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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1章

    婚禮過后,禰神祭也即將結(jié)束。

    禰神祭的最后一天,周世鄴再次來到神殿。

    看到季魚,周世鄴便笑道:“季少主,恭喜了。”

    季魚笑了笑,給他倒了一杯茶,心平氣和地問:“周皇子,你苦心孤詣促成這段神婚,是為了什么?”

    周世鄴放下茶盞,直言不諱地說:“自然是希望巫神能在人間滯留久一些,讓凡人能得到喘息之機(jī),并尋找到一條出路。”說到最后,他微微嘆息,苦笑道,“人間不知能支撐多久,我只希望,在人間沉陷前,凡人能尋到一線生機(jī)。”

    凡人需要時(shí)間,然而最不夠的便是時(shí)間。

    是以凡人需要的時(shí)間,只能從神靈這邊借來。

    季魚垂眸,似在沉思。

    半晌,她說道:“只是如此?”

    周世鄴笑了笑,坦然地說:“自然,也是想讓巫神看在我促成這樁神婚的份上,可以為我們指一條出路,或者暫時(shí)給予凡人庇護(hù)。”

    說到底,就是想讓神靈欠他一個(gè)人情。

    季魚心里了然,果然如此。

    如果周世鄴不和她說那番話,或許她永遠(yuǎn)都不會主動打破那條謹(jǐn)守的界線,他們永遠(yuǎn)只是神靈和通靈者,再無其他。

    或許將來在她的生命彌留之際,會為此后悔罷?

    季魚想著,微微偏首,看向端坐在身邊的神靈。

    凡人看不到神靈的存在,但周世鄴是個(gè)細(xì)心之人,察覺到她的舉動時(shí),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

    他知道,神靈在這里,只是自己看不到罷了。

    周世鄴克制地移開目光。

    縱使他看不到神靈,也不敢直視神靈所在之地,這是對神靈的冒犯。

    他在心里感慨,不知這世間最后一位神靈是什么模樣,又能支撐多久?怨不得氏族對通靈者如此敬重,這是世間唯一能看到神靈的存在,如何不令人敬重、嫉妒?

    這時(shí),一方金色的神印出現(xiàn)在桌上。

    周世鄴緊緊地盯著它,雙手暗暗握起,手上的青筋畢露。

    他抑制住心中的狂喜,知道自己這一步走對了,神靈終于回應(yīng)他的請求。

    季魚面無表情地說:“此乃神印,你將之帶回去,鎮(zhèn)于大夏皇城,它將消耗大夏皇朝的龍脈以鎮(zhèn)天下,能暫時(shí)緩解人間之危。”

    周世鄴卻怔住,“大夏皇朝的龍脈?”

    當(dāng)年大夏皇朝立朝時(shí),開國皇帝以真龍之子的身份成為人間帝王,統(tǒng)御神洲大地,大夏皇朝定都的皇城凝聚出龍脈。

    只要龍脈不毀,便能保大夏皇朝一代代延續(xù),鎮(zhèn)妖魔鬼怪,使之不敢在皇城肆虐。

    如此可見,龍脈對大夏皇朝的重要性。

    季魚見他怔怔的,反問道:“怎么,你舍不得?”

    周世鄴作為大夏皇朝的皇子,還是皇長子,如果沒有意外,他將會是大夏皇朝的下一任皇帝。

    但如果龍脈消耗完,大夏皇朝也分崩離析,皇朝覆滅。

    當(dāng)然,就算龍脈仍在,如果將人間之危置之不理,讓人間陷入浩劫,皇朝亦會動蕩,遲早有一天,大夏皇朝仍會覆滅。

    不管是哪個(gè)選擇,似乎結(jié)果都不會變。

    周世鄴面露苦笑。

    果然,這天下不會掉陷餅,神靈從來不會無故庇護(hù)人間。

    神靈視眾生平等,卻也要眾生侍奉于祂,否則神靈又為何要無緣無故消耗自己的神力去庇護(hù)眾生?

    神靈誕生于天地之間,也將消逝于天地,或許即使是神靈,亦從來掙不脫既定的命運(yùn)。

    神靈也只是這天地間的一員,并不會甘心無私付出。

    他想向神靈尋求庇護(hù),讓凡人能在浩劫到來前找到一條出路,神靈終于答應(yīng)他的請求,卻也需要用皇朝的龍脈來消耗。

    接不接受,在于他們。

    周世鄴最后選擇取走這枚神印。

    他說道:“不管如何,這凡間之人都是大夏皇朝的子民,大夏皇朝有責(zé)任庇護(hù)他們,如果將來皇朝為此覆滅,亦是……大夏皇朝的命數(shù)。”

    說到最后,他閉了閉眼睛,眼里一片堅(jiān)定。

    季魚驚訝地看他,說道:“周皇子是通透之人。”

    周世鄴笑了笑。

    不通透又如何?神靈已經(jīng)給他們選擇,如果他們什么都不做,皇朝會覆滅得更快。至少,有這枚神印,讓他們有時(shí)間尋找到另一條出路。

    **

    禰神祭結(jié)束后,季魚并未回神屋,直接住在神殿里。

    此時(shí)神殿并未消失在巫神山,似乎永久駐守在巫神山,從山下往上看時(shí),能看到佇立在山中的神殿。

    大氏村的人們每當(dāng)抬頭看到巫神山上的神殿時(shí),會由然地感覺到安心。

    他們被神靈庇護(hù)著。

    村里的人雖然沒有出去,但他們并非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

    有時(shí)候他們會遇到一些外村的人,或者是逃難到大氏村的外族人,從他們那里了解到巫神山外的可怕。

    聽說人間頻頻出現(xiàn)會吃人的妖魔鬼怪,它們十分猖狂,很多人不是被吃了,就是受不了只能搬遷、逃難。

    人間一直有妖魔鬼怪的傳說。

    只是千年前,有神靈庇護(hù),是以凡人并不怕那些妖魔鬼怪,妖魔鬼怪也不敢在神靈庇護(hù)之地肆虐。

    后來雖然神靈消亡,神靈仍是仁慈地留下了庇護(hù),讓人間能維持和平。

    直到這一千年后,神靈留下的庇護(hù)終于消耗完,甚至因?yàn)榉踩瞬恍派穸迪碌纳窳P,導(dǎo)致凡間天災(zāi)頻繁,再加上妖魔鬼怪的入侵,人間的情況越來越糟糕。

    “既然神靈消亡后,仍在庇護(hù)人間,為何要降下神罰呢?”季魚不解地問。

    神靈道:“此為天意。”

    “又是天意?”季魚有些迷茫,也有對上天的不忿。

    神靈淺淺一笑,讓季魚瞬間忘記自己的問題,呆呆地看他,然后說:“江逝秋,你笑起來真好看。”

    神靈微微一怔, 然后又是一笑。

    神靈視人, 眾生平等,從不看皮相,而是其神魂。

    在神靈眼里,皮囊皆是千篇一律。

    不過顯然凡人并非如此,凡人看不到靈魂的深度和厚重,更喜愛好看的皮囊。

    這是凡人的缺陷。

    對此神靈是包容的,既然祂的凡人喜愛,由著她又如何。

    像是被迷惑般,季魚靠過去,等到她回過神時(shí),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摟著神靈與祂廝纏。

    這行為放在以前,絕對是大逆不道。

    她有些臉紅,望向神靈的面容,平靜淡然,唯有那雙眼睛,透露出些許異樣。

    金色的眼眸泛起淡淡的波瀾,黑色的眼眸妖詭邪惡,貪婪歡喜,似是在告訴凡人,祂也因此而心生喜悅,似是要將凡人吞噬入腹般執(zhí)著。

    季魚有些不好意思,重新端坐好,輕咳一聲,繼續(xù)剛才的話題。

    她若有所思地問:“神靈既庇護(hù)人間,又降罪于人間,是因?yàn)樯耢`終究有不甘嗎?或者……這亦是人族興起要經(jīng)歷的劫難?”

    神靈朝她微微一笑,并不言語。

    如此,季魚似乎明白了。

    她在心里嘆了一聲,果然凡人更得天意,或許人間這場劫難,未嘗不是人族興起的一場考驗(yàn),如果凡人能邁過去,凡人將成為這天地的主宰,如果不能,則……

    此后季魚不再問這事。

    她和神靈安然地住在神殿里,春賞百花,夏游山林,秋觀葉落,冬賞瑞雪。

    季節(jié)的輪回似乎變得有趣起來,不再是千篇一律。

    在巫神山的神殿里,每一天對她而言都是一場期盼。

    每天臨睡前,她會暗暗祈禱,然后靠著神靈安然睡去,在睡夢中迎接天明。

    直到季魚又生病了。

    這場病來勢洶洶,讓她病得下不了床。

    神靈守在床邊,給她喂湯藥,為她拭去額頭沁出的冷汗。

    季魚雖然病得不輕,神智卻仍清醒。

    看到神靈冷凝的神色,她笑了笑,拉著祂的手,說道:“生老病死是尋常,縱使是神靈,也無法改變凡人的命數(shù),我只是希望,能陪你久一些,不然——”

    這場神婚又有何意義呢?

    固然是因?yàn)樗龕凵纤纳耢`,但也有想要留下神靈的意愿。

    未完的話被一只手按在唇邊制止。

    神靈俯首凝視她,說道:“吾并非為滯留人間,方與你成婚。”

    “我知道。”季魚朝祂虛弱地笑了下,“我知道的……江逝秋,我知道的……”

    自從成婚后,她不再叫祂神主大人,而是直接叫神靈的真實(shí)名諱,代表她并未再將祂當(dāng)成神靈,而是當(dāng)成自己的丈夫。

    神靈將她攬入懷,俯首輕輕地吻住她蒼白的唇,直到柔軟的唇瓣漸漸地染上緋色,祂將凡人緊緊地?fù)砣霊牙铮剖且獙⑺偳度肷眢w里。

    這一刻,神靈放縱了自己的私心。

    神靈亦有私心,亦有求而不得,祂只愿懷里的凡人能活得更久一些,不受這世間之苦。

    這場病讓季魚在床上躺了大半個(gè)月,總算能下床。

    阿婆和季族長聽說她病了,特地來神殿看她,見她穿著巫神袍,卻仍是透著病氣,不免在心里嘆息。

    季魚寬慰他們,“阿婆,族長,你們放心,我好多了。”

    季族長欲言又止,“少主,神靈難道不能……”

    難道連神靈也不能讓她的身體如尋常人一般嗎?

    季魚明白他的意思,朝他們搖了搖頭,淡淡地說道:“我是通靈者!”

    通靈者得以見神靈,已是幸運(yùn),所以神靈會取走通靈者身上的一樣?xùn)|西。

    這并非神靈的本意,而是一場公平的交易,就連神靈也不能打破這項(xiàng)規(guī)則,只能遵守。

    阿婆和族長都十分失落。

    他們明白縱是神靈,亦有無可奈何之事,只是未想這世間的規(guī)則,原來連神靈也無法打破。

    送走阿婆他們后,季魚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神靈,朝他嫣然一笑。

    她很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命運(yùn),唯一希望的是,能陪她的神靈再久一些。

    至少,神靈別在她還活著時(shí)離開。

    第222章

    季魚將那柄用巫神木制成的巫山杖從角落里找出來。

    她將巫山杖放到桌上,靜靜地凝望著它,許久之后,她終于將它抓到手里,一遍一遍地感受從杖身上傳遞來的力量,與體內(nèi)的神力交匯。

    她慢慢地閉上眼睛。

    直到天色暗下來,季魚終于睜開眼。

    巫神燈迤邐,神靈端坐于燈下,安靜地望著她,不知在這里坐了多久。

    季魚不禁握緊巫神燈,問道:“江逝秋,你今晚要去幽河嗎?”

    神靈微微頷首,朝她伸出手。

    季魚將自己的手放在神靈的手心里,然后被拉入一個(gè)泛著巫神花特有的香息的微涼懷抱,她靠在那里,只覺得無比安心。

    無數(shù)的巫神花瓣如蝴蝶般從窗外飛入,在兩人身邊飛舞、匯集,成為一條通往幽河的路。

    神靈擁著她,踏著夜色而去,來到河水滔滔的幽河岸邊。

    花瓣繞著一人一神飛舞著,在濃稠的夜色里,美得如夢似幻,與那洶涌的河水相輝映。

    季魚雙腳落地,轉(zhuǎn)頭看到從洶涌澎湃的河水中鉆出來的鬼怪。

    一只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膀,神靈的聲音響起,“阿魚,去罷。”

    季魚不由自主地朝前邁出幾l步,來到河岸前,只要再往前一步,她便要落入水中。

    河里的鬼怪看到她時(shí),發(fā)出一道興奮的尖嘯聲,它破水而出,漆黑的爪子朝她抓來,欲要將她拉入幽河。

    季魚臉色發(fā)白,然而動作卻有條不紊,凌厲地?fù)]出手中的巫山杖。

    巫山杖將那只鬼怪一分為二,無形的力量將鬼怪絞殺成一片血霧。

    血霧噴涌在周圍飛舞的巫神花瓣上,花瓣染了血,似是承受不住它的重量,飄落于岸邊,落地生根,成為一朵朵幽河花。

    黑暗的河邊,多了一簇簇流焰般的色澤。

    無數(shù)的鬼怪從幽河中冒出,朝岸邊的凡人殺過去,欲要將其撕咬、啃食。季魚手持巫山杖,一遍又一遍地?cái)貧⒐砉帧?br />
    只是偶爾也會有失誤之時(shí),每當(dāng)那時(shí)候,緋色的花瓣會出現(xiàn),將鬼怪絞殺,一只手從后面伸來,將她擁入懷里。

    季魚也虛脫地靠在神靈懷中,雙腿發(fā)軟,幾l乎站不穩(wěn)。

    “阿魚,做得很好。”神靈低首,在她冰冷的額頭烙下一吻,像是獎勵。

    這個(gè)吻冷冷的,如同神靈瓷白的肌膚,沒什么溫度。

    季魚勉強(qiáng)地笑了下,低落地說:“我還是差得很遠(yuǎn)……”

    神靈輕撫她的發(fā),并不言語。

    等她休息好,繼續(xù)將她推出去,讓她去對付從幽河中冒出來的鬼怪,鍛煉她的能力。

    這一晚,季魚一遍又一遍地?fù)魵⒅鴱挠暮又忻俺鰜淼墓砉郑瑢w內(nèi)的神力的使用越來越熟練,斬殺鬼怪的速度越來越快。

    每當(dāng)她遇到危險(xiǎn),或者力竭時(shí),巫神花瓣都會及時(shí)將她帶回來。

    神靈會抱住她,一遍一遍地夸她,贊許她做得很好。

    要不是清楚自己的能力,季魚都要迷失在神靈的夸獎中,覺得神靈可能對伴侶真的有極深的偏愛,偏愛到能無視事實(shí)。

    直到天將亮,神靈將疲憊昏睡的凡人抱回神殿。

    祂將凡人手里緊緊握住的巫山杖取走,放到一旁,然后坐在床前,靜靜地凝望著安睡的凡人-

    季魚醒來時(shí),看著床前不遠(yuǎn)處的那柄巫山杖,發(fā)了很久的呆。

    神靈端著給她準(zhǔn)備的膳食進(jìn)來,說道:“阿魚,該用午膳。”

    季魚哦一聲,終于收回目光,乖乖地下床去洗漱更衣,然后坐在桌前吃飯,只是她的目光總是忍不住往那柄巫山杖上飄。

    吃完飯后,季魚抓著巫山杖,來到桌前,然后攤開一張紙,將巫山杖上的金色的符紋描摹下來。

    這個(gè)過程并不順利。

    每當(dāng)她即將要將一個(gè)金色符紋描摹完畢時(shí),筆尖會變得十分凝滯,不管怎么用力,都無法順利地勾勒出最后一筆,直到滿頭大汗,耗費(fèi)無數(shù)的力量,終于將之完成。

    描摹完一個(gè)符紋,她已經(jīng)累得滿頭大汗,臉色慘白,搖搖欲墜,再無后續(xù)之力。

    在她即將倒地之時(shí),神靈將她攬到懷里,拭去她額頭的冷汗,給她喂了一杯水。

    她低著頭,沒有看祂,而是問道:“這是什么符紋?”

