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下午, 宋嘉嶼帶著帽子口罩和墨鏡,全副武裝地站在了門外。
“走進寂靜,”宋嘉嶼眉頭蹙起來, 慢條斯理地念著這幾個字,聲線極為動聽, 語氣極為欠打,“都寂靜了,還搞什么宣傳曲目啊?”
“你管那么多, ”盛郁白他一眼, “你是來給你好兄弟撐場面的,順便做點善事, 給你那張損嘴積積陰德。”
宋嘉嶼“嘖”了一聲, “我為這世界貢獻了那么多美妙的音樂, 還不夠偉大啊?積的陰德夠我罵八百輩子人了。”
“對對對,”盛郁懶得搭理他, 干脆推著他往里走,“美妙, 偉大,您隨意罵吧。”
“告訴你,我其實主要是好奇你初戀長什么樣兒,”宋嘉嶼懶懶地任由盛郁推著他走, 自己也不使什么力氣,“小時候追你的女孩都快趕上追我的了, 怎么還要你這樣趕著追求啊?”
盛郁一聽,惱了, “胡說八道。我一直比你受歡迎好不好?就你這一張破嘴,也就唱歌時候能哄哄人, 說話的時候多招人煩,你自己心里沒數?我收的情書數是你的兩倍。”
“那是哪個年代的數據了?要及時更新,現在我要是發條微博說喜歡情書,收到的數量能砸死你。”
宋嘉嶼和盛郁兩人從小就喜歡互相比。
剛開始還是盛姝帶起來的不良風氣。
之前盛姝仗著自己年齡大他們幾歲,把他倆當玩具使,動不動就頤指氣使地讓他倆干這干那,時不時還告他們一黑狀。
后來兩個小屁孩長大了,對盛姝同仇敵愾,迅速成立了復仇者聯盟,天天手拉著手一起搞點惡作劇,總是惹到盛姝頭上。
她教訓兩人教訓得煩了,靈機一動,學起家長口吻。
沖宋嘉嶼就道,“你還和我弟弟玩呢?人家盛郁這次期末考試成績比你靠前多了……”
沖盛郁就道,“你還和宋嘉嶼玩呢?人家宋嘉嶼運動會上拿了名次,你連參加都沒參加上……”
久而久之,兩人心里都有了計較,開始什么都比。
從身高,到體重,從學習成績,到體育運動,從收到的情書,到被老師表揚的次數……
連下面的大小也曾湊到一起拿過一把尺子量。
盡管兩人后來長大了,對過去的黑歷史都避而不談,但心里仍時常有對比。
盛郁覺得自己直博了,成績比宋嘉嶼好;
宋嘉嶼覺得自己出名了,賺錢比他多……
總之誰也不服誰。
而現在宋嘉嶼心里最計較的,是盛郁是不是要比他先談戀愛了?
他可還沒談過戀愛呢。
宋嘉嶼才不想輸。
他不情不愿地往前走著,聽到一個悅耳動聽的女聲,“宋嘉嶼么?”
墨鏡沒摘,黑白的世界出現了一個窈窕身影。
對方的笑容真誠,卻極為熟悉。旁邊站著個英俊卻極為冷淡的男人,見到他這樣的大明星到場臉上也沒有露出半點訝異或欣喜。
“學姐,是宋嘉嶼。”盛郁立即放開了推他的手,繞到前去,擋住了宋嘉嶼的視線,介紹他的時候很隨意,像在介紹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一點沒有凸顯出他的明星身份。
宋嘉嶼不開心地輕嘖了一聲。
許馥笑道,“你好。”
盛郁站在他身前,幾乎要把許馥的身影全部擋住。
宋嘉嶼實在很討厭盛郁站在自己前面的感覺。
他往盛郁身側走了一步,又向前邁了一步,站在了他身旁。
然后懶懶地用指尖將墨鏡頂起,露出一雙桃花眼來,幽幽道,“你好……哈欠女孩。”
語氣哀怨地讓許馥一怔。
她想起那天陸時穎激動地跑來她辦公室,給她看的那個帖子了。
那天演唱會后,有在場的粉絲發了她打哈欠以及尷尬微笑的視頻在紅色平臺上,瞬間點贊過萬,“哈欠女孩”名聲打響的同時,對宋嘉嶼幼小心靈也造成了二次傷害。
哦,盛姝當時也和她說了,“會把宋嘉嶼氣死”……
許馥忍不住笑了笑。
“向你道歉,”她笑著伸出手來,“你的音樂很好,我也很喜歡。只是那天我太累了,希望不要影響你的心情。”
……影響誰的心情?
宋嘉嶼挑挑眉,略帶些高傲地打量她。
難道不是影響你的心情?
“哈欠女孩”火起來的時候,其實下面評論好壞摻半。
有些事不關己看熱鬧,覺得很可愛,許馥又很漂亮,就留下“哈哈哈好搞笑”“啊啊啊好漂亮”之類的言論過去了;
但也有些毒唯粉絲,直接在下面開噴了——
“一看就是假粉絲!不是真正喜歡我們小嶼!”
“有病啊來看演唱會打哈欠,對宋嘉嶼一點都不尊重。”
“就是,還買VIP席,聽說還提前離場,浪費死了,還不如把票送給真正的粉絲。”
被他的粉絲這樣網暴,粉轉黑也是很正常的。
但許馥好像完全不在意這些,那些流言蜚語根本沒有侵入她的生活。
她笑容明亮,歉意真誠,是真的覺得自己對他不夠尊重。
哼。
盛郁的眼光也就那樣,不過是一個稍微有些漂亮的普通女人罷了。
宋嘉嶼勉勉強強地伸出手來。
他倆手相握了幾秒,陳聞也的目光就如炙火一般烤了他幾秒。
宋嘉嶼誰啊?
很出名么?
根本聞所未聞。
不是,什么“哈欠女孩”啊?
他們在打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啞謎?
搞得他好像和許馥很熟一樣……怎么還敢給她起這些雜七雜八的難聽外號?
到底怎么回事?
為什么會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現這么多不知所謂的男人,還有了這么多不知所謂的淵源?
陳聞也大腦飛速旋轉,直到許馥輕輕碰了他一下,他才堪堪斂了神色,簡單自我介紹,“遠也科技CEO,陳聞也。”
嗚呼。
許馥在心中小聲輕呼。
陳聞也的聲色完全不輸給大明星歌手嘛。
既有少年人的清澈干凈,但嗓音卻低啞,極有磁性,完全沒有年輕人的輕狂驕躁,說到“CEO”時輕描淡寫,就好像已經無數次地這樣自我介紹過一樣。
陳聞也主動伸出手來,宋嘉嶼吊兒郎當地與他握了,緊接著輕蹙了下眉。
他不太高興地抬起眼望陳聞也,直白道,“你握手這么使勁的么?”
“不好意思,”陳聞也好似有些微訝異,隨后歉意地笑笑,“我以前開賽車的,手勁有點大。很痛么?”
宋嘉嶼立即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他手背在身后虛虛張握了兩下,仰頭嗤道,“……一點都不痛。”
“他確實是開賽車的,”許馥笑著打圓場,“我們去會議室說吧?”
“好。”宋嘉嶼眼眸一轉,想到了什么,勾起了唇角。
“我這公益宣傳曲不要錢,”他驕矜道,“就不用投資方陪同了,負責人,你——唔,許馥是吧?你陪著就好了。”
宋嘉嶼手伸出來剛指向許馥,就被盛郁狠狠打掉了,發出清脆“啪”地一聲。
盛郁白他一眼,“客氣點。別指指點點的,叫許醫生,或者叫姐姐。”
宋嘉嶼哪里在人前被駁過這么大面子?
“你你你,”他氣急敗壞地想撂挑子,“你要這樣我不寫了——”
“叫許馥就可以,”許馥立即用眼神制止了盛郁,笑笑道,“也沒大你們幾歲,不用這么客氣。”
陳聞也眸色一暗。
許馥也是他叫的?
小毛孩子,年齡還沒自己大呢。
他適時發話,語氣禮貌,聲音卻陰沉,像暴風雨前的平靜,“我會支付高昂的酬勞。你想要多少……”
“說不要錢就是不要錢,”宋嘉嶼直接打斷了他,重又昂起驕傲的頭顱來,“本少爺才不差錢。”
“不要錢更好,那就這樣說定了。”盛郁立即接話,他覺得自己簡直機智極了,朝許馥眨眨眼睛討夸,露出個甜甜的笑容來,“學姐,那原來的預算就可以花在其他刀刃上啦。”
“不必。”陳聞也看向盛郁的眼神也很不善,幫誰省錢呢?用得著么?多余。
他陰惻惻道,“預算多得是。”
許馥略帶遲疑地望向宋嘉嶼。
她知道他現在一首歌的身價應該不便宜。
寫一首歌,需要的不僅是能力,從作詞、作曲到編曲,到采樣、錄制等,除去設備不算,也是需要成本的。
就算這些都是小錢,但宋嘉嶼作為“音樂鬼才”這樣冉冉升起的新星,其實剛開始起步時連工作室都沒有。
他的才華和靈感,還有他對市場無比敏銳的直覺,營銷和包裝的能力——
這些是無價的。
之前盛郁說他們關系很好,又是公益宣傳曲,肯定會給個親情價。
許馥也沒當回事,能請到宋嘉嶼就已經很不錯了,哪怕不給親情價,這樣的投資對項目知名度的打響也是至關重要的。
如今“走進寂靜”公益項目輻射周邊城市,鏈接的“寂靜”家庭越來越多,她也深感責任重大。
他們的苦痛需要被看到,社會的良善也需要出口,在盛郁沒有開口之前,官方的宣傳部門也為項目拍攝過一些短視頻、海報等內容,但這樣的推廣模式過于傳統,不接地氣,也并沒有宋嘉嶼這樣的名氣。
“本天才寫的歌才不是這些俗氣的金錢能夠衡量的,”宋嘉嶼也望向她,一挑眉,淺茶色的眸里帶著點兒壞,“你也不用覺得占便宜——你們也要是付出的,這是平等的交易。”
“你負責給我提供靈感,我負責寫出完美的作品。”他勾了勾唇角,“給我自己。”
“唔,既然這樣,”許馥只簡單地思考了幾秒,便轉頭對陳聞也說,“那你去忙你的吧,就不用你陪啦。”
第 52 章
宋嘉嶼確實是一個成熟獨立的唱作人。
態度確實是高傲散漫了些, 對待辦公環境確實是挑剔了些,嘴確實是欠了些,但是眼光也確實毒辣敏銳, 三言兩語之中,就迅速地找到了公益宣傳曲的切入點。
他一只手轉著筆, 時而停頓一下,在白紙上隨手畫了波浪線,又圈圈點點, 好似是只有自己懂的曲譜。
“你們這陣仗鋪的挺大啊。聽障、視障、智障……障礙真夠多的, ”宋嘉嶼隨意地勾勾畫畫,哼唱兩句, “礙……愛, 無礙。”
“唔, 還挺朗朗上口的,”他自己很是認可, 滿意地點點頭,“可以作個備選。”
別說, 這幾個單字從他嘴里唱出來,還真的很是動人。
“哇,”許馥笑著捧場,“好厲害, 宋老師。”
“那是。”宋嘉嶼自得地一挑眉,“這算什么。”
他不是那種極勤奮努力的人, 相反還很愛享受,尤其會給自己設置休息時間, 有那么一點進展推進就要適當休息一會兒。
“靈感這東西,不是時常都有, 要等它來敲你的門。”宋嘉嶼往椅背上一靠,轉著椅子,舒適地翹起二郎腿來,又拈起杯子喝了口茶,蹙起了眉,“茶涼了。”
說著,一雙桃花眼便望向了許馥。
許馥無辜不解地望向他,盛郁立即起了身,“我給你倒。”
他不情不愿地將那茶重新給宋嘉嶼倒上,冷聲道,“要不你自己在這兒等著靈感敲門吧?我們還有別的事情忙。”
盛郁很煩躁,說不上來哪兒煩躁。
宋嘉嶼望向許馥的那眼神讓他感到很不舒服。說是打量,卻又不僅僅是打量,好像還帶著些其他什么粘膩的興味。
他有點后悔了。
像是把自己的寶貝拿出去炫耀,結果被別人覬覦,想收回來已經來不及了,心中氣急又惶惶。
“那可不行,”宋嘉嶼白了盛郁一眼,道,“我還要問這項目相關的內容呢,沒什么事例作素材,你當靈感瞎了眼隨便敲啊?”
“宋老師說得是,”許馥好脾氣地笑笑,“需要提供什么樣的素材比較合適呢?”
“最好是要親身經歷的,還要印象深刻的事情,”宋嘉嶼雙手抱在胸前,隨意道,“你就說說你的初心吧。你為什么要當醫生?為什么要做這個項目?”
初心啊。
許馥還在思索,盛郁已經開了口。
“這個素材我也可以提供。”他敷衍又糊弄,語速極快,“救死扶傷,治病救人,醫生是偉大的職業。我爺爺就是醫生。小時候見慣了患者對我爺爺感激的眼神,高考分數又這么高,我覺得我當醫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做這個項目嘛,唔,一個是因為我會手語,另一個是因為我也需要學分。”
“無聊。沒意思。”宋嘉嶼嗤之以鼻,三連嘲諷,“老套。說來說去不還是受老一輩影響,你的這點屁事還要和我翻來覆去講?”
他不耐煩的眼神飄向許馥,“有沒有點新鮮的?”
