找麻煩嗎?”
她說的不是全無道理,可惜她表情矯揉造作得厲害,小心思一眼看透。
“我不是責怪你的意思。”
歲櫻脖子都要扭酸了,她拍了拍旁邊地上他光拿不坐的墊子:“你坐過來呀!”
陸霽塵未動,看著她,想起中午爺爺的叮囑,當時他只是聽著,并未多想,但她剛剛說的那番話讓他不得不重新思考。
問她前,陸霽塵坐到地板的軟墊上:“下周六我依舊還要回老宅,你要不要跟我一塊兒過去?”
歲櫻去拿雞翅的手停在半空,愣愣的看他:“跟、跟你一塊兒過去?”
陸霽塵點頭,將離她半臂遠的雞翅盒拿過來放到她面前:“就過去吃個飯。”
見她表情怔愣得厲害,陸霽塵又說:“也沒有別人,就我爺爺和我母親。”
除了爺爺,還有他母親?
這不等于見家長了嗎?
這么快就要見他的家長了!
可她現在這模樣
歲櫻看向自己拿打了石膏的左腳。
這么丑的一只腳去見他的家長,豈不丟臉死了?
見她不說話,眼睛還不停地轉悠來轉悠去,陸霽塵后知后覺到自己的唐突。
“我就是問問你,你如果覺得不方便就當我沒——”
生怕他反悔似的,歲櫻忙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怕、怕麻煩你。”
陸霽塵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多雙筷子而已,沒什么麻煩不麻煩的。”
歲櫻沒說話,腦子里開始回想過去沈確在她面前說的關于他家庭的只言片語。
“陸叔叔,”歲櫻兩只胳膊搭在茶幾邊,歪著腦袋問他:“那你帶我去吃飯這事,要和你家人提前打招呼嗎?”
陸霽塵從袋子里拿出一次性手套給她:“這事也是我爺爺提出來的。”
歲櫻驚訝地“啊?”出聲:“他、他老人家,該不會知道我住在你這吧?”
陸霽塵點頭:“很驚訝嗎?”
何止驚訝。
她到現在都清楚記得去年學術演講上,那張不茍言笑的面孔,真的好嚴肅。
歲櫻已經心口發虛了。
這頓飯,該不會是鴻門宴吧?
重點是,他爺爺那樣一位學術界的大神,肯定火眼金睛,萬一到時候一個眼神就瞧出她對他孫子存的歹念
越想越后怕,歲櫻吞咽了一下:“陸叔叔,我、我還是不去了吧”
她表情不加遮掩,臉上的恐慌一眼看盡。
陸霽塵大概猜到了她的擔心:“害怕我爺爺?”
何止是害怕呀!
歲櫻悶著腦袋:“其實不瞞你說,我大二的時候聽過你爺爺的演講”
雖然她話說一半,但陸霽塵還是秒懂了她的心思。
“他上課的時候的確很嚴肅,但是生活里不是,怎么說呢,”陸霽塵想了想:“有點老頑童的幽默在。”
歲櫻只當他是在安慰自己,一次性手套都快被她擰成麻繩了:“那是因為你是他的家人,我又不是”
“如果我說,你住進來這事,是他提出來的呢?”
歲櫻抬頭看他,眼睛眨出不可置信:“怎么會?”
陸霽塵實話實說:“算是還你小叔的一個人情吧。”
天吶,他爺爺竟然還會欠沈確的人情?
歲櫻仿佛吃到了一個大瓜:“是什么樣的人情啊?”竟然讓自己的孫子還?
陸霽塵沒有細說:“快點吃飯,都涼了。”
歲櫻撇嘴。
不說拉倒,她可以問當事人!
對歲櫻來說,沒什么事情可以阻擋美食的誘惑。
她把特地點的那份焗飯放到陸霽塵面前:“這是你的。”
陸霽塵的確不愛吃油炸類的食物,包括披薩。
他說謝謝,然后瞥了眼袋子上的外賣單。
等陸霽塵吃完那份焗飯,歲櫻面前的小食都還沒吃完。
“其他的你不吃嗎?”
陸霽塵搖頭:“你慢慢吃,我先回樓上了。”
歲櫻好不失落,但也知道他是要去樓上的書房用功。
陸霽塵拿起地上的墊子,叮囑她:“吃完以后你就回沙發里坐著,我遲點下來收拾。”
雖然客廳不是很大,但一個人待著還是會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油炸小食吃多了會膩,余下的三分之一,歲櫻再也吃不下去了,可惜了那份披薩,一塊都沒動。
不過沒事,可以當明天的早餐。
歲櫻摘掉一次性手套,又用濕巾擦了擦手,然后就開始了和某位當事人的消息對話。
結果短信發過去半天不見回復。
胃得到了滿足,困意就會悄然席來。
陸霽塵從樓上.下來的時候,歲櫻已經歪在沙發里睡著了。
在她住進來之前,這個房子里永遠都是安安靜靜也干干凈凈的。
電視永遠都是黑屏,沙發里也不會有人躺著,茶幾上更是除了抽紙盒再也不會有其他的東西。
就像沈確說的:你這個房子里什么時候能有點煙火氣?
陸霽塵看著開著的電視,又看向茶幾上的一片狼藉,最后目光定格在沙發里熟睡的人。
這算是一種“煙火氣”嗎?
他走過去,將疊在一邊的毯子展開輕輕蓋到歲櫻的身上,直起腰的時候,看見她因為歪著睡著而垂在沙發邊的那只左腳。
他先是皺眉,而后失笑。
該不會他一個轉身,她就再次滾到地上吧?
猶豫片刻后,陸霽塵輕輕晃了晃她的肩:“歲櫻?”
連續兩聲,惹得歲櫻不耐煩地咕噥出兩個字:別吵!