    神靈說:“神咒。”

    季魚恍然,怨不得成功描摹一個(gè)字時(shí),像是要抽空她體內(nèi)所有的力量。

    要不是她體內(nèi)有神力,根本無法將之成功地描摹下來,或許剛要試圖碰觸它,只怕就會全身的力量被抽干而死。

    季魚閉了閉眼睛,等休息好后,她將那張描摹了神咒的紙放到面前,細(xì)細(xì)地端詳。

    越看她越覺得紙上的神咒高深莫測,玄奧難辯,看得久了,令人神思惝恍,難以自持。

    縱使如此,她仍是沒有放棄研究它。

    神靈坐于一旁,安靜地看著她,并未阻止她。

    那雙一金一黑的眸子里,泛起波瀾,掠過無人能懂的情緒。

    **

    季魚發(fā)現(xiàn),當(dāng)她握住那柄巫山杖,邁出了那一步后,這世間沒什么可以難倒她的。

    接下來的日子,只要不是生病的時(shí)候,她不是被神靈帶去幽河斬殺鬼怪,就是在神殿里安靜地描摹巫山杖上的神咒。

    隨著她斬殺的幽河的鬼怪越來越多,黑暗的幽河兩岸綻放的幽河花更多。

    漸漸的,幽河花已經(jīng)開滿幽河兩岸。

    每當(dāng)看到無盡的黑暗之中,河岸邊如火焰般幽靜的花,季魚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或許,這幽河花也預(yù)示了神靈最終的結(jié)局。

    巫神花落入幽河成地獄之花,神靈落入幽河,墮惡成陰邪罪惡之物。

    每每想到此,季魚心痛如絞,渾身的力氣如若被抽空,只能緊緊地?fù)碜∩耢`,像是從神靈身上汲取力量。

    察覺到她的異常,神靈會將她帶回神殿,減少讓她去殺鬼怪,直到她的情緒穩(wěn)定,方才繼續(xù)帶她過去。

    神靈一遍一遍地訓(xùn)練她,季魚對付鬼怪的能力也開始漸漸攀升。

    如今幽河的鬼怪看到她時(shí),都會嚇得尖叫一聲轉(zhuǎn)身就逃,已經(jīng)沒有多少敢正面和她剛。

    最讓季魚討厭的,還是那些從暗淵跑出來的怪物。

    每次遇到,它們都會發(fā)出怪異的笑聲,無所不用其極地蠱惑神靈墮惡,好隨它們?nèi)氚禍Y,成為暗淵的主宰。

    暗淵的怪物們也在期待著一位神靈墮惡,屆時(shí)暗淵將會迎來一位強(qiáng)大的怪物,率領(lǐng)暗淵中所有的怪物入侵人間,統(tǒng)御人間。

    這時(shí)候,季魚直接一杖戳過去,戳死了事,戳不死就多戳幾l下,最好戳個(gè)稀巴爛。

    她氣憤非常,也厭惡之極。

    弄死后猶不解氣,憋不住朝暗淵的鬼怪們口吐芬芳。

    季魚覺得自己此時(shí)就像個(gè)瘋婆子,形象全無,甚至還會追著暗淵的怪物打,打得它們抱頭鼠竄。

    倒也不是暗淵的怪物弱,而是因?yàn)槿俗逋`師身后還有一個(gè)神靈。

    神靈自不會看著怪物欺負(fù)祂的伴侶,一旦怪物威脅到凡人的生命,神靈便是雷霆萬鈞出手,將之絞成血霧,用來喂養(yǎng)幽河花;但若是祂的伴侶去欺負(fù)那些怪物,神靈便睜只眼、閉只眼。

    對此,暗淵里所有的怪物很想破口大罵。

    誰說神靈面前眾生平等?看祂這袖手旁觀的模樣,是眾生平等嗎?

    至于季魚,等被神靈拉住,終于恢復(fù)正常。

    她有些羞赧,小心翼翼地瞅著神靈,不好意思地狡辯:“我其實(shí)脾氣挺好的,就是這些怪物丑到我,所以我才……”

    說到最后,她輕咳一聲,有些狡辯不下去。

    神靈寬恕了她:“無妨,吾知阿魚是好姑娘!”

    嗯,雖然她欺負(fù)那些鬼怪,對它們口吐芬芳,但她確實(shí)是個(gè)好姑娘。

    季魚臉紅得厲害,無言以對,最后裝病弱,一頭扎入神靈懷里,閉上眼睛,眼不見為凈。

    不去幽河殺怪的日子里,季魚則在神殿里,描摹巫山杖上的金色神咒。

    她仔細(xì)地算過,一共有一百二十個(gè)神咒符紋。

    每一次成功地描摹下一個(gè)神咒,她都會像是脫力一般,渾身冷汗涔涔,臉色慘白,一副將要離世的模樣。

    幸好神靈守著她,照顧她,沒真讓她出什么事。

    直到將最后一個(gè)神咒符紋成功地描摹下來,季魚又大病一場。

    這次的生病純粹是她自己作的,怨不得旁人,面對阿婆的數(shù)落,季魚只能擺出一副已經(jīng)在反省的模樣。

    阿婆無奈,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額頭,“你如此,就不怕神主大人生氣嗎?”

    季魚一臉茫然,“江……祂生什么氣?”

    阿婆眼皮微跳,當(dāng)作沒有聽到那個(gè)“江”字,耐心地說:“您與神靈如今是夫妻,您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神主自然會生氣。”

    季魚呆呆地看她。

    直到阿婆給她喂了藥離去, 季魚默默地從床上爬起, 可能是躺得太久,下床時(shí)頭暈眼花,差點(diǎn)就摔了。

    一雙手及時(shí)攬住她,將她擁入一個(gè)彌漫著巫神花香的懷抱。

    季魚順勢靠過去,雙手緊緊地?fù)ёΨ剑踔劣行┧Y嚨乩p著對方。

    神靈低頭看她,將她抱起。

    “江逝秋,你生氣了嗎?”她小聲地問。

    神靈抱著她回床,取過一方柔軟的巾帕給她擦拭冰冷的腳,再將那只腳塞回被窩里。

    神靈說:“地上涼,別光著腳。”

    凡人實(shí)在太脆弱,婚后的日子里,神靈開始學(xué)習(xí)如何照顧一個(gè)凡人,特別是這凡人還是祂的妻子時(shí)。

    她哦一聲,瞅著神靈,鼓起勇氣又問一遍,“你生氣了嗎?”

    神靈平靜地與她對視。

    四目相對時(shí),季魚像是被燙到,飛快地移開視線,嘴里嘀咕了一聲,然后扯著祂的袖子,低著頭,像個(gè)小媳婦般地說:“別生氣嘛,反正已經(jīng)描摹下來,以后都不會了。”

    好半晌,神靈輕撫她的臉,將她擁入懷。

    她臉上露出笑容,得寸進(jìn)尺地湊過去親祂,像是要如此唬弄過去。

    季魚覺得,婚后的日子比想像中要美好。

    雖然幽河的鬼怪很討厭,但在那里,她能感受到神靈明晃晃的偏愛;描摹神咒時(shí)確實(shí)辛苦,但神靈每一次都會照顧她,縱使覺得她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也沒有真的去制止她。

    在神靈的陪伴下,她得以看到巫神山中的四季之景,曾經(jīng)不能在秋天時(shí)進(jìn)山里摘果子的遺憾,也得以實(shí)現(xiàn)。

    神靈不食人間煙火,但只要她遞給祂的,祂偶爾也會嘗嘗味道。

    這讓她有種神靈其實(shí)也有七情六欲的錯(cuò)覺。

    這一切,仿佛都往著美好的方向發(fā)展。

    如果不是看到神靈眼中的金色光澤慢慢地變得暗淡的話,或許她覺得自己是這世間最幸福的人了。

    第 223 章

    又到了來錦禰到祭。

    今來村錦壯觥禰。

    雖子如此,然氏村仍子了如既往錦熱鬧,了然早,村民族就抱魚禰到時(shí)要用到錦器具到河邊洗滌,了邊東家長、西家短地聊魚。

    午后,盛夏錦艷陽高照,迎魚熱辣辣錦太陽,了行繡來到然氏村。

    剛進(jìn)村,了陣清爽錦風(fēng)吹來,為沒群行繡拂去了夏日錦暑氣。

    為首錦子了名三十歲左右錦女子,容貌俏麗,氣質(zhì)穩(wěn)重,只子眉宇看縈繞魚些許愁緒。

    跟在女子身邊錦子三名來如繡,地族好奇地望魚寧靜安逸錦然氏村,滿臉稀奇。

    女子回頭見狀,在由露出懷念錦到色。

    然氏村錦族長親自迎出來。

    皇族長看到為首錦女子,出些愕然,“咦,子長姑娘啊,許久在見。”

    長錦繡朝皇族長笑道:“確實(shí)許久在見,皇族長沒些來還好罷?”

    為打量皇族長,發(fā)現(xiàn)皇族長老了許多。

    也對,都已經(jīng)村去十來,為也從了個(gè)青春俏麗錦少女成為如今錦模樣,皇族長自然以巹老去。

    雖子如此,皇族長看魚仍子極為精到。

    皇族長也感慨幾句,說道:“沒想到?jīng)]次子長姑娘帶繡村來參加禰到祭,周公子和長公子呢?”

    說到?jīng)]里,長錦繡面露黯然之色,“鄴表哥于五來前登基,政務(wù)繁忙,無法親自前來。至于我然哥……”為難忍悲傷之色,“已于三來前去世。”

    皇族長然吃了驚,“怎么會?長公子還如此來如。”

    地記得當(dāng)初那個(gè)叫長錦榮錦來如繡,第了次來然氏村時(shí)錦模樣,看魚就子個(gè)被家中嬌養(yǎng)魚錦貴公子,言語看帶魚些許天真。

    沒想到在村數(shù)來,居然沒了。

    長錦繡卻無意多說,轉(zhuǎn)而問道:“族長,皇少主呢?為還好罷?”

    “我族少主很好。”皇族長面上露出笑容,“為了直和到去居住在到殿里。”

    聽到族長沒話,跟在長錦繡身后錦三名來如繡雙目圓瞪,顯然也被地話里透露錦消息驚到。

    然氏村真錦出到去?

    來如繡在怎么懂得掩飾臉上錦情緒,皇族長見到后,只壯靚了笑,在甚在意。

    寒暄幾句,皇族長將地族帶到客院歇息。

    三名來如繡了臉驚嘆之色,只覺得沒個(gè)叫然氏村錦地方真錦很到奇,置身其中,仿佛真出到去在庇護(hù)魚沒個(gè)村子,讓繡由衷地開始信到。

    長錦繡子村來繡,如何看在出沒些來如繡錦想法,和當(dāng)初錦地族了般。

    如果在子親身經(jīng)歷村,沒出繡會相信沒世看會出到去。

    為站在院子里,眺望魚巫到山錦方向,對地族說:“你族看,那子巫到殿,那里居住魚了位到去,祂子巫到。”

    三名來如繡看村去,只見云霧繚繞錦山林看,了座巍峨錦到殿佇立其中,說在出錦莊嚴(yán)到圣。

    了名來如繡問:“長姨,如果沒世看真出到去,為何到去在庇護(hù)繡看百姓?”

    其地兩繡沒說話,但地族臉上錦表情都差在多。

    為何凡繡在信到?

    自然子因?yàn)楫?dāng)?shù)刈逑萑肟嚯y時(shí),到去從來在會出現(xiàn),庇護(hù)地族,漸漸地再也沒出繡相信世看出到去。

    沒些來,然夏皇朝雖然看似平靜,暗中錦危機(jī)仍子在少,妖魔鬼怪出現(xiàn)繡看,讓凡繡懼怕在已,然而在管怎么求到拜佛都無到會拘妍族。

    如此,又讓地族怎么相信沒世看出到去呢?

    長錦繡微微了笑,并在急魚說什么,沒些來如繡錦心態(tài)和當(dāng)來錦地族何其相似。當(dāng)來第了次來然氏村時(shí),鄴表哥、然哥都子如此,為自然也子如此。

    為含笑道:“誰說到去沒出庇護(hù)繡看?如果祂在庇護(hù)繡看,只怕繡看如今已經(jīng)沉陷,沒十來錦寧靜,確實(shí)子到去給予繡看喘息錦時(shí)看。”

    可惜三個(gè)來如繡在知其中內(nèi)幕,似懂非懂地看魚為。

    地族習(xí)慣了沒十來錦平靜,并在覺得子到去錦庇護(hù),更多錦覺得子朝廷做了什么,讓百姓得到保護(hù)。

    長錦繡在再多言,讓地族在禰到祭時(shí)用心看。

    就如當(dāng)來錦褚然繡,地在會逼魚地族去相信什么,只讓地族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屆時(shí)地族便能明白-

    禰到祭時(shí),到殿然門開啟,長錦繡帶魚三名來如繡去到殿拜到。

    三名來如繡懷魚激動好奇錦心情,跟魚長錦繡進(jìn)入到殿。

    當(dāng)?shù)刈蹇吹搅⒂诘脚_前錦了名身魚巫到袍,貌美清去錦少女,臉驀地紅了。

    長錦繡看到皇魚,也愣了下,然后朝為笑了笑。

    虔誠地祭拜完到去,為帶魚三個(gè)來如繡候在了旁,直到村民族拜到離去,方才村去找皇魚。

    皇魚將地族帶到偏殿。

    “沒位子然氏族錦通去者。”長錦繡給三個(gè)來如繡介紹,看地族羞澀錦樣子,在免好笑,又添了了句,“為子到去錦伴侶。”

    三個(gè)來如繡:“……”

    看地族目瞪口呆錦模樣,長錦繡掩嘴了笑,朝皇魚道:“皇少主,十來未見,您仍子沒般來如。”

    當(dāng)來錦皇少主來如貌美,子然氏村最美麗錦姑娘。

    十來后,為仍沒出絲毫變化,也在知子通去者能青春永駐,還子因?yàn)樽拥饺ュ\伴侶,時(shí)看在為身上停駐。

    寒暄村后,皇魚問道:“周公子和長公子如何了?沒次怎么子你來?”

    沒十來看,朝廷那邊并未派繡村來參加禰到祭,皇魚便知周世鄴將那枚到印帶回去后,確實(shí)將它鎮(zhèn)于然夏皇朝錦皇城,繡看錦劫難因此而消減。

    長錦繡到色黯然,將周世鄴和兄長錦情況告訴為。

    “……其實(shí)沒次鄴表哥想親自來錦,只子皇城那邊出些事,在好離開,便讓我?guī)ЮC村來。”

    長錦繡說得含糊,面上出些羞赧。

    在子為在想說,怕說出來污了到去和通去者錦耳。

    周世鄴子在五來前登基為帝,只子地登基錦村程并在順利,子直接殺上皇位錦。

    最初錦原因,則子為那枚到印。

    當(dāng)來地族將到印帶回去,鎮(zhèn)于皇城后,繡看錦天災(zāi)漸漸減少,連妖魔鬼怪都在敢再如易出現(xiàn)獵殺百姓,然夏皇朝又漸漸地緩村來,恢復(fù)以往錦寧靜。

    在村幾來,繡族仿佛就忘記了曾經(jīng)錦苦難和絕望。

    當(dāng)外在錦災(zāi)難消失時(shí),繡心開始浮動,甚至出繡將主意打到那枚到印上。

    在知子誰說錦,擁出到印,便能長生在老。

    然夏錦皇帝想讓繡將到印取出來,供地修行,想要獨(dú)吞到印,還出那些皇子和地族身后錦勢力,亦為了皇位明爭暗斗,對此事推波助瀾。

    周世鄴作為皇子,對皇位自然也子出想法。

    如果地沒出去村然氏村,沒出經(jīng)歷村被鬼怪追殺時(shí)錦無能為力,沒出在寰宇藏書閣里沒日沒夜地查找氏族和到去錦古卷,沒出親眼見證村到婚……或許地以巹為了皇位在擇手段。

    然而,正子地經(jīng)歷村那些痛苦,地非常明白,了旦到印被取走,繡看將會淪落成地獄。

    如此地只能直接動手,逼先帝退位,將那些狼子野心錦兄弟族殺錦殺、流放錦流放,登上皇位。

    甚至為了鞏固皇位,連長錦榮都為此犧牲了。

    沒幾來,周世鄴以皇帝之身坐鎮(zhèn)皇城,親自看守到印,容在得旁繡染指分毫。

    只子令地痛苦錦子,或許連到去都知道繡心錦貪婪易變,在愿意再庇護(hù)沒些凡繡,到印鎮(zhèn)壓錦效果漸漸地減弱,凡看錦天災(zāi)重現(xiàn),妖魔鬼怪再次猖狂地獵殺凡繡。

    或許也子然夏皇朝錦龍脈已經(jīng)消耗得差在多,無法再庇護(hù)沒個(gè)皇朝。

    只子作為然夏錦皇帝,地在愿意去相信-

    凡看錦紛紛擾擾,實(shí)在在應(yīng)打擾到去錦清凈,長錦繡略略帶村。

    皇魚安靜地聽魚,面容清冷,似乎在為所動。

    為沒出說什么寬慰錦話,縱使聽到長錦榮錦死亡,只子默默地遞給長錦繡了條帕子,讓為拭去眼中錦淚。

    長錦繡沒出在到殿久待,仿佛只子村來拜到,探望通去者,便帶魚三個(gè)來如繡離開。

    皇魚站在到殿門前,目送地族離去,久久在語。

    好半晌,為返回到殿,打開了個(gè)匣子,取出里面錦了疊紙張,上面子了個(gè)個(gè)到咒符文。

    “阿魚。”

    到去清淡錦聲音響起,皇魚轉(zhuǎn)頭,看向站在在遠(yuǎn)處錦到去。

    對上到去錦雙眸時(shí),平淡錦面容龜裂,多了了抹說在出錦悲傷,很快又?jǐn)咳ァ?br />
    為將匣子合上,然后走村去,伸手擁住祂,靠在到去懷里。

    到去低頭,在為額頭如如地吻了下。

    子夜,地族相依坐在庭院前錦廊下,院中巫到花開得燦爛, 火紅色錦巫到花在燈光下艷麗多姿, 空氣中彌漫魚巫到花特出錦香息。

    皇魚靠在到去懷里,雙目微閉,享受魚沒了刻錦安寧。

    到去似乎知道為心里錦悲傷,手指如如地扶梳村為錦頭發(fā),攬魚為,讓為安然入眠,在再為沒世看紛擾難村。

    **

    小禰只出三天。

    三天錦時(shí)看村得很快,長錦繡村來與皇魚道別。

    沒次只出為了個(gè)繡村來,那些來如繡沒出來。

    皇魚在偏殿里接待為,親自給為倒了了杯巫到花沏錦茶。

    “謝謝!”長錦繡面上露出笑容。

    為已經(jīng)在再來如,從天真燦爛錦少女變得成熟穩(wěn)重,在兄長去世后,為成為長家錦主事繡,苦村痛村,再也無法回到曾經(jīng)錦天真單純。

    長錦繡看魚對面了襲巫到袍錦皇魚,依稀看,仿佛又回到十多來前,和褚然繡、兄長、鄴表哥第了次來到然氏村錦情景。

    在村短短十來,物壯鰣非。

    或許唯了未變錦,便子面前錦通去者罷。

    皇魚將了個(gè)匣子遞給為,說道:“沒東西送給你。”

    “子什么?”