“啊……”許馥遲疑道,“那我的可能也不是很新鮮。”
“說說看。”
“……好。”
許馥沉默了會兒,從毛團般的亂線中尋找出了開頭來。
“可能要從我的奶奶說起。”-
許馥童年的快樂記憶大部分都發生在鄉下的奶奶家。
奶奶是個有一點倔的老太太。
她和爺爺都是曾經的知識分子,響應上山下鄉的號召,就這么來了農村,并在這廣袤的土地上相知相愛,生下了父親許知遠。
父親是農村走出來的第一批大學生,當年的省狀元,進了體制內,后來又果斷下海,成功創業,緊緊站穩在時代的每一次浪潮之上,成了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爺爺走得早,許知遠無數次地想把奶奶接到城市里來。
他早已不是當年的窮小子,有足夠的金錢和權勢讓家人過上他認為更舒適的日子。
但奶奶卻發了話,“我在這里住了一輩子了,我的家就在農村,死也要死在這里。”
無奈,許知遠只好將鄉下的小院翻修又加蓋,要不是奶奶不同意,差點就建成了十里八方唯一一棟高級別墅,可以來參觀打卡的那種。
那時許馥覺得奶奶是最厲害的人。
奶奶把小院打理的干凈漂亮,規劃的有花園區,鮮果區,還有蔬菜區。
不管外面是什么天氣,小院里永遠滿園春色。
夏有桃瓜,冬有蜜棗,奶奶可以讓鮮花一年四季不間斷地盛開,也可以讓她不管什么時候都可以吃到最甜美的水果。
她銀發理得整齊,總是笑瞇瞇地把手背在身后,等許馥跑過來,就送她一個驚喜。
她親手給許馥做了秋千,做了玩偶,做了圓木的小桌子和搖搖椅,許馥在那里度過了最快樂的假期。
也迎接了最慘痛的戛然而止。
童年的快樂和陰影都發生在那個美麗的小院。
許知遠給奶奶請了保姆,但奶奶最厭煩有陌生人在家,她自己干活干了一輩子,也不習慣別人來服務她,時常叫那保姆不要來了。
尤其是許馥在家的暑假。
“我孫女這段時間在家呢,”奶奶甕聲甕氣地給保姆打電話,聲音很大,“你不用來了。”
“對,”許馥驕傲地仰著頭,奶聲奶氣地對著那電話認真地說,“我能照看奶奶的。”
奶奶年紀大了,聽力不好,又嫌助聽器戴著不適,說塞在耳朵里就很難受,而且戴著會放大很多雜七雜八的聲音,很不舒服。
“用進廢退。”奶奶點了點她的鼻尖,笑著說,“耳朵越不好用,越要常用,才不會一點都聽不到呢。”
許馥懵懂地點了點頭。
卻在一天早上發現奶奶起床竟然比她還晚。
她顛顛兒地跑到奶奶的房間,看到了這輩子都難以忘懷的一幕——
奶奶臉朝下躺在地上,頭被磕破了,血流了一地,已經凝成了深黑色。
后來才知道,奶奶應該是半夜起床想要去倒水,卻失去了平衡,在面前完全沒有障礙物的情況下直直地栽倒了。
對老年人來說,摔一跤,可能就會在瞬間結束生命。
年幼的許馥不能接受這樣的現實。
她拼命哭著糾纏那醫生,說奶奶昨天還在給她做新的小板凳,做了一半,還沒做好,不可能就這樣離開了,還說醫生沒有用,說自己如果是醫生,一定能救活奶奶……
……
“……當時我奶奶離世,”許馥將記憶拆解開來,娓娓道來,聲音很輕,帶著無奈又溫柔的笑意,“我對醫生說了那樣的大話,當然印象很深刻。所以從上學時就憋著一股氣,下定決心想要做醫生的了。”
“選這個方向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后來做這個項目,也是想說不定可以幫助一些和我奶奶一樣的人,哪怕只是做些科普,讓他們重視聽力健康,或是擺脫使用助聽器的錯誤觀念……總歸可能有些用的。”
“唔,和盛郁的差不多吧,也算是受老一輩影響。”許馥笑笑。
茶已經完全冷掉。
宋嘉嶼輕咳了一聲,自己起身,重又煮上了一壺-
許馥突然地冷淡下來,讓陳聞也心中很是焦灼。
他試圖克制著這種焦灼感,靜下心來思索可能存在的問題,但卻又不敢思考的那么深入。
好像稍微一想,就會想到自己耳朵上的這兩個助聽器。
和她分開了兩三個小時,陳聞也實在熬不住了。
他想見她——
想要追問原因,也抱有一絲幻想。
……或許是自己的錯覺呢?
正往會議室走著,迎面正好和陶染相遇了。
陶染的心情和他一樣壞。
他剛剛下課過來,就聽說來了個大明星,和許馥在會議室“尋找靈感”。
會議室門口站著一個沒眼色的保鏢,不知道是陳聞也從哪兒招來的下屬。
陶染禮貌地和他溝通,表明自己也是負責人之一,但那愣頭青還是攔著他,說老板沒有說過,又委婉地表明老板要求閑雜人等勿入。
秀才遇到兵,有禮說不清。
以陶染的修養沒辦法和他站在門口掰扯,只能黑著臉又打道回府。這會兒撞上了陳聞也,更是怒火中燒。
“對方是真的大明星呢,”他嗓音陰柔,溫潤的笑里都是沉甸甸的惡意,“哦,你曾經好像也算是個明星呢——如果不聾的話。”
“嗯,”陳聞也輕描淡寫地道,“不像你,不聾也當不上明星。”
陶染的神情一瞬間變得陰鷙可怖。
但陳聞也根本不當回事。
他說完話就大步向前,去敲了那會議室的門,直接將陶染拋之腦后。
什么狗屁明星,給他臉了,搞這么大陣仗,讓許馥一陪陪幾個小時?
陳聞也板著臉想-
會議室里,宋嘉嶼好像又來了靈感。
他輕聲試著哼唱,在那白紙上寫寫畫畫。盛郁在一旁坐著,難得地安靜。
許馥發著呆,聽著宋嘉嶼不po文海,棠廢文更新都在南極生物群四貳二貳捂舊義死泣成曲的調兒,莫名回憶起奶奶離世時的模樣。
這么多年過去,她竟然只記得奶奶溫柔慈祥的笑容,完全不記得她離世時的空洞表情。
好奇怪。
她當時就在奶奶身邊,那畫面明明應該在腦海里的。
怎么想不起來了?
許馥回憶著——
她應該是哭著蹲了下去,然后抱起來奶奶,去看她的臉……
但怎么卻沒有印象?
為什么?
她有些費力地思索。
門突然被叩響了。
陳聞也推門進來。
他一只手隨意地握在門把上,視線散漫地從宋嘉嶼身上掠過,落在許馥身上,“……姐姐。”
嗓音放輕了,聲線有些獨屬于少年人的磁性。
與記憶中那個奶聲奶氣的聲音漸漸重疊。
……哦。
許馥怔怔地望向陳聞也。
奶奶是臉朝下跌倒的,血流了一地,那時候她太恐懼,拼命地將奶奶翻轉過來,想拍拍她的臉,再讓她起身來哄哄自己。
是一雙溫暖的小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姐姐,”他說,“不要看。”
第 53 章
啊……是他啊。
許馥啞然。
那時候他才多大, 怎么竟然會想到來捂自己的眼睛?
“怎么了?”她怔怔問。
陳聞也不說話,只望著她。
纖長的睫毛像是柔軟的勾,他輕輕眨了眨眼睛, 許馥心便被牽引。
她不自覺地站起身來,輕聲道, “我出去一下。”
宋嘉嶼從面前的曲譜中抬了頭,他手環在胸前,微微蹙了蹙眉。
盛郁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他轉過臉來望向陳聞也, 還沒看出個什么名堂來, 就被許馥輕輕拍了一下腦袋,道, “你陪好宋老師。”
“……哦。”盛郁應了, 眼神從許馥身上飄過, 又望向了陳聞也。
他從那句“姐姐”聽出了些繾綣來,和他喊“學姐”的時候很像。
那繾綣讓他產生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敵意。
但陳聞也并沒有看向他。
門被關上, 許馥又輕聲問了一遍,“怎么了么?”
陳聞也低低道, “……沒事。”
“就是……想看看你們進度順不順利。有沒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地方?”
許馥坐了幾個小時,感覺頸部有些發僵,腰也酸,她正好站起身來活動活動, 兩人便一起往樓外的花園走。
“不用。”許馥按揉著脖子,隨意道, “本來是盛郁說,可以找他的朋友幫忙寫個宣傳曲, 擴大點社會影響力,吸引更多的人關注殘疾人公益事業。”
她覺得有趣似的, 莞爾道,“沒想到,他的朋友正好是個挺有名氣的明星。”
深紅色的痕跡消失了。
她的脖頸已經重新恢復了白皙,一塵不染的模樣。
“哦,”陳聞也轉開眼神,不經意似地問,“什么明星?”
“歌手,唔,”許馥想起宋嘉嶼臭屁的模樣,覺得有點好笑,她補充了一句,“剛不是見了么,宋嘉嶼,你應該知道吧?”
“不知道。”
許馥有點驚訝,“是么?他很多歌很有名的。大街小巷放,短視頻的BGM也經常用呢。”
“沒聽說過。”陳聞也像是對此事完全不感冒,聲音淡淡的,過了幾秒,才突然想起來似的,問,“……你上次說去看的演唱會……”
“哦,就是宋嘉嶼的啊。”許馥笑意盈盈,“可火爆了,盛郁專門要了VIP席的票呢。”
她竟然去看他的演唱會。
……意思是專門讓盛郁去要的門票嗎?
陳聞也氣息亂了一瞬,覺得心像被螞蟻咬。
他安慰自己,這不算什么,許馥也來看過他賽車呢。
賽車比賽肯定比演唱會精彩吧?
不不不,對女孩子而言,演唱會應該比賽車精彩多了,肯定更有吸引力一些……
……
啊。
混亂的思考之中,他突然意識到,想這些事情是毫無意義的。
他不會再賽車了。
所以,以后許馥也不可能來看他賽車了。
沉默來得突如其來。
奇怪的是,許馥竟一時也沒有找到話題講。
她站在落地玻璃前,望外面光禿禿的樹椏,望頭頂湛藍的天空,數那零星幾絲的云朵。
數過一遍,忍不住側身看他,發現陳聞也的臉色很是蒼白。
“你怎么了?”許馥微微蹙起眉來,關切地問,“是助聽器不舒服么?”
“……好像有一點。”陳聞也下了決心,他微微向她靠近一步,垂下頭來,“可以幫我看看么?”
他的接近沒有預兆,不打招呼,明明只是一步,熟悉的氣息卻突然浮現,讓許馥有些亂了陣腳。
好像他試圖將她圈在狹小逼仄的臂彎之間一樣。
這可是在外面呢。
落地窗外人影匆匆,幾個工人搬著陳聞也新購買的一堆辦公用品走進走出,許馥莫名其妙地就后退了半步。
陳聞也保持著原樣沒動,只深深地望向她。
眼眸里碎光浮動,好像是不解,也好像是委屈和悲傷。
許馥輕咳一聲掩下不自然,又向他前進一步,道,“我看看。”
她伸出手,好似要鼓起勇氣,才能劃過臉頰,落在他耳上。
動作慢慢吞吞,好像并不情愿。
她不情愿。
陳聞也突然就決定要放過她。
他開了口,聲音很干澀,“助聽器沒什么問題。”
許馥松了一口氣似的,立即收回了手,隨即蹙起眉來,開始興師問罪,“到底有沒有問題?”
“沒有。是我有問題,”陳聞也好看的眉宇微擰,眼眸低垂著望她,像追問,也像懇求,“……我做錯什么了嗎?”
許馥沒反應過來,“什么?”
“你對我的態度有變化。”陳聞也直白地道,“為什么?”
許馥心里一跳。
這小子怎么這么敏銳的?
竟然也不彎彎繞繞,上來就問到了點兒上。
“……沒有啊。”許馥死鴨子嘴硬,“哪里有變化?”
陳聞也思維很流暢,聲音也委屈,“第一,你抵觸與我的眼神接觸;第二,你拒絕我的靠近;第三,你好像在刻意和我保持距離。”
他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一雙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睛望向她,不得回答誓不罷休,“為什么?”
許馥后悔了。后悔死了。
她就不該問他。
她指望他能給出個什么回答?
不是,正常人猛地被這樣反問,不是應該卡一下殼,或者說“不知道哪里有變化”之類的一些模糊回答,然后她就可以跟著糊弄過去了么?
怎么著,還真是思考分析過了,帶著問題來的啊?
真服了這種沒談過戀愛的菜鳥。
又敏銳,又遲鈍,問出這種問題,簡直讓她沒法回答。
怎么回答好?
因為你陳聞也小時候只是個可以任我搓揉捏扁的小跟屁蟲,如今卻搖身一變,成了如此有魅力,如此性感的男人,讓我沒法招架?
因為我們在家里瘋狂親吻,吻到筋疲力竭地相擁睡去,卻沒做到最后一步,讓我心里留了個時時惦念的尾巴?
還是因為你分析我身邊的男人分析得過于準確,又胡亂說什么“穩定的關系”,還說“這些男人里,你也是冠軍”?
關鍵是好像還說的挺有道理。
許馥的沉默被陳聞也看在眼中,他心中急躁,人也變得不依不饒,“你告訴我我哪里做錯了,我會改的。”
“……因為,”許馥在他的威壓下,開始勉強地從事實中截取一些片段,包裝著措辭回答,“我以前把你當小孩子看,但我發現你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那我是什么?你現在把我當什么看?”陳聞也開始連環追問,“男人么?”
許馥不回答,再次避開了他的目光。
陳聞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說是好,他終于被當成男人對待了。
如果說是不好——
兩人之間的距離明明不遠,陳聞也卻像被定住了一樣,沒有再往前進一步。
他能感受許馥周身散發著拒絕繼續追問的氣息。
他突然不敢再往下問了。
腦海里明明還有很多問題。
比如,
如果把我當成男人,為什么對我和對其他男人不一樣?
為什么那種溫柔纏綿的眼光可以落在其他男人身上,卻不能落在我身上?
為什么對其他男人的接近都可以泰然處之,應對自如,卻只拒絕我的接近?
是排斥嗎?
是反感嗎?
是避嫌嗎?
他明明被當成了男人,卻是需要被遠離的那一個。
……
許馥在心里嘆氣。
怎么辦,想到他小時候捂住她眼睛的時刻,就覺得陳聞也的存在感變得更強了。
怎么現在只是站在她身邊就這么大勁兒了?
她猶猶豫豫地思考著胡蝶談的男大事件。
好像沒什么可對比的——
胡蝶的男大工作都沒有,為了戀愛耽誤了實習,但陳聞也已經是成熟的公司老總了;
胡蝶的男大會把她的每一句話當真,陳聞也,唔,就她的了解,對她的鬼話還是有些判斷力的;
胡蝶的男大會因為分手要自掛東南枝,陳聞也感覺可干不出這事兒來……
還有什么?
……求婚?
正在這詭異的安靜中胡思亂想著,許馥的電話突然響起來,是梁寧坤的。
剛剛她發消息給梁寧坤,問他殘疾人補貼名單的事情,他回復說在開會,許馥便沒有再回復了。
許馥接起來,“寧坤。”
“嗯,”那邊詭異地安靜了幾秒,像是在努力找到合適的稱謂,半晌才道,“……馥馥。”
許馥忍俊不禁。
她好像能猜出他改口的原因。
想到那么成熟沉穩的梁語堂,竟然會因為這么一點小事專門交代梁寧坤,她心里就莫名的發軟,為自己的母親。
梁寧坤頓了幾秒,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目前我們正在重新修訂殘疾人補貼辦法,在確定后會重新開展一輪摸排,建立檔案動態管理。我到時候會配合你們開展工作。”
許馥明白了,他的意思是部門內部掌握的一些數據和名單不能直接給到他們,但他會親自負責此事的。
實在是很靠譜。
畢竟……未來很可能會變成親人?
那天她打電話問黎茵,詢問市里相關的政策,電話掛之前,聽到黎茵淡淡地說了句,“他求婚了。”
許馥有點激動,想多問,但黎茵沒有多說的意思。
“好了,”她隨意道,“我開會了。回頭再說。”
……
許馥收回思緒,連道謝都真誠了些,“……謝謝哥哥。”
這次電話那邊反應卻快,男聲溫潤,“叫我寧坤就好。”
話語過于篤定,好似夾雜著一絲極微弱的拒絕之意,許馥很敏銳地捕捉到了。
她不動聲色地笑著試探,“等結了婚再改口叫哥哥?”
梁寧坤在那邊沉默半晌,好似“嗯”了一聲,又好似沒有,聲音輕得幾乎聽不到。
許馥的心高高吊起來,她沒再多說,掛掉了電話,若有所思。
“……結婚?”陳聞也聽到自己輕飄的聲音,“你剛剛是說結婚么?”
許馥跑神地敷衍“嗯”了一聲,思考著梁寧坤的態度。
奇怪,他不像是那種不尊重父母決定的任性小孩,為什么會有抵觸情緒?
她陷入自己的沉思中,沒注意旁邊的男人臉色白的幾乎透明。
陳聞也大腦一片空白,他死死咬住了唇肉,洇出了些咸苦的鮮血來。
鐵銹般的腥氣彌漫在口腔,他滿腦子都是一個詞:結婚。
開什么玩笑——
她竟然要和一個“哥哥”結婚?
第 54 章
這一段時間里, 陳聞也每天恍恍惚惚,很難描述自己的心情。
作為一個賽車手,最基礎的品質就是勇敢——
要勇于面對, 并克服對未知風險的恐懼。
他還時常嘲諷別人:害怕了,玩不起, 還開什么賽車啊?