陸霽塵可不想大晚上的再帶她跑一次急診,把她卡在肚子上的手機拿到一邊后,陸霽塵一手探到她肩膀下,另只手托起她腿彎將她從沙發里抱了起來。
人睡著也會有很多的下意識。
歲櫻條件反射地摟住他脖頸,臉貼到他胸口的衣服布料,還蹭了蹭。
陸霽塵低頭看了她一眼,不想吵到她,他邁開的腳步雖大卻輕。
進了房間,繞過床尾,陸霽塵走到床里側,因為彎腰的動作,歲櫻摟在他脖子上的手開始往下滑。
身體一點點沉入松軟的床墊,陸霽塵抽走托在她腿彎的手,剛要將另只胳膊從她肩膀下抽回,即將脫離他肩膀的手如迅速增長的藤蔓一樣,重新摟住他脖子。
陸霽塵措手不及,順著摟在他頸間兩條胳膊往下拉的力道,上半身猛然沉下。
濕濡
曾含住他指尖的, 柔軟的唇瓣,此時貼在他脖頸,能清楚感覺到她呼出的溫熱鼻息灑在他薄而敏感的皮膚上, 一下又一下。
肆無忌憚的滲入、淹沒
不止, 還有少女如杯雪、如云朵的軟綿, 讓他石更實的胸膛一秒抽緊。
心臟在那一瞬間急速跳動, 像是被她兩只胳膊纏緊,讓他幾乎不能呼吸,腦海也只剩一片空白。
胸膛起伏逐漸加劇, 撐在她身體一側的手指也逐漸縮緊, 淺灰色的床單爬出了褶皺的痕跡。
近挨著她鎖骨的那頂喉結,上下輕滾,陸霽塵沒有再給自己反應和猶豫的時間, 迅速把胳膊從她肩膀下抽走的同時, 也低頭從她雙臂間繞了出來。
房間的空調還沒有開, 夏夜的悶熱, 讓站在床邊的人后背出了汗,也讓床上的人不耐煩地翻了一個身。
眼看她打了石膏的那只腳被另只腳半壓在下面,陸霽塵下意識就想伸手, 但又驀然停在半空。
心里響起一道刺耳的警鳴, 在告誡他、阻止他。
房門輕合,鎖聲下落, 涼風輕徐。
陸霽塵站在門口,冰涼的金屬門把被他掌心握出了近乎滾燙的溫度。
他駐足了很久, 一直等到自己心跳恢復平靜才轉身上樓。
盛夏的晚風綿密且燥熱, 從客廳半開的窗戶卷進來,吹散了鋪在茶幾上、藏在角落里的翅香。
還有那熟悉的, 原本隱在他毛孔里被他忽視,卻在今晚強烈涌入他鼻息的,柚子香。
淡淡的澀、輕微的酸、后勁綿長的甜
但又覺得和他記憶里的味道不太一樣,陸霽塵躺在床上,皺了皺眉,突然想起她今晚沒洗澡。
他失笑一聲,將薄毯拉到腋下,閉眼。
一顆顆閃閃發光的星星,像細碎的流沙,環繞鋪躺在深絳色的夜幕里,襯得那輪月色都失去了該有的皎潔。
樓下房間里有嬌弱綿軟的聲音,淡淡的,被空調出風口的涼風淹沒又頂起。
腿間不舒服的濕感讓睡意本沉的人漸漸清醒。
睜開眼看見淺灰色的枕頭,歲櫻有幾秒的失神,翻身看見天花板的吊燈,再抬頭看見對面的書桌,歲櫻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躺在房間里,可她昨晚明明是在沙發里睡著的呀!
難道是他下樓收拾茶幾的時候把她抱進來的?
撐著床墊坐起來的時候,歲櫻又感覺到那種黏滑的清涼感。
這種感受她有過,都是看了邱黎黎發給她的那些漫畫才會有的生理反應。
但她昨晚沒看呀!
難不成
歲櫻在心里大叫一聲“天吶”!
七月盛夏,難不成她做了春暖花開的夢?
她一惱,羞意爬上臉,漲紅一片。
這才感覺到小腹酸酸的,歲櫻扭頭找了找,沒看見拐杖。
窗外的天色是淡淡的灰白,歲櫻左右扭身,但是沒找到手機,想著某人應該不會這么早就起床,歲櫻爬到床尾。
有時候,越是心存僥幸,越是不幸。
剛擰開門往前踮了一腳,就聽見斜對面傳來瓷具碰撞的清脆聲。
歲櫻抬眼看過去,和那雙古井無波的一雙眼正好對上。
眼看他目光下移,眉心皺起,歲櫻來不及多想,“我是出來拿拐杖的!”
陸霽塵往她肩膀處偏了一下眼神:“在你旁邊。”
早晨六點并不是陸霽塵的生物鐘,也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昨晚沒有把拐杖放在她床邊,所以陸霽塵就起來了。
但是她在睡覺,陸霽塵便把拐杖立在了門口,只是沒想到,她會醒這么早。
小腹酸脹的快要忍不住了,歲櫻沒有時間分心在他身上,拄上拐杖急急去了衛生間。
水聲嘩嘩作響,生理雖然輕松了,可身體卻不覺得舒爽。
這么熱的天沒洗澡就睡覺,是讓她特別嫌棄的一件事。
想來也怪外面的人,把她抱回房間之前就不能把她喊醒嗎?
解開領口蝴蝶結的動作頓住。
是不忍心喊醒她?
那他昨晚把她抱回房間以后,有沒有站在床邊細細端看她的臉呢?
歲櫻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哪怕沒洗臉,臉上的皮膚也是雪白雪白的,雖然有一點點的油光,但襯得她皮膚更潤了。
歲櫻用手戳了戳臉頰,真軟。
陸霽塵站在廚房的流理臺前,輕輕揉搓著玻璃碗中的糯米。
一遍遍的沖洗,米水從乳白色變得澄澈,水龍頭關上,耳邊卻響起了另一起水聲,細聽,還有輕快的小調。
陸霽塵扭頭看向衛生間緊閉的門,視線收回時,他嘴角有淺笑。
大學三年,歲櫻養成了十分鐘之內勢必洗完一個澡的習慣。但她今天要洗頭發,洗到一半突然想起來沒有護發乳,她頭發蓬松,不用護發乳就會顯得很毛躁。
歲櫻頂著還在滴水的頭發,整個人躲在門后,只將門開了一條縫。
“陸教授。”
她聲音細細的,軟軟的,有試探,也有難為情,喊完靜等十幾秒不見回應。
她這才又把聲音調高了兩個度。
“陸叔叔?”
昨晚陸霽塵從她房間里出來后,匆匆上樓,茶幾還沒有收,這會兒正一手垃圾桶,一手各種紙盒、小袋。
其實歲櫻喊第一聲的時候,他就聽見了,不過聲音不清,又夾雜水聲,他便沒有細辨。
但是剛剛的一聲“陸叔叔”讓他手里的動作停住。
扭頭,等了幾秒,又傳來一聲“陸叔叔”,陸霽塵放下垃圾桶。
因為喊的幾聲都沒有得到回應,歲櫻以為他回樓上了,所以從開始只露了一只眼睛到現在她把整顆腦袋都探到了門外。
陸霽塵走過來的時候,不僅看見了她的臉,還看見了她一小半的肩膀。
粉白色,凝著水珠。
他雙腳陡然停住,在距離衛生間門將近兩米的地方,問她:“怎么了?”
“我還以為你回樓上了呢,”看見他,歲櫻眼睛一亮,沾著濕的眼睫一眨,她笑盈盈地問:“你有護發乳嗎?”
護發乳這種東西,多是女孩子才會用。
陸霽塵搖頭說沒有:“能等嗎?”他說:“能的話,我去門口的便利店給你買。”
頭發是歲櫻的命根子之一,她一點都不想將就。
“那麻煩陸教授了!”
說完她腦袋往回一縮,門關上。
鎖聲落下,陸霽塵輕吐一口氣,往左轉了一下腳,又莫名其妙轉回來。
差點忘了,他習慣往右轉彎的。
衛生間里水聲依舊,歲櫻未著寸縷地站在門后,好幾個深呼吸后,她摸了摸心口,心跳還是那么快。
那他呢,剛剛有看見她的肩膀嗎?
歲櫻扭頭往自己雪白的左肩看,看著看著,她“嗐”了聲。
一只肩膀而已,她昨天穿的那條裙子還露了雙肩呢!
好失落,越想越后悔。
好想找人傾訴呀!