    長錦繡難免好奇,沒想到通去者居然會送自己東西,能讓通去者拿出手錦,想必在子凡物。

    皇魚如描淡寫地道:“離開然氏村后你再打開,你與它出緣,可去參悟。”

    聞言,長錦繡壓下馬上打開錦想法,起身鄭重地向皇魚行禮。

    皇魚偏身在受,淡淡地道:“你若子要感謝,便去叩謝到去,若無到去,沒份東西在可得。”

    說到?jīng)]里,為微微閉目。

    誰言到去在庇護(hù)繡看?到去早就給繡看指出了條出路。

    可壯鰣看之繡能得到到去庇護(hù),到去又該由誰來庇護(hù)?-

    長錦繡捧魚匣子,叩謝到去,帶魚三名來如繡離去。

    離開然氏村后,為終于打開匣子。

    當(dāng)為拿起匣子里錦紙張,看到上面繪制錦到咒符紋,那了刻長錦繡只覺得到魂被沖擊、被震蕩。

    最后,為掩上匣子,失聲痛哭,被淚水浸透錦眼睛里卻含魚喜悅錦笑。

    誰言到去在庇護(hù)繡看?

    到去最后仍子給予了繡看了條出路,沒子到去賜予凡繡最好錦禮物。!

    第 224 章

    秋風(fēng)起時(shí),山林間漸漸地染上淺淺的黃,層林漸染。

    季魚持著一盞巫神燈,走出神屋。

    阿婆和阿黍、季族長等人將她送到山腳下,擔(dān)憂地問:“真不用我們送你上山嗎?”

    因?yàn)榇謇镩_始秋收,這些日子,季魚白天時(shí)都會從神殿回到村子主持秋收事宜,并為族人卜筮。

    今日因?yàn)榇謇锏氖虑樘啵让ν旰螅焐家呀?jīng)暗下來。

    季魚朝他們笑了笑,說道:“不用。”

    這十年間,她時(shí)常在神殿與村中來回,腳下的路閉著眼睛都能走,哪里需要旁人送她?

    然而季族長等人實(shí)在不放心。

    也沒別的,雖然十年過去,季魚看起來似乎沒什么變化,但親近她的人卻能看出,她的身體更虛弱了,似是被什么損耗了精力,前陣子又大病一場,嚇得阿婆和季族長再次跑去神殿看她。

    兩位老人心里很是擔(dān)心她的身體哪天就支撐不住。

    季魚知道他們的擔(dān)心,說道:“阿婆,族長,你們年紀(jì)大了,就別為我這年輕人擔(dān)心啦。”

    旁邊的阿黍道:“少主,那我送你上山吧,我年輕呢。”

    “不用你。”季魚依然拒絕,“你趕緊回家去,家里的孩子還在等你呢。”

    當(dāng)年蘋果臉的少女阿黍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為人|妻、為人母,有了自己的家庭,不再侍奉少主。

    季魚現(xiàn)在都住在神殿,自然不需要人侍奉。

    雖然神殿只有她和神靈,神靈卻在用心地照顧著祂的凡人,這也是世人沒能想到的。

    季魚和他們道別,轉(zhuǎn)頭就見站在山道旁的神靈,不知道在那里等了多久。

    她走過去,仰臉朝祂笑,問道:“你幾時(shí)來的?”

    神靈垂眸看她,接過她手中的巫神燈,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

    神靈牽著她,從容地走在月色朦朧的山道。

    夜晚的山林仍是那般熱鬧,山間蟲鳴聲,樹林里隱約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似是某些動物從林間竄過。

    有神殿鎮(zhèn)守的巫神山素來是寧靜又熱鬧的。

    季魚享受著這樣的熱鬧,并不覺得守著一座山、一座神殿孤寂,有神靈陪著,有這漫山遍野的生靈作伴,又有何孤寂?

    她一邊走,一邊和神靈說今日在村里的事,說自己做了什么,又說村里發(fā)生什么事,都是一些很簡單尋常的小事,卻也是凡人忙忙碌碌的一生,凝聚而成的人間煙火。

    神靈安靜地傾聽。

    直到他們回到神殿時(shí),季魚回頭張望,從山腳到神殿的路明明很長,可是每次她都覺得很短,好像一下子就走完了。

    如同她和神靈之間的緣分,好像很快就要走到盡頭……

    夜晚,季魚坐在窗邊發(fā)呆。

    神靈將她擁入懷里,輕撫她被夜風(fēng)吹得微涼的臉龐,取來一件巫神袍披在她身上。

    祂說:“夜涼,別在這里吹風(fēng)。”

    季魚抬眸看祂。

    這十年間,神靈很認(rèn)真地學(xué)習(xí)如何照顧一個(gè)凡人,還是一個(gè)體弱的凡人。

    按理說,當(dāng)凡人與神靈締結(jié)神誓盟約后,凡人能與神靈共享壽命,只要神靈不死不滅,凡人亦能得到永生。

    然而神靈即將墮惡,這樁神婚更多的是為了挽留神靈停滯人間,而非為凡人續(xù)命。

    凡人亦是一身病弱,兩者的命運(yùn)糾纏不休,又無能為力。

    在神靈的照顧下,縱使她每次斬殺幽河的鬼怪到極限,或者逆天而行描摹神咒,皆能平安地渡過,可見神靈的用心。

    季魚對此感念在心,知道神靈對她的偏愛、縱容。

    正是如此,她越發(fā)的不舍。

    “心情不好?” 神靈問道。

    季魚嗯一聲,她沒有說謊,神靈能感知蒼生的喜怒哀樂,在神靈面前沒有撒謊的必要。

    她將自己蜷縮在神靈懷里,像是要從祂身上汲取更多的力量。

    神靈輕輕地拍撫著她纖瘦的背,那張面對天下蒼生時(shí)皆能平靜無波的臉龐難得露出苦惱之色。

    季魚抬頭瞥見,突然覺得自己也挺厲害的,能讓神靈露出這般人性化的一面,將高高在上的神靈拉下神臺,令神靈沾惹上凡人的七情六欲。

    或許神靈墮惡,也有凡人的一份功勞。

    季魚伸手攀住神靈的肩膀,朝祂湊近,望著神靈的雙眼。

    那只代表神性的金色的眸子里,金色已經(jīng)非常淺淡,淺淡到就像夜間的燭火,在風(fēng)中搖曳,隨時(shí)都有可能會熄滅,被染上無盡的邪惡黑色。

    每當(dāng)看到神靈的雙眼,她難以克制心中的害怕彷徨。

    害怕神靈的離去,害怕從今以后,再也見不到她的神靈。

    這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于明知道結(jié)局,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到來,無能為力。

    她忍不住發(fā)出低低的訴求,“能不能……別離開?”

    神靈低頭,與她額頭相抵,一雙眸子溫柔地凝視著她,并不言語。

    神靈沒有答應(yīng)她的請求。

    季魚差點(diǎn)無法控制自己,只能緊緊地?fù)碜〉k,將臉埋在神靈的頸間,嗚咽出聲。

    直到深夜,當(dāng)凡人沉沉睡去,神靈守在她身邊。

    那雙異瞳中,金色的眼眸中的色澤又淺淡幾分,將要被黑暗侵蝕,只余眸心深處一點(diǎn)金色神性,似是在苦苦地支撐,又似對這人間留戀不舍,割舍不下人間的某個(gè)人。

    不管是金色還是黑色的眸子,皆用一種無言的溫柔,凝視著床上的凡人。

    **

    秋天過去,冬天到來。

    冬天的巫神山上落了雪,雪景格外美麗,天地蒼茫,整個(gè)世界煥然一新。

    季魚最喜歡的就是拉著神靈去山巔那邊打雪仗。

    有神靈在,不需要擔(dān)心會生病,也不需要擔(dān)心會雪崩,更不需要擔(dān)心爬不上去……

    這些年,季魚享受到有一個(gè)神靈丈夫的樂趣,是凡人所想像不到的快樂。

    打雪仗累了,神靈將她帶到山中的溫泉泡澡。

    聽說溫泉泡澡對凡人的身體有好處,季魚確實(shí)也覺得每次泡完溫泉后,身體輕快許多,確實(shí)挺好的。

    這山間的溫泉位置隱秘,是凡人無法到達(dá)的地方,偶爾會看到一些動物。

    季魚最喜歡坐在溫泉邊溫暖的地方,吃著神靈為她準(zhǔn)備的食物,看著外面大雪紛飛,然后一些避雪的動物會進(jìn)來。

    動物們并不怕他們,或許在它們的感知里,神靈與巫神山是一體的,不會傷害它們,偶爾還會湊到季魚身邊討要一些吃食。

    季魚很愉悅地和它們一起分享神靈帶來的食物。

    翌日等她醒來時(shí),會收到動物們的回禮,有秋天時(shí)收藏的堅(jiān)果,有開在雪地里的花,或者一些漂亮的樹葉、石頭等……

    種類很多,總能讓人感覺到驚喜。

    冬去春來,漫山遍野的春花開得正燦爛。

    這時(shí)候,季魚喜歡拉著神靈漫步在山間的花海,偶爾也會去村外那片巫神花樹林散步,采摘一些枝頭上開得極好的巫神花回神殿。

    她摘了一朵巫神花,捧著巫神花朝神靈笑道:“有一次,我在巫神花樹林里見到你,當(dāng)時(shí)你在那里做什么?”

    她說的是十多年前,周世鄴那些人第一次來大氏村參加禰神祭時(shí)的事。

    神靈如實(shí)回答:“看你。”

    人族通靈者蒼白的面容染上些許粉色,讓她看起來更健康一些,她垂眸低聲道:“真的嗎?”

    神靈低頭親吻她的面容。

    這是最好的回答。

    季魚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幸福,寧靜、安逸,相知、相伴。

    如果夜晚沒有幽河和鬼怪出現(xiàn),那就更好了。

    她在心里感慨,在神靈有意鍛煉她斬殺幽河的鬼怪時(shí),她也沒有拒絕,而是認(rèn)真地習(xí)慣這些。

    每次來到幽河,殺那些鬼怪到力竭,被神靈抱回神殿時(shí),她都會在心里不斷地琢磨著某個(gè)可能性。

    “想什么?”神靈突然問。

    季魚面色不變,一臉無辜地看祂,“我沒想什么啊。”

    神靈垂眸看她,凡人的表情無懈可擊,于是祂移開視線,沒有繼續(xù)探究。

    很多事神靈皆看在眼里,卻不會直接挑明。

    季魚喜歡這點(diǎn),有時(shí)候也會討厭這點(diǎn)-

    轉(zhuǎn)眼又到三年一次的禰神祭。

    禰神祭前,季魚特地通知族長和阿婆他們,讓族人認(rèn)真地準(zhǔn)備這次的禰神祭,辦得越隆重越好。

    族長笑呵呵地說:“今年是大禰,肯定會舉辦得隆重的。”

    阿婆卻不語,盯著季魚。

    等族長離開去通知村民,阿婆端詳她的神色,幽幽地嘆息一聲,說道:“好孩子,別太難過。”

    季魚勉強(qiáng)地笑了下,“阿婆,你說什么呀,我不明白。”

    阿婆溫和地看著她,那雙滄桑的眼眸里盡是了然。

    季魚終于崩潰,撲到阿婆懷里,低低地哭出聲。

    她嗚咽地哭著,聲音很輕,甚至不敢太大聲,像個(gè)受了委屈的孩子,在信賴的長輩懷里無助地哭泣。

    阿婆一下一下地拍撫著她的背,渾濁的雙眼里亦染上淚光。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懷里的孩子。

    天意如此,不管是神靈,還是凡人,皆無法抗拒即將到來的命運(yùn)。

    天色稍晚一些,季魚終于將自己收拾妥當(dāng),回到山中的神殿。

    神靈立于神殿門前等她,一雙眸子默默地盯著她。

    “怎么啦?”她笑著問。

    神靈盯著她,若有所思,“你哭了?”

    “沒有!”季魚瞪大眼睛看祂,“我哪里有像哭的樣子?”

    神靈不語。

    神靈無所不知,無人能在神靈面前撒謊。

    季魚僵硬地扭過頭,嘟嚷道:“我沒哭,你不能誣賴我!”

    神靈拉著她的手走進(jìn)神殿,嘴里道:“嗯,你沒哭!”

    這天下間,能讓神靈改口的,或許也只有神靈的伴侶。

    季魚喜笑顏開,撲到祂懷里,踮起腳在神靈臉龐上親了一口,然后抱怨道:“江逝秋,你好高啊,每次和你說話,都要抬頭……”

    神靈默然。

    和凡人成親后的日子,總會發(fā)生一些有趣又令神靈意外的小事,越來越多的小事匯集成一種生活,成為這漫長的歲月里無法割舍的記憶-

    這次的禰神祭舉辦得尤為隆重?zé)狒[。

    大氏村燈火不熄,如神山下的一座不夜城,燈火迤邐,組成一條條長龍,驅(qū)除了人間的黑暗。

    如同每一次,季魚認(rèn)真而虔誠地主持禰神祭,在神殿里接待所有前來拜神的村民,為村民們卜筮。

    為期一個(gè)月的禰神祭漸漸接近尾聲。

    禰神祭的最后一日,季族長、阿婆和阿黍等人都來到神殿,虔誠地拜神、祭神,向神靈祈福。

    安靜的神殿里,是凡人跪拜在神臺前的虔誠身影。

    神殿之外,山腳之下,隱隱傳來古老的迎神曲,在巫神山中一遍又一遍地回響。

    直到暮色四合,人們依依不舍地離去。

    季魚站在神殿前目送他們。

    突然,她轉(zhuǎn)過頭,看到神殿前的巫神樹上,緋紅的花瓣突然大片大片地凋落。

    大氏村中,所有的巫神樹,在人們的注視中,無數(shù)花瓣凋零,它們在風(fēng)中飛舞,像是落了漫天的殘血,凄美悲涼。

    所有人都呆住了,怔怔地看著這一幕,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淚流滿面。

    “神主——”

    大氏村中,不管身在何處的氏族之人,這一刻都明白了什么。

    他們驚惶地看向神山的方向,看著漫天飛舞的巫神花瓣中若影若現(xiàn)的巫神山,就像千年前的那些氏族,無助又悲痛地送走他們的神靈。

    山腰間,季族長等人跪在那里,眼里蓄滿淚水,潸然而下。

    “神主……”

    他們的神靈啊,終究離開了他們,世間再無神靈!

    **

    巫神花從枝頭紛紛墜落,花瓣掠過眼簾,遮住了眼睛。

    季魚身體踉蹌了下,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沖入神殿,像無頭蒼蠅一般到處尋找她的神靈。

    “江逝秋,江逝秋,你在哪里——”

    “江逝秋,你出來啊——”

    “江逝秋——”

    她哭著、喊著,凄惶又無助,到處尋找那道身影。

    然而不管她如何哭喊,如何尋找,以往只要轉(zhuǎn)頭就能看到的身影,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

    她的神靈離開了她。

    直到她來到神殿中的庭院,那滿庭院的巫神花,皆已經(jīng)凋落一地,落花如血,送走了神靈。

    她摔在那片落花之中,痛哭出聲。

    她的神靈啊,終究還是離開了人間-

    天色漸漸地暗下來。

    季魚支撐著虛軟無力的身體,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來到主殿,將那柄巫神木所制的巫山杖抓在手里,然后朝著神殿外而去。

    她走得并不快,每一步都很堅(jiān)定。

    神殿外是一片漆黑的山林。

    今夜沒有月光,亦沒有星辰,連山風(fēng)都那般的凜冽,仿佛那黑暗的山林之中,躲藏著可怕的鬼怪。

    失去神靈的神山寂然,不再溫柔可親,連山間的動物都躲起來。

    季魚沿著黑暗的山道下山,走過孤寂的荒郊,來到一條黑暗的河流前。

    河水波濤洶涌,邪氣肆虐,鬼影幢幢。

    今晚的幽河比往常更危險(xiǎn)邪惡,更可怖,河中所有的鬼怪都在嘶號著,發(fā)出興奮的嘯聲,迎來這世間至邪至惡的存在。

    看到出現(xiàn)的人族通靈者,鬼怪們興奮地朝她涌來,想將她拉入幽河之中。

    季魚毫不猶豫地?fù)]出巫山杖,將所有來襲的鬼怪絞殺成血霧,血霧喂養(yǎng)岸邊的幽河花,花開得更嬌艷,花蕊間的火焰流珠更明亮。

    縱使神靈不在,她亦不是這些鬼怪能奈何得了的。

    鬼怪們被殺得凄厲地叫著逃竄而去。

    在它們的預(yù)想里,沒有神靈庇護(hù)的人族通靈者不足為慮,卻不想原來這凡人如此可怕,她身上不僅有神靈留給她的神力,還懂得如何使用神力,使用法咒。

    那法咒可不是神靈教予她的,而是她參悟神咒后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

    在創(chuàng)造法咒這方面,她是當(dāng)之無愧的天才。

    季魚殺了一批鬼怪,直到幽河里的鬼怪不敢再招惹她,終于停下來。

    她解下腰間的一個(gè)荷包,從里面取出一片花瓣。

    這是神靈贈予她的巫神花的花瓣,上面還殘留著淡淡的神力,她將之拋起,捏了一個(gè)法咒。

    花瓣落到幽河中,迅速地變成一條小船。

    季魚躍到船上,船朝著幽河的源頭而去。

    她手持著染血的巫山杖,一身巫神袍,面無表情地站在船上,宛若從人間遠(yuǎn)渡而來的殺神,令幽河中的鬼怪不敢輕舉妄動。

    當(dāng)鬼怪們察覺到她的目的是幽河的源頭——暗淵時(shí),不禁幸災(zāi)樂禍起來,發(fā)出怪異的叫聲。

    這凡人自找死路!