但他當時將唇肉都咬出了血,竟然也沒有鼓起來勇氣細細追問下去。
盡管之前許馥和陸時零在一起之時,他也真的被罵過“小三”, 但那時許馥至少沒有進入一段婚姻。
如果她真的和別人結了婚, 不就組成了一個家庭?
他不知道自己的道德底線是不是還可以再進一步降低。
賽車最容易遇到各種各樣的突發事故,陳聞也向來善于處理, 也向來善于掌握每一件事情的主動權。
他認為自己此刻最需要的是保持冷靜, 然后找到合適的解決方案才可以,
畢竟主動出擊,是陳聞也一以貫之的人生哲理。
相對的, 不管在什么時候,他都不愿把自己置于被動的境地。
至少應該先確定自己的態度, 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來尋找試圖引導的前進方向吧?
但冷靜已經足夠難了,更何況去思考。
哪怕思緒只是摸到這件事情的一片衣角,痛苦就火燒火燎地席卷了他五臟六腑, 讓他疼得幾乎想蜷縮起來。
他根本冷靜不了。
他斷斷續續,混混茫茫地想——
如果她真的結了婚, 自己能不能去做這個真的小三?
為此,他甚至昏頭昏腦地在網上搜索了“小三”, 試圖在那些無數相似的人之中找到一絲慰藉。
結果發現那些“小三”盡管背上無數罵名,但至少都真心實意地相信出軌的一方是真的愛自己, 也會給自己一個未來。
陳聞也可不相信。
這么說來,他還不如小三呢。
不不不,重點不在這里——
重點是,難道他愿意的話,許馥就會同意嗎?
他應該怎么讓她同意……?
……或許應該先做到知己知彼。
對方是什么樣的人?
許馥愛他嗎?
為什么會選擇他步入婚姻?
或許是形婚也說不定?
……
陳聞也越想越混亂。
他無數次覺得應該試著張口去問,卻根本鼓不起勇氣。
因為他在夢里問過了她一次。
“是啊,我要結婚了,”她笑意是熟悉的溫柔,帶著鋒利的殘忍,“所以你要盡快搬出去才可以。”
心跳瘋狂地跳動,他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的冷汗洇濕了枕頭,好像還混雜著一些其他別的什么。
他驚魂未定地喘息,隨意揉了揉眼睛,突然就不敢再繼續睡去。
他打破了他一以貫之的人生哲理。
從主動出擊轉變成主動逃避。
他開始逃避和許馥的對話,生怕自己還沒有出擊,對方就不經意或蓄意已久地開啟了這個話題。
而這個話題一旦開啟,會不會自己就瞬間要落得個被掃地出門的絕境?
萬一真的被掃地出門……
“老板——陳總——”范子明扯著嗓子喊他的名字,中氣十足地打斷了他的思路。
陳聞也回了神,蹙了蹙眉,嫌惡地瞪他一眼,“那么大聲干什么?說。”
范子明:……
老板最近天天神思不屬的,他都叫半天了,差點忍不住用命來問問這助聽器是不是不好使。
“您上次交代的,職業培訓的師資基本已經確定了,專業素質都很高,近期就可以開班了。”范子明忍氣吞聲,道,“但他們表示并沒有培訓過殘疾人的經驗,可能會比較艱難。”
“萬事開頭難。專業素質是一方面,重要的是必須要有耐心。這個你和他們說過了吧?”
“說過了,您放心。他們都很有耐心。”
老板大氣。
范子明在心里腹誹,開了近乎三倍的工資,擱誰誰能沒耐心?
這不,他現在也很有耐心。
范子明低眉順眼道,“還有您上次說的聾人洗車中心,現在可以準備掛牌了,您要不要給取個名字?”
陳聞也懶散地托著臉頰往窗外看,指心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著冰涼的助聽器。
“無聲吧。”他淡淡道,“無聲洗車中心。”-
無聲洗車中心開業的前一天,梁嘉樹在梁生的陪同之下,成功植入了人工耳蝸。
上午做的手術,到了晚上梁嘉樹還在暈頭轉向地嘔吐,吐到膽汁都出來了,說頭暈得很,但醫生只說是正常現象。
人工耳蝸并不是植入后立即見效,要等一個月之后開機調試才能夠聽到聲音。
梁生心里無比擔心焦躁,急得團團轉,但今天是他從工廠調到洗車中心的第一天,他不敢請假。
早上,一晚上沒怎么睡的梁嘉樹打著手勢安慰他,說自己沒事,讓他快走,他定定地看了半天腦袋上綁著繃帶的兒子,最終還是早早出了門。
梁生幾乎能夠想象到開業現場的模樣。
他覺得自己其他方面肯定不如正常的、健全的人們有見識,但作為一件“商品”的經驗,應該比大部分普通人都豐富。
好像作為殘疾人,天生就會獲得更多別樣的眼光。
有人來關心慰問,就一定需要他微微彎著腰接過那些慰問品,閃光燈通常在這里落下,靜止他人的神態自若,和他的卑微小心。
他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瞬間。
當然,這次有些不一樣。
這次他是發自內心地愿意參加這樣的場合。
老板是個好人,他覺得如果自己能夠幫上他哪怕一丁點兒,只是出賣一些其他不值錢的什么,他根本完全不在意。
為此他甚至專門回家洗了澡,到店內換好工作裝時,還對著鏡子練習了一下自己的笑容,希望面對閃光燈時能夠顯得更加真誠。
但梁生萬萬沒想到,開業現場的花籃很多,但媒體卻只有零星的一兩家。
而且閃光燈完全避開了他們這些聾啞的工作人員,只是簡單拍了些洗車中心的店面、店內裝潢、設備等,最多不小心框進去了些他們工作時的背影。
更完全沒有采訪他們的意思,只有陳聞也隨隨便便地出了下鏡。
“……這是一家安靜簡單的洗車中心。沒有聒噪的推銷和華麗的項目,僅僅是將車洗干凈。”陳聞也面對媒體的表情很平淡,他眉眼平和,不卑不亢,“希望大家不要因為他們是一個特殊的群體而感到憐憫,他們是在付出自己的勞動力賺取生活費,這是一份普通的工作,和我的工作沒什么區別。”
“唯一有一點特別的是,‘無聲’洗車中心所賺取的利潤將按比例捐贈給殘疾人福利機構。具體的捐贈明細會按季度進行公示,歡迎大家監督。”
梁生發現,第一天來的顧客好像都是熟客。
比如面前這位極其美麗,笑意溫柔的女士。
梁生認出了,她是那天在語言康復學校勸自己兒子植入人工耳蝸的醫生。
她笑意盈盈地站在一旁看他,梁生在她的注視下,沉穩地將她那輛流線優雅的銀灰色車子洗得干干凈凈,一塵不染。
老師告訴他,他已經經過了系統的培訓,還拿到了紅色的結業證,證明他有上崗的能力。
他可以干得好。
許馥朝他豎起了大拇指,打著手語問梁嘉樹現如今的情況。
[昨天已經做了手術,正在休息。]梁生回復她,[謝謝醫生。]
他看到那美麗的眸子微微訝異地瞪大了。
[好的,好好休息。]她道,[不打擾你工作了。]
“喂。小也,”許馥轉頭喊陳聞也,“這會兒忙么?”
不遠處陳聞也的身子僵了一下。
和剛剛面對媒體時的沉穩不同,他略帶些扭扭捏捏地小聲問了句,“嗯?”
他本來就在觀察許馥的動向,臉也朝著這邊,視線還沒來得及瞥開,想裝聽不到都難。
現在是回應了,人卻死死站在原地,沒有挪過來一步。
許馥:……
搞什么?
她發現了,最近陳聞也莫名其妙,開始和她玩起了捉迷藏來。
剛開始他和她捉起迷藏的時候,她覺得只是偶然,還有一絲慶幸,好不容易可以喘一口氣,平息平息心里暗自滋生的邪火。
但二人的距離根本就沒有拉開。
他還是用那種黏黏糊糊的眼神看她,又繼續做他那些黏黏糊糊的事情,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些欲言又止。
這欲言又止多多少少帶了些欲拒還迎的味道,讓許馥的邪火燒的更旺了。
躲什么呢?
“陳聞也,過來。”
她淡淡瞥他一眼,朝他隨便招了下手,扭頭就往角落走。
轉過了身,臉上才隱隱浮現了些不耐煩的暴躁情緒。
“……哦。”陳聞也蔫蔫地跟上了她。
完了,逃不過了。
隔間門被打開,許馥先走進去,又轉過身來,好整以暇地抱著雙臂等陳聞也進來。
陳聞也慢慢吞吞挪著步子進來了,垂著眸,很拒絕和她對視的模樣。
許馥邪火燒起來,但面上完全不顯,只是帶著溫柔地笑意,輕聲調侃,“走什么貓步呢,陳總?”
“……”陳聞也飛速瞥她一眼,視線火燒火燎地又閃開了,輕聲問,“怎么生氣了?”
他垂下眸思索。
誰惹她了?他會給她出氣。
許馥猛地卡了殼。
……她都沒覺得自己生氣呢。
她生氣了么?
再說,她表現出來生氣了么?
沒有吧。
……為什么生氣?
她不是這么容易生氣的人才對啊。
“……沒生氣呀。”許馥干咳一聲,掩去不自然,才想起來第一次叫他的初衷,“哦……我是想問你,梁生他兒子昨天去做人工耳蝸植入手術了,怎么今天還過來上班?”
她給自己剛剛的失態找到了幾乎完美的理由,大事化小,隨意抱怨道,“你們公司也太不人道主義了。”
陳聞也愣了一下,好似松了口氣,道,“哦,這樣啊。我不知道他的這個情況。”
“唔,不過這方面確實。”他瞇起眸子思考了下,“他們好像對‘請假’這個概念不夠明晰,也沒有認識到假期是勞動者再正常不過的權益。我會要求公司加強對假期制度的說明的。”
對方態度太良好,許馥一拳打在棉花上,半晌只好“哦”了一聲,又道,“……那很好。”
沉默了兩秒,陳聞也像抓住了什么契機,立即道,“那沒什么別的事情了吧?”
“那,”他開始謹慎地往門外退,“我就先忙去了。”
許馥微微挑起眉望他,多多少少帶了些冰冷的俾睨。
忙什么?
一個大老板親自來這么一個小洗車店的開業儀式,還能讓你真干點什么?
陳聞也眼神飄移,總是不肯與她對焦。
隨著隔間的門被他一寸一寸磨著打開,門外幾個粗魯暴躁的男聲滲了起來。
“我開進來還好好的,怎么洗完就成這樣了?”
“哎不是,我說話你聽見沒啊?就這樣的服務態度是吧?”
“哦哦,看到了,聾啞人,不好意思——但是你們洗車水平真的也太不行了,你們就這樣干活的啊?”
許馥蹙起了眉,抬腳就想往外走,“什么情況?”
陳聞也輕輕擋了她一下。
奇怪。
陳聞也的身材明明并不是那種夸張的肌肉男,今天穿的毛衣外套寬松,甚至顯出一些少年的消瘦感。
但他站直了擋在她面前時,她好像還真的邁不過這道門檻。
離近了才會發現,兩人之間還是有一些體型差的。
許馥站定了。
她仰起頭打量他,眼神是不太客氣的質問。
“碰瓷呢。超級低等的商戰,”他垂下眸,對她眨了眨眼睛,笑容干凈,哄小孩的語氣,“你就在這里不要出來了,好不好?”
……
開什么玩笑。
許馥要是能在這屋里呆的住,她就不叫許馥了。
她微微勾起了唇角,伸出一根手指軟綿綿地從陳聞也的頸下向胸口滑下來一小段距離,好似才找到了個合適的著力點,輕輕戳了一下。
陳聞也的喉結不受控制地滾動了下,人也瞬間站不太穩了。
她聲音含著笑意,又帶著點撒嬌似的不滿。
“讓開。”
第 55 章
這一批人是一起到的店里。
以一個金燦燦的黃毛為首, 后面跟著幾個小弟,打扮得倒是人模狗樣,人人西裝革履, 一看就是道上混起來的,而且好像還混得挺好。
大概是新開的洗車中心規模過大, 陳聞也初來乍到,也沒有拜拜山頭,開業又低調, 才被人小瞧了去吧。
陶染在休息室里溫了茶, 啜飲了一小口,不動聲色地從單向透視玻璃里觀察著這伙人的動靜。
“走進寂靜”公益項目的團隊都被贈送了免費的洗車券, 邀請他們今天開業來捧場。
陶染作為負責人之一, 今天也早早到了場, 只是還沒來得及和許馥搭上幾句話,就見她氣勢洶洶地把陳聞也叫到隔間里去了。
他看著陳聞也慢吞吞地走進那個隔間關上了門, 心中再次升起那種煩躁不安的情緒,攪合著他, 讓他的心平靜不下。
為什么會這樣?
明明許馥大學時談的那些戀愛,也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但那時他更多的是充滿興味地觀察,就像是看小朋友過家家。
他知道她只是在玩游戲, 在尋開心,甚至會因為她的開心而感到有趣, 也相信她玩夠了會回家。
但許馥對陳聞也好像有些不一樣。
她從來都是那樣平和,溫柔, 喜怒不形于色,像沉靜美麗的粼粼湖面。
她以前會對某個男人, 不,她會對某個人露出這樣的表情嗎?
帶著點頤指氣使的驕縱,又帶著點不耐煩的嬌氣,好像人變得更生動活潑,平靜的湖面找到了出口,成了山澗的潺潺溪流,時而甜美圓潤,時而歡快湍急。
面對陳聞也的時候,許馥好像也變得不像她了。
都怪陳聞也——
是他影響了她。
一個半殘廢而已,仗著自己的病人身份,未免和許馥走的也太近了。
得讓他認清楚自己的身份才是。
這幾個下三濫的小混混,不知道能不能給他點顏色看看?
隔間門打開,陶染若有所思地放下了茶杯-
“你們好。我是老板。”陳聞也從隔間那邊走過來,淡聲道,“先不要激動,如果是我們的問題,我會負責。請問車哪里出了問題?”
幾個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遍——
真不像老板。
有錢看著倒是有錢,就是人太年輕,帥得太扎眼,像個年輕氣盛,少不經事的紈绔富二代。
那黃毛掐著煙瞥了他一眼,莫名覺得眼熟,又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負責得起么?”他靠著車抽煙,拍了拍那輛黃色跑車的車身,吞云吐霧地笑笑,“看給我這車漆刮得花成什么樣兒了。”
陳聞也和他一起走過來看,車身確實有幾道長長的劃痕,能看出是新刮不久,“這是我們的人刮的?”
“喏,就是你們這兒的人啊,喊都聽不到。”
梁生臉色鐵青地站在旁邊一邊搖頭一邊擺手,發出嗚嗚的聲音,沒人能聽懂他說了什么。
陳聞也伸手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他緊繃的身體才稍微松了一些。
他抬眼看向黃毛,“拿什么刮的?”
“誰知道呢,我也沒注意,過來一看就這樣了,刷子柄?刷子尖?”黃毛無所謂地聳聳肩膀,視線掃過梁生腰間別著的那把鑰匙,嗤道,“鑰匙?我可不知道。”
“是么?”