門外傳來沉悶的關門聲,歲櫻裹上浴巾,顛著腳在沙發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機,回到衛生間門口,她叫了聲“老天”。
差點忘了,她都沒拿換洗的裙子。
再回衛生間,歲櫻這才看見屏幕上有兩條沈確的短信,也才想起昨晚問他的事情。
不過現在這件事的重要程度只能排第二了。
手機放在洗臉池邊,通話開了免提,歲櫻一邊對著鏡子把面膜小心翼翼地貼在臉上,撫平、按壓,一邊把早上起來內褲濕了這件事毫無遮掩地分享給閨蜜。
邱黎黎見怪不怪:“誰讓你睡前看的,自討苦吃。”
歲櫻嘴唇上下蠕動,聲音卻不低:“天地良心好嗎,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看了!”
邱黎黎感覺到有瓜的存在:“所以昨天你倆之間發生了什么?”
“什么也沒發生呀!”
對她歲櫻來說,被陸霽塵抱著這種事已經不再稀奇,所以她就沒提。
邱黎黎語氣肯定:“那就是你做春夢了!”
好像只有這個理由解釋得通。
歲櫻好不失落:“重點是,我一點都想不起來自己做了什么樣的春夢!”
邱黎黎咯咯笑:“春夢就春夢,哪還分什么樣的?”
當然分了。
他在上,還是她在上,是在家還是在外面,又或者,一液幾次
歲櫻嘆氣:“你說萬一我夢到的不是他,是和別人”她哎呀一聲:“這不是出軌嗎?”
邱黎黎佩服她的想象力:“別說的好像你們已經在一起了似的。”
“這還不是早晚的事。”歲櫻對著鏡子,兩手中指在臉上打著圈地按摩,以促進她這九十塊一片面膜的吸收。
如果開的是視頻,歲櫻大概能看見邱黎黎送她的白眼。
“等你什么時候勾到人家的小手手再來跟我說這話吧!”
歲櫻朝手機屏幕“嘁”了聲:“勾到小手有什么可高興的,如果我想,把他撲倒都不是問題!”
邱黎黎笑她就會說大話:“生撲這種事,對喜歡你的男人才有用!”
“這你就不了解男人了。”她說的好像很有經驗似的,但是轉念一想,覺得自己有點片面。
這種做法或許對別的男人有用,對陸霽塵,她有點不確定,畢竟小叔和他做了多年好友,對他的各種總結肯定都來自日常經驗。
她“嗐”了聲:“就算把他撲倒,我也會在確定他對我有意思之前!””
“叩叩”兩聲敲門,讓歲櫻手里的動作陡然一停。
怎么這么快就買回來了?
歲櫻也來不及和邱黎黎打招呼,沾滿精華液的手指點了好幾下屏幕才將電話掛斷。
歲櫻一手壓著心口,一手輕輕擰開門把。
視線里涌進來的一截細細的腳腕,讓陸霽塵彎腰,準備將手里護發乳放在地上的動作停住。
不知她身上穿了什么,所以陸霽塵沒有抬頭,動作頓了兩秒后,他直起腰,但視線偏著。
手里的護發乳遞到門縫處。
歲櫻心虛得厲害,也沒敢抬頭看他的表情,剛一伸手接住瓶子,視線里的那雙腳就轉過去了。
一句話不說,還走得這么急,該不會是聽到她和邱黎黎說的那些話了吧?
所以她剛剛都說了些什么?
歲櫻仔細回想,除了什么撲倒不撲倒的,其他的怎么都想不出具體。
廚房灶臺開著小火,陶瓷的燉鍋蓋上,熱氣縷縷。
有粥香,也有淡淡的柚子香縈縈繞繞。
歲櫻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客廳和廚房都安安靜靜的。
這是回樓上了?
歲櫻拄著拐杖走到樓梯口往上看。
“洗好了?”
聲音冷不丁的從斜后方傳來,把歲櫻嚇了一跳。
這要擱以前,她肯定要惱上兩句,但是今天她除了狠狠吞咽一下之外,一個字都沒敢說。
陸霽塵合上手里的書,放回到電視旁的書柜里。
走過來時,他看向歲櫻的腳:“腳踝還疼嗎?”
歲櫻忙搖頭:“不疼了。”
目光收回時,陸霽塵就再也沒把視線落到她身上,直到越過她身側,陸霽塵才開口:“可以吃飯了。”
早飯除了糯米粥,還有兩份裝在盒子里的灌湯小籠包,是二十分鐘前陸霽塵出門買的。
粥很香,歲櫻埋著頭,一勺一勺地吹著喝著,雞蛋大的小籠包,被她小口小口地咬著,好半天才吃完一個。
如果不是這家的小籠包以味道出名,陸霽塵都想問她是不是不好吃。
吃完自己面前的食物,陸霽塵沒有起身。
她不說,他不語,四周安靜的只剩歲櫻舀勺喝粥的淺淺聲音。
一直到把粥喝完,把小籠包吃完,歲櫻才抬頭看了對面的人一眼。
可惜陸霽塵沒有接她眼神,一言不發地站起身,收拾碗筷。
歲櫻坐在椅子上,心里都要憋屈壞了,她今天算是真正體會到何為【社死現場】了。
瞥到陸霽塵抽出紙巾擦手,歲櫻忙撐著桌沿站起身。
“陸叔叔。”
歲櫻現在對他的稱呼,已經隨著她心情的變化而變化了。
她問:“我電腦還在你樓上,你等下能幫我拿下來嗎?”
陸霽塵將紙巾揉成團丟進垃圾桶:“以后不準備在樓上學習了?”
他說的是【以后】。
歲櫻細細品這兩個字的意思,這要是點頭,難不成以后就不能再踏進他的書房了?
可她只是想暫時遠離他,最多一天!
畢竟時間是良藥,可以讓他淡忘他聽到的,那些在他看來一定很不成體統的話。
陸霽塵看著她,走過來:“你先回房間,我去給你拿。”
歲櫻來不及多想,一把拽住他胳膊。
陸霽塵低頭看她的手。
歲櫻已經改變主意了:“算了吧,我、我看今天天氣挺好的,”她條理不清,都要語無倫次了:“我還是上樓吧”
陸霽塵往旁邊站,讓胳膊很自然地脫離她的手:“能自己上樓嗎?”
“能!”
陸霽塵落后她四個臺階,跟在她身后,看著她一步一艱難,看著她每跨上一個臺階都要有種隨時要跌倒的可能。
他嘆氣,兩步跨到她身側:“算了。”
歲櫻還以為他是不要她去書房了,小臉一擰巴:“我不要!”
聲音帶著控訴的委屈。
陸霽塵苦笑不得:“不要什么?”
本來就委屈,他還笑。
歲櫻扁著嘴,聲音帶著細微的哭腔:“我不要回樓下學習。”
這話聽在陸霽塵耳里成了另一種意思:“這么不喜歡那個房間?”
的確,樓下的房間對她一個女生來說,的確太過簡約,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上次都跟你說過了,我容易分心。”歲櫻還沒意識到自己說的和他表達的是兩種意思。
陸霽塵沒有說話,扭頭看過去一眼。
廚房是開放式,平時他早起下樓或者是廚房有什么動靜,的確會影響到她。
如果讓她住樓上的話,各種不方便應該都會大大減少。
包括她洗澡、洗內衣、晾衣服,包括從昨晚到今天早上,發生的種種尷尬。
“如果調換呢,”他說:“我住樓下,你住樓上。”
歲櫻表情呆了呆。
住樓上?