    暗淵是這么好靠近的嗎?

    就算是神靈,亦不敢輕易靠近,以免被暗淵的污穢污染神軀,更不用說一個(gè)凡人,一旦進(jìn)入暗淵,會被暗淵的邪惡污穢吞噬,被暗淵中的那些可怕的怪物撕碎……

    鬼怪們都想看好戲,甚至迫不及待推動河水,船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朝著暗淵而去。

    終于,嘩啦的流水聲響起,一條倒懸在天際的河出現(xiàn)在眼前。

    季魚定定地看著這條河,握緊手中的巫山杖。

    河里的怪物探出頭,看到居然有凡人膽敢來此地,它怪叫一聲,從河中飛身而起,四腳如變異蜘般朝她撲來。

    “滾!”

    季魚大喝,巫山杖轟過去,那怪物瞬間就被轟成血霧。

    幽河中的鬼怪們見狀,暗暗咋舌,倏地就跑開了,不敢再靠近。

    原來人族通靈師先前對它們還算手下留情。

    它們暗暗心驚,這凡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發(fā)揮這般恐怖的戰(zhàn)斗力,難道是神靈墮惡前贈送了她什么保命之物?

    季魚不管那些鬼怪如何想,她緊緊地盯著幽河的源頭。

    這邊的動靜也引起暗淵的怪物的注意,越來越多的怪物從暗淵中出來,發(fā)現(xiàn)一個(gè)凡人居然殺到這里,它們發(fā)出嘯聲,兇戾地朝她攻擊。

    幽河水暴起,欲要將一船一人吞沒。

    季魚狼狽地避開撲來的水,不過仍是有不少水落在她身上,將她打濕,就像一條可憐兮兮的落水狗。

    無數(shù)的鬼怪發(fā)出嗤笑聲,嘲笑凡人的自不量力。

    她用力地抹開臉上的水珠,將撲過來的怪物打落河水之中。

    暗淵的怪物們并不急著殺她,如同逗貓狗般戲耍著凡人。

    “嘻嘻,神靈已墮惡,為這世間陰邪罪惡的存在,你來這里是找不到神靈的!”

    “放棄吧,天地間再無神靈!”

    “人族的通靈者,神靈墮惡后,與你再無干系,神婚已斷,你若不離去,我們只好殺了你啦……”

    季魚不語,壓根兒不信這些怪物的話。

    鬼話連篇,不可信!

    不管它們說什么,她都沒有動搖,而是堅(jiān)定地等著,等著一個(gè)可能。

    轟隆一聲,河水再次爆起,又一次將她吞沒。

    脆弱的船撕裂一半,上面的神力已經(jīng)將近于無,很快它就會沉沒水中。

    季魚摔在船上,渾身濕漉漉的,仍是固執(zhí)地望著暗淵的方向,任由幽河的水潑面而下。

    終于,有怪物不耐煩陪凡人玩耍,烏黑的爪子豎起,要將船上的凡人撕碎。

    就在那只爪子要將凡人的身軀洞穿時(shí),無數(shù)的黑色細(xì)絲從暗淵襲來, 裹挾著恐怖兇戾的氣息, 將所有靠近凡人的怪物絞殺盡殆。

    它們尖嘯著化作漫天血霧,魂飛魄散。

    一道無比恐怖的邪惡氣息從暗淵彌漫,那些遠(yuǎn)觀的鬼怪嚇得瑟瑟發(fā)抖。

    太可怕了!

    這是天地誕生以來,最恐怖的一種力量,比神靈、比蒼穹,比所有的存在……都要恐怖可怕,像是這世間的至尊者,又如這宙宇虛空的主宰,完全無法反抗。

    一道身影從幽河的盡頭走出來。

    季魚趴在船上,嗆了一口水,眼睛被幽河的水浸泡,讓她幾乎無法看清楚眼前的一幕。

    朦朧的視野里,玄色的衣擺出現(xiàn)在。

    一雙有力的手將船上狼狽不堪的凡人抱了起來,緊緊地納入懷里。

    腦袋無力地靠在對方的肩膀上,她的雙眼疼得厲害。

    “傻瓜……”

    幽幽的嘆息響起,季魚聽到這聲音,眼淚瞬間就落下來,伸出雙手緊緊地?fù)碜陌禍Y中走來的怪物。

    不知何時(shí),洶涌的幽河已經(jīng)平靜下來。

    所有的鬼怪都已消失,只剩下河岸的幽河花靜靜地綻放。

    蒼白優(yōu)美的手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將凡人臉上被水打濕的發(fā)絲撥開,露出蒼白的面容。

    季魚睜開眼睛,看到面前的怪物。

    或者是男人。

    他的眼睛是無盡的黑色,邪惡之極,再無神性。

    面容依然俊美無瑕,卻染上邪惡的氣息,昳麗而妖冶,不是神靈,亦非凡間之人,徹底地墮落為暗淵的怪物。

    巫神袍染上黑色,火紅的巫云圖紋如血般猩紅。

    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怪物,季魚沒有害怕逃離,而是撲到他懷里,緊緊地?fù)碜∷?br />
    他說:“你不應(yīng)該來的。”

    雖是這么說,卻沒有推開她,甚至雙手貪婪地扣住她的腰,不允許凡人有絲毫退避的可能,亦不允許她畏懼害怕自己。

    神靈墮惡,成為至邪至惡的怪物后,徹底拋開以往所遵從的規(guī)則。

    墮惡的神靈,終于成為這世間陰邪罪惡的怪物,隨心所欲,只憑喜惡行事。

    他的喜惡便是懷里的凡人,情之所衷,心之所愿。

    季魚沙啞地開口:“縱使神靈墮惡,你依然是我的神靈。”

    這話是說給他聽,也是回應(yīng)先前那些暗淵的怪物的話。

    江逝秋不禁笑出聲,愉悅而放肆,手指輕撫過凡人的面容,為她一一拭去臉上的水珠。

    他做得很仔細(xì),岸邊的幽河花飛起,繞著兩人飛舞。

    季魚身上的衣服瞬間便干了。

    然后,他偏首,在她唇角輕輕地印下一吻。

    季魚呆呆地看著他,感受到唇上的溫暖,突然間發(fā)現(xiàn),原來他身上也是有溫度的,不再是神靈特有的涼意。

    他說:“既然你選擇來,那么就生生世世陪著我罷。”

    回過神,她認(rèn)真地點(diǎn)頭:“好。”

    他再次愉悅地笑起來。!

    第 225 章

    神靈離去的第七日,大氏村出現(xiàn)了異常。

    首先發(fā)現(xiàn)異常的是一位村民,在起夜之時(shí),不知被什么怪物襲擊,凄厲的慘叫聲響徹夜空,村民們紛紛驚醒,趕緊去查看。

    當(dāng)他們舉著火把或燈籠過來,便看到一個(gè)恐怖的黑影趴在慘叫的村民身上,同時(shí)一陣瘆人的咀嚼聲傳來。

    村民們大駭,舉著火把去驅(qū)趕那黑影。

    大概是當(dāng)時(shí)人多,黑影被嚇跑了,它以一種扭曲的姿勢,朝著不遠(yuǎn)處的大氏河撲過去,撲通一聲落入河中。

    一些膽大的年輕人追過去,拿起河邊的竹竿往河里拍擊敲打,可惜毫無所獲。

    另一邊,村民們?nèi)ゲ榭幢灰u擊的村人,就著火把的光,發(fā)現(xiàn)他的一條胳膊已經(jīng)沒了,斷口處鮮血淋漓,能看到地上殘留的血肉碎塊。

    眾人趕緊將他抬去巫醫(yī)那邊醫(yī)治。

    巫醫(yī)看過后,臉色十分難看,這傷口像是被某種野獸撕咬,硬生生地將那條胳膊吃了,但那黑影卻又不像是野獸,更像是……-

    因?yàn)檫@事,一時(shí)間大氏村人心惶惶,不復(fù)曾經(jīng)的寧靜安逸。

    當(dāng)所有的巫神花一夕間凋落,巫神樹枯萎,世間再無巫神花時(shí),村民們便知神靈已經(jīng)徹底地離開。

    沒有神靈庇護(hù)的村子,讓凡人沒有絲毫安全感,在村民們還沉浸在神靈離去的悲痛時(shí),意外開始頻頻發(fā)生。

    翌日,季族長去找阿婆。

    阿婆已經(jīng)很老了,臉上的皺紋又添了幾道,眼皮耷拉著,一雙眼睛渾濁不堪,不復(fù)曾經(jīng)的清明。

    所有看到阿婆的人都知道,阿婆如今不過是在混日子,或許哪天就不在了。

    季族長憂心忡忡地說:“已過七日,神靈的庇護(hù)消失,如今村里已有亂象,只怕支撐不了多久。阿婆,您可知少主在何處?”

    他心里焦急不已,神靈不在,如今村里唯一能靠得住的只有少主了。

    或許這七日的寧靜,正是神靈留下的庇護(hù),直到七日后,神靈的庇護(hù)消失,那些從幽河上岸的鬼怪終于還是來到大氏村。

    阿婆輕嘆一聲,“這些天,我沒見過她。”

    季族長大驚,“您沒見過她?”

    這些天,季魚一直未露面,他想著,可能是神靈的離去讓她哀痛不已,倒也不好打擾她。若不是昨晚村里出現(xiàn)怪物襲擊了村民,族長也不會匆匆忙忙過來找阿婆,想見少主。

    得知季魚這些天都沒有回村后,族長決定派人進(jìn)山里找她。

    神靈雖然離去,但季魚作為神靈曾經(jīng)的伴侶,有神靈留下的眷顧,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事。

    這也是族長起初沒有讓人急著去找她的原因。

    很快族長就找了幾個(gè)年輕人,和他們一起上山。

    巫神山并未因?yàn)樯耢`的離去有什么變化,山中的云霧繚繞,青山巍峨,草木葳蕤,林間時(shí)有小動物竄過,透露出勃勃生機(jī)。

    然而人們又能清晰地感覺到它的變化,山不再靈,不再莊重威嚴(yán),只是一座山罷了,神靈留下的神力在消退、散去。

    他們往山上走,一直走,直到抵達(dá)記憶中神殿所在之地,卻不再見神殿。

    望著前方一片空曠之地,所有人臉上都是失落的,甚至有些感性的,已經(jīng)忍不住目中含淚。

    雖然已經(jīng)過去好些天,他們?nèi)晕茨軓纳耢`離去的悲傷中走出來。

    昔日那些氏族,需要花費(fèi)多少時(shí)間,才能徹底地接受他們侍奉的神靈的離去?

    而他們又需要花費(fèi)多長的時(shí)間,才能從神靈的離去中走出來?

    沒有人知道。

    族長久久不語,終究只是嘆息一聲。

    “回罷。”他朝那群年輕人說。

    年輕人只能一邊扶著年邁的族長下山,一邊依依不舍地回頭,望著漸漸遠(yuǎn)去的神山,淚流滿面。

    當(dāng)他們回到村子,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

    沒有尋找到少主,眾人心里多少有些擔(dān)心,特別是夜幕的降臨,記起昨晚那進(jìn)入村子里的吃人怪物,越發(fā)的不安。

    不知道那怪物今晚還會不會再出現(xiàn)?

    這一晚,家家戶戶緊閉門窗。

    夜深人靜之時(shí),黑暗籠罩著這個(gè)村子,流經(jīng)村子的大氏河暗影叢生,無數(shù)的黑影從河中爬上岸,陰暗的、邪惡的氣息在村中彌漫。

    屋里的人并未睡著,遠(yuǎn)遠(yuǎn)的便聽到什么東西上岸的聲音。

    那從大氏河上岸的怪物,帶來一股水腥氣,水腥氣越來越重,仿佛從四面八方灌入屋子里,籠罩著整個(gè)村子。

    當(dāng)有人大膽地湊到窗口處,正欲查看外頭的情況時(shí),突然對上一只布滿血絲的瞳孔,那只眼睛湊到窗邊,正往屋子里窺伺……

    “啊——”

    一道凄厲的慘叫聲打破了村里的寂靜。

    緊接著此起彼伏的慘叫在村中各處響起,還有古怪的嬉笑聲,在村中各處游蕩,上岸的鬼怪試圖將屋子里的人抓出來吃掉。

    **

    幽靜的大氏河中,一條由花瓣放大的小船從黑暗中駛來。

    站在船上的人望著黑暗中若隱若現(xiàn)的村子,握緊了手中的巫山杖。

    大氏通幽,當(dāng)神靈離去,大氏河與幽河再一次交匯,大氏村正好處于陰陽交匯之地,正是鬼怪們來到人間后,第一個(gè)肆虐之地。

    船靠岸后,季魚從船上躍下,然后高高地舉起手中的巫山杖,將它重重地扎入陰陽交匯之處。

    瞬間,一道清輝從巫山杖迸射而出。

    清輝震蕩,所過之處,所有的鬼怪尖嘯著消失,當(dāng)清輝籠罩著整個(gè)大氏村,村里再次恢復(fù)寧靜。

    被鬼怪嚇得瑟瑟發(fā)抖的村民感覺到那掃過的清輝,先是怔了怔,繼而大喜。

    他們以為神靈回來了。

    村民們紛紛從屋子里出來,朝著清輝彌漫之處而來。

    族長被村民們揣扶著來到大氏河邊,當(dāng)看到立于那里的少女時(shí),所有人俱是一愣。

    “少主?!”

    他們不可思議地看著季魚,面上難掩失望。

    原來不是神靈回來了。

    季魚轉(zhuǎn)頭,朝他們笑了笑,說道:“沒事了,你們回去休息罷,以后晚上不要隨便出門。”

    雖然季魚不是神靈,不過通靈者在族人心中的地位極高,加上她曾是神靈的伴侶,眾人還是聽她的話,默默地離去。

    最后只剩下族長留在那里。

    族長敏銳地察覺到佇立在河岸邊的那柄巫山杖,自然能看出它與其他的巫山杖的不同,不似凡間之物。

    他心中了然,知道這應(yīng)該是神靈之物。

    “少主,這些日子,您去哪里了?”族長關(guān)心地問,“您沒事吧?”

    季魚道:“族長,我沒事。”

    多的她沒有說,讓族長回去休息,晚上不要輕易出來,也讓人別來這邊,碰觸這柄巫山杖。

    族長不禁嘆了口氣,沒有多問,腳步蹣跚地離去。

    村里再次恢復(fù)寧靜。

    一道夜風(fēng)吹來,掀起岸邊之人的衣擺。

    季魚回首凝望夜色下寧靜的大氏村,村中依舊,物是人非。

    直到天明之時(shí),季魚回到神屋。

    神屋的燈火幽然,然而神臺已不再見當(dāng)年神靈的身影。

    她站在神臺前,望著已經(jīng)空了的神臺,有些失神。

    “阿魚。”

    一道低沉悅耳的聲音響起,一雙手探過來,將站在那里的人族通靈者擁入一個(gè)溫暖的懷抱里。

    當(dāng)溫?zé)岬臍庀⒎鬟^耳畔時(shí),季魚身體微微一顫,扭頭看向身后的男人,猶豫地問:“你來這里……沒事吧?”

    江逝秋笑了笑,“能有什么事?神靈的力量已經(jīng)消失,無法阻我上岸。”

    這話里蘊(yùn)含的信息量太大,季魚不禁沉默。

    七日是極限,當(dāng)神靈的力量徹底地從這片土地消失時(shí),暗淵的怪物終于得以進(jìn)入人間,大開殺戮。

    怪不得當(dāng)初暗淵的怪物會說,神靈在為自己制造一個(gè)敵人,將會阻止墮惡的神靈重返人間。

    她是被神靈選中的人。

    她應(yīng)該做的,便是阻止暗淵的怪物踏入人間,為離去的神靈守護(hù)這片人間。

    然而她卻為了自己的私心,將已經(jīng)墮惡的恐怖怪物帶回人間。

    季魚心里有幾分不安,卻仍未改變心意。

    她的眼神很快就變得堅(jiān)定起來,拉著他離開神屋,到神屋外的屋子里歇息。

    如同神靈未墮惡之前,他們同吃同住,同床共枕,又如這世間的夫妻一般耳鬢廝磨。

    男人摟著她躺在床上,親吻她柔軟的唇瓣。

    懷里的凡人為他顫抖,緊緊地?fù)碇o助地攀附著他,他滿心憐愛疼惜,唇邊的笑容若隱若現(xiàn),邪惡、貪婪又渴望。

    “阿魚……”

    他輕輕地嘆息著,有著滿足和喜悅,也有貪婪和惡意,將人間的通靈者徹底地拉入愛欲之中。

    **

    似乎剛睡下,季魚就被人叫醒了。

    門外響起敲門聲,一下一下的,以及阿婆的聲音響起:“少主,您醒了嗎?”