陳聞也看了一眼梁生腰上別的緊緊的鑰匙,表情挺疑惑的模樣。
他走到一旁拿起了個刷子看,然后轉過身猝不及防地拿那刷子柄在車身上狠狠刮了幾道,車身發出尖鈍地鳴響,陳聞也歪歪頭仔細看看,道,“不像。”
“……”黃毛目眥欲裂,簡直不敢相信他干了什么,那劃痕比之前的深得多,已經不是簡單補補的問題了,“你他媽的——你——”
他還沒來得及震驚完,陳聞也又換了個刷子,拿刷子尖再次刮了幾道,對比了一下劃痕,又搖搖頭,“也不像。”
場上的人都驚呆了。
一時所有人都失了語,在這樣的安靜之中,陳聞也朝梁生招了招手,示意他走上前。
梁生愣愣地往前走了一步,陳聞也抽出他腰間的鑰匙,捉起他的手,讓他自己捏著那鑰匙,在那車頭上劃了狠狠兩道,成了個大叉的模樣。
“唔,奇怪。”陳聞也笑了笑,抬眼望那黃毛,“好像也不是呢。”
黃毛眼睛瞪得溜圓,嘴也大張著,顫抖著唇望著自己的寶貝跑車。
原本只有幾道劃痕的車身被陳聞也劃成了個四不像,黃毛終于反應過來,氣得幾乎失去理智,他一把揪起陳聞也的領子,高高舉起拳頭來,暴戾道,“你他媽的,你他媽的瘋了——你知道我這車多少錢么?”
“兩百萬出頭?”陳聞也瞥了一眼,淡淡道,“外觀改得挺花哨,動力系統倒也沒大動,能值幾個錢?”
“你懂個屁!傻x,看能看出來什么動力系統?”
黃毛吼叫著,一拳落下來,卻被陳聞也單手就接了住,并慢慢地收緊了手掌。
“你開進來的時候,”陳聞也笑笑,另一只手指指自己戴著助聽器的耳朵,“不小心聽到了一下。”
黃毛的手被他攥住,抽不開,甩不掉,痛得嗷嗷叫,一群人哄地圍了上來,聽見旁邊清亮的女聲——
“警告你們不要動手哦,”許馥笑笑,指了指頭頂的攝像頭,“打輸住院,打贏坐牢。看你們就像要打輸的了,到時候還要給醫生增加工作量。”
而她的身后,聾啞的工人們一字排開,在她的指揮下拿起了刷車桿,掃帚,不知道哪兒來的長長棍棒。
他們身形或高大或矮小,但每個人眼都憤怒得發紅,發出聽不清楚的“嗬嗬”聲音,仿佛許馥一揮手令下,就要跟他們拼命一樣。
這是他們期待已久的第一份工作。
他們經過了系統地培訓,被一次又一次地鼓舞,也開始相信自己能夠勝任這個崗位,靠自己的能力在這個社會站穩腳跟。
這才是第一天而已,他們剛剛有了夢的雛形,怎么能容許就這樣被不懷好意的人撕碎?
黃毛不過只帶來了幾個人而已,寡不敵眾,他們只是拿錢辦事,來壯壯膽量,如今見到對方紅著眼不要命的模樣,已經心虛了一半,只好破口大罵,各種難聽話都往外撂。
“死聾子,放開我們翔哥!”
“一個死聾子老板,帶著一群死聾子員工,出來創這殘廢業來了?惡心,就會賣慘。”
“聽都聽不到,還出來丟人現眼。”
“告訴你們,你們今天攤上大事兒了,惹了我們翔哥,這店別想開了。”
“敢把翔哥車劃成這樣,你們這店轉讓了都賠不上!”
翔哥在心里罵街。
一群廢物!就知道賣嘴,老子手都要斷了,到底有沒有人上來勸勸架啊?快快快把他拽開啊——
“……誒?”
陳聞也像發現了什么一樣,他突然松開了鉗制著那黃毛的手,將他的手掌撈住,直接就往車邊扯。
黃毛嗷嗷痛叫著,冷汗流了一臉,只能跟著踉蹌,眼看著陳聞也用自己小拇指上的戒指在寶貝車上劃了一道又一道——
和最開始的劃痕一模一樣。
“終于找到了。”陳聞也笑得挺開心,干凈又純良,將那戒指塞在黃毛嘴里,推了他的下頜讓他含住,又輕輕拍了拍黃毛的臉頰,道,“在這兒呢,收好,別再忘了。”
那黢黑幽深的眸子,微微翹起的唇角,有些尖利的虎牙,散著一股天真的孩子氣,落在黃毛眼里,卻像極了地獄里來的修羅惡鬼。
這感覺太熟悉了……他想起來了。
“也哥,”黃毛含著那戒指,口齒不清,又哆哆嗦嗦地道,“是也哥么?我小翔啊。”-
隔間里,許馥慢悠悠呷了口茶,抬眼望向眼前的兩個人。
“早知道是也哥的店,”黃毛立起三個手指發誓,那手剛剛被陳聞也攥得快斷掉,導致現在立得也顫抖,像在風雨中飄搖,“我絕對不可能來鬧事兒。”
真倒霉。
他就是趁那聾人背身換工具的時候,想著反正對方也聽不到,就順手拿戒指淺刮了一小道而已。
本來只是想壞壞他們的名聲,現在可好,名聲沒壞掉,自己的整個愛車都被刮了花,關鍵是肇事人自己還根本得罪不起。
陳聞也摸了摸鼻子,余光里看到旁邊女人狐疑的目光,他干咳一聲,瞪他一眼,“別‘也哥’‘也哥’的叫,你誰啊?”
黃毛完全沒從那眼神里領悟陳聞也的真實授意,他更著急了,“小翔呀,劉志翔,你忘了,你剛開始跑卡丁車的時候,我是咱隊里的隊長呢!”
他挺了一下胸膛就秒慫了,“當然,你來了之后,你就是隊長了。”
……
劉志翔比陳聞也還大三歲。
他家里也算是有錢有勢,不然不可能從小去玩兒賽車。
當時他剛上小學,在學校就是一霸,來了賽車隊里也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定位,迅速在一堆小屁孩里打出了“翔哥”的名號。
但一山更比一山高。
“大家好,”這個小屁孩第一天來訓練的時候就拽得很,黢黑的眸子望著大家,自我介紹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我是陳聞也。”
一點都不尊敬他翔哥。
小兔崽子,腿那么短,能踩的著油門嗎?
而且教練好像和陳聞也的爸爸以前關系很好,總是給他開小灶。
什么嘛,不就是很厲害的賽車手爸爸去世了……
難道就因為身世凄慘,就理所應當可以比努力的其他人獲得更多的關注嗎?
劉志翔決定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結果被當時還年幼的陳聞也給了他五彩斑斕的顏色,瞧了個痛快。
“翔哥”眨眼變“小翔”,對方干凈純良的笑容,黢黑的眸子和那尖利的虎牙深深地烙印在他心中,成了他的童年陰影。
后來卻也變成了他童年的驕傲。
他記得最后見陳聞也的時候,是對方出國的那天。
他還帶著小弟去送了呢,在機場和陳聞也道別的時候他還哭了,淚眼朦朧里看到對方極為嫌惡的眼神。
“離我遠點。最煩男人哭了。”陳聞也冷冷蹙著眉往前走,道,“好惡心。”
“我們以后還會見面嗎?”劉志翔抽泣著問。
“……等我當上世界冠軍了吧,”陳聞也站定了步子,頓了頓,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倏然一笑,“……那時候我就會回上海的了。”
劉志翔根本不是賽車這塊料,這又像個燒錢的無底洞,多少金銀砸進去都聽不到個回聲,于是他很快就退出了賽車界。
但他偶爾也會去關注賽車相關的消息,心情激動地看著閃閃發亮的兒時玩伴,真的像一顆新星一樣冉冉升起。
在陳聞也前一段陷入網絡漩渦之中,劉志翔也沒少在網上當噴子。
他才不相信陳聞也會不參加F1比賽呢。
陳聞也可是要拿世界冠軍的男人啊。
但……
劉志翔瞥了一眼陳聞也耳朵上的助聽器,神情頓時萎靡了下來。
“也哥,你真聾了啊?”
“大差不差吧。”陳聞也小心地瞥了一眼旁邊女人的表情,又不耐煩地道,“行了。別‘也哥’長‘也哥’短地叫了,誰派你們來的?”
“哎,怎么用‘派’呢,我就是幫別人忙。”劉志翔還挺在乎自己的江湖地位,“咳,你認識領航科技的顏盈嗎?”
顏盈。
這名字好像有點耳熟。
許馥垂眸看著手機上梁寧坤的消息想。
好像到了不適合自己聽的商戰部分了。
[許馥:你到了?我現在就在店里呢。]
她迅速敲下一行字,收起手機。
陳聞也正跑著神回憶著自己剛剛的表現,越想越不對勁。
他后悔了。
剛剛好像有點太沖動。
都怪那些人嘴太臟,說什么“聾子老板聾子員工”,雖然他知道那些聾啞人聽不見,但還是沒控制住自己的脾氣。
……會不會有點太過于暴力了?
許馥好像喜歡乖巧一點的,像盛郁那樣。
或者沉穩一點的,不露鋒芒,像陸時零那樣。
他之前一直做的很好呢。
而現在她怎么想?
……不會害怕他吧?
這么想來,好像有不少人挺害怕他的。
他簡直不敢正眼看她,只用余光有一搭沒一搭地注意著她的動靜。
他看到許馥收起了手機,然后站起身來。
“我有點事,”她道,“你們聊吧。”
語氣好像挺正常的,應該是沒太在意這個事情。
陳聞也稍微松了口氣。
下一秒,聽見她的聲音。
“可以么?”她笑得客氣,語氣慢悠悠地拉了長音,“……也哥。”
陳聞也:……
第 56 章
許馥剛出隔間就一眼看到了梁寧坤。
周末的梁寧坤和平日工作時的他不太一樣。
之前許馥和他見面都是工作之余, 他穿著都很板正嚴肅,多是深色系,很是低調。
今天則穿著更休閑舒適一些, 淡色的毛衣開衫,松松圍了一條淺灰色的圍巾, 人少了一些棱角,多了些溫柔,在人群中很是出挑。
他站得筆直, 人像在出神, 眼神空空望著遠處,直到許馥走入了他的視線范圍之內, 才像終于找到了焦點, 緩緩降落下來。
他向她的方向走過來, 溫聲喊她,“馥馥。”-
許馥這邊剛一出門, 陳聞也就失去了和劉志翔打太極的興趣。
“煩死了,”他沉下一雙黑眸, 態度惡劣,把氣都撒他一人身上,“叫你別‘也哥’‘也哥’的叫了,有沒有點眼色?”
“啊?哦哦, ”劉志翔后知后覺地明白了剛剛出去的美女在他也哥心里的地位,他找補道, “也哥是追那美女呢?哎呀,叫聲哥這不更顯得你牛X么。”
“滾吧。”陳聞也沒心情跟他啰嗦, 冷聲道,“多少年沒見, 還是一副二流子樣兒。”
劉志翔才不愿意滾呢。
他啰啰嗦嗦地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又將他自己掌握的國內車企的信息分析了一遍,千叮嚀萬囑咐陳聞也要小心。
最后又纏著加了他的聯系方式,在陳聞也耐心即將完全售罄之時,他總算肯走了。
陳聞也得了清凈,剛準備梳理一下思緒,結果看到劉志翔都打開門探出去了頭,卻又立刻縮了回來,“哎呀。”
又怎么了?
陳聞也即將發作,“……放。”
“也……那啥,”劉志翔把“也哥”咽回肚子里,眨了眨他那雙無辜的小咪咪眼,“你追求的那個美女,和一個帥哥,聊得好開心呢。”
陳聞也立即站起了身-
梁寧坤用目光巡視一圈,“洗車中心很不錯,你費心了。”
“哪里呀。我都沒管過,”許馥想到什么,莞爾一笑,“是我們的投資方比較靠譜。”
她笑容里好像帶了點小小的驕傲,讓梁寧坤無端和她的粉團子時期對上了號。
那時候咿咿呀呀地貼著他,把口水抹到他臉上的時候,也是這樣笑。
剛開始梁寧坤以為她太小了不懂,看十八禁成人小說來q裙似二尓尓五久易斯期從來不和她計較,后來才發現她從來不對大人這樣,才知曉她原來是個看人下菜碟兒的主。
有一次她甚至咬了他的臉頰,還得意洋洋沖他笑,他也氣笑了,抱住她用自己的臉往她臉上蹭,被她毫不留情地用小手啪啪地打了幾個巴掌,狠狠推開了。
自己都知道嫌棄自己的口水……
梁寧坤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又很快將浮動的笑意壓了下去。
“……補貼辦法已經征求過意見出臺了,我們現在正在重新摸排中,應該快了。”
“好呀。聽小也說,聽障目前也在培訓修車技能,智力障礙的人到時候也可以培訓來洗車呢。”
許馥手指卷著發尾,憶起陳聞也說起這事時認真的模樣。
明明是本身和他并沒有什么關系的事情,當時餐桌上也只是承諾了會面向康復學校的畢業生提供高等職業培訓和相應的崗位罷了。
那時候她質疑他的能力,沒想到他現在卻不僅做到了當時的承諾,甚至幾乎面向了所有殘障群體,提供的也不僅僅是高等職業崗位了。
這么想來,他好像從來沒有讓她失望過。
許馥見過太多熱愛承諾的男人了。
吹牛說大話好像能夠讓他們獲得一種謎之顱內高/潮,很多事情好像并不用做,只要他們能夠說得出來,就已經在腦海跳過了做的艱辛,直接預演到自己成功之后的一切榮光。
做或不做到什么的,根本不重要。
因為只有傻瓜才會把那些話語當真。
像陳聞也這樣,真的會認真仔細傾聽她的每一句話,也真的能夠認真對待自己每一句承諾的男人,實在少見。
認真……
他做什么事情好像都很認真。
做飯時會提前想好菜系,每一盤出品都精致可口。
搞那些她不懂的賽車設計,一坐就幾個小時,除了筆觸和書頁的翻動聲外,幾乎沒有其他的聲響。
對待感情……可能會尤其認真。
許馥心中莫名一緊。
“小也?”梁寧坤一怔,“投資人么?”
哪有叫投資人“小X”的?
“對,你們之前還見過的,在超市那天。”許馥從飄忽的思緒中抽離,笑著揶揄他,“微服私訪梁博士。”
“那不是你弟弟么?”
梁寧坤話一出口便后悔了。
這樣好像有點打探人家隱私的嫌疑。
畢竟他也不知道黎阿姨后來是否再婚過,也不清楚她是否有其他的孩子。
越界了。
梁寧坤生在高干家庭,自己也深耕體制,一向口風嚴謹。
不該打聽的從來不打聽,不該說的更是從不多說一句。
……嘴怎么會這么快?
他有點不適地蜷縮起了手指。
幸好許馥完全不在意。
“唔,是也不是吧……小時候一起長大的,后來去國外玩賽車了,這段時間回來了。”
賽車。
梁寧坤立即和餐桌上討論的“葉靈家的小子”對上了號。
黎阿姨好像很在意這個“小也”。
他不動聲色地繼續破戒,甚至運用了些自己從來瞧不上的套話技巧,穩聲道,“……他這么年輕就投資這些公益項目了啊。”
“是啊。玩賽車就玩出了名,還搞企業……”
許馥沒說兩句,突然感覺自己像極了那種過年飯桌上明明沒人問還非要提起自己孩子優秀事跡的親戚,夸贊之情溢于言表,還以為自己掩藏的很好。
她干咳一聲,莫名有點害羞,“……就,還行吧。”-
……是梁寧坤。
盡管只是在超市里見過一次,但他的模樣近日已經在陳聞也的腦海里反復浮現,乃至于這時看到他和許馥站在一起笑著聊天的模樣,竟然產生了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就好像……噩夢成真?
許馥面對他時的笑容甚至有些害羞。
她好像從來沒有對自己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陳聞也一時不知道怎么辦好。
上前一步,他好像沒有那個資格。
退后……他還有哪里可以去?