住他的房間,用他的浴室,睡他的床嗎?
見她表情怔愣,陸霽塵聳了聳肩:“這只是我的建議,如果你覺得不方便——”
“怎么會!”怎么會不方便,她只是覺得驚喜太過突然。
意識到自己剛剛因為太過激動都打斷他的話了,歲櫻又婉轉地重新表達:“我意思是這樣的話,會不會太麻煩你呀?”
她又擔心他剛剛只是順口一提:“其實樓下房間也挺好的,就是我這個人睡眠太淺了,廚房有點動靜我都能聽見。”
難怪早上起那么早。
陸霽塵點頭:“那從今晚開始,你就住樓上吧。”
相比身體其他部位接觸的尷尬,陸霽塵并沒有把將她攔腰抱起包括其中。
畢竟她腳不方便,眼睜睜地看著她拄著拐杖上樓,是他心里覺得非常過意不去的一件事。
而有些事情,第一次可能會覺得有些不便,多做幾次就會變得順其自然。
陸霽塵接過她手里的拐杖立到一邊:“我抱你上去吧。”
雖然歲櫻不知道自己昨晚到底做了怎樣的春夢,也不知道對象是不是他。
但正是因為那片空白,才讓她更加肆無忌憚的代入。
那些讓人看了就會臉紅心跳,血液滾燙且加速流淌的漫畫片段,代入他和她的臉,光是想想,都讓她有月退間夾緊的沖動。
污穢又興奮。
淋漓
虛掩的書房門推開, 歲櫻腰脊一直,忙坐正。
“床鋪好了,樓下的衣服也都掛在了衣帽間, 進門左手邊第一個柜子。”
歲櫻裝作很專心的樣子, 看著電腦屏幕, 應他一聲:“謝謝陸教授。”
陸霽塵坐下時, 但見她目不轉睛盯著電腦在看,他微張的唇角又輕抿上。
書房很安靜,沒有交談, 也沒有鍵盤敲擊的聲音。
兩人都很專注地看著對面的電腦屏幕, 許久才傳來一道‘咔嗒’聲。
是陸霽塵右手點擊鼠標的聲音。
像一塊還未被水流沖刷出圓潤,有棱有角的鵝卵石,落入潺潺流淌的溪水中。
落入歲櫻看似平靜, 實則洶涌起伏的心間, 將她深陷想象的思緒猛然拉回現實。
上一秒, 他還俯身將她罩于身下, 勁秀的手扣著她手腕壓于頭頂,香氣、車欠肉,皺皺巴巴。
而這一秒, 他已經坐在哪怕她伸出整條手臂也碰觸到他一點皮膚的左前方, 無牽無扯。
這就是想象與現實的差距,隔著天南地北, 天冠地屨的距離,不知道要翻過多少座山, 跨過多少條河, 最終能不能抵達,都是未知。
偏偏這種未知能勾起人的無限好奇與探索。
就像上一秒的世界里, 那無人開辟的幽深□□,為他打開了。
潺潺清澈,淋漓他掌心——
壓在軟椅子上的一處突然收緊。
熱流暗涌。
歲櫻驀然咬住牙關,埋下臉,一遍遍告誡自己: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
她坐的椅子表層是織布,萬一留下了痕跡,那可怎么辦?
可是怎么辦,大腦好像完全不受她控制了似的,越是強調不去想越是忍不住。
歲櫻從電腦屏幕邊往左前方偷偷瞄過去一眼,剛好看見那只勁秀的手。
不似有些男人的手那般寬厚,可卻真的很有力量感。
揮去斗柜上的零星擺件,單只手就能將她抱起放在上面。
不止手,還有手臂,將她整個人托起罷動時,臂上青筋脈絡凸顯,好像下一秒就能從皮肉的束縛里掙脫
天吶,她如何才能控制并遏制住大腦里那些污穢又美好的畫面。
“陸叔叔,”她喊他,睜著一雙求救似的眼睛看他:“救命!”
陸霽塵懵怔短瞬:“什么?”
歲櫻把腦袋伸過去:“你快打一下,用力打!”
她早上剛洗了頭發,被吹風機吹過的頭發有著高溫燙過而加深的香氣。
而她卻要求他敲打那處。
陸霽塵滿眼疑惑,覆在鼠標上的手沒有動,他看著她伸過來的發頂,眼里的詫異閃過,只剩一如往昔的沉穩:“好好的,為什么要打你?”
因為她想要他那只捧過她臉、掐過她脖頸。
掌過兩柸白雪、穿于幽謐小徑的手,止住她現在停不下來的邪惡。
歲櫻抬頭看他,這才發現自己正被他籠在目光里。
琥珀色的瞳,清澈而平靜,毫無半點叛亂會有的欲,和與她在暗色角落里糾纏的那雙猩紅是兩個極端。
這種落差,像是一頂金鐘,撞擊出讓人耳鳴的“嗡”聲。
像是荊棘叢中的一堆火被席卷而來的洪水一舉澆滅。
像是臟到失神的性被純到極致的愛拽出沼澤。
所有的遐想都止住了。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原來不用他那雙干凈的手敲醒她頭顱,只需他一個冷靜、克制的眼神,就能斷了她所有的念與欲。
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歲櫻收回視線,坐正回去。
一手放在鍵盤上,一手握住鼠標。
好像剛剛的一切沒有發生過。
徒留陸霽塵一人茫然而困惑。
“剛剛——”
歲櫻一聲“噓”打斷他:“我要開始用功了,安靜!”
陸霽塵止住心里所有的不解。
如她所愿,周遭安靜下來,只剩鍵盤敲擊的OG聲,還有鼠標點下的“咔嗒”聲。
其實歲櫻并不是一個易被外界影響的人,她靜下心來畫圖的時候,專注力能達到峰值。
九點,陸霽塵去倒了兩杯水,一杯放在她右手邊。
歲櫻沒有抬頭,左手靈活地使用各種快捷鍵,握在右手里的白色鼠標在粉色的鼠標墊上左右上下移動。
十點,陸霽塵起身去了窗邊,用遠視休息了一會兒眼睛,中途有扭頭看她一眼,想讓她短暫休息,但看見她的電腦屏幕,他聲音止住。
十一點,陸霽塵下樓去準備午飯。
十二點半,歲櫻的手機震了一下,屏幕亮起,顯示一條微信消息。
五分鐘后,陸霽塵站在書房門口:“出來吃飯吧。”
歲櫻應了一聲“好”,但眼睛卻沒抬,手上的動作更是沒停。
陸霽塵站在門口,沒有再多催促,一直到歲櫻仰頭扭了扭脖子。
“可以吃飯了嗎?”
歲櫻這才注意到他:“哦,來了。”
兩菜一湯,還有兩碗米飯,都被陸霽塵端了上來,就放在書房外的茶幾上。
歲櫻拄著拐杖站在書房門口,愣愣地看著陸霽塵將茶幾拉近沙發。
“在這吃啊?”