    季魚神色茫然,就要坐起時(shí),腰間一雙有力的手臂制止了她,她被攬入一個(gè)溫暖炙熱的懷抱里,腦袋枕在男人結(jié)實(shí)的胸懷間。

    男人身上的體溫很暖和,窩在他懷里,似乎病弱的身子都暖和起來,讓她舒服得不想起,只想與他永遠(yuǎn)沉淪在這般美好的愛欲之中。

    “阿魚,再睡會兒。”

    男人吻著她的臉,讓她枕在自己胳膊上,誘惑她墮落。

    季魚神色空茫,迷茫地軟在他懷里。

    只是很快她的神色就恢復(fù)清明,清了清喉嚨,朝門外道:“阿婆,我醒了,你等會兒。”

    說完后,她推開男人湊過來的臉,并扭過頭不去看那張會誘人墮落的妖冶面容,強(qiáng)迫自己起床。

    男人坐在床上,看她拾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語氣有些許幽怨,“阿魚,你沒睡多久,身體會吃不消的。”

    季魚低頭系腰帶,臉有些紅。

    知道她的身體吃不消,他為何一直引誘她墮落?

    雖然早有心理準(zhǔn)備,然而當(dāng)面對墮惡的神靈時(shí),她還是有些無法面對。

    為神時(shí)莊重威嚴(yán),為惡時(shí)邪惡恣雎。

    原來神靈與暗淵怪物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存在,雖然都是同一個(gè)“人”,卻是不同的性格,一個(gè)內(nèi)斂克制,一個(gè)肆無忌憚。

    穿好衣服,季魚朝坐在床上的男人說:“阿婆找我,我去去就來。”

    “好啊。”男人柔聲說,“我等你,你要早點(diǎn)回來。”

    季魚抬眸看他一眼,看到床上曲著長腿坐在那里、衣襟不整、慵懶不羈的男人,臉蛋又是一紅,趕緊離開-

    季魚在以前時(shí)常和阿黍一起玩樂的居室里見到阿婆。

    看到阿婆垂垂老矣,難掩一身死氣,心口不禁一痛,眼眶微紅。

    “阿婆。”她叫了一聲。

    阿婆掀起眼皮看她,那雙渾濁的眼睛在瞬間變得清明。

    半晌,她了然地說:“你去見祂了?”

    雖然沒有明說“祂”是誰,然而雙方都清楚。

    季魚低下頭,在教養(yǎng)她長大的長輩面前,她無法撒謊,點(diǎn)了點(diǎn)頭,有些痛苦地說:“阿婆,我放不下。”

    那是她的神靈,縱使已經(jīng)墮惡,在她心里,仍是她的神靈。

    她無法放下,只要想到祂將在暗淵中孤寂地永生,便痛苦不已。

    阿婆沒有責(zé)備她,只是嘆息一聲,“冤孽!都是冤孽!”

    可又能怪誰呢?

    怪他們?yōu)榱肆粝律耢`,促成的這場神婚?還是怪神靈墮惡后滋生的貪婪,不愿永生孤寂,將凡人拉入地獄?還是怪凡人不堅(jiān)定的心,許出了自己的生生世世……

    “阿婆……”季魚喃喃地叫了一聲。

    阿婆望著她,嘆道:“阿婆老啦,撐不了多久,很快就會死去,以后再也不能陪你啦,希望你不要后悔。”

    “我不會后悔的!”季魚堅(jiān)定地說,“我愿意陪他生生世世!”

    阿婆像小時(shí)候那般摸了摸她的腦袋,臉上露出笑容,“如此也好。”

    雖知神靈是應(yīng)天意墮惡,不再是神靈,他們卻仍是心存感激,感激神靈對大氏村的庇護(hù),讓他們祖祖輩輩得以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神靈多庇護(hù)了他們千年,大氏族永遠(yuǎn)感激神靈。

    阿婆離開了。

    季魚站在門口,目送著阿婆佝僂離去的身影,眼角浮現(xiàn)淚光。

    男人走到她身邊,將她擁到懷里,輕嘆一聲,說道:“哭什么?生老病死是尋常,日后她入了幽冥,她會是幽冥中最兇戾的僵尸鬼將,豈不是另類的一種活法?”

    季魚眼角的淚瞬間就沒了。

    她轉(zhuǎn)過頭,有些惱怒地說:“你別干涉阿婆的死后之事。”

    男人笑盈盈地看她,語氣輕佻邪肆,“不必我干涉,她活了這么久,用了特殊之法滯留人間,死后永不入輪回。”

    季魚張了張嘴,然后沉默。

    她當(dāng)然知道阿婆活了這么久不正常,只是那是照顧她的老人,是她敬重的長輩,她自然希望阿婆得以善終。

    男人攬著她回房,聲音含笑:“行了,再睡會兒罷,晚上咱們?nèi)字还砉种d。”

    季魚:“……”!

    第 226 章

    夜幕降臨,季魚來到大氏河邊。

    一柄繪制著金色神咒的巫山杖佇立于河岸邊,似是鎮(zhèn)守在此地的神器,鎮(zhèn)壓一切妖魔鬼怪,使之不敢踏入人間。

    季魚望著前方幽暗的河流,心知巫山杖只能鎮(zhèn)一時(shí),鎮(zhèn)不住永世。

    江逝秋站在她身后,親密地環(huán)著她的腰,與她一同望著黑暗中的河流。

    河中暗影幢幢,無數(shù)的鬼怪欲要上岸,又被岸上的神杖逼回。

    那雙漆黑的眼睛染上點(diǎn)點(diǎn)邪佞的笑意,聲音低沉溫柔,如夜間情人親昵的絮語:“阿魚是擔(dān)心暗淵的怪物會上岸嗎?”

    季魚不語。

    說不擔(dān)心是騙人的,只是擔(dān)心也沒用,這世間再無神靈,人終究只能靠自己。

    “阿魚理理我嘛。” 男人親昵地蹭她,“你若是求我,我便不讓它們上岸,如何?”

    季魚閉了閉眼睛,然后轉(zhuǎn)過身,一臉認(rèn)真地說:“求你!”

    江逝秋愣了下,驀然大笑出聲,一邊笑一邊將人揉在懷里,恨不得將她揉進(jìn)身體里,永遠(yuǎn)不分離才好。

    “你求得也太干脆了。”他像是抱怨地說,“我還沒提出我的要求呢,你就不怕我會提出讓你無法承受的過分要求?”

    當(dāng)神靈不再是神靈時(shí),不要奢望神靈會庇護(hù)凡人。

    更不用說面前的這位,是神靈墮惡于暗淵的怪物,吞噬天地邪惡污穢之氣而生,身上再無神靈的神性,只剩下毀天滅地的惡欲和殺戮。

    由神墮惡,比人墮惡、比蒼生墮惡更可怖的存在,跳出這世間五行輪回,如宙宇之巔降臨的主宰。

    神靈乃世間至神至圣的存在,擁有與天地同等的力量。

    當(dāng)神靈墮惡后,祂的力量不會消失,反而會更加強(qiáng)大,已達(dá)到一個(gè)令世人不敢想像的級別。

    如果他真的要大開殺戒,這才是人間最大的劫難,人間將會徹底沉陷。

    季魚平靜地看他,“那你的要求是?”

    “我的要求是……”他拉長了聲音,一雙漆黑邪惡的眸子凝視她,微微瞇著眼睛,面上的笑容邪惡而囂張,“暫時(shí)不告訴你。”

    季魚:“……”

    季魚深吸口氣。

    雖然已經(jīng)過了好些天,她仍是不能太適應(yīng)神靈墮惡后的性格,每一次他的惡劣都在提醒自己,他已經(jīng)不是神靈,而是一個(gè)自內(nèi)而外皆邪惡無比的存在,無時(shí)無刻都在提醒著自己,他的危險(xiǎn)性。

    以及他對這人間毀滅性的威脅。

    明知道他在玩弄自己,可她還是心甘情愿地踏入他設(shè)下的陷阱。

    “那你什么時(shí)候能告訴我?”她問道,然后踮起腳,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抱怨道,“江逝秋,你太高了。”

    江逝秋瞳孔微瞇,眼中有紅芒掠過,將她抱起來掂了掂。

    “唔……是你矮太矮了,以后多吃點(diǎn)。”

    季魚有些惱怒,“我矮跟我吃多點(diǎn)有什么關(guān)系?不對,我才不矮,是你太高了。”她比這村里很多女性都要高, 只是江逝秋更高。

    江逝秋笑盈盈地看她,捏著她的下巴,俯首吻過來,將她所有的抱怨都堵住。

    寧靜的幽河之中,小心翼翼地探頭的妖魔鬼怪看到這一幕,心塞地縮回去。

    原本以為神靈墮惡后,幽冥將迎來這世間強(qiáng)大的帝王,會帶領(lǐng)他們侵入人間,顛倒陰陽,使人間陷落成妖魔鬼怪的樂園,讓至暗降臨人間,讓這世間再無人間……

    卻未想,這位幽冥帝王并不干陰間事,忙著談情說愛去了。

    這到底是神靈墮惡的后遺癥,還是人族的陰謀?

    一定是人族太狡猾,居然給神靈舉辦神婚,讓神靈縱使墮惡,在人間依然有牽掛。

    神靈雖墮惡,但有些感情卻是無法抹去,甚至?xí)驗(yàn)樯耢`的墮惡,放大了神靈心中曾經(jīng)壓制的七情六欲,使之更邪更惡,更至情至性。

    誰又說得清,這是天意,或是人為?-

    接下來的日子,季魚開始教導(dǎo)村里的人學(xué)習(xí)法咒。

    通過層層篩選,她選出了一百多名擁有學(xué)習(xí)法咒天賦的族人,將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法咒教給他們。

    人數(shù)雖然少了一些,但若是他們學(xué)有所成之時(shí),便是不俗的力量,定能安守人間太平。

    更不用說外面的人間,有天賦的人定然更多。

    季魚不吝嗇傳授他們法咒,只要肯學(xué)的,她都會教。

    一個(gè)七八歲的小姑娘問:“少主,學(xué)會法咒后,就可以殺死那些吃人的妖魔鬼怪了嗎?”

    她笑道:“可以的。”

    小姑娘明顯有很多問題,又問道:“少主,這法咒是怎么來的呢?是神靈教您的嗎?”

    她的年紀(jì)雖小,卻也知道少主是神靈的伴侶。

    雖然神靈消失了,大氏村的人仍在懷念著神靈,并未曾忘記神靈曾經(jīng)對祖祖輩輩的庇護(hù),對此感恩在心。

    季魚笑了笑,“雖不是神靈所教,卻也與神靈有關(guān)。”

    神靈當(dāng)年給她那柄巫山杖,其實(shí)早已經(jīng)對這人間作好安排,讓神靈可以放心地順應(yīng)天意,應(yīng)劫而去。

    或許唯一不在神靈預(yù)料之外的,是那場神婚。

    神婚讓神靈對這人間有了牽掛。

    縱使神靈離去,放不下的只有自己,江逝秋會重回人間,也是因?yàn)樽约骸?br />
    季魚想到這點(diǎn),心情有些復(fù)雜,越發(fā)的讓自己不要輕忽大意,定要努力守好人間。

    她摸摸小姑娘的腦袋,說道:“季長楓,你的天賦是最好的,以后大氏村和季氏就交給你了。”

    她非常看好這個(gè)小姑娘。

    大氏村位于陰陽交匯之地,只要大氏村不滅,暗淵怪物永遠(yuǎn)不能進(jìn)入人間殺戮。

    季長楓點(diǎn)頭,面上一派沉穩(wěn),保證道:“少主放心罷,他日若我學(xué)有所成,我便將季氏發(fā)揚(yáng)光大,讓這天下的凡人都跟著我們季氏學(xué)法咒,護(hù)人間太平。”

    季魚先是失笑,爾后心中寬慰。

    **

    神靈消失的第十年,安靜的大氏村迎來了幾位客人。

    為首的是一名騎在駿馬上、手持陌刀的中年女子。

    當(dāng)她從馬背上躍下,拉開覆面的面巾,露出一張秀麗的面容時(shí),村里不少上了年紀(jì)的老人仍是認(rèn)出她。

    一名中年男人道:“原來是蕭姑娘啊!”

    蕭繡錦看向迎出來的中年人,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手中代表族長的巫山杖,有些愕然,“季長安,你變成族長了?”

    季長安點(diǎn)頭,說道:“族長年歲已大,早在幾年前便退下。”

    二十多年過去,他同樣不再年輕,成為一個(gè)沉穩(wěn)的中年人,接過族長的位置,成為大氏村的族長。

    他看向蕭錦繡身邊的那群同樣坐在高頭大馬、手持陌刀的人,只覺得這群人身上有一種煞氣,應(yīng)是常年刀口舔血、與妖魔鬼怪打交道的人,令人望而生畏,很難忽視。

    他問道:“蕭姑娘,你們這是……”

    蕭錦繡招呼大家下馬,坦然地說:“我們現(xiàn)在是除妖師,降妖除魔,誅鬼邪護(hù)人間太平。”

    “除妖師?”

    蕭錦繡笑著點(diǎn)頭,“其實(shí)這是民間最初給我們封的,后來很多人都這么叫,就叫除妖師了。”

    最初是因?yàn)槊耖g有妖邪肆虐,蕭錦繡帶人去除妖。

    于是那些被救的百姓稱他們?yōu)槌龓煟枚弥@些人便以除妖師的身份行走人間,只要遇到傷害百姓的妖魔鬼怪,直接除之。

    季長安聞言,十分驚訝,覺得這些除妖師和他們村里的那些法師一樣。

    法師便是村里學(xué)會法咒的人的一種籠統(tǒng)的稱呼。

    蕭錦繡三言兩語說完除妖師后,問道:“不知季少主現(xiàn)下如何了?”

    季長安神色一頓,說道:“我們少主在神屋那邊歇息,最近她的身體不太好,很少出門。”

    “沒事吧?”蕭錦繡不禁有些急切,“我能去看看她嗎?”

    季長安沒有拒絕,笑道:“可以,少主前些天還說,最近有故人到訪,沒想到會是蕭姑娘。”

    蕭錦繡聞言,并不意外。

    神靈雖然消失了,但季魚作為人族的通靈者,身上還是有些神通的,能卜筮到故人到訪并不奇怪。

    蕭錦繡沒讓那些除妖師跟著,獨(dú)自一人朝神屋而去。

    一路走來,看著記憶中并無甚變化的大氏村,心中不禁涌起萬千思緒。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大氏村唯一的變化,便是曾經(jīng)到處可見的巫神樹消失,這世間不再有巫神樹,象征著神靈的消失。

    來到村中那座最大的古老屋宇,蕭錦繡看向上方的牌匾。

    神屋仍在,神靈卻已不見蹤跡,最后一位神靈終于應(yīng)劫而去,消亡于天地之間。

    她輕輕地嘆息一聲。

    對于這世間最后一位神靈的消失,大氏村外的凡人毫無所覺,唯有持有神印之人,在神印化作齏粉消散于天地間時(shí),若有所感。

    幸好, 神靈消失之前, 曾給予凡人一份珍貴的禮物,讓凡人得以順利渡過最初那段混亂的時(shí)期,讓凡人終于撐過來。

    十年過去,凡人已經(jīng)掌握神咒的些許力量,在妖魔鬼怪的肆虐中有自保之力。

    蕭錦繡進(jìn)入神屋,在神屋的主殿見到季魚。

    她仍是如當(dāng)初第一次見時(shí)的少女模樣,蒼白的臉色,病弱的身軀,難掩那份清透靈秀的美。

    似乎歲月永遠(yuǎn)都在眷顧她。

    蕭錦繡朝季魚恭敬地行禮,“季少主。”

    季魚露出笑容,請她坐下,給她倒了一杯茶,笑道:“蕭姑娘怎么有空過來?”

    茶香裊裊,卻不再是當(dāng)初的巫神花沏的茶。

    蕭錦繡心中遺憾,喝了一口茶,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們這次要南下逮捕作惡的鬼怪,路經(jīng)此地,便過來看看。”然后又關(guān)切地問,“您的身體還好罷?”

    這些年,她很擔(dān)心季魚,要不是人間實(shí)在太亂,哪里都需要他們,她早就過來看看了。

    作為神靈的伴侶,當(dāng)神靈應(yīng)劫而去,她該怎么辦呢?

    她的身體不好,這些年想必很難熬吧?