她的身邊如果站了別人,世界上沒有他可以去的地方了。
恍惚中胳膊被人拉了一下,他怔怔地轉過頭,看到了梁生。
他費力地比劃著,陳聞也眼神卻空洞,半天聚不起焦,也好像根本分不出心神思考他的意思。
梁生在心里嘆氣。
他只想讓老板轉移轉移注意力。
老板還是太年輕,失魂落魄的心碎模樣根本不知如何去遮掩,過往的人們都投來了異樣的眼光,他還怔怔地杵在那里,讓梁生無端想起他去接梁嘉樹放學時,兩人在路邊看到的流浪狗來。
那是個暴雨天的夏夜,小狗面前有個紙箱,上面歪歪扭扭地寫了,“請好心人帶我回家。”
不知道是被哪家人棄養的小狗,白色的毛被全部打濕,變得臟兮兮,可憐巴巴地等主人把它接回家。
怎么這樣厲害的老板,也會露出這樣脆弱的表情?
梁生鼓起勇氣,拉了陳聞也的手,向許馥的車走去。
陳聞也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好似終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梁生驚訝瞪大的注視中慢慢地蹲下了身來-
許馥的車剛提回來就發現有點問題。
車漆有色差,陽光下會有些不太明顯的光圈問題,就像是沒洗干凈一樣。
她那時候剛參加規培,時間珍貴,急于用車,覺得看著不太明顯,也就懶得費勁和4S店溝通換車了。
梁生擦了水蠟又等了半天,發現也還是消不掉,一抬頭看到陳聞也的模樣很是不忍心,這才拉來了他,想讓他分分神,別再看了。
沒想到陳聞也竟就這樣蹲下了身,親自給許馥的車做起凈面拋光來。
這種小事怎么能讓老板干?
梁生急得不行,在旁邊直跺腳,又想拉他起身。
陳聞也這才回過神來,他拿出手機打下一行字。
[這幾天給你放假。等你兒子出院再來上班吧。]
梁生怔住了。
陳聞也繼續打。
[家里有事要隨時請假。你要記得,沒有什么事情會比愛的人更重要。]
他神色淡淡,朝梁生揮了揮手,這時好像又有了點老板的模樣。
慣于下命令,也不許別人忤逆。
看著梁生轉了身,他重又俯下身去。
摸到車的時候感覺是很切實的,冰冰涼涼,不是做夢。
他堪稱溫柔地護理著她的車,將那些斑駁光圈一點一點細致地消掉,讓車恢復原來干凈張揚的漂亮。
“……是你啊,”熟悉的男聲從背后響起來,帶著冰冷的惡意,“看助聽器我還以為是哪個聾子員工呢。”
陳聞也繼續手里的動作,沒搭理他。
陶染煩透了陳聞也。
怎么這么頑強?
這么多年來,許馥身邊的男人里,陳聞也是最能堅持的一個。
他在休息室看到了陳聞也處理事件的全過程——
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許馥望向他的目光。
好像開始有些訝異,后來很快變成笑意,和……滿意。
她對他很滿意。
她竟然對這個聾子,這個殘廢,很滿意。
妒意炙烤著,陶染緩慢地走近他。
在走到他身旁時,手不經意地一揮,正好將陳聞也左耳上的助聽器打落在地。
那黑色的助聽器跌落在地,被陶染的腳尖輕輕一踢,滾入了銀灰色車的底盤之下。
陳聞也的動作僅是頓了一頓,很快便繼續了。
無所謂。
他現在感覺什么都無所謂了。
讓眼前的這些光斑消失,是此刻最重要的事。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做些什么了。
“哦,不好意思。”陶染的道歉輕飄飄,“不小心碰掉了一個,應該還能聽到我說話吧?”
“那個要是也碰掉了……應該什么都聽不到了吧。”
“聽不到別人說話,可真是麻煩呢。或者,是干脆裝作聽不到啊?然后一直賴在她家里……你自己都不覺得丟人么?”
陶染低頭望向毫無反應的男人,神情陰鷙,“她有她自己的生活。你仗著自己殘疾,在這里纏著她,也會讓她很累的。她的性格,拒絕都不好拒絕。你還不明白么?”
“……她只是可憐你罷了。”-
“叔叔上次給我買的禮物收到了,”許馥笑的天真活潑,不露聲色地暗自打量著梁寧坤,“和我媽媽一人一個,母女包呢,我很喜歡。”
“……你喜歡就好。”梁寧坤垂下了眸,偷偷松了口氣。
梁語堂哪里會送禮物,他這么多年來第一次請教自己的兒子,結果梁寧坤更是不懂。
“我想給馥馥送個禮物。上次阿茵說得太突然了,我什么都沒準備,肯定留下了個不好的印象。”梁語堂沉思著,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在桌子上輕叩著,問他,“送臺車么?還是送套房子好?”
梁寧坤:……
他爸一輩子兢兢業業,比他還低調,什么時候開始出手這么大方,這么……不在乎影響了?
“我覺得可能會嚇到她。”梁寧坤老老實實道,“不需要那么昂貴吧,重要在心意。”
“你說得對。”梁語堂回過神,習慣性地就發號施令,“你們都是年輕人,那你幫我想想吧。”
梁語堂一句話,梁寧坤跑斷腿。
他仔細地回憶和許馥見過的這為數不多的幾次面,最后在玻璃櫥窗外站定了步子。
璀璨燈光將一切暈染上奢侈的意味,這是平時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而如今卻一眼看中了眾星捧月般放在最中間,看起來價值不菲的那只包。
……很稱她。
她應該會喜歡昂貴、精致又漂亮的東西。
明明只是給許馥送禮物,他卻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再要一個黑色的。”
仿佛一起送給黎茵,就能壓下心中那不安躁動的情緒。
“下次我請叔叔吃飯,”許馥像剛剛想起來一樣,笑道,“我們四個一起。”
“哦,提醒我了,”梁寧坤避而不答,他抬起了手表看了眼,“上次我還說要請你吃飯呢。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中午怎么樣?”
今天中午……
許馥目光在店里逡巡了一圈。
隔間門大開著,她明明看到黃毛出了門,那人出門時還一步三回頭地打量她,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這會兒卻沒有發現陳聞也的身影。
又跑哪兒去了?
想躲是吧?
“……好呀,”她唇角勾著,語氣淡淡,轉身對梁寧坤道,“走吧。”-
洗車中心附近的餐廳還挺多,外面寒風凜冽,許馥心血來潮選了一家火鍋店,進去門了才開始后悔——味道也太濃郁了。
今天穿的毛呢大衣,里面還有一件薄毛衣,都要染上氣味了。
腳步只頓了片刻,眉毛也只是輕輕蹙起一瞬,就被梁寧坤敏銳地察覺,“怎么了?”
許馥若無其事地往里走,“沒事。”
……她說“沒事”,還要再問么?
梁寧坤猶疑之時,她已經走上了前,他還是追上了她的腳步。
許馥正想套套他的話呢。
如果可以,她實在不想摻和這些事情——
畢竟是母親的感情。
但如果有一些障礙能夠正好被她提前發現并清理掉的話,她是樂意至極的。
她可不想黎茵和梁語堂的感情剛開始就扎下一根刺。
說不定什么時候這根刺就會茁壯成長,扎破了那所謂愛情的肥皂泡。
許馥很看不起愛情。
當然,愛情是美妙的,這點她相信。
新鮮感的刺激,多巴胺的分泌,會令人不由自主地臉紅心跳,沉浸在那些不切實際的幻夢之中。
盡情地享受就好了。
然后在發現幻夢即將碎裂之時要學會迅速抽身而出,不要讓彩虹般的肥皂泡碎落成塵泥。
什么“愛能抵抗一切”“愛是靈藥”之類的論調,許馥從來是不相信的。
她親眼看著父母山盟海誓的愛情一點點蠶食消弭,自以為是的情比金堅,最終被那些不起眼的、曾經以為不是事情的事情,給予了重重一擊。
愛情會捂住人們的眼睛,讓人看不清楚未來的路,也看不清腳下的荊棘,茫茫然的愉悅起舞,最后睜開眼睛看到一地鮮血時才會發覺痛。
許馥落了座,順便接上了剛剛的話題,“這么說來,你也算是被爺爺奶奶帶大的?”
“對。”梁寧坤道,心里品味著許馥的“也”字。
這么說來,她也是被爺爺奶奶帶大的么?
她的父親,黎阿姨的前夫,他也有所耳聞。
但覺得問出來好像是失禮的事情,于是便沒有開口,而是著重介紹了自己的情況,“我的爺爺奶奶都是比較開明的個性,從小到大也并沒有怎么嚴厲地管教過我……我也算是野蠻生長的。”
“那主要就是言傳身教了,”許馥忍俊不禁,“在你身上用‘野蠻’這個詞也太別扭了。”
明明就是個非常規矩嚴謹的人。
他能干出什么野蠻的、出格的事情么?
許馥實在想象不到-
車身經過仔細的處理之后,斑駁光圈消失了,終于重新變回光鮮亮麗。
陳聞也站起身來,突然身子一晃,支了一下旁邊的墻壁。
只戴了一個助聽器,聽力不平衡,會讓人也有眩暈的感覺。
他撐著墻壁環視了一圈店內。
哪里還有許馥和梁寧坤的身影?
他自嘲地勾起唇角,將左耳上的助聽器摘了下來。
世界從嘈雜恢復平靜,無數的聲音像潮水一般褪去,陳聞也的心里也變得安靜-
一頓火鍋相談甚歡,聊到兩三點才結束,又正好路過了上次的慈善超市,許馥眼尖,注意到門口打了些挺顯眼的招牌,人潮也熙攘,不由得好奇起來。
“這超市是改頭換面了么?”一頓飯拉近了兩人的距離,許馥調侃地笑道,“梁局。”
梁寧坤其實不太喜歡在非工作場合被這樣稱呼,但許馥聲音本來就溫柔甜美,“梁局”兩個字更是帶著輕快,讓他的心也忍不住輕飄。
他微微勾起唇角,“想看看么?”
“想。”
在超市逛了會兒,還又巧遇了鵬鵬爸爸,等梁寧坤把許馥送回洗車中心,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陳聞也不在店里。
去哪兒了,也不和她說一下?
又跑了是吧?
許馥煩躁地鉆進車里找到除味劑,對自己狂噴了一通。
噴著噴著,突然感覺車身好像哪兒有不一樣。
她定睛一看,驚訝地發現跟了她那么久的光圈消失了,車漆好像新出廠一樣鮮亮。
梁生從旁邊小跑過來,許馥順手向他豎起大拇指,他卻猛地擺起手來,指了指那隔間。
許馥反應過來,是隔間里的老板親自動的手。
她差勁的心情稍微好起來一些,朝梁生笑笑,邁步朝那隔間走去。
現在才可以真的下班了。
梁生松了一口氣-
另一只助聽器孤零零地被捏在手心把玩,陳聞也懶散地窩在老板椅上,仰頭靠著望那天花板。
他覺得陶染好像說得對。
話糙理不糙。
他很平靜又理性地思考著,認為許馥確實是可憐他。
助聽器摘下之后,他和那些聾啞人的區別并不大,被叫“聾子”也不稀奇。
他憑什么在她身邊呢?
這么想來,他好像真的太自私。
依靠著所謂的病人身份賴在她的家,是其一。
忽視她屢次逃避的意愿,依然步步緊逼,是其二。
在知道了她即將結婚的消息,硬裝作不知道,想要繼續保持現狀,是其三。
愛一個人是讓對方幸福。
他以為他早就深諳這個道理。
但為什么心里卻這么空空蕩蕩
YH
,像被人狠狠撕裂了個口子,剜出去了些什么至關重要的東西,酸澀和疼痛一陣一陣往上泛,讓他覺得連抬起手指都沒有力氣。
但凡還有一絲希望,他都不想放棄。
比賽可以逆風翻盤,但他實在不知道,現在還可以如何去努力——
讓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喜歡上自己,好像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視線突然暗了一下。
陳聞也瞇起眼睛,看到居高臨下的,熟悉的,美麗的臉-
行啊,陳聞也。
敲門也不應。
“躲什么呢?”許馥的禮貌告急,徑自推開了門,喊他的大名,“陳聞也。”
她看到他的側臉。
他好像很疲憊。
陷在椅子里,全身好像都沒有使什么力氣,頭仰靠在椅上,微低著眸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對方一動不動,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就像完全沒發現她的存在一樣。
哦,又沒戴助聽器。
許馥環抱著雙臂靠在門邊,視線饒有興致地從那飽滿的額頭,纖長的睫毛,直挺的鼻梁,下滑到清晰的下頜線,再到被拉扯開的,弧度幾乎完美的喉結形狀。
對方一動不動,毫無知覺地任她打量,像幅畫一樣。
這是一個讓人很有欲/望的漂亮男人。
總算看夠了,她緩緩吐了口氣,慢條斯理地走上前去。
因為發現她突如其來的到來,那弧度完美的喉結吞咽了下,纖長睫毛慌張地抖動著,試圖掩蓋眸中閃著的細碎微光。
……好像被誰欺負了一樣。
她出門的時候還是全天下最拽的“也哥”呢,怎么一轉眼就變得這么可憐?
許馥微微蹙了下眉。
她低頭打字給他。
[助聽器呢?]
他聽話地攤開手心,讓她看那單獨一只黑色的小玩意兒。
[另一只呢?]
“在……你的車下。”
[不小心掉進去了么?]
“嗯。”
[怎么不撿出來?]
“……因為心情很不好,沒有力氣。”
[心情為什么不好?]
他張張口,卻沒說出話來,眼神飄移起來。
許馥不耐煩了。
她單手撐上他身旁的桌子,俯下身來,用口型再次逼問他。
突如其來地靠近,讓陳聞也心跳都漏掉一拍。
他看懂了,她說,“陳聞也,說話。”
她心情好像很不好。
一雙眉眼淬了冰雪似的,與他直直對視,兩人離得極近,幾乎鼻尖對著鼻尖,讓他的視線只能怔怔落在她臉上。
無法逃離,無處可逃,他也不想逃。
太近了。
許馥好像剛從外面回來不久,氣息溫涼,與他灼熱不穩的吐息交纏。
他視線從她眸上落在了她的唇瓣,不自覺地放輕了呼吸。
好想吻她。
他不自覺地仰起頭,更靠近了她一點。
又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克制力,堪堪停在了她唇邊。
……
他迎上來的瞬間,許馥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然后她聽到他的聲音——
“許馥,”他輕聲問,“你會結婚么?”
唇和唇之間離得太近了,他說話都像情人之間的囈語,喃喃語言化成清冽溫柔的吐息,柔柔地撩撥著她的心弦。
許馥睜開眼睛,瞇起來望他。
仗著聽不到,他突然有勇氣把一切都說出口——
只是那聲音越來越輕,自己都好像不太確定自己在說些什么。
“……如果你結婚了,我還可以追求你么?”
“或者只是像現在這樣在你身邊,可以么?”
“這樣的關系,你可以接受么?”
“我想當小三呢,”他勾起唇角,試圖讓自己的話顯得更輕松一些,不要給對方太大壓力,但聲音卻都開始發顫,“真的很想。是不是不可以這樣?”