“你腳不方便,以后如果沒有必要,就不要下樓了。”
該說這是他對她的關心,還是覺得抱她上下樓麻煩?
歲櫻走過去:“被你這么一說,怎么感覺我像是被你關起來了似的。”
“放心,”陸霽塵接過她手里的拐杖立在一邊:“你有絕對的人身自由。”
午飯的兩道菜不是大葷,是陸霽塵照著網上現學的兩道小炒。
知道他不擅下廚,廚藝又有限,所以歲櫻沒有在飯菜上挑挑揀揀。
見她又夾了兩筷菜,陸霽塵問:“味道還行嗎?”
“好吃!”歲櫻的碗邊除了好幾塊粗細不一的藕條,還有幾片薄厚不均勻的山藥。
她鼓著腮幫子,窩出聲音:“味道甩我們學校食堂好幾條街!”
哪有她說的這么夸張,這道肉絲藕條做出來的時候,陸霽塵嘗了一塊,除了鹽正好之外,真的一點都與好吃沾不上邊。
但她卻吃的津津有味,看著比昨晚吃她自己點的那些外賣還要香。
“下午準備干嘛?”陸霽塵隨口問道。
“繼續啊,我還沒畫完呢!”
兩人并排坐在沙發里,陸霽塵說話時總會先看她一眼:“是學校布置的作業嗎?”
歲櫻咀嚼的動作頓了一下:“也不算,是額外的。”不想細說的事情,她習慣用模棱兩可的答案。
陸霽塵點頭:“不過還是要勞逸結合,像你上午那樣,一坐就是四個小時,很傷眼睛。”
歲櫻歪頭看他:“但你不覺得注意力分散和再次專注回來很耽誤時間嗎?”
陸霽塵沒有一概而論:“可能對有些人是這樣,但我不會。”
“可是我會誒,”她嘆氣:“而且我是那種喜歡把事情一口氣做完的那種。”
可惜這種一氣呵成的做法不適用于感情。
這也是上午歲櫻在畫九棟房子裝修草圖時分心想到的一件事。
一件讓她對接下來的打算有些拿不定主意,很苦惱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因為喜歡一個人帶出的濾鏡會蓋住所有原本的真實,反正午飯,歲櫻是吃的飽飽的。
陸霽塵收拾碗筷去了樓下,歲櫻把茶幾擦得干干凈凈,然后回書房給邱黎黎打電話。
耳邊傳來各種不明的雜音,還有邱黎黎掩著調的聲音:“我晚上回去給你打吧,我現在在醫院呢。”
可是這種話題在晚上討論的話,她一定會失眠的。
歲櫻說沒事:“就是問你回家這幾天怎么樣,好啦,你先忙吧,回頭再說。”
電話掛斷,歲櫻點進微信,早上沈確回她的那兩條消息她還沒來及回。
歲櫻:【陸教授說下周六帶我去他爺爺那吃飯,所以我就想問問他老人家有什么喜好,你不會不知道吧?】
等了幾分鐘,沈確的短信發來:【注意禮貌,你要喊他陸叔叔。】
歲櫻對著屏幕撇嘴,手指快速點出一行字:【陸教授就不禮貌了嗎?聽起來難道不比陸叔叔更加敬畏?再說了,別人肯定也都這么喊他。】
歲櫻現在急于把自己歸為【別人】那一類。
沈確:【你和別人能一樣?有我這層關系在,他肯定會把你當成他親侄女一樣對待的。】
親侄女,親侄女,誰要當他的親侄女!
歲櫻回他的短信里帶著惱意:【我連你的親侄女都不是,憑什么當他的親侄女,你少拿你這種薄薄一層關系說事。】
沈確發來一張流淚的表情:【你這是拿一把刀在片叔叔的小心臟呀!】
歲櫻:【再不回答正題,我真要送你一把刀了。】
沈確:【象棋,不過你那腦袋瓜子應該看不懂,到時候去了說幾句甜話惹老人家高興高興就行。】
真是瞧不起人,不就象棋嗎?
歲櫻把手機放到一邊,用電腦進了網頁。
除了棋子上的字,她對象棋可謂是一竅不通,看了會兒入門視頻,又復制粘貼了一些基礎講解,虛掩的門從外推開。
歲櫻忙切換網頁。
陸霽塵走進來:“吃完飯不休息會兒嗎?”
歲櫻沖他笑了笑:“吃飯已經算休息了呀!”
陸霽塵還記得沈確說她是屬于腦瓜子靈活的那類學生,平時不見多用功,但特別會臨時抱佛腳。
但在他看來,就算臨時抱佛腳,那也需要扎實的基礎,不然佛腳都抱不到。
陸霽塵把一碗藍莓放在她旁邊,“注意休息眼睛。”
見他拿起桌上的一本書就要走,歲櫻喊住他:“你去哪呀?”
“樓下,”他回頭:“我有午睡的習慣。”
年紀不大,老年人的習慣倒是不少。
歲櫻回到剛剛的網頁,兩個視頻看完,她心里就有了大概,不過實在是無趣,看得她一連打了好幾個哈欠。
有句話叫:飯飽思淫.欲。
這句話說的一點都不假,歲櫻那雙眼睛開始往手機屏幕上瞄。
糾結了幾秒后,她還是沒忍住,點進微信收藏,找出曾經被她嫌棄的幾個【長圖】。
說來也是奇怪,上午還能完美將他那張臉無縫代入,這會兒剛代入沒兩秒就覺得哪哪都不對勁。
陸霽塵的手哪有這么大,脖子更沒這么長,還有笑,陸霽塵笑起來可陽光了,不像這個男人,勾著一邊的嘴角,笑出一臉的猥瑣
看得歲櫻興致全無,還一鼓作氣的全給刪了。
刪完之后,她問邱黎黎:【你那有沒有好看一點的男主?不要那種大背頭的總裁,可以穿西裝,但不要穿西裝馬甲,最好是面部表情少一點,冷冷的,但對女主又有點寵的!】
邱黎黎:【你干脆讓你那位陸教授當男主得了!】
歲櫻:【到底有沒有呀?】
邱黎黎:【筆給你,你自己畫!】
什么朋友啊這是,關鍵時候不給力了。
歲櫻:【那你把網站給我,我自己去找。】
邱黎黎:【很不幸地告訴你,那個網站從上個星期就進不去了。】
接著歲櫻看見一張截圖,上面顯示:瀏覽器打不開該頁面,因為無法與服務器建立安全的連接。
說白了,就是被破解崩了唄。
歲櫻不解氣:【你就這一個網站?】
邱黎黎:【就這一個還是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跑遍大小論壇淘來的呢,先等等吧,這個網站經常會換網址,到時候會有提示。】
那得猴年馬月,歲櫻不想等,干脆自己去網上搜,漫畫沒搜到,倒是搜到了一個□□,但是是國外的,連試看都沒有就顯示要充會員。
聽邱黎黎說,歐美這些片子很變態,說不好還會留下心理陰影。
剛關掉一個網站,房門被推開,打開的頁面太多,歲櫻來不及一一關掉。
人在過度緊張的情況下,哪還會想到那些頁面轉換的快捷操作。
情急之下,她把電腦一卡。
她著急忙慌的動作,臉上來不及遮掩的緊張,都被陸霽塵抓在眼里。
不過他沒細問,只說:“我上來換本書。”
歲櫻心虛地瞄他一眼后,拿起旁邊的拐杖站起身:“我、我剛好也有點困,我去睡會兒。”
見她走到門口往左轉,陸霽塵喊她:“不是要睡覺嗎?”