    蕭錦繡是打從心里感激季魚的。

    不管當(dāng)初她是出于什么心態(tài)將那份神咒交給自己,但凡人確實(shí)也因此而獲得修行、自保的能力。

    如果她不是神靈的伴侶,或許這份東西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才能交到凡人手里。

    季魚功不可沒。

    季魚笑了笑,“謝謝關(guān)心,我很好。”

    見她不欲多說,蕭繡錦禮貌地沒再多問,轉(zhuǎn)而說起除妖師的事。

    這么多年,人間除妖師興起,雖然數(shù)量不算多,至少凡人總算有了自保之力。

    作為第一個(gè)參悟神咒的人,蕭錦繡得到的好處是巨大的,或許她確實(shí)有這方面的天賦,參悟到神咒后,將之演化為法咒,然后開始修煉。

    等她修煉出來時(shí),她開始教導(dǎo)那些有天賦的人,帶著他們一起去除妖降魔,誅除妖邪鬼怪。

    這十年間,她帶著除妖師東奔西跑,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悲傷的、痛苦的、歡喜的、希望的……人生的閱力越來越豐富,突然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以為的那些痛苦和悲傷,在生死面前都不算什么。

    季魚安靜地聽著,面上露出笑容。

    除妖師嗎?

    原來那些凡人稱他們?yōu)槌龓煟D除妖邪鬼怪……挺好的。

    說完這些,蕭錦繡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先前我聽季長安說,大氏村里也有不少除妖師,這些年,多虧你們鎮(zhèn)守大氏村,沒有讓暗淵的怪物進(jìn)入人間,你們都是人間的英杰,我們應(yīng)該要感謝你們。”

    知道幽河和暗淵的人并不多,蕭錦繡和周世鄴正好是知情者。

    當(dāng)年神靈消失后,他們從一些古卷中得知,大氏村作為最后一支氏族棲息之地,同時(shí)也是陰陽交匯之地,幽河從大氏村中經(jīng)過,如果暗淵的怪物要入侵人間,第一個(gè)面對的便是大氏村。

    然而這么多年,大氏村卻好好地守住了第一條防線,沒有讓人間失陷。

    后來他們得知,大氏村也有除妖師時(shí),便明白了。

    如此,他們?nèi)绾尾恢隙ㄊ谴笫洗宓娜耸刈∵@里,這其中也是季魚的功勞。

    作為人間最后一名通靈者,她肯定比蕭錦繡更有學(xué)法咒的天賦,有她在,大氏村永遠(yuǎn)都不會陷落。

    蕭錦繡沒有久留,見過故人后,便又帶著那群除妖師離去,繼續(xù)他們的旅途。

    離開大氏村時(shí),她回頭看向身后的巫神山,臉上不禁露出笑容。

    神靈雖然離去,人間依然安好無恙。

    以后,這世間將會是凡人主宰的世界。

    **

    送走蕭錦繡后,季魚正對著門口發(fā)呆,便感覺到貼過來的一具溫暖的身軀。

    她很自然地往后靠在身后人懷里,對他的神出鬼沒早已經(jīng)習(xí)慣。

    男人低頭吻了吻她的側(cè)臉,問道:“阿魚,要不要去外面走走?”

    “外面?”

    “對,就是大氏村外,巫神山之外。”

    季魚有些心動。

    她出生就在大氏村里,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或許這一輩子就是這樣了。

    然而神靈墮惡后,這世間再無神靈,亦不需要通靈者守在村子里,就像是突然間失去信仰,失去束縛,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季魚回頭看他,一時(shí)間有些迷茫,神靈墮惡是好是壞。

    男人在她唇角烙下一吻,將她拉起。

    他是個(gè)說風(fēng)就是雨的,說干就干,直接帶著季魚就這么走了。

    季魚:“……”

    直到離開大氏村,季魚人還是懵的,有些遲疑,“我們這么走了,可以嗎?”

    “為什么不可以?”江逝秋理直氣壯地反問,“這些年該教的都教了,如果什么都要靠你,那他們也太沒用。”他嘆氣,像是抱怨道,“這些年,阿魚都忙著教他們,很少理我,我都以為阿魚這是變心了,不再愛我呢。”

    季魚:“……”

    話都被他說了,她能怎么辦?

    最后季魚決定什么都不去想,陪著他走吧。

    接下來,他們開始游山玩水。

    季魚的身體不好,他們的旅程走得非常慢,有時(shí)候她生病時(shí),還要找個(gè)地方養(yǎng)病,一呆就是一兩個(gè)月。

    要是遇到風(fēng)景好的地方,他們還會停下來又多待段日子。

    曾經(jīng)季魚以為,能與他一起賞遍巫神山四季之景,已是一件幸事。

    如今當(dāng)他們周游神洲大地,走過這片人間繁華之地,品味人間喜怒哀樂,方才知道原來還有更幸福的事。

    又到人間的上元佳節(jié)之時(shí)。

    男人戴著鬼神面具,將一個(gè)鬼怪面具戴在季魚臉上,拉著她一起去看花燈。

    在璀璨的燈樓下,季魚正捧著一盞花燈欣賞,突然男人掀開她的面具,俯身在她唇邊烙下一吻,朝她笑道:“阿魚,這人間煙火很好。”

    季魚呆了下,然后朝他嫣然一笑。

    是啊,誰又能拒絕這繁華如錦的人間煙火呢?

    **

    他們在人間行走了許多年,直到季魚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終于回到大氏村。

    幾十年過去,大氏村變了許多。

    大氏村的村民們大多數(shù)選擇離開,如今由一支季氏族人鎮(zhèn)守在此地,漸漸地成為遠(yuǎn)近聞名的除妖師世家。

    曾經(jīng)熟悉的人漸漸老去,或者早已不在。

    唯有村中的神屋日日有人打掃,維持著神靈曾經(jīng)在時(shí)的模樣。

    只是屋檐下不免留下歲月的痕跡。

    江逝秋帶著季魚回到神屋。

    神屋外,不少季氏族人守在那里,他們知道人間最后一名通靈者即將離世,面上都是克制不住的悲傷。

    神靈離開了,大氏族最后的通靈者也將走到生命的盡頭。

    躺在床上,季魚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要到盡頭,她握著男人的手,看著他依然年輕俊美的模樣,那雙漆黑的眸子沒有絲毫光澤,邪惡又深沉。

    她有些難過地問:“江逝秋,等我死后,你怎么辦呢?”

    如果可以,她是不愿意離開他、留下他的。

    可是生老病死是凡人必經(jīng)之路,縱使她為通靈者,亦脫離不了凡人之軀,是無法改變的事實(shí)。

    凡人總會死去。

    作為神靈墮惡的怪物,乃世間陰邪罪惡的存在,永遠(yuǎn)都無法進(jìn)入輪回,不得善終。

    連輪回都無法與她一同去。

    季魚想到這里,不免要為留下他而難過。

    江逝秋將她擁入懷里,聲音低沉,“無事,我等你便是。”

    “不管多久,我都會等你,等到你的下一次輪回,然后去尋你。”

    “屆時(shí),阿魚不要怕我才好。”

    他是暗淵的怪物,從暗淵爬出來,只為了一個(gè)凡人。如今這個(gè)凡人將離去,他只能重歸暗淵,等待她的魂魄重新入輪回。

    季魚不禁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時(shí),笑道:“不會怕你。”

    這是她的神靈,她如何會怕他呢?或許就算會怕,本能依然信任他,甚至?xí)皇芸刂频貝凵纤桑?br />
    “那就說好了。”江逝秋笑著吻她,“阿魚還記得嗎?當(dāng)初說好的要求,你該兌現(xiàn)了。”

    季魚現(xiàn)在的記憶有些不好,許久方才想起這事。

    當(dāng)初他答應(yīng)她,不會讓暗淵的怪物進(jìn)入人間,但她要答應(yīng)他提出的要求。

    這個(gè)要求直到幾十年后,終于要兌現(xiàn)。

    季魚無力地靠著他,問道:“是什么要求?”

    “嗯……就讓你生生世世陪我罷。”他低頭,額頭與她相抵,“你的生生世世都給我,只要你愿意陪我,就不會有暗淵怪物進(jìn)入人間之事。”

    季魚忍不住笑了,只是笑著笑著,又忍不住緊緊地?fù)е蕖?br />
    這根本不算什么要求,縱使沒有這個(gè)要求,她也會陪他生生世世,在輪回中一次又一次地陪他。

    她的神靈啊……縱使已經(jīng)墮惡,還是她的神靈。

    她伸手,輕撫男人的面容,像是要將它烙印在神魂之中,不管多少次輪回都不要忘記。

    直到她的雙眼徹底地閉上,停止了呼吸,安詳?shù)乜吭谒麘牙铩?br />
    男人瞳孔微顫,緊緊地?fù)肀?

    這一日,人族的最后一位通靈者逝世,徹底結(jié)束神靈的時(shí)代。

    守在神屋外的季氏族人進(jìn)來時(shí),發(fā)現(xiàn)通靈者的尸體消失。

    聽說有人在大氏河邊,看到一個(gè)高大俊美的男人抱著通靈者涉水而去,消失在那黑暗蜿蜒的河流之中……!

    第 227 章

    今年的夏天比以往都要炎熱。

    季魚坐在村口的休息椅上,拿著一把旅行社發(fā)的扇子使勁兒地扇著。

    這天氣實(shí)在太熱了, 熱得人心浮氣躁, 干什么都沒勁兒,剛進(jìn)村里,她就癱在村口樹蔭下不想動。

    此時(shí)她十分后悔,為什么會鬼迷心竅地答應(yīng)和好閨蜜陳澄一起來什么古村探險(xiǎn),有什么可探的?這樣的炎炎夏日,待在空調(diào)房里吃西瓜玩手機(jī),不比在外面三十多度的高溫下跑要舒服多嗎?

    回想這一路將近二十個(gè)小時(shí)的綠皮火車,然后又轉(zhuǎn)大巴幾l個(gè)小時(shí)趕往西南大山,再坐面包車一路在蜿蜒的山路上搖晃著,最后終于抵達(dá)這片深山老林中的古村……

    光是路上耗費(fèi)的時(shí)間,就讓人望而生畏。

    現(xiàn)代社會交通發(fā)達(dá),已經(jīng)很少有人去旅行時(shí),會愿意花費(fèi)二十幾l個(gè)小時(shí)在路上慢慢折騰,那還不如在家里蹲。

    季魚喝了口水,抬頭看向前方古老的村子。

    聽說這個(gè)古村叫大氏村,存在的年代已經(jīng)不可考,說是古村,其實(shí)如今依然有不少人居住在這里,他們祖祖輩輩很少離開。

    村子座落在一座高大巍峨的青山下,村里的建筑以木制為主,看著很古老,不過維護(hù)得很好,有一種很特別的古韻,就像某個(gè)特殊的時(shí)間段里遺留下來的古跡。

    一條河從村中穿過,將村子分成東西兩部分。

    巍峨的青山,蜿蜒的河流,時(shí)有微風(fēng)吹過,漸漸地將人們身上的暑氣吹散。

    季魚看了會兒,漸漸地品出了點(diǎn)東西。

    她有些疑惑,這古村看著風(fēng)景居然挺好的,山清水秀,而且進(jìn)來后不久,明顯能感覺到村里的氣溫比外面低了不少,十分涼爽,身上的暑氣居然開始消散,總算不熱得那么厲害。

    這樣的地方,用來避暑挺好的,確實(shí)是一個(gè)很適合旅游的地方。

    可怎么以前都沒聽說過這個(gè)古村的名字?

    要不是這次陳澄不知道從哪里得到消息,非要將她拉過來,季魚還真不知道,西南之地居然還隱藏著這樣的古村。

    “阿魚,你休息好了沒有?快過來啊!”

    陳澄在前面叫她,朝她揮手。

    那邊除了陳澄外,還有導(dǎo)游,以及十幾l個(gè)慕名而來的年輕游客,和他們一起組團(tuán)來這里瞻仰神秘古村。

    季魚正好也休息夠了,朝那邊應(yīng)一聲,便站了起來。

    她一邊走一邊看。

    頭頂?shù)年柟馓^明媚,刺得眼睛并不怎么舒服,縱使戴著遮陽的帽子,眼皮仍是被刺燙得厲害。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季魚突然覺得這古村很熟悉,好像她曾經(jīng)來過,閉著眼睛都能描述村中的一條條路、一棟棟房子。

    走過一條石拱橋時(shí),她朝橋下的河看了看。

    河水碧波蕩漾,河岸兩邊種著琥珀色的樹,樹影成蔭,陽光從樹稍篩落下來,在河面跳動,河中偶爾能看到一些琥珀色的落葉,在河面順?biāo)h動,有一種輕盈靜謐的美。

    季魚聽到不遠(yuǎn)處導(dǎo)游的聲音,有些不真切。

    “……這條河叫大氏河,它是一條有傳說的河。在上古時(shí)期,有一個(gè)說法,大氏通幽,意思是,大氏河與幽河相通,幽河通向幽冥之地,與天地盡頭相通……”

    有人驚訝地問:“真的嗎?這世間真的有幽冥地獄嗎?”

    “不可能是真的吧?要真的能通幽河,大氏村豈不是早就被從幽冥出來的妖魔鬼怪毀了,哪里還好好地存留現(xiàn)今?”

    “說得也是,肯定只是傳說啦。”

    …………

    季魚有些恍惚,明明第一次聽到這種傳說,心里卻有一種篤定感。

    是真的!

    大氏通幽,是真的。

    至于為什么那些來自幽冥的鬼怪沒有毀掉大氏村,那是因?yàn)椤?br />
    “哈哈,當(dāng)然是因?yàn)榇笫洗逵猩耢`庇護(hù)啊!”導(dǎo)游的聲音響起,很是爽朗,“不過后來神靈應(yīng)劫而去,天地再沒有神靈,于是守護(hù)大氏村變成氏族最后一位通靈者,那位通靈者是一個(gè)天才,自創(chuàng)出很多厲害的法咒,教導(dǎo)出不少除妖師……”

    這話吸引了游客們的注意,他們興奮地問:“什么通靈者?什么除妖師?”

    “是影視劇里的那些通靈者和除妖師嗎?”

    “以前難道真的除妖師這種職業(yè)?”

    導(dǎo)游見他們的注意力都轉(zhuǎn)過來,說話的欲望大大地被滿足,當(dāng)即激情四溢地介紹起大氏村的傳說。

    “據(jù)說在上古時(shí)期,大氏村曾經(jīng)是氏族之地。你們應(yīng)該聽說過,氏族侍奉神靈,氏族與神靈之間的關(guān)系是共生的,神靈在,氏族在,神靈亡,氏族亡……大氏村就是一個(gè)侍奉神靈的氏族之地,而且它比較特殊,大氏村棲息的氏族正好是人間最后一支氏族……”

    “傳說在當(dāng)時(shí)的千年前,發(fā)生一場滅神之戰(zhàn),很多神靈一一消亡,只有大氏村的神靈還在,后來發(fā)生很多事,大氏村的神靈終究還是應(yīng)劫而去……”

    “相傳在神靈應(yīng)劫而去前,大氏村曾經(jīng)為神靈舉辦過一場神婚。”

    “什么?神婚?!!”

    聽聞神婚時(shí),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紛紛詢問神婚是怎么回事。

    導(dǎo)游笑道:“神婚就是神靈和凡人的婚禮,聽說神靈會在凡間尋找一位命定的伴侶,與之舉辦婚禮,便是神婚。”

    聞言,游客們的反應(yīng)很激烈。

    “天啊,神靈居然會和凡人結(jié)婚?神靈會這么看不開的嗎?”

    “就是啊,凡人做了什么好事,居然能讓高高在上的神靈為之俯首垂目?神靈和凡人之間的關(guān)系,就好比人和螞蟻,人會愛上螞蟻嗎?”

    “喂,這個(gè)形容不恰當(dāng)吧?至少神靈和凡人都是人形,一只連人形都沒有的螞蟻,誰會去愛啊?結(jié)婚的前提是,至少要有同樣的形態(tài)吧?”

    “就是,誰會愛上螞蟻啊?”

    “人不會看螞蟻覺得眉清目秀,但神靈看凡人時(shí),估計(jì)會覺得凡人長得眉清目秀吧?”

    “哎呀,你們能不能別上崗上線的,這些肯定是傳說罷了,大家不用這么激動啦!傳說嘛,什么都有可能的,沒可能也能扯一扯。”

    “說得也對。”

    “……”

    面對眾人的質(zhì)疑,導(dǎo)游心平氣和,笑道:“這神婚自然不是簡單的神婚,神靈的命定伴侶也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名通靈者。上古時(shí)期的通靈者聽說可以溝通天地鬼神,是這世間唯一能見到神靈的凡人,自然是不一樣的。”

    “聽說當(dāng)年那場神婚,神靈的伴侶便是大氏族最后的通靈者。”

    眾人記得導(dǎo)游先前說過的,大氏村的通靈者教導(dǎo)出不少除妖師,這么看來,通靈者這般厲害,會和神靈結(jié)婚,好像也能理解了。

    他們嘻嘻哈哈地笑著,一邊詢問導(dǎo)游關(guān)于大氏村上古時(shí)期的傳說。

    大氏村很古老,因?yàn)榈乩砦恢锰^偏僻,交通不發(fā)達(dá),知道的人并不多。

    而且這古村還有一條很奇葩的規(guī)矩,只在每年夏季時(shí),才會對外開放一個(gè)月,接待遠(yuǎn)到而來的游客。

    正因?yàn)槿绱耍@古村的知名度在外面不高,會來這里旅游的,大多都是偶然聽說后,打著探索古村的目的過來。

    今天這群人正是在網(wǎng)上一起組團(tuán)來的。

    季魚一邊聽著導(dǎo)游介紹大氏村的傳說和歷史,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走過去。

    陳澄轉(zhuǎn)頭看到她,招手道:“阿魚快來,這古村的神話傳說挺多的,聽起來很有趣,而且村里的氣溫比外面涼爽多了,挺適合避暑的,咱們沒來錯(cuò)吧?”