“你愿意么?”他眨眨眼睛,努力克制更多自愿加摳摳君羊,四而兒貳五九幺伺七著泛上來的濕潤,聲音卻變得破碎,“反正我只是個聾子,感覺當小三都賺……”
神經。神經。神經。
許馥懶得聽了。
手機打字的速度跟不上他連珠炮似的疑問。
她伸手將他手心的助聽器奪走,動作堪稱粗暴地塞進了他的左耳里。
“想做小三是吧,”她自己說出來這句話,都有些氣笑的沖動,“你有什么能耐,展示出來我看看。”
女人蝶羽般的睫毛遮掩著淡色的眸,視線像挑釁,也像勾引。
陳聞也突然仰起頭來。
他閉起眼睛,輕輕啄了一下她的唇瓣。
“啵”地很小的一聲,柔軟溫熱的唇觸上她的,然后迅速抽離了。
許馥怔住了。
蜻蜓點水一般的吻,她好像很久都沒有遇到過了。
但僅是這么短短一瞬,竟然也會讓她心跳漏掉一拍,過電般的酥麻彌散到了每個毛孔。
都怪他閉起眼睛吻上來的時候表情太虔誠。
也太溫柔。
她望著面前男人的臉頰一點一點漫起了薄紅,耳根更是通紅,尤其是左耳——
剛被她不管不顧地塞進去了助聽器,此刻紅得像要滴血。
“……可以么?”他在許馥出神的怔愣中輕聲道,眸子閃得慌張。
許馥一時沒說話。
他抿著唇回味著那感受,想了一想,手又極輕地覆在了許馥撐著桌子的手背上,“……其他的,你可以提……什么,我都可以。”
……可以什么啊?
許馥失笑。
這么輕地碰了一下就臉紅成這樣,純愛的不能行,你還會什么啊?
她緩慢地伸手與他十指相扣了,感受到他瞬間僵硬和緊繃,柔聲引誘道,“接吻不是這樣的,弟弟。”
人和話音一起輕飄著落下,她探下身子吻住了他。
她唇舌都帶著不高興、不滿意的意味,輕咬了他微微顫著的唇瓣,纏繞上了他那帶著不斷說著傻話的舌,懲罰一樣地重吮了下。
陳聞也立即安靜了下來。
人一動不動,連呼吸好像都忘記了,只不斷收緊了手指,將許馥的手牢牢握在手心。
許馥肆意地在他口中掠奪,他的氣味清冽,嘗起來帶著些甜味,迎合都是下意識地,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判斷,顯出幾分乖巧來。
應該早一點吻他的,許馥想。
就不應該浪費時間聽他說這些胡話。
喝醉時的他性/感,清醒時好像更性/感。
整個人都僵住了,全身肌肉都繃緊著,唇舌卻極柔軟。
……只是他閉氣時間也太久了吧。
正常人都要窒息了。
她騰出一只手來,拍了拍他臉頰讓他醒神兒,他才終于想起了呼吸。
胸膛急促地起伏了幾下,重新擁有了些氧氣,好像也喚醒了他有關接吻的記憶。
急促的呼吸之后,很快主次又被顛倒了個兒,他開始迅速接管了這個吻的主動性,攻占她的城池,讓許馥有點站不住了。
無窮無盡的需索之中,兩人鼻息都漸漸粗沉,滾熱的氣息融化了許馥,她能感受到他血脈賁張地膨脹,幾乎要沖破牢籠,讓局面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陳聞也……”
她輕輕呢喃他的名字,試圖讓他冷靜一些,他也知趣地“嗯”了一聲,沒想到卻像點燃了催化劑一般,吻得更加兇狠起來。
她竟然叫他的名字。
陳聞也腦海里一片空茫,血液急速流動,神思更沸騰滾燙。
許馥抽離不開,于是毫不客氣地屈起腿,抵在了那椅子上的兩腿之間。
動作有點粗暴,本來空間就不大,對方痛得悶哼一聲,卻完全沒有撤開的意思,順勢就將她完全擁入了懷中。
許馥沒站穩,一不小心,就跌落在他溫暖的懷抱里。
他游刃有余地緊擁著她,托抱著她,也掌控著她,壓下她的后腦,讓她仍處于高位,然后仰頭與她繼續接吻。
直到許馥嗚嗚咽咽地再次咬了他的舌頭。
他迷迷蒙蒙地睜開眼睛,才發現許馥面色酡紅,秀眉惱怒地蹙著,一邊喘息一邊抿著唇惡狠狠地瞪他。
有點兇……
……他好喜歡。
陳聞也突然笑了下。
眉眼彎彎,純黑的瞳仁中映照的全部都是她的模樣,笑容干凈明亮,瞬間又擁有了少年人的蓬勃朝氣。
許馥緩和著不太穩定的呼吸,很有白他一眼的沖動。
吻技進步的也太快了,實在讓人招架不住。
這下好了,總算想起來了吧?
陳聞也后知后覺地感到羞赧。
剛剛好像太纏人了……
“……不好意思,我不太會,但我會學的。”他有點忸怩,再加上舌頭受傷,說話更顯得含糊,“這是我的初吻。”
許馥:……
第 57 章
陳聞也的唇角好像得了一種一定要翹起來的病。
手也得了一種一定要和許馥十指相扣的病。
他一路上帶著那冒著傻氣的微笑回家, 拉著許馥的手將她送上副駕駛座,一路小跑坐上駕駛位,又摸索著去找她的手。
“……安全駕駛。”許馥并不輕易把手交出去, 她兩只手交握著放在膝上,感覺剛剛被他拉著的那只手體溫明顯偏高。
“好好開車, ”她清了清嗓子,平靜下心緒,顯得更有威懾力一點, 道, “我的車。”
“哦,好。”他戀戀不舍地松開手, 問她, “我們約會好不好?今天是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天, 是不是應該慶祝一下?”
“就回家吃火鍋慶祝吧。”許馥隨意道。
她又不是什么第一次戀愛的毛頭小子,對他的大操大辦的提議興致缺缺, 只覺得中午明明吃了頓火鍋,但完全不如在家里吃舒服, 反而有種隔靴搔癢的感覺,于是更想在家吃火鍋了。
想到陳聞也配的底料她就有點饞了,他配的菜和肉也都是她喜歡吃的,還不用她親自涮。
只是不知道他會樂意么?
好像越是年輕的時候, 對這些儀式感要求更高。
“好,”陳聞也毫不猶豫地一口應下, 心像五彩繽紛正在融化的跳跳糖,“聽你的。”
他試探地說了“在一起”, 許馥竟然沒有反駁,也就是說他們真的在一起了……
真的可以這么幸福么?真的不是做夢么?
他暗暗地舔舐著舌上的傷口, 用齒尖摩挲著那疼痛的地方,越疼痛就越歡愉,讓他忍不住低低地笑。
這興奮勁兒到夜幕降臨之時,火鍋都架起來了,仍然久久散不去。
反而像是被火鍋咕嘟著,變得愈發甜蜜濃稠起來。
“今天是幾月幾號?”陳聞也剛給她夾了菜,像個剛吃到糖的小孩,“我要記一下,這是我們的紀念日呢,是個很特別的日子。”
許馥心里莫名一緊。
她慢悠悠地吃著菜,沒搭理他。
記紀念日這些東西要做什么?
難道未來還要過什么周年紀念之類的么?
她好像從來沒和誰談到過一年呢。
“……沒必要吧,”她抿了一口酒,輕描淡寫地道,“這都是形式主義。”
陳聞也一個磕絆都沒有打,笑著就應道,“好。”
許馥放下筷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捏著自己的指尖,覺得兩人接吻前好像少走了個流程。
都怪他,太誘人、太虔誠地奉獻上了所謂初吻,讓她沒把持住。
但至少有些話應該和他說清楚才是——
要做好鋪墊,最后一刻才不至于那么難堪。
“阿也。”
她叫他的名字,余光瞥了一眼陳聞也。
“嗯?”他專注地望她,瞳仁是剔透的亮,唇角仍微微勾著,和剛剛頹廢癱在椅子里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許馥能看出來,他是真的好開心。
喜悅的情緒幾乎都能從他的每根頭發絲散發出來,莫名就讓許馥想到了他高舉著飄揚的五星紅旗時的意氣風發模樣。
怎么比奪冠都要開心?
而且,開心的樣子……也很可愛。
她突然就有些說不出口了。
兩人之間突兀地陷入了沉默。
但這沉默卻好像對陳聞也的士氣毫無損傷,他主動地開了口。
“沒事的,你說吧。”他放下筷子,好像明白了什么,道,“我都可以。”
“……什么叫‘你都可以’?”許馥有些被點破心思的惱羞成怒,“你知道我要說什么?”
“不太知道。”陳聞也老老實實道。
“不太知道就是有一點知道,”許馥說不出口,開始耍賴,“那你先猜猜。”
陳聞也試探道,“唔,應該會提些條件吧?”
他坐直了身子,認真道,“你盡管提,只要我能做到的,全部都可以。”
許馥為什么會回應他的吻?
他其實不太愿意深想這個事情。
是接受了他的提議,還是真的有一點動心?
都沒關系,他覺得沒必要去深究。
反正他只是個聾子而已,她只要想,他會義無反顧。
只要能做到,全部都可以。
……
許馥清清嗓子,感謝陳聞也給她搭的臺階,“既然如此,那我就提點條件吧。”
陳聞也頷首,態度極端正,“好。”
她想了個開場白,“你可能談戀愛的經驗不太豐富……”
“對,完全空白。”陳聞也糾正她,“初戀。”
說完還覺得不夠似的,一定要和她自證清白,語意中帶了點羞,卻又極直白,“我只喜歡過你一個人。”
“……”許馥輕咳一聲,在他灼灼的注視下,莫名覺得耳根發燙。
這小子……
怎么動不動就告白啊?
她捏著手指,用開玩笑的語氣,“……初戀嘛,一般都不會太完美。”
“總是會有些小瑕疵,或者,大問題的。所以……”
“啊?”陳聞也理解錯她的意思,忙反駁她,“但你在我心中很完美。”
他主動拉了她的手,指節溫暖地嵌入,態度篤定,“小瑕疵沒有,大問題也沒有。”
真受不了這種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
什么情話都能說得這么真摯,這么赤忱。
他的手很暖,把許馥的命令都烤得軟綿綿,她無力道,“警告你不要打斷我說話了。”
陳聞也立即騰出一只手,乖巧地在唇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許馥緩緩吐出一口氣。
她別開眸,語氣嚴肅了起來,“其實我……并不想進入一段穩定的感情。這會給我很大的壓力。”
“我理想中的關系,是可以隨時結束的,任何時間,只要有其中一人喊停,就可以立即停下的。”
“但這對……”許馥勉強說出那兩個字,“正‘初戀’的你并不公平。所以你要想清楚才可以開始。”
話說完了,室內再次陷入了沉默。
安靜到只有火鍋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聲音。
這沉默很膠著,讓許馥有些坐立不安,簡直像在那火鍋里悶煮著的川粉,隨著滾湯飄起又落下。
牢牢握著她手的陳聞也,就是那滾湯。
她沒等一會兒就失去耐心,問,“怎么不說話?”
“哦,說完了么?”陳聞也眨眨眼睛,一張口,依然帶著那開心勁兒,“你不讓我打斷你,我不知道你已經說完了。就這個要求么?”
“……對。”
“好。沒問題。可以的。你隨時想結束都可以。”陳聞也連續答應三遍,瞳仁黑的發亮,里面都是期待,又問,“這樣是不是就算是可以開始了?”
許馥有點卡殼,對方接受得也太快了,她生怕自己話沒說到位,于是開始找補。
“我的意思是,”她想了想,“就是這段關系該結束的時候,誰都不要糾纏。”
夠明白了吧?
畢竟陳聞也太習慣于打破砂鍋問到底,實在像是個糾纏的性子。
她探尋地目光望向陳聞也,陳聞也穩穩和她對視,沉默了幾十秒后,許馥反應過來,道,“……我說完了。你可以說話了。”
“好。沒問題。可以的。我不會糾纏的。”他立刻又來了一個同款三連,然后再次詢問,“那現在我們算確認關系了么?”
“……”許馥覺得他那明亮熾熱的眼神像是要把自己吞吃了。
她剛剛為了保證公平,每句話的落腳點都在兩人,著重強調了“其中任何一人”和“誰都不要”。
但陳聞也的每句話卻都落腳點在他自己身上。
他好像對他都沒什么要求的樣子。
這樣不大好吧。
該走的過場還是要走的,許馥可不希望未來被人抓住把柄。
“當然了,”她游刃有余的模樣,輕描淡寫道,“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
想必他也不敢提。
大概率是個“沒有,沒問題,我都可以”的三連?
沒想到,她的話音落了下來后,陳聞也立即驚喜地提高了音調。
“可以么?”他眼睛更亮了,身后若是有尾巴,現在一定猛猛地搖了起來。
失策了。
許馥騎虎難下,“……你先提。”
“我也要叫你‘馥馥’。”陳聞也想都沒想,張口就提,像是憋了好久,“可以么?”
……就這?
許馥故作驕矜地思考了會兒,“可以。”
陳聞也滿足地笑起來。
許馥望著他的明亮笑容,覺得連那小虎牙都看起來很順眼。
實在是帥氣又好哄的男人。
他緊接著又追問,“那是不是……”
許馥在在心里重新糾正自己,為他下了新定義,是帥氣又好哄的傻狗才對。
“對,是,沒錯,”許馥毫不留情地用三連肯定打斷他,“我們現在在一起了。”
……終于等到這句話。
不知道為什么,喉頭竟然有哽咽的沖動。
她這么明白地告知了他,怎么會還像在做夢一樣?
想證實一下。
證實這不是無數個相似的夢境,而是夢寐以求的真實。
心跳鼓噪地攛掇煽動著,陳聞也俯身貼近了她,唇落在了她額頭上,胳膊將她緊密環繞。
“……馥馥,”陳聞也心里摻了蜜一樣的甜,他用他那混著少年的清亮和一點性感的啞聲道,“很開心成為你的男朋友。”
唇落下的感覺像標記,像印章,帶著獨屬于陳聞也的溫柔和鄭重。
許馥被那鄭重打動。
“嗯,”她笑笑,肯定了他的稱呼,“男朋友。”
許馥的笑容太嫵媚動人,聲音太溫柔輕淺,陳聞也覺得自己要沉溺在這一聲里了。
滿腔愛意卻笨拙地找不到出口,他只好雙臂不斷收緊,臉頰蹭上她臉頰,用最原始地方法表達。
滾熱的氣息將女人籠罩,他額頭抵著她額頭,聲音無端喑啞起來,“……馥馥。”
“嗯……”許馥覺得自己完全看透了他在想什么,她陷在男人有力的臂彎里,感受著他手感極好的肌肉,勉力維持著面上的淡定平和,道,“先吃飯吧,我餓了。”
確實餓了。
多久沒吃過肉了都?
“好。”
他適當和她拉開距離,但也沒拉開多遠,恨不得扒在她身上,一會兒輕輕勾起來她發梢把玩,一會兒又捏捏她的指尖,一刻都不帶消停。
一頓飯吃的黏黏糊糊,許馥發現,快樂真的是會傳染的,因為陳聞也毫不遮掩的開心,她的笑容也多了一些,身邊多了這么一只黏人小狗,電視劇都沒什么心思看。
晚飯后,陳聞也起身收拾,許馥終于得了自由,呼吸上新鮮空氣,上樓去洗了澡。
她用了最近新寵的牛奶沐浴露,洗好后還選了一瓶玫瑰香的身體乳,細細涂抹起來。身體乳從這指尖浸入肌膚,顯得更加白皙柔滑,她對著鏡子欣賞自己的胴體。
是凹凸有致,很成熟,也很性/感的身體。
香味淡淡地縈繞鼻尖,她在這香味的包裹之中收拾了一下床鋪,換了新的四件套,順便確認了存貨。
OK,設備齊全。
最后對著鏡子涂上了帶著淺淡粉色的透明唇蜜,慢悠悠地下了樓去。
陳聞也早已收拾完,也已經洗好了澡,照常還是不愿意吹頭發,只擦成了濕漉漉的半干,搭在飽滿的額上。
他穿一件純黑色的衛衣,耳邊的助聽器泛著冷光,黑白分明的眸子從電腦顯示屏中抬起來望她,眼里有明顯的驚艷。
“馥馥,”少年人的愛意率直,望向她時從不知遮掩,“……你好漂亮。”
許馥沒什么反應。她對夸贊司空見慣,只走過來微微靠在他身邊望那電腦,蕾絲的袖擺邊有意無意地拂過他臉頰,腿輕輕碰上他的大腿,卻只一觸即分,保持了應有的距離。
“在干什么?”她薄唇輕啟,詢問的語音稍稍拉長,帶著旖旎的味道。
“……設計賽車,”女人的香氣比春日里最嬌嫩的花兒還招人,陳聞也輕咳一聲,不動聲色地拉了下自己的衛衣下擺。
他在心底嘆氣。
怎么總是這么沒有出息?