歲櫻肩膀一提,扭頭:“對、對呀,怎么了?”
連續兩句話都結巴著,著實有點反常。
陸霽塵說:“臥室在你的右手邊。”
歲櫻一愣,往右看了眼,這才想起來和他換房間的事。
對那些越是看不到越是想看的渴望沒了,心驚膽戰生怕他發現的心虛也沒了。
她眉眼一彎,笑得明媚又清澈:“陸叔叔,午安!”
拐杖戳在干凈無塵的地板上,歲櫻走到臥室門口,夾緊腋下的拐杖,擰下金屬門把。
門開,最先落入眼簾的是一整面墻的落地窗,灰藍色的窗簾全部拉開,耀眼的陽光一整個的鋪射進來。
窗邊有一個造型感強烈的橢圓形迷你小茶幾,上面有一本書、一個很簡約的暗綠色豎棱玻璃花瓶,里面養著翠綠的雪柳枝。
距離窗戶三四米遠是一張雙人床,和樓下她睡的那張床一樣,淺灰色的床單、淺灰色的枕頭,輕薄的毯子鋪在床尾,整齊的幾乎看不見褶皺。
最讓歲櫻驚艷的是床邊那盞熔巖燈。
這個燈,她在燈飾店里見到過,亮燈的狀態下,有種巖漿熔化的美態。
之前歲櫻就想買了,逛了幾次,都被邱黎黎攔下,說是放在寢室也用不到,白落了一層灰不說,還占地方。
但怎么都沒想到,會在他臥室看見了讓她日思夜想的同款。
歲櫻走過去,摁亮開關,剔透的不規則球體立馬‘燃燒’出金黃色的熔光,只可惜房間太亮,效果不太好。
但是沒關系,她可以等。
等到了晚上,她就可以躺在他睡過的床上,枕著他枕過的枕頭,看這盞照亮他夜生活的光圈。
想想都覺得愜意又美好。
一整個下午,歲櫻都沒閑著,看看這,摸摸那,在這間處處沾滿他氣息的房子里,留下了屬于她的指紋。
夕陽斜落,隙隙涼風吹著,歲櫻倚坐在茶幾旁的單人沙發里睡著了,壓在腹上的書一點一點往下滑,腦袋一歪,“啪”的一聲,把歲櫻驚醒。
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天吶,都快七點了。
同時也注意到有兩條微信消息,都來自陸霽塵:【我出門一趟,八點前回來,書房里有蛋糕,餓了先吃點墊墊。】
第二條就很莫名其妙了,是一個恭喜發財、大吉大利的紅包。
歲櫻覺得奇怪,回了消息過去:【你給我發紅包干嘛?】
陸霽塵還在圖書館,手機被調成了靜音,屏幕亮起,他拿起來點開。
出門前他特意去了門口的便利店,買了一塊黑森林蛋糕,送到樓上時,書房里沒人。
這個時候才回他消息,想必是剛睡醒。
陸霽塵:【是昨天你點外賣的錢。】
歲櫻回了他一個擦汗的表情:【我不要!都說了是我請。】
陸霽塵:【你現在還在上學,如果真想請客,可以等工作了以后。】
歲櫻:【算得這么清,那我是不是還要給你房租、飯錢,零食的錢?】
陸霽塵:【那倒不用。】
消息即將發送出去,歲櫻一連串的紅包發過來,一個接一個,陸霽塵手指懸在屏幕上。
歲櫻:【陸教授,收了吧!】
陸霽塵搖頭失笑:【必須要這樣嗎?】
歲櫻:【當然不是,如果陸教授真覺得心里過意不去的話,也可以回請我,不過地方得我來選,吃什么也要由我決定。】
在這條短信發出去之前,歲櫻還在苦惱接下來要怎么向他發起進攻,誰知,手指比大腦還要聰明。
看見陸霽塵回復的【好】,歲櫻把手機往肚子上一卡,笑意漸深的眼睛里彎出了淡淡的狡黠。
撲懷
距離周六越來越近, 歲櫻也越來越忙。
忙著學象棋,忙著買衣服。
晚飯吃完沒一會兒,樓上傳來聲音:“陸教授陸教授!”
陸霽塵從廚房繞出來:“怎么了?”
“我快遞到了, 你幫我去取一下唄?”
昨天陸霽塵剛幫她取了三個快遞, 不過女孩子都愛買東西, 所以他也沒說其他的。
“把取件碼發給我。”
“已經發過去啦!”
陸霽塵扭頭看向被放在茶幾上的手機:“知道了。”
收快遞分三部曲。
追蹤物流跟新的期待, 拆快遞時的興奮,不合心意的嘆氣。
歲櫻站在衣帽間的鏡子前,豎立在側面軟凳上的手機開著視頻通話。
她左右扭身:“怎么樣?”
這是她試穿的第四套, 邱黎黎托腮, 已經看得意興闌珊。
“一般般,沒有你發給我的圖片好看。”
網購嘛,實物和模特穿的展示圖有出入很正常。
歲櫻轉身看著鏡子里胸脯那處:“我這胸要是再小點就好了。”那個試穿的模特特別瘦, 接近平胸。
邱黎黎撇嘴:“34B的人, 怎么好意思說這話的?”
“34B怎么啦, ”歲櫻嘁她一聲:“你也不看看我是多么小的骨架。”
歲櫻的身形隨她母親, 是個骨架特別小的人,看著很瘦,但若摸一摸掐一掐, 很有肉感。
她雙手叉在腰間, 手指收緊,軟軟的。
有點期待, 不知陸霽塵掌住她這盈盈一握的腰肢,會是什么感覺。
會有生理反應嗎?
太好奇了, 都不用眼眸流轉, 壞心思就能在她心間蕩出一大片的漣漪。
“不跟你說了,我有正事。”
手機屏幕把邱黎黎放大的臉定格一秒, 視頻通話結束。
住進陸霽塵房間的第二天上午,陸霽塵跟她說,以后找他可以給他打電話和發短信。
歲櫻謹記叮囑,有事沒事就用短信和他聯系。
今天不一樣,歲櫻給他打了視頻。
第一次和他在視頻里面對面,歲櫻沒想到自己還有點緊張,等待接通的時候,她順了順頭發,又理了理身上的新裙子。
接通,歲櫻看見他身后的冰箱,皺眉:“你還沒收拾好呀?”
“剛剛不是去給你拿快遞了嗎?”陸霽塵把手機豎在對面。
從歲櫻的角度看過去,剛好看見他的下顎線,這對很多女生來說的死亡角度放在他臉上,卻有一種難言的流暢與深邃。
歲櫻在心里感嘆,可真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
陸霽塵又抽出一張廚房濕巾擦著水池邊的凹槽,感覺到沉默,他手里的動作停住,雙手壓在流理臺邊,俯腰看向手機屏幕:“找我有事?”