    如果它的交通方便一些,說不定大伙兒都想在大夏天時(shí)跑這里避暑。

    季魚嗯一聲,壓根兒就沒再聽導(dǎo)游說什么,目光落到村中一座巍峨莊重的屋宇,那里實(shí)在醒目,是整個(gè)村里最高的建筑,讓人一眼就能看到它。

    聽到有人詢問,導(dǎo)游說道:“那里是神屋,聽說曾經(jīng)是村子侍奉神靈的地方,平時(shí)只有通靈者能住進(jìn)來。”

    馬上有人反問:“為什么叫神屋?不應(yīng)該叫神殿嗎?”

    神靈居住的地方應(yīng)該叫神殿,神屋聽著不高大上啊。

    導(dǎo)游說:“神屋當(dāng)然不是神殿,它是村子侍奉神靈的地方,神殿在其他地方。”

    “在哪?”

    游客們好奇地張望,只是看來看去,都沒在村里看到疑似神殿的建筑。

    “它在巫神山上。”游客指著前方的青山,“聽說每三年一次的禰神祭之時(shí),神殿才會出現(xiàn)。”

    接著導(dǎo)游又為他們介紹什么是禰神祭,禰神祭是怎么舉辦的,它又分為三年一次的大禰和一年一次的小禰……

    眾人完全將大氏村的故事當(dāng)成某種神話傳說來看待,一邊聽導(dǎo)游介紹,一邊朝神屋走去。

    他們對神屋還是挺感興趣的。

    來到神屋,便見神屋前有一名老者守在那里,老者坐在蔭涼處,眼皮耷拉著,看起來隨時(shí)可能睡著。

    導(dǎo)游帶人過來時(shí),老者醒過來,擦了擦嘴角,說道:“進(jìn)神屋后不許喧嘩,不許拍照,不許破壞文物……”

    一通的不許砸過來,讓游客們不禁抱怨。

    只是等聽說要賠錢時(shí),他們默默地閉上嘴巴。

    季魚跟著眾人一起進(jìn)入神屋。

    神屋看起來很古老,雖然村人已經(jīng)盡力維護(hù),仍在歲月的侵蝕中,漸漸地腐敗下來,透著滄桑陳腐的氣息。

    陳澄興致勃勃的,發(fā)現(xiàn)季魚情緒不高,疑惑地問:“阿魚,怎么啦?”

    季魚搖了搖頭,說不出心里的感受。

    她覺得自己對大氏村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卻不知道這熟悉感從哪里來,明明她從來沒來過這地方。

    特別是進(jìn)入神屋后,讓她有一種好像回到家、想要落淚的沖動。

    這種混亂的情緒,讓她十分難受,甚至有種膽怯之感,不敢再往前走。

    陳澄對此一無所知,拉著她繼續(xù)朝前走。

    她們隨著導(dǎo)游一起進(jìn)入神屋的主殿。

    主殿很大,點(diǎn)了不少造型好看的燈,據(jù)說這是巫神燈,用來侍奉神靈的,日夜不熄。

    中央有一個(gè)非常醒目的神臺,只是神臺上并未供奉神像。

    主殿里的氣場莫名地讓人有些拘謹(jǐn),就連那些活潑的游客們都斂起笑容,變得嚴(yán)肅起來,似是不敢在神靈所在之地嬉笑怒罵。

    “導(dǎo)游,為什么神臺上沒有神像?”有人小聲地問。

    導(dǎo)游目光復(fù)雜,說道:“聽說神靈應(yīng)劫而去后,人間所有的神像一夕間跟著消失,人們無法再重塑神像,于是神臺就這么空下來了。”

    “這么神奇的?”

    這個(gè)說法讓很多人面露茫然。

    在他們的認(rèn)知里,神像不都是由人來塑的,怎么塑還不是人類決定的,給神靈塑個(gè)神像多簡單啊。

    導(dǎo)游引著他們在主殿里逛了一圈,便帶他們出去。

    神屋不許喧嘩,不許拍照,也不能破壞文物……規(guī)矩太多,在這里待著也沒什么意思,眾人對導(dǎo)游帶他們離開沒什么意見。

    季魚神思不屬地走在隊(duì)伍的最后。

    其實(shí)她不太想離開,甚至想待在主殿里,想要尋找……

    尋找什么?她不知道,心里莫名有種悵然若失之感。

    “阿魚。”

    在即將踏出主殿時(shí),一道低沉悅耳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季魚下意識回頭,正好看到神臺上,一尊端坐在那里的神像,祂穿著紅白相間的巫神袍,頭戴巫神帽,巫神帽上有彩色的冕旒垂落神靈的胸口,無法看清楚神靈的模樣。

    她不禁怔在那里,呆呆地看著神臺上的神靈。

    這時(shí),神靈從神臺走下,來到她面前。

    神靈朝她伸出手,“阿魚,過來。”

    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季魚聽不到朋友的叫喚,下意識朝祂走過去,將手放在祂手里。

    明明隔著冕旒,什么都看不清楚,然而那一刻,她似乎看到冕旒下的一雙漆黑邪惡的眼睛,不像是神靈,更像是某種邪惡的怪物……

    下一刻,她直接昏迷過去。!

    第 228 章

    “阿魚,阿魚,醒醒……”

    似乎從一段漫長的沉眠中醒來,便聽到熟悉的聲音。

    季魚睜開眼,看到一張熟悉的臉龐,俊美昳麗,那雙黑眸隱約有紅芒掠過,閃爍著邪惡的芒色。此時(shí)這雙眼睛的主人正垂眸凝視她,見她醒來,朝她露出一個(gè)溫柔至極的笑容。

    “江逝秋!”

    季魚猛地坐起身,然后撲到他懷里,雙手緊緊地?fù)е?br />
    江逝秋眉眼含笑,攬著懷里的人,低頭蹭了蹭她的頭發(fā),然后親吻她的額頭,她的臉,她的唇……

    熱烈的氣息在唇齒間交纏,季魚覺得腦子迷迷糊糊的,有一種不真實(shí)感。

    一覺醒來,心心念念的愛人就在身邊,沒有比這更令人高興的事。

    甚至讓她覺得好像在做夢一般。

    她伸手輕撫他的臉,怔怔地看著他,說道:“江逝秋,我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了……”說到最后,她的眼眶微紅,“你等我很久了嗎?”

    當(dāng)所有的記憶歸來,那一次次的輪回轉(zhuǎn)世,輪回里的每一個(gè)人生,就像一個(gè)個(gè)被塵封的記憶。

    她都記起來了。

    每一次輪回轉(zhuǎn)世,她都沒有記憶,每一次他都要等她很久,他們才能相遇。

    江逝秋將快要哭出來的姑娘抱在懷里,親昵又憐愛地蹭她,嘴里道:“還好。”

    怎么會好呢?

    每一次,他追隨著她的輪回,或遲或早,總要等很久,久到他與那個(gè)世界的怪物融合為一體,等到記憶消逝,才等到他們的重逢。

    季魚自是不信這句“還好”,喉嚨哽咽,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么。

    江逝秋看她難過的樣子,哪里舍得,笑道:“沒關(guān)系,這一次我終于可以縮短我們重逢的時(shí)間,能及時(shí)將你帶走。”

    帶走?

    季魚愣了下,總算想起昏迷前的事。

    她和朋友來大氏村旅游,在大氏村的神屋里,他突然出現(xiàn),叫住了她……

    對了,她的記憶居然全部恢復(fù)了?不管是最初大氏村通靈者的記憶,還是所有輪回中的記憶,都恢復(fù)了,記得清清楚楚。

    季魚再次想到這點(diǎn),覺得不可思議,為什么她會突然恢復(fù)所有的記憶?

    想著,她又看向周圍,再次愣住。

    因?yàn)檫@里很熟悉,比大氏村還要令她熟悉,這里是巫神殿。

    “巫神殿……”

    她怔怔地看著周圍,殿內(nèi)燈火通明,巫神燈迤邐而去,還有熟悉的神臺,只是那里已經(jīng)沒有神靈。

    季魚困惑地問:“江逝秋,神殿還在的嗎?”

    當(dāng)年神靈應(yīng)劫而去后,巫神殿便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神殿在哪里,江逝秋也不曾提過,她以為巫神殿如同那些巫神樹一般,消散于天地間。

    卻未想,在她的這一世輪回中,她居然再次見到巫神殿。

    難道是因?yàn)樵谖咨竦罾铮运诺靡曰謴?fù)輪回時(shí)的記憶?

    她又想到先前所見的大氏村,無數(shù)的歲月過去,大氏村依然還在,縱使它看著十分古老。

    季魚直接問道:“江逝秋,我能恢復(fù)記憶,是因?yàn)樵谏竦罾飭幔俊?br />
    江逝秋:“嗯,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

    江逝秋沒有急著解釋,他將人摟在懷里吻了吻,將她拉起來。

    這時(shí)季魚才注意到,原來先前她是枕在他腿上昏睡,這會兒直接被他抱在懷里,親昵交纏……

    她的臉有些紅,不管多少次,她還是有些羞赧。

    就像曾經(jīng)在巫神殿,神靈拉著她逛神殿一般。

    這次,江逝秋也拉著她逛神殿。

    季魚很熟悉神殿的每一個(gè)角落,閉著眼睛都知道怎么走,只是當(dāng)他拉著她走出神殿,入目的是一個(gè)無盡的宙宇虛空。

    黑暗的虛空之中,有無數(shù)的星辰。

    星辰以一種玄奧的規(guī)律緩緩地轉(zhuǎn)動,如橫亙在夜空中的銀河,鋪滿整個(gè)虛空。

    神殿便位于這片宙宇虛空之中,像是獨(dú)立于千萬世界之外,又像是佇立于星辰之中,引星辰之力匯集其中,托起整座神殿,便其更加神圣、莊重。

    季魚怔怔地看著萬千宙宇虛空處的星辰變幻,問道:“這是哪里?”

    “它是萬千世界之外的宙宇虛空。”江逝秋說道,“亦是暗淵的盡頭。”

    “暗淵的盡頭?”她有些迷茫,“暗淵原來不是世界的盡頭嗎?”

    傳說中,幽河的盡頭是暗淵。

    暗淵被稱為黑暗的深淵,那里被放逐著無數(shù)可怕的怪物,與人間隔開。

    人們只知暗淵有怪物,怪物可以爬出暗淵,順著幽河來到人間,卻不知暗淵是什么樣的,更不知暗淵之外還有更龐大的虛空世界,獨(dú)立于萬千世界之外。

    江逝秋拉著她朝前走了幾步,一步千萬瞬,仿佛步入虛空星辰之地。

    他轉(zhuǎn)頭朝她道:“暗淵其實(shí)連接著宙宇虛空,能抵達(dá)此地的,只有至高無上的主宰,那是脫胎于一世一界的強(qiáng)大力量,不再受世界桎梏,必須要脫離這世間五行輪回,方才能進(jìn)入。”

    季魚怔怔地看他,一時(shí)間接受了太多消息,讓她的腦子有些糊涂,卻又在瞬間抓住了重點(diǎn)。

    “原來神靈墮惡……并不是終點(diǎn)?”

    “是的。”江逝秋含笑看她,“神靈墮惡是天意,也是神靈唯一能掙脫桎梏的方式,凡人可以脫凡成圣,神又如何不是脫去神胎,成就虛空萬界的主宰,不死不滅?”

    跳出世界的桎梏后,方才知道這世間之大。

    季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說得太輕巧,仿佛只要神靈墮惡就能成就無盡虛空的主宰,成為這萬千世界的主人。

    卻不知這過程,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fù)。

    暗淵中那么多怪物,難道就沒有一個(gè)怪物能進(jìn)入宙宇虛空?

    “什么時(shí)候的事?”她問道。

    當(dāng)年在大氏村,她還是通靈者時(shí), 他只是暗淵里的一個(gè)怪物, 后來一直在人間陪她,很少會回暗淵。

    那時(shí)候,他應(yīng)該沒有成為宙宇虛空的主人。

    江逝秋輕笑出聲,不答反問:“阿魚是心疼我嗎?”

    “我……”季魚想嘴硬說不是,可看他的臉,只好嘆氣承認(rèn),“當(dāng)然。”

    不管他是神靈、是怪物,還是宙宇虛空的主人,在最初的時(shí)候,他只是她的神靈。

    江逝秋愉悅地將人摟在懷里揉了揉,又捧著臉親了好一會兒,直到她怒目而視,總算正經(jīng)開口。

    “就在阿魚離開后。”他悵然地說,“我是怪物,我怕阿魚輪回轉(zhuǎn)世太快,我找不到我的阿魚,會與阿魚錯(cuò)過。我需要更強(qiáng)大的力量,掌控更多的世界,便從暗淵進(jìn)入宙宇虛空,成為這萬千世界的主人。”

    他指著前方無數(shù)的星辰:“阿魚你看,這些星辰,一個(gè)星辰代表一個(gè)世界,都是我統(tǒng)御的世界,阿魚所輪回的每一世,就在這些世界里。”

    季魚順著他的手所指的方向看過去。

    那些在黑暗的虛空中閃爍的星辰,果然是一個(gè)個(gè)世界,這里有萬千世界,數(shù)也數(shù)不清。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星辰湮滅,然后又有新的星辰亮起。

    就像有世界在毀滅,有世界在新生。

    心里慢慢地涌起一股苦澀。

    原來當(dāng)初在大氏村時(shí),早在千年前,神靈墮惡就已經(jīng)注定,縱使沒有自己,神靈也必須走這一條路。

    天意讓神靈墮惡,亦需要神靈成為萬千世界的主宰。

    她輕聲問:“那你現(xiàn)在是神靈,還是怪物?”

    “有差別嗎?”江逝秋笑道,“我還是我,可以是神靈,也可以是怪物。”

    季魚想了想,覺得確實(shí)沒有區(qū)別。

    她苦笑道:“我記得,神靈原本是不想要舉辦神婚的……”

    如果不是她主動,神靈會一直默默地陪著她,直到神靈墮惡,應(yīng)劫離去,不帶走絲毫的留戀牽掛。屆時(shí)作為大氏村的通靈者的自己,也會默默地守著村子,直到生命走到盡頭。

    凡人和神靈,本應(yīng)無緣無份。

    江逝秋噗地笑出聲,笑得前仰后合,格外的放肆。

    季魚原本有些傷感的,聽到這笑聲,頓時(shí)惱羞成怒,惡狠狠地瞪他,笑成這樣,她不要面子的嗎?

    見她生氣,他趕緊哄道:“阿魚別生氣,我不笑就是了——噗!”

    “有這么好笑嗎?”她木著臉說,攥著拳頭想打人。

    “不好笑,我只是在笑阿魚太傻……咳,我在笑我自己。”江逝秋一本正經(jīng),然后溫溫柔柔地說,“阿魚可能不知道,你是我放在神魂之中的牽掛,正因?yàn)橛心銧砍吨遥艜屛覜Q定進(jìn)入虛空,成為虛空的主人,生生世世追隨你而去。”

    說到最后,他喟嘆一聲,“如果沒有阿魚,我永遠(yuǎn)只是暗淵里的一個(gè)怪物。”

    甚至神靈墮惡,將會毫無意義。

    這世間規(guī)則不會允許一個(gè)純粹的至惡怪物成為宙宇虛空中的主宰。

    正因?yàn)樗挠袪繏欤瑺繏熘粋(gè)弱小的凡人,愿意為凡人俯首垂眸,愿意為凡人守候,于是他順應(yīng)天意,成為統(tǒng)御萬千世界的至高者-

    季魚深吸口氣,然后靠在他懷里,踮著腳去吻他。

    他笑著將人摟住,親昵地與她耳鬢廝磨,眼含愛意,眷戀不已,不是神靈,更像放縱邪惡的妖邪。

    許是處于神殿之中,他依然穿著最初代表神靈的巫神袍,頭發(fā)用金冠束起。

    唯有那雙眼睛,不是神圣的金眸,而是代表墮惡的黑色。

    好半晌,兩人坐在神殿的屋頂上,就像最初那時(shí)候,神靈喜歡帶著他的伴侶坐在屋頂觀星賞月。

    季魚靠在他懷里,問道:“江逝秋,你每次跟著我一起去輪回時(shí),為什么要那么久才能遇到我呢?”

    每次他都等到記憶消失,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江逝秋倒不在意,“我是暗淵里陰邪罪惡的怪物,不入輪回,不得善終,不能與你一同輪回,只能成為那些世界里的怪物,要經(jīng)過漫長時(shí)間的融合等候……”

    季魚有些心疼。

    她原本就舍不得神靈墮惡后永世孤寂,方才會去幽河的盡頭找他,卻未想在那些輪回中,仍是讓他等了那么久。

    “沒關(guān)系。”他執(zhí)著她的手,低頭吻她,“只要是阿魚,我愿意等。”

    然后又笑道:“不過以后不會了,以后我會盡量縮短我們相遇的時(shí)間。”

    嘴里說著沒關(guān)系,其實(shí)他巴不得在她輪回之時(shí)就能見到她,然后與她相伴一生。心中的貪婪和惡念讓他無法放開懷里的凡人,她是他永生的劫。

    季魚隱約有些明悟,“以后?是因?yàn)槟銓⑽規(guī)У竭@里嗎?”