“你想看看么?”他拉來一把椅子。
“唔。”許馥不置可否地坐下,懶散地托起腮,“行呀。”
這就是不想看了。
陳聞也不揭穿她,只打開了幾張圖,在屏幕上挺快地閃過,“類似這樣……我想設計中國頂尖的賽車系列。”
許馥微微挑起了眉。
車身比例異常地協調,前擋風玻璃垂直落下,鯊魚鰭的設計如銀翼般流暢伸展,有種猛獸姿態。
“不懂,”她可圈可點地表揚,“好像還挺帥的呢。”
純純的外行人,夸獎都不知從哪兒下口,偏偏這隨意的敷衍還像給了他極大地鼓勵一樣,他轉過臉沖她笑起來,“是么?”
許馥在他認真的目光之下心思飄移,“……嗯。”
“叫什么名字我還沒想好。”陳聞也點著鼠標,道,“‘也許’系列,你覺得好么?”
他輕咳一聲,“代表對中國跑車領域的探索,發掘未來無限的可能性。”
“都行。你喜歡就好了。”許馥心思不在此,她抬眼看一眼時間,問,“……你困了么?”
“沒呢。你困了么?”陳聞也問,“今天不想看電視劇了么?”
許馥視線若無其事地從他腿間劃過,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委婉。她拿小指去勾他的小指,眸如一汪春水,“今天的你比電視劇好看。”
陳聞也一秒都沒有猶豫地吻了下來。
許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自己的椅子上坐到他大腿上的。
他吻她,她細嫩白皙的胳膊勾上他的脖頸,也回吻他。
手還不老實,像摸只什么寵物一樣,揉著他半干不濕的發頂,又捏他頸后的軟肉,最后劃過他的耳畔。
他全身肌膚都滾燙,只有助聽器冰涼,她捏了捏那耳垂,男人的鼻息愈發粗沉起來。
“別,在這里……”她嬌聲道,聲音被他吻得支離破碎,“去樓上。”
“……去樓上做什么?”陳聞也的唇無師自通地轉移了戰場,輕吻不間斷地落在她的臉頰,鼻尖,脖頸,卻就是不往下走一步。
許馥的手柔柔落在了椅子間。
男人瞬間摟緊了她的腰。
他渾身都猛地戰栗起來,臉埋在了她頸肩,幾乎完全無力抗拒。
“每天這樣忍著,不難受么,”她輕飄地吻在他耳垂,聲音極盡溫柔,“小也。”
話音落下,她感覺自己立即被騰空抱了起來,驚呼一聲,忙勾緊了他的脖子。
拖鞋掉在地上,發出“啪”地聲響。
急不可耐啊,急不可耐。
還是太年輕。
許馥淡笑著靠在他懷里,指尖在他胸口打著圈,描摹著肌肉的模樣,漫不經心地想。
直到自己被輕輕地放在了沙發上。
然后毯子被陳聞也拉上來,蓋住了她性/感的裙子。?
許馥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望向他,他面紅耳赤地摸了摸鼻子,喘息都還不穩,“這不合適。”
他一只手捻著衣服下擺,和自己的生理反應拼命抗爭著,一板一眼道,“……我們今天才在一起第一天。”
“我覺得,你應該更多地了解我一點。”聲音喑啞,滿滿地都是欲/色,卻說著完全不符合氣氛的話,他輕咳一聲,避開她的眼睛,“……然后再決定是否要和我開始下一步。”
第 58 章
陳聞也, 你很可以。
許馥在值班休息室里將書頁翻得嘩嘩響,惱羞成怒,簡直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視線又落在了桌面的那個超大型保溫杯上。
今天她值夜班,陳聞也開著超帥氣的跑車送她來, 竟然還帶了一個超不帥氣的保溫杯。
里面是他溫的紅棗姜茶。
“你快到生理期了,熬夜會很辛苦,”他輕輕啄吻了一下她臉頰, 哄小孩兒一樣, “注意保暖,能睡就睡一會兒, 早上我來接你, 好么?”
許馥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已經到了。”
“哦,這個月提前了?”陳聞也頷首, “我記下來。”
“不用記了,也就這次提前。”
還不是因為面前的這位罪魁禍首勾引的。
許馥瞇起眼睛打量他, “你怎么會知道我的生理期?”
陳聞也這才有點不好意思,“你生理期前好像情緒比較容易波動,還會用暖寶寶。”
“情緒波動?”許馥努力心平氣和,顯得不那么“情緒波動”, 還刻意地勾起個不太波動的笑容,溫聲道, “沒有吧。”
“對,”陳聞也忍俊不禁, 笑著撫上她的發,額頭抵上她額頭, “沒有。”
“哼。”
許馥摔上車門抱著暖呼呼的保溫杯進了醫院。
這還算談戀愛么?
兩人關系確定了像沒確定,除了接個吻,和之前的相處模式好像也大差不差吧。
還口口聲聲“什么都可以”,結果睡一下都不可以?
多了解才算了解啊,在床上不是了解的更透徹?
門吱呀一聲響,胡蝶打著哈欠進來。
“馥馥,有吃的沒?”她哈欠打完,淚眼朦朧的視線落在那大型保溫杯上,瞪大了雙眼,人都清醒了幾分,“這什么玩意兒?”
“紅棗姜茶。”許馥道,“喝么?”
“喝。”
許馥找了兩個杯子,一人倒了一滿杯,竟也沒怎么影響那大保溫杯深不見底的容量。
兩人的玻璃杯在狹小的值班室內輕輕碰了下,發出清脆的聲響,胡蝶忍不住笑起來。
“上次這么干杯還是喝酒,”她笑嘻嘻道,“這次竟然是喝紅棗姜茶,歲月不饒人啊。”
“還不夠饒人?不要要求太高,”許馥也笑,“你這張臉上可是一點歲月的痕跡都沒留下。”
“就會拍馬屁。”胡蝶嬌笑著打她一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驚訝道,“好喝啊!哪兒買的?”
“新男朋友做的。”許馥淡淡道。
她也小小地抿了一口。
溫度很合適,不燙嘴但足夠暖,甜絲絲的辣意地順著咽喉流入體內,余辛散發著熱量蒸著她的每個毛孔,讓她舒適地瞇起眼睛來,像倦懶的貓兒,剛剛的躁意也跟著被壓了下去。
“哇,哪個?”胡蝶激動起來,又朝她擺手,“別說別說讓我先猜。男大先排除,年紀那么小,不可能有這么賢惠……啊,不會是陶教授吧?”
“誰?”許馥被她嚇得反應都慢了一拍,無語地瞪起眼睛來,“陶教授?你瘋了?那是我恩師!人家都多大了!”
“……你沒事兒吧?”胡蝶沖她拍了桌子,她更無語,“我說小陶教授!陶染!”
許馥撫著胸口驚魂未定,“天,嚇我一大跳。以為你說我當小三去了呢。”
……小三。
陳聞也碎光浮動的眼眸突然出現在她腦海,她莫名覺得心里酸澀了一瞬,撫著胸口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襟。
那么驕傲的男人,怎么會說出這樣低三下四的話來?
胡蝶見她這幅出神的模樣以為被自己說中了,湊過來擠眉弄眼道,“是不是呀?小陶教授?”
“太不是了,猜的真沒水平。”許馥白她一眼,“而且誰說年紀小就一定不賢惠?爹系少年,懂不懂?”
“不懂,短暫的一生中還沒見到過。”胡蝶撇撇嘴,“誰啊?”
“不,”許馥清清嗓子,“你還真見到過。”
“我見過?年紀比你小?”胡蝶“啊”地驚叫了聲,音調提了八度,“你不是說人家是病人不會下手——”
許馥迅速捂上她的嘴,在她耳邊呵氣如蘭地威脅,“閉嘴。”
胡蝶在她魔爪中嗚嗚喊,“他活兒怎么樣?”
許馥手撤回來,態度開始惡劣,“不知道!”
“不知道?”胡蝶震驚,“紅糖姜茶都喝上了,連這都不知道?”
“不知道有什么稀奇?”她剜了胡蝶一眼,擲地有聲,“這才是健康正常的戀愛關系!懂不懂!”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這不是你風格啊。”
“我風格一向多變。”許馥硬氣道,突然又想到什么,問,“你怎么會去猜到陶染?八竿子打不著的。”
“他還八竿子打不著?”胡蝶簡直震驚,“你不應該這么遲鈍啊?”
許馥蹙了眉,“什么意思?”
這時值班室的門被敲響,急促的詢問聲起,“許醫生?”
許馥立即站起身來,“來了。”-
許馥換下了被拉扯的皺皺巴巴的白大褂,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她沉默地抱著保溫杯走出醫院大門。
陳聞也的黑色跑車極為顯眼地停在路邊,人也靠在車旁,第一時間看到她,笑著朝她走來。
晨曦的陽光松軟,傾灑在他明朗的笑容之上,給了她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如此平和、美妙、安寧,和醫院的夜晚幾乎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下班了。”男人輕快的聲音接近,將她懷里的保溫杯接了過去,拎在手中之后,眉蹙了一下,問她,“今天很忙么?”
“有點。”許馥神色淡淡,一副不愿多說的模樣。
陳聞也牽上她的手,感覺那手冰涼,好像剛很仔細地洗過,有著淡淡的消毒水氣味。
“困了么?”他啟動車子,問。
許馥托著腮懨懨地往窗外望,“不太困。”
“想做什么?”
“沒什么想做的……就,回家躺會兒吧,休息一下。”
她常下了夜班回家窩在沙發里看電視,生物鐘一旦被打亂,入睡也會變得極其困難。
陳聞也思索了下,道,“不困的話,我帶你去個地方好不好?”
“都行。”
沉默的路途中,昨夜那個中年男人的臉不斷地在她腦海中回閃,他老婆孩子的嚎哭聲更是久久縈繞在耳。
開開心心的四十歲生日,一條再普通不過的魚。
堅持到了深夜才來看急診,剛一張口,一口血就嘔了出來。
手術救治無效,宣告主動脈破裂導致死亡。
“我不該讓他多吃幾口米飯咽下去的,”妻子哭得幾乎昏厥,“……都是我的錯。”
那魚刺也扎在了許馥心里。
等車子開到了停車場,她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陳聞也竟然帶她來了公園。
……共青森林公園。
認真的么?
她感覺她從十歲之后應該就沒來過公園了。
“大冬天逛公園?”許馥蹙起眉來,“你認真的么?”
“認真的。”陳聞也已經下了車,他打開后備箱不知道鼓搗些什么,然后來拉開許馥這邊的車門,看到她表情就忍不住笑,“怎么了?”
“這么冷的天,”許馥坐在車上生悶氣,臉鼓成包子,“我不想逛公園。”
陳聞也突然蹲下身來,他大手握住了許馥的腳踝,把她嚇一跳,“干嘛呀?”
他很仔細地將那細跟的純白羊皮小靴子脫了下來,用手包住了她的腳,蹙了蹙眉,“這么涼。”
說著,就把另一只鞋子也脫了下來,兩只腳一起往自己懷里揣,“給你暖暖先。”
許馥臉都燒紅起來。
她四處望望,還好大清早的,停車場的車也不多,人流也不多,不然他俯身蹲在車邊這樣抱著她的腳,簡直要把人臊死。
他懷抱確實很暖。她拽了兩下完全拽不出來,只好蹬在他胸膛,小聲道,“行了行了,暖和了。”
陳聞也低頭,看那不容置喙的模樣,好像又要親自為她穿上鞋,她簡直無力拒絕,干脆害羞地別過了眼。
他動作又快又輕柔,直到他幫她穿好鞋子,她才發現好像哪里有些不一樣。
茸茸的,被包裹著的,溫暖又柔軟的觸感。
她定睛一看,腳上竟然不是她的小羊皮靴。
他為她穿上了一雙極厚重的白色雪地靴。
……竟然還是她的碼數。
更讓人吃驚的是,樣子也并不十分老土,鞋型甚至有些精致秀氣。
陳聞也肯定自己的眼光,朝她笑起來,“好看。”
許馥紅著臉小聲“哼”了一聲,勉為其難地接受了逛公園的提議,下了車。
鞋子踩在地上軟軟的,她心情也好上幾分,“走吧?”
陳聞也又攔住她,“等一下。”
許馥看著他幾步又跑去了后備箱,緊接著她被一件厚厚長長的白色羽絨服,完完全全地裹上了。
許馥的抱怨隨著那拉鏈向上一起拉住,“喂——顯得我很肥——”
羽絨服套上竟然還沒完,緊接著是帽子,圍巾,手套,陳聞也不知道去哪兒買了一整套保暖裝備,質感還挺高級,無視她掙扎地抗拒,硬是將她全部穿戴整齊后,然后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他手肘支著她膝窩,將她抱得極高,好像離陽光都更近了些,還游刃有余地掂了掂她,讓她連忙摟緊了他的脖子,溢出了幾絲帶著笑意的驚叫。
然后陳聞也仰起頭來。
“太瘦了。”他笑意明亮,“穿這么多還是太瘦了。”
許馥用毛茸茸的手套捧住他臉頰,笑著賞了他一個吻-
兩人手拉手地走進公園,許馥發覺寒風突然好像都停止了侵襲。
陽光暖洋洋的,陳聞也遞給她一個小型保溫杯,她拿著小口啜飲,喟嘆道,“好喝。”
他沖她驕傲地揚眉,“暖和了吧?”
“……暖和是暖和,”許馥有意打擊他過于囂張的氣焰,嘴硬道,“但是都感受不到冬天的氣息了。”
“為什么要感受冬天?”陳聞也歪歪腦袋,將她往懷里摟,道,“我想讓你一直生活在春天。”
被他摟在懷里就更暖和了……
真的很像在過春天。
許馥抬起頭,陽光晃了她的眼睛,冬天的樹也極具生命力,高聳入云,樹葉茂盛如傘,黃黃綠綠映入眼簾。
溪流潺潺聲入耳,湖面以湛藍天空為底色,潔白的云朵靈動地點綴著,大樹低垂著頭在欣賞自己的倒影。
心突然就安寧了下來。
她還是第一次大冬天逛公園,也是第一次在冬天的室外走到微微發了汗。
“大自然的力量很神奇,”陳聞也說,“它會讓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變得很渺小。”
許馥側過臉望他,視線順著他的側臉看到不遠處不知名的花兒,在陽光與冷風中搖曳,她再次感受到這蓬勃向上的朝氣。
“小野,站住!”一個女聲響了起來。
許馥和陳聞也同時頓住了步子,驚詫地回頭,發現是一個女孩牽了一條薩摩耶。
那薩摩耶往前跑的歡快,累得女孩呼呼哧哧地喘氣,罵的也難聽,“傻狗!想累死我。”
女孩經過他們身邊時抬起眼睛,許馥莫名覺得好像有點眼熟,但她迅速垂下了眸,跟著狗就跑遠了去。
陳聞也留在原地,臉黑一陣白一陣的,許馥一個沒忍住,站在一旁哈哈地大笑了起來。
“……”陳聞也見她笑得那么歡快,勉強壓下了心底的不滿意,嘟囔道,“怎么給一只傻狗起這么帥氣的名字?”