漂亮的下顎線還在,但卻多了一雙凝眸看向她的視線。
歲櫻收回短暫的失神,眼睛彎出笑:“我買了幾條裙子,但是拿不定主意。”
其實后面還有一句話,但是她沒說,讓他自己領會。
“讓我給意見?”
真是聰明。
歲櫻又是點頭又是解釋:“你不知道,有選擇困難癥的人真的太難了!”
陸霽塵無聲失笑,身體站直,說一聲知道了。
他沒有空手,端了一盤切成塊的蘋果上樓。
視頻掛斷后,歲櫻就站在了衣帽間門口,視線追著陸霽塵,看著他把盛著蘋果的玻璃碗放在客廳的茶幾上,又看著他轉過身。
在他視線看過來的時候,被歲櫻揪在指尖的裙擺翹成傘狀,“怎么樣,好看嗎?”
二十歲的女孩,正是每一個毛孔都洋溢著青春鮮亮的年紀。
就像她身上穿的這條,顏色略素的米駝色
布料太飄逸,還帶著褶皺,陸霽塵不確定:“下面是裙子還是短褲?”
“是短褲,”歲櫻低頭看了看:“看著是不是很像裙子?”
陸霽塵點頭:“但是你好像有很多這種款式的裙子。”
歲櫻在衣著上有自己獨特的喜好,哪怕這件不是松糕裙,但領口依舊是掛脖款,鎖骨處依舊有兩條需要系成蝴蝶結的絲帶。
但也有一些不同,歲櫻抬起手臂給他看:“這條是半袖呀!”
的確是半袖,但肩膀那處被挖空了一塊。
雖然陸霽塵不是直男審美,但對他來說,和她之前穿的那些裙子并沒太大不同。
歲櫻從他的表情猜測:“不好看啊?”
陸霽塵搖頭說沒有:“挺好看的。”
好看就好看,挺好看是什么意思嘛!
不過沒關系。
“你等一會兒啊,我換另一條給你看看。”
見門關上,陸霽塵后退兩步去沙發那兒坐著等。
歲櫻換上了邱黎黎給她選的木耳花邊背帶裙,款式挺好看,但是布料有點悶熱。
門開,歲櫻歪頭喊他:“這條呢?”
陸霽塵起身走過來,看了一眼,輕微皺眉:“沒有上一條好看。”
雖然不是夸她的詞,但歲櫻卻很滿意他這個意見,說明他沒有敷衍,而是認真看了還做了比較。
于是歲櫻又去換了第三條,是一條暗橙色的無袖背心連衣裙。
見他略一挑眉,視線從裙身緩緩落回她臉上。
歲櫻抿嘴朝他笑:“那就這條?”
陸霽塵點頭:“那我先下去了。”
可是她還有一條雙肩綁帶的蓬蓬裙沒試給他看呢,重點是,那條裙子后面有拉鏈
“陸叔叔,”歲櫻喊住他,臉上帶著委屈的請求:“我還有一條沒試呢。”
陸霽塵倒是沒有露出不耐煩,大概是這段時間被她麻煩慣了。
“那你去試。”
“好嘞!”
她表情一秒切換,陸霽塵無奈笑了聲。
鏡子前,歲櫻正側身扭頭看著自己的后背,從后脊延伸到尾骨上方的拉鏈沒拉,能看見她漂亮的脊椎線和黑色的胸衣衣帶,她用手試了試,完全能夠得著,但是沒事,這點小伎倆她還是有信心能偽裝得很好。
門開,歲櫻故意只露出腦袋:“陸叔叔,你能幫我個忙嗎?”
陸霽塵走過來:“什么忙?”
歲櫻這才將門完全敞開,然后轉身:“這個拉鏈,我夠不著。”
隨著她轉身的動作,陸霽塵的視線落到她后背,只一眼他就眉心蹙起,但是很快他就偏開了視線。
歲櫻扭頭看他,心里偷樂的同時,不忘低聲央著:“拜托啦!”
垂在身側的手蜷了蜷,陸霽塵看著她的腳后跟,走近一步,右手略微抬起又放下:“你自己先試試。”
就知道他會這么說。
歲櫻把手伸到后面,左摸一下右摸一下,終于摸到拉鏈拉頭。
拉頭太小,歲櫻剛往上提了一下,那點小金屬就從她指間脫離開了。
見她實在艱難,陸霽塵無奈:“我來吧。”
因為是隱形拉鏈,需要一手揪住底部,另只手往上拉。
陸霽塵盡量目不斜視,捏住拉鏈拉頭后,他動作流暢迅速。
時間短暫到歲櫻都來不及反應,就聽“滋啦”一聲。
“好了。”
歲櫻眨了眨眼,這就好了?
都不等歲櫻完全轉身給他看,又聽他說:“沒有那條黃色的好看。”
所以他的審美
視頻里,邱黎黎挖出西瓜正中央的紅心心:“還簡單飄逸呢,你把男人的審美想的也太復雜了!”
她舉例:“就比如口紅吧,什么臟橘、姨媽紫,在男人眼里其實都沒什么區別!”
歲櫻:“”
邱黎黎看著她身上這條裙子:“雖然你選的這條裙子很簡單,也的確像你說的挺飄逸的,顏色也很鮮艷,但在男人看來,最多也就八個字概括。”
歲櫻服氣了:“哪八個字?”
邱黎黎掰著手指頭:“可愛慵懶,可鹽可甜。”
歲櫻不服氣:“就算你說的都對,那也證明我在他眼里是美的!”
邱黎黎窩了窩嘴巴里的西瓜瓤:“拜托,你本來就是美的,不僅僅只限他眼里,好嗎?”
“你信不信,就你這身,我截圖發給程子墨,他能給你寫出八百字的小作文!”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歲櫻剜了她一眼:“好好的,你提他干嘛?”
既然提了,邱黎黎也不怕再提一嘴:“他最近有沒有找你啊?”
歲櫻搖頭:“估計是上次吃了癟,再也沒找過我。”
是沒敢找她這個當事人,但不代表沒有找邱黎黎這位中間人。
不過邱黎黎沒敢說。
“大家同學一場,你也別把關系搞的這么僵。”
這也是歲櫻不想的,但她也沒轍:“不把話跟他說死,那不是給他希望嗎?”
感情這種事,歲櫻不喜歡拖泥帶水,如果不是程子墨和邱黎黎處得跟哥們似的,她會把話說的更絕情。
“不說他了,我得睡覺了。”
和兩天后就要去陸霽塵爺爺家吃飯這件事相比,所有事都不算事。
邱黎黎“啊”上一聲:“才八點,你這么早就要睡了?”
“美容覺懂不懂,”歲櫻把鋪在床尾的毯子拉到腿上:“我可不想這幾天把痘痘給熬出來。”
可是才八點,她真的睡不著,翻來覆去幾個來回后,歲櫻從枕頭底摸出手機,像昨晚、前天晚上一樣,把和陸霽塵的微信聊天界面拉到最開始,然后再一條一條地往下看。
其實也沒多少短信,只有這兩天頻繁了一點,都是歲櫻借故讓他上樓的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他的回復除了【好】就是【知道了】。
好在沒有【哦】,這種讓歲櫻最不喜歡聽到的回答。
剛把手機塞回枕頭下,她動作一頓。
記得沒錯的話,在她沒住上來之前,他好像每晚都會去書房。
可是這幾天呢,除了去書房找書,又或者給她端水果過來,他幾乎都要和樓上這塊地界絕緣了。
是覺得不方便?