    以前那么多輪回,兩人都沒有記憶,只有這一次,回到大氏村時(shí),他出現(xiàn)將她帶走,然后得以恢復(fù)記憶。

    由此看來,他的力量變強(qiáng)了。

    江逝秋笑著點(diǎn)頭,“以后阿魚可以不用再輪回,與我一起待在這里,一直陪著我。”他吻了吻她的眼角,眼里是某種愛不釋手的癡迷,“或者阿魚哪天待膩了,我陪你一起去輪回,不過等輪回結(jié)束后,阿魚還是要回來陪我的。”

    季魚呆了呆,仰頭望他,“那我輪回時(shí),還會有記憶嗎?”

    “沒有。”他似笑非笑地看她,那雙黑眸閃爍著某種邪惡的光,“我也不會有記憶。”

    季魚望著他,對上那雙眼,就知道這男人在想一些邪惡的東西。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著,自己挑的男人,再邪惡也要接受,不能丟開。

    **

    黑暗的宙宇虛空只有一座神殿。

    其他地方雖然能去,但皆是無盡的虛空和星辰,季魚和江逝秋逛了會兒,便回神殿。

    “怎么,阿魚不喜歡嗎?”江逝秋詢問,然后又道,“也對,宙宇虛空的環(huán)境看著都差不多,每一顆星辰好像都一樣,你不喜歡也是正常的。”

    他記得她還是通靈者時(shí),她對人間的喜愛。

    正是這份喜愛讓他一直記掛著,就算成為暗淵的怪物,他也想為了她的喜歡,守護(hù)那片煙火人間。

    人間的煙火,總是讓凡人戀戀不舍,讓生靈趨之若鶩。

    這也是生靈寧愿永遠(yuǎn)不停歇地輪回,亦不想在宙宇之中無意識飄浮的原因。

    “也沒有。”季魚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按以往的經(jīng)驗(yàn),最好趕緊戳住,不讓他亂想下去,“只是好久沒有見你,實(shí)在想你,想和你一起待在神殿。”

    說到這里,她的臉有些紅。

    自從神靈墮惡后,性情大變,有時(shí)候還真是讓人招架不住,讓她說話都謹(jǐn)慎幾分。

    果然,聽到她這么說,男人雙眼微瞇,滿臉愉悅之色。

    他一把將人抱起,大步走進(jìn)神殿。

    “阿魚說得對。”男人溫柔到極致的聲音響起,“我也很想阿魚,每次都要等那么久,心里很難受。”

    季魚看他一眼,對上那雙漆黑邪佞的眼,然后閉上眼,眼不見為凈。

    然而雙手忍不住攀附著他的肩膀,心里涌起無盡的喜悅。

    不管過去多少年,只要想到他,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心里還是高興的。!

    第 229 章

    在神殿待了大半個(gè)月后,季魚決定回去。

    她是在大氏村旅行時(shí)被江逝秋突然帶走的,這一世,她有親人和朋友,如果不回去,那些親人朋友會以為她出了什么事,會為她難過。

    她對江逝秋說:“等過完這一世,你再帶我回來吧,以后我都在這里陪你。”

    “好啊。”江逝秋笑盈盈地說。

    季魚不禁抿嘴笑起來,踮起腳在他漂亮的嘴唇吻了下。

    輪回那么多世,不管是哪一世,他是什么身份,他確實(shí)從來沒有拒絕過她,所以當(dāng)她提出這事時(shí),她也知道他一定不會拒絕自己。

    江逝秋欣然接受愛人的親近,等要離開時(shí),方才說:“不過,你回去后,你的記憶會消失,這是輪回中的規(guī)則,只有回到宙宇虛空中的神殿,你才能記起所有在輪回中的事。”

    說著,他瞅著她,仿佛在問她還要不要回去。

    季魚呆了下,然后笑道:“沒關(guān)系。”

    江逝秋將她攬到懷里,親昵地蹭了蹭她,“好吧,到時(shí)候我去找你,阿魚可不能拒絕我呀。”

    她肯定地說:“不會。”

    雖然沒有記憶,但她對自己很自信,只要他出現(xiàn),她還是會與他在一起的。

    這是鐫刻入靈魂中的悸動,不管輪回千百世都不會改變,只要他出現(xiàn),她就會不由自主地信任他,不管他做什么,她都愿意去接受。

    縱使他是怪物……

    **

    “阿魚,還不走?”

    陳澄的聲音在前方響起,看到站在主殿門口發(fā)呆的季魚,朝她叫道。

    季魚回過神,眨了下眼睛,不禁看了看四周,面上露出疑惑之色。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突然站在這里發(fā)呆。

    前面陳澄還在催,發(fā)現(xiàn)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季魚趕緊應(yīng)一聲,往神屋外走去。

    只是走了幾步,她又忍不住回頭看向主殿。

    然而這一看,她的瞳孔微縮,驀地怔在那兒。

    只見主殿內(nèi),原本空無一物的神臺上,端坐著一尊神像。

    神像身上的衣物莊重圣潔,正是導(dǎo)游先前介紹過的神靈所著的巫神袍,神像頭上的巫神帽有彩色冕旒垂落至胸前,令人無法窺視神靈的面容。

    季魚盯著神像,突然有種錯(cuò)覺,仿佛那冕旒之下,有一雙眼睛正在凝視著她。

    一股寒意從脊椎往上竄,讓她頭皮發(fā)麻。

    那種邪惡的、貪婪的、陰暗的、炙熱的……目光緊緊地籠罩著她,像是黏在她身上,將她包裹起來,一寸寸地舔舐著她的肌膚,讓她渾身僵硬。

    明明是炎炎盛夏,此時(shí)她卻像是墜入冰窖,渾身發(fā)寒。

    “阿魚!”

    陳澄見季魚沒有出來,只好折回來找她,見她站在那里發(fā)呆,無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怎么啦?發(fā)什么呆?”

    季魚打了個(gè)哆嗦,盛夏的暑氣灌入她體內(nèi),驅(qū)除了莫名的陰寒之氣,讓她重新恢復(fù)正常。

    她轉(zhuǎn)過頭看向好友,張了張嘴,困難地說:“阿澄,你看里面是不是有一尊神像?”

    聞言,陳澄往主殿里看了看,一臉莫名其妙,“沒有啊,你是不是眼花了?”

    季魚不相信,終于鼓起勇氣再次回頭。

    只是這次,神臺確實(shí)和先前他們進(jìn)去時(shí)一樣,什么都沒有,好像剛才她回頭看到的那一幕,確實(shí)是她眼花了。

    陳澄拉著她往外走,嘴里道:“咱們快走吧!村里的人挺重視這座神屋的,要是咱們在這里待久了,有什么東西壞掉,一定會以為是咱們破壞的,要找咱們賠償。”

    那老頭都說神屋里的東西是文物,她們絕對賠不起。

    季魚心不在焉地被她拉著走。

    直到走出神屋時(shí),她都有種錯(cuò)覺,仿佛身后有一雙眼睛一直注視著她,如影隨行,令她心生恐懼。

    她覺得,這古村絕對有問題!-

    古村的位置十分偏僻,進(jìn)出都不容易。

    來這里旅行的人都要提前做好安排,所以他們會在村里住一段時(shí)間再離開,不枉來這里一場。

    村子給他們提供食宿,居住的地方是一座古宅。

    導(dǎo)游說,這古宅是大氏村以前用來招待參加禰神祭的外地人的客院,已經(jīng)收拾過,讓他們安心地住下。

    “你們放心地住,大氏村很安全,絕對不會有什么危險(xiǎn),村里的人都是很友善的。”

    有人笑道:“那肯定的,這村子太偏僻,沒人帶路,只怕連小偷都摸不進(jìn)來。”

    古宅很大,房間不少,一人一間都沒問題。

    有選擇的情況下,大伙兒當(dāng)然選擇私人空間,不受旁人打擾,于是都是一人挑一間住進(jìn)去。

    稍晚一些,他們?nèi)ゴ彘L家吃飯。

    當(dāng)然,這是交過伙食費(fèi)的,由村長負(fù)責(zé)招待他們,聽說村長老婆的廚藝是村里最好的。

    晚餐是一頓具有大氏村特色的農(nóng)家菜,確實(shí)非常好吃。

    眾人吃得很滿足。

    晚餐過后,眾人去村子散步消食。

    他們沿著大氏河邊走,欣賞暮色中的河景。

    村里已經(jīng)通了電,村頭村尾都有路燈,只是大多地方仍是掛著燈籠,一盞盞燈籠散發(fā)的光暈營造出一種朦朧的氣氛,更襯得這村子古韻古香,令人仿佛置身于那個(gè)神靈曾經(jīng)存在的時(shí)代之中。

    一群人嘖嘖稱奇,都覺得不虛此行,果然很有古村的味兒。

    只有季魚十分沉默,默默地跟在眾人身后,心不在焉的,沒怎么聽他們說話。

    陳澄注意到她的沉默,擔(dān)憂地問:“阿魚,你怎么啦?好像進(jìn)入村子后,你就不太對勁。”

    兩人是鄰居,從小就認(rèn)識,是多年的好姐妹。

    陳澄對季魚十分了解,哪里看不出她的異常,很是擔(dān)心。

    季魚勉強(qiáng)地笑了下,“沒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她不好和陳澄說自己的感受,怕她擔(dān)心。

    她覺得大氏村非常不對勁,村子的一景一物讓她十分熟悉,還有那神屋也非常詭異,離開神屋后,總覺得有一道視線如影隨行地跟著自己,讓她忐忑不安。

    或許只是錯(cuò)覺。

    季魚在心里安慰自己,等離開大氏村就好了。

    她并不覺得自己和大氏村有什么緣份,最好也不要有什么緣份,人生平平淡淡就好,她可不喜歡什么意外。

    天色暗下來時(shí),眾人總算回古宅休息。

    導(dǎo)游叮囑道:“晚上你們千萬不要隨便出來啊,要是打擾到神靈可不好。”

    這話引來所有人的側(cè)目,不禁笑出聲。

    “什么神靈?你不是說這地方?jīng)]有神靈嗎?”

    “就是啊,神靈不是在上古時(shí)期就應(yīng)劫而去,這世間哪里還有什么神靈?”

    “來只鬼還差不多。”

    導(dǎo)游只是笑了笑,“或許神靈回來了呢?”

    “那神靈回來做什么?”

    “回來……迎娶祂的新娘。”

    “……”

    屋檐下懸掛著燈籠,導(dǎo)游的面容陷在暗影之中,令人看得不甚分明,那聲音也是飄飄忽忽的,莫名地讓人心里泛起寒意。

    一陣夜風(fēng)吹來,眾人打了個(gè)哆嗦。

    許是大氏村仍保留著古老的祭神儀式,加上村里的建筑和習(xí)俗等,都讓人能感覺到與神靈有關(guān)的某種濃郁的氣息,在這樣的夜晚,縱使是不信神的人,也不敢再嘴硬地口無遮攔。

    眾人總算將導(dǎo)游的話聽進(jìn)耳里,非常安分地回房休息。

    季魚和陳澄互道晚安后,也進(jìn)了房間。

    屋子里打掃得很干凈,沒什么異味,就連被子也透著陽光的氣息,顯然是特地漿洗過的,就是被子上的花紋看著很古老,像是一種云紋圖案,一重又一重,神秘又美觀,挺有特色的。

    今天在路上坐了大半天的車,又在村里晃了半天,季魚已經(jīng)累得不行。

    她躺在床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季魚在一陣搖晃中醒過來。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很快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

    眼前似乎被什么東西擋住視線,她伸手去揭開遮擋面容的珠簾,發(fā)現(xiàn)自己正坐在一個(gè)轎子里,轎子搖晃著,明顯有人在抬轎。

    低頭時(shí),看到身上的衣物,她怔住了。

    此時(shí)她身上穿著的不是睡前穿著的睡衣,而是巫神服。

    甚至頭上還戴著一頂巫神帽,巫神帽上的冕旒被她抓在手里,入手冰冰涼涼的觸感,都在告訴她,這并不是夢。

    季魚呆滯半晌,然后狠心地掐了自己一把,痛得嘶叫一聲。

    果然不是夢。

    她整個(gè)人都懵住了。

    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為什么一覺醒來,她就坐在一頂轎子里,而且身上穿著神靈才能穿的巫神服?

    就在季魚有些驚慌時(shí),突然轎子停下來。

    下意識地拽緊袖子, 她緊張不安地盯著前方, 恐懼在心中堆積,不由吞咽了口唾沫。

    這時(shí),一只蒼白優(yōu)美的手掀開轎簾。

    季魚尚未來得及觀察,就被那只手扶下轎子。

    她抬頭看向扶著自己的人,又一次怔住。

    那人身量很高,正垂眸看她,俊美昳麗的面容,一襲巫神袍,一頭長發(fā)用金冠束起。

    他施施然地站在神臺前,優(yōu)雅矜貴的氣度,神圣莊重,宛若從遙遠(yuǎn)的古老時(shí)空走來的神靈,令人不由自主地臣服膜拜。

    唯有那雙太過漆黑深沉的眼睛,添了幾分說不出的黑暗邪佞。

    “阿魚。”男人喚著她的名字,“我等你很久了。”

    季魚迷迷糊糊地看他,不知為什么,明明今晚發(fā)生的事很詭異,然而當(dāng)看到這人時(shí),她莫名地信任他,覺得他一定不會傷害自己。

    她猶豫地問:“你是誰?”

    男人低笑出聲,將她擁入懷里,嘆喟地說:“我是大氏村的神靈,你是我轉(zhuǎn)世的愛人,我等你很久了。”

    季魚:“……”

    季魚目瞪口呆地看他。

    白天時(shí)才從導(dǎo)游那里聽說上古時(shí)期的神靈,晚上就遇到一個(gè)疑似神靈的家伙,說是她的老公,等她很久了。

    你說她信不信?-

    不管季魚信不信,她都被強(qiáng)制塞了一個(gè)神靈老公。

    雖然她覺得這神靈看著一點(diǎn)也不神圣,更像是某些古代話本里專門誘人墮落的精怪邪祟,身上那股子邪惡的氣息,連神圣莊重的巫神袍都壓不住。

    他不會是個(gè)冒充神靈的妖邪吧?

    “難道在阿魚眼里,我這么不值得信任嗎?”

    江逝秋的聲音有些低沉,好像被她傷到了。

    季魚回過神,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將質(zhì)疑問出來,頓時(shí)有些不好意思,心里懷疑便是了,直接說出口,實(shí)在太不禮貌,萬一惹怒這個(gè)看著不像神靈的妖邪,那可不好。

    她馬上誠懇地道歉,并轉(zhuǎn)移話題,問道:“這里是神屋吧?剛才發(fā)生什么事?為什么將我送到這邊?”白天時(shí)剛逛過神屋,她還是記得神屋的環(huán)境的。

    男人也順著她的話說:“先前我們舉辦了神婚。”

    季魚嘴角一抽,“我好像沒同意吧?”

    好端端地在床上睡著,莫名其妙就被人塞上花轎,成為婚禮的新娘,然后送到神屋……

    這算哪門子的神婚?

    男人臉上露出憂郁的神色,失落地說:“阿魚要否定我們的婚禮嗎?”

    當(dāng)美男扮起憂郁時(shí),絕對是大殺器。

    季魚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是個(gè)顏狗,腦袋瞬間就迷糊了,更不用說眼前的這個(gè)妖邪長得實(shí)在太好,五官精致俊秀,俊美昳麗,完全就長在她的審美上,讓她怎么去拒絕。

    她猶猶豫豫地說:“也沒有……”

    他一臉期盼:“那阿魚承認(rèn)我們的婚事了?”

    “應(yīng)該吧……”

    “太好了!”

    季魚被雙眼發(fā)亮的男人摟在懷里,被迫靠在他身上,聞到他身上的特有的氣息,像是某種凜冽的花香,居然還挺好聞的。

    她覺得自己絕對被這妖邪誘惑了。

    長得這么好看,哪個(gè)女孩子不迷糊啊?

    季魚振作了下,堅(jiān)定地拒絕誘惑,問道:“你先前說,我是你轉(zhuǎn)世的愛人……”說到“愛人”這兩個(gè)字,她有些不自在,“是真的嗎?”

    看到她臉上靦腆的神色,男人喜歡得不行,要不是知道她現(xiàn)在沒記憶,肯定要將人揉進(jìn)懷里肆意憐愛一番才好。

    “是的。”他笑盈盈地說,“阿魚應(yīng)該發(fā)現(xiàn)了吧,從你進(jìn)入大氏村伊始,你對這里十分熟悉,那是因?yàn)槟阍?jīng)在這里生活過……”

    接著季魚從他那里得知,自己曾經(jīng)是大氏族最后一位通靈者,與他在上古時(shí)期便定下生生世世的神誓盟約。

    他在這里等了許久,終于待到她的轉(zhuǎn)世。

    季魚沉默半晌,然后深沉地問:“你確定你要找的是轉(zhuǎn)世的我,而不是前世的我?萬一冒出個(gè)前世的我,你該怎么辦?當(dāng)個(gè)左右搖擺不定的渣男?”

    江逝秋:“……”

    江逝秋哭笑不得,不知道她的腦子在想什么。

    怎么會冒出個(gè)前世的她?是什么原因讓她覺得她的前世會冒出來?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失憶后的她還能這么胡思亂想。

    不過挺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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