歲櫻翻身看著天花板。
可是這個房間和書房不僅隔著一道門還有一個客廳,至于這么謹慎嗎?
猜來猜去費腦筋,歲櫻索性直接問當事人。
可她哪里知道,陸霽塵的手機被調成了靜音放在床頭柜上充電,而他這會兒正背身對床坐在書桌前寫學術論文。
等了二十分鐘,三條短信石沉大海不見回復,歲櫻干脆撥了電話給他。
等待音都變成人工語音了也依舊沒有人接。
難不成這么早就睡著了?
左思右想后,歲櫻下床來到樓梯口。
樓下黑漆漆的,只有樓梯臺階邊緣的感應燈亮著。
他該不會出門了吧?
心里正疑惑,樓下突然亮了,嚇得歲櫻慌忙轉身。
拐杖磕在地上,聲音又悶又重。
陸霽塵往樓梯上方看了眼。
四周過于安靜,能清楚聽見拐杖聲音越來越遠。
想想有些不放心,陸霽塵將水杯放到流理臺上后,轉身去了樓上。
就在歲櫻坐在床尾剛松上兩口氣的時候,敲門聲響了。
一緊張,她雙手按壓在床墊上的力道重了幾分,搭在一邊的拐杖倏地一滑。
“嘣”的一聲。
歲櫻:“”
有句話叫什么來著?
哦對,屋漏偏逢連夜雨!
門外,陸霽塵眉心已經擰出重重的褶,他再次敲門,略急的音色里能聽見他的擔心:“歲櫻?”
也不知為什么要心虛,明明自己什么虧心事都沒做。
可是他的那聲低喚,卻讓歲櫻無端的慌亂陡然消失。
心里生出一汪試探的歪念,來不及去思考后續的發展。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歲櫻沒有去撿拐杖,顛著腳跳到門后,門開,她往還沒反應過來的陸霽塵懷里一撲。
毫無征兆,也全無準備。
陸霽塵條件反射地伸手摟住她腰,繼而接住她近乎全部的身體重量。
堅實站于地上的一雙腳,有一只略微往后推了一小步。
滿心的疑惑與擔憂,讓他沒有多余的心思感受與她的緊密相貼。
“怎么了?”
歲櫻“嗚”著可憐兮兮的哭腔:“剛剛窗戶那兒有黑影閃過,我害怕,就、就給你發短信,你也不回我,我就想下樓去找你,可是、可是”
她編不下去,干脆用“嗚嗚”聲代替。
陸霽塵輕輕撫著她背:“那我剛剛從房間里出來,你跑什么?”
這人的邏輯思維真是縝密。
歲櫻吸了吸鼻子:“太、太害怕了,剛剛你敲門,我嚇的拐杖都掉地上了”
代入感太強,她眼淚啪嗒啪嗒直掉,借著他香噴噴的脖子,歲櫻把眼淚蹭到他滑滑的皮膚上。
“你們家是不是有鬼啊?”
陸霽塵輕笑:“說什么傻話。”
他握著她肩,與她拉開距離,低頭見她滿臉淚痕。
“多大人了,還哭?”他音色溫潤帶著笑。
歲櫻紅著眼睛鼻子看他:“誰讓你不回人家短信的,短信不回,電話也不接!”
雖是埋怨他的話,但調子卻軟軟的。
陸霽塵用指腹擦了擦她眼瞼處的潮濕,臉上笑意散開,眉頭擰出自責:“下次我注意,不調靜音了。”
難怪。
歲櫻扁了扁嘴:“你這幾天晚上怎么都不來書房了?”
因為不方便。
她一個女孩子,洗完澡避免不了會穿得清涼,萬一去衛生間遇到,會尷尬。
不過陸霽塵沒有說這些。
“房間里不是有書桌嗎,我就在房間里寫了。”
可是書房里的電腦還在啊?
歲櫻后知后覺:“你什么時候偷藏了一個筆記本?”
陸霽塵被她這句話逗笑:“什么叫偷藏,”他笑得胸膛微震:“筆記本是我平時上課必備的一樣電子設備。”
可她之前都沒在書房里見過。
真是大意了。
歲櫻瞥了眼他身上的衣服,白T黑褲,一貫的家居運動風。
那他睡覺時候呢,會穿那種摸起來很絲滑的絲質睡衣嗎?
歲櫻抬頭看他,“明天開始你能回書房里寫嗎?”她理由都想好了:“我膽子小,一個人在里面有點害怕。”
她大大咧咧的性格,一點都不像膽小的人。
可是從她今晚的舉動來看,膽子的確不大。
陸霽塵點頭:“那從明天開始,你如果晚上想去書房用功,提前跟我說。”
歲櫻聽出他話里的言外之意:如果她不去,他也就不上來了。
看來,他是真的覺得【男女有別】。
這四個字對歲櫻來說不是壞事,說明他并沒有真的把她當侄女。
這種關系上的‘拉近’,讓她竊喜。
等陸霽塵走后,剛剛忍著沒有發作的興奮一股腦的全部倒了出來。
她急于想分享今天這一重大喜訊。
今晚邱黎黎在醫院看護,看到她打來的視頻通話,一路小跑去了走廊盡頭的開水房。
“不是說要睡美容覺嗎?”
難過時“嗚嗚嗚”,興奮時也會“嗚嗚嗚”的歲櫻對著屏幕吧唧了她好幾下。
“告訴你哦,就在剛剛,我撲他懷里去了!”
邱黎黎不僅不覺得意外,還好笑了聲:“看把你樂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中彩票了呢!”
怎么可以把那么庸俗的東西和他這個人比呢!
歲櫻嘆出一聲長長的意猶未盡:“我敢保證,今晚他睡前一定會想我!”
“為什么?”邱黎黎皺眉。
歲櫻勾著腦袋往門后看了眼:“因為我抱住他的時候,他也摟了我,而且晚上我試裙子給他看的時候,他還幫我拉了后面的拉鏈,他一定看見我胸衣的帶子了!”
這么聽來,兩人的關系好像真的往前邁了一大步。
但邱黎黎好奇的是:“你為什么會撲到他懷里?”
歲櫻掩嘴笑:“我說我害怕鬼,哈哈哈哈哈”
電話那頭,沈確聽到陸霽塵說她害怕鬼,也笑出了一陣鵝叫聲。
“她害怕鬼?她怎么不說鬼害怕她呢?”沈確好半天才把笑止下去一點:“所以你就信了?”
陸霽塵蹙眉:“她哭的一臉眼淚,我有什么理由懷疑?”
“小丫頭片子,”沈確服氣:“這也不能怪你,別說你了,就我,一年到頭也能被她捉弄好幾次。”
捉弄
借著說有鬼,撲他懷里抱住他,是為了捉弄?
陸霽塵伸手摸了摸肩膀,潮濕還在。
眸光一頓,手指緩緩從肩膀處收回,陸霽塵看著自己的手,突然想起將她從懷里拉開時,胸口下方感受到的那兩波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