許馥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旁邊中學生組織冬游,男孩和女孩追逐打鬧著從他們身旁路過。
女孩氣急敗壞,“叫姐姐!”
“才不,”男孩撒潑耍賴,沖她做鬼臉,“你才大我幾天?”
青春的氣息充斥在冬日的公園里。
“小也,”許馥在這樣的青春下晃動了心神,突然開了口,“我其實很喜歡小狗。”
“我們養一只,好不好?”
第 59 章
許馥實在很不習慣隨口的一句話就被貫徹落實的如此徹底。
“太麻煩了, 我不想養,”她回家舒舒服服睡了一覺,起床窩在了沙發上, 被陳聞也圈在懷里,開始為自己一時興起放出去的大話而瘋狂后悔, “我還要對它負責……”
“不用你負責。我來負責就好,我保證它不會弄臟家里,掉毛我會第一時間及時清理, 遛狗、剪指甲、洗澡等一系列事情都不用你操心。”
陳聞也將她禁錮在懷中, 打開平板上的視頻,小狗嫩生生的吠叫傳出來, 他道, “喏, 看看喜歡哪只?”
“都不喜歡。”許馥癟著嘴,眼睛有一搭沒一搭地往那平板上望過去。
視頻播完, 陳聞也手指一點,又滑到下一個, 她聲音漸弱,“真不喜歡……”
又滑了下。
一只薩摩耶幼犬乖巧蹲坐著,歪著腦袋面對鏡頭,不緊張, 也不吠叫,眼睛黑亮, 尾巴在身后輕柔地搖擺著,許馥不說話了。
陳聞也轉過來歪著腦袋問她, “喜歡這只?”
真可愛。
小狗和小狗。
“……我不養,”許馥往他懷里歪, “你要養的話你自己養,就是你的小狗,不是我的小狗。”
“好的,和你沒關系,是我一個人的小狗。”陳聞也笑著安撫她,一個輕吻落在她臉頰。
她強調,“但我可以適當玩一下。”
“那當然了,不適當地惡狠狠玩一下也沒問題。”
她勉為其難地道,視線還粘在那視頻上,“那好吧。”
“這只現在還太小了,”陳聞也和對方溝通問了下,道,“過幾天我再去把它接回來,正好先準備些寵物用品……”
“養小狗可以這么隨意么?”許馥不滿道,“要親自去看看才可以。”
陳聞也深覺有理,“唔,那等你有空一起去好不好?”
“好吧。”
“那你這幾天給小狗起個名字好不好?”
許馥深沉地點頭,“包在我身上。”-
確認了關系后,陳聞也變得很黏人。
光明正大地黏人。
許馥窩在沙發上看電視,他又想工作又想貼在她身邊,老是時不時地往她身邊繞,一會兒要把她摟緊懷里,一會兒又想鉆進她懷里。
這就算了,還有一句沒一句地插著電視劇的廣告時間就抱怨。
“你好會選地方。”他腦袋靠在許馥肩頭來回蹭,“桌椅就是硬哈,根本沒有沙發窩著舒服。”
蹭得她煩了,干脆在自己身邊拍了拍,道,“誰苛待你了么?沙發這么大,你干脆也在這里辦公好啦。”
他小小心機得逞,又受寵若驚,作一副不可置信的驚喜狀,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了眨,有些裝腔作勢的禮貌,“可以么?”
“可以。”許馥驕矜道。
他有小心思,她還有呢。
別的不說,陳聞也身上是真暖和。
不像電暖氣烤的人昏昏欲睡的難受,不像空調熱風吹得人口干舌燥,不像暖寶寶只能僵硬地固定在某一個位置。
他的暖意是溫柔的,恒溫的,從彈性飽滿的肌肉中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觸感極好,是最高級的暖爐,又沒過多久就要跑來一趟,摟她那么一小會兒,等離開的時候溫暖離散,余溫漸涼,就讓人有種不舍之意了。
陳聞也生怕許馥等一天又變卦,當場就挪了進來,大手覆上她微涼的小腹,嗅著她發絲間的香氣,“今天先不工作了。”
女朋友在身邊,實在沒有工作的心思。
他想到之前凌祺談戀愛,偷摸出去約會,連車隊集體訓練都翹,當時他還雷霆震怒,直指對方無組織無紀律,竟然因為談戀愛這種小事就耽誤整個車隊的訓練進度。
現在想來凌祺可真是冤枉。
談戀愛是小事么?
這才是人生第一大事啊。
他早想和她窩在一起了。
但他又生怕許馥嫌他黏人,只好一會兒過來一趟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如今小小詭計得逞,整個人都更陽光明朗了幾分。
他的動手能力很強,第二天買了桌子和架子,還運用了好幾個支架,硬是在沙發上開辟出來一塊屬于自己的地方,又間斷性地改造了好幾天,搗騰出來一個看起來挺高級的工作臺。
很靈活,隨時能推開能合上,而且只占了沙發的一點位置,也不影響許馥的視線。
她很滿意地在他懷里窩下來,等上半身烤熱乎了又轉了個向躺下來,兩只小腳自然而然地就往他懷里塞,他抱著笑了下,突然低頭親了一口。
溫熱的唇吻了她的腳背,許馥毫無防備地抬起眼,“你!”
“我什么?”陳聞也大大方方地又低下了頭,吻了她的另一只腳,“公平起見,不然它們要互相嫉妒了。”
剛剛那個吻許馥沒有看到,只有觸感,還沒有那么大反應。
這個她可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吻上的,低垂著眸,纖長睫毛落下,唇微張又合,像心虔志誠的臣服。
微麻的觸感電流一般從腳背往尾椎上流過,許馥蜷縮了腳趾,姨媽已經走了,她克制著微顫的聲音,“……少拽了,嫉妒什么啊?”
“嫉妒我吻了一只,沒有吻另一只唄。”陳聞也懶洋洋地嘚瑟道,轉而像想起什么一樣,再次垂下了頭。
一個吻落在她的小腿上,緊接著又落在另一只小腿上,他很自得地笑,“說不定小腿也會嫉妒呢。”
許馥的眸色變得深沉,望著他不說話了。
他以為她不想搭理他又去看了電視,剛準備重新投入工作之時,聽見她慢悠悠的聲音。
“……大腿要是也嫉妒呢,”她微微支起身子來,聲音摻了甜蜜的毒藥,引誘著他繼續往上,“可怎么辦好?”
陳聞也喉結滾動了下。
她的蕾絲裙只到膝蓋的位置。
“作為男朋友,有一些義務你是要盡的。”許馥微微抬起一只小腿,有意無意地踩踏了幾下一處堅硬的地方,“還是說,因為你單方面認為不足夠了解,就讓我也談這樣的柏拉圖戀愛?”
陳聞也微紅著臉,一動不動地沉默了幾秒,像是很認真地思索她的話。
許馥真是好服氣他。
她隨意地踩著,用腳趾把玩著,覺得他簡直都要爆炸了,怎么還能這么理智地思考?是不是男人的?
“嗯,”陳聞也總算出了聲,好像想明白了,他低低道,“你說的對。”
“是我的錯,我照顧不周。”
聲音喑啞低沉,讓許馥的心跳都加速起來。
她望著陳聞也慢條斯理地推開了那工作臺。
緊接著,層疊的蕾絲裙擺被他柔軟又堅硬的發絲頂起。
“原諒我好么?我會補償的,”身影覆下一片陰影,灼熱的氣息和滾熱的吻一起落下來,男人的聲音變得含糊,“告訴我,哪里嫉妒?”
他的唇舌都滾熱,但鼻尖卻是涼的。
抵上她的時候,讓她全身都打了個顫兒,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嗯?”他呼吸極沉,聲音啞得不成樣子,追問的模樣卻很赤誠,仿佛真的想知道問題的答案,“是哪里嫉妒?”
她仰起頭,完全沒辦法應聲,他只好自力更生地去探索。
“這里么?”細細密密的吻不間斷地落下來,“還是這里?”
陳聞也實在是太聰明。
他不是在混亂無序地發泄,是真的在仔細探尋和學習,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她的感受,也從她每個微小的反應中得到正確與否的反饋。
一個一個吻的落下,都是他進步的證據。
許馥到底喜歡什么?
他好想知道。
陳聞也當慣了冠軍,他希望他是做的最好的那一個。
在她所有所有的男人里,他想當第一。
起點晚沒關系,發車槍響時就猛猛沖在前的頭幾輛車,不知道在哪個轉彎處就會被超過。
有的甚至自己就會不小心搞出些事故,失去比賽資格。
沒有經驗也沒關系,陳聞也對自己的理解能力、學習能力完全沒有任何懷疑。他有必勝的決心,還有比他人更頑強、更矢志不渝的信念。
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夠在終點獲得成功。
只要知道她喜歡什么就好了——
她喜歡被悉心溫柔的照料,還是粗蠻激烈的需索?
喜歡被包含,被容納,還是被撩撥,被引逗?
哦,他感受到了。
她原來喜歡這樣——
救命——
許馥顫抖著勾起身子,抓緊了他的頭發。
陳聞也抬起瀲滟的雙眸和唇,輕聲詢問,“這樣對么,姐姐?”
水色從唇部綿延,到他白皙的臉頰上,英挺的鼻骨上,甚至好像彌漫上他濃密的睫毛,和那半濕不干的短發一起,濕漉漉的惑人。
他向來澄澈干凈的眼眸也蒙上一層欲/色,聲音那么喑啞磁性,偏偏詢問的語氣卻如少年一般清白無辜。
她簡直說不出話,大腦一片空白的轟鳴,隱隱約約覺得這也是別樣的一種dirty talk。
是更要命的,獨屬于他的情話風格。
或許是她空窗期稍微久了些,竟被他這個菜鳥撩撥得完全不能自抑,她沒回答他,他卻無師自通,從那帶著些羞惱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無力,溫柔又貼心地安撫她。
“休息一下好不好?”
“休息‘一下’……?”許馥半閉起眼,懶洋洋地享受著正無限蔓延的滿足感,不太愿意思考,只茫然地重復著他的話。
她小腿搭在他肩上,腳趾捻著他冰涼的助聽器玩兒,他偏過頭又去吻她。
聲音從吻的間隙之中透出,顯出些游刃有余的沉穩,“嗯,給你休息一下。”
許馥的身子再次繃緊了。
慣于做飯的人總是很會掌握火候。
“最近我做的不好的,”他只消停了一會兒,細細密密的吻就再次落下來,“今天我都會補償的。”
“不要生我的氣,好么?”
第 60 章
“……學姐?”
許馥身子一顫, 些微慌張地抬起眼來。
“你在聽么?”盛郁正在她面前揮手,神色有些擔憂,“是有什么事么?”
“……沒事, 怎么了么?”許馥定了定神,她不太自然地輕咳一聲, “剛在想事情,沒聽到。”
“哦哦,”盛郁立即了然。
想必又是醫院的什么事情吧, 他很能理解地又重復一遍, “宋嘉嶼剛打電話來,說demo出來了, 看我們什么時候有時間, 去他的工作室一趟。”
說到這兒盛郁又莫名其妙地煩躁起來。
他讓宋嘉嶼直接發給他, 對方卻不愿意,瞎胡扯了一大堆, 開始說要現場聽反饋,后來干脆連涉密、版權之類的破借口都用上, 總而言之是要見了面才能播放。
“好呀,”許馥道,“先看看他什么時間方便吧。”
盛郁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道, “他什么時間都方便。”
許馥笑了笑。
這幾天到了月底,為了向公眾公布慈善捐贈款項的后續進展, 他們也開始對“走進寂靜”涉及的各項目進行盤點。
不盤點不知道,時間沒多久, 干的事情可真不少。
“哦,對了, ”許馥翻著手里厚厚一沓材料,問盛郁,“陶染今天有課么?”
“陶教授,”盛郁想了想,“應該一會兒就會過來吧。”
“嗯,”她道,“你看到他和我說下吧。”
“好。”
盛郁靠在桌子上和她說話,身子也不自覺地向她傾靠,遮擋了她的視線。
她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從縫隙的余光之中望到了熟悉的身影。
那唇型可真性/感,此時輕輕地抿著,卻讓人想起水光瀲滟時的模樣。
許馥的笑意頓時變得有點僵。
他倒是很平和淡定,掃了一眼她和盛郁,只在許馥的另一邊落了座,將保溫杯輕輕地放在她身旁。
男人在身旁坐下,明明和她保持了一定距離,仍然讓她有些心猿意馬起來,總是想到那夜幕降臨之時。
“……這樣對么,姐姐?”
……
現在回憶起來,許馥的身體都有些發僵。
她神思不屬地隨意敷衍了盛郁幾句,余光看到陳聞也抬手看了眼表。
“餓了么?”
像是漫不經心地隨口一問。
“……不餓,”許馥咽了下口水道,“我吃得很飽。”
“那我開完會晚點再過來?”
“嗯嗯,”許馥胡亂點頭,然后才后知后覺地多問一句,“開會?”
“嗯,遠也科技。”陳聞也很平淡地道,“就在隔壁,很快回來。”
隔壁?
……隔壁!
許馥想起那棟堪稱城市地標的,高聳入云的大樓,想起那高貴奢華的石材,和極具現代科技感的玻璃幕墻。
這么想來,好像確實總在播放著點兒她完全不在意的汽車廣告。
“……好,去吧,”她手指撫上胸口那嶄付費資源在企我鳥群寺爾貳二巫久義四七新的鉆石項鏈,那是陳聞也出門前親自給她戴上的,他挑選的項鏈。
然后勉強將那驚人的產業與面前的年輕男人結合起來,“陳總。”-
陶染每次路過這棟辦公樓時心情都會很煩躁。
“遠也科技”四個大字異常張揚招搖,據說是陳氏的家族企業,之前并不叫這個名字,是繼承人陳臻與其愛妻葉靈婚后育有一子,取名“陳聞也”后,順便將公司也更了名。
他們竟然為了自己的孩子改了公司的名字,只為祝福陳聞也能夠行穩致遠。
而他呢?
他不由得想笑。
“陶染”,希望他沾染上什么呢?
染上他那從未見過,卻也從未離開的哥哥,陶然么?
“陶染,陶然,”他小時甚至還詰問過父母,“別的兄弟也會起一模一樣讀音的名字么?”
“我甚至不知道你們看著我的時候在叫誰。”
“是面前的我,還是那個早死鬼哥哥?”
母親說了些什么,他已經記不得。
但父親的那個巴掌有多狠,有多疼,他倒是記憶猶新。
家庭實在是非常無聊的東西。
天生就要和那些惡心的人綁定在一起,到了成年也不能完全剝離開來。
感情更是奇怪。
他不懂一個人為什么明明只存在了不到十年的時間,卻可以在之后的數十年內都留下無比深刻的印記。
這么說來,人類就是惡心的,軟弱,卑鄙。
只為一己私利,可以隨意地捏造,玩弄另一個生命。
誰不是這樣呢?
他自己也是一樣。
溫文爾雅的微笑假面,出類拔萃的學習成績,樂于助人的熱心形象……
他慢慢學會通過偽裝獲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卻在得到之后卻發現,也不過如此罷了。
父母的愛,朋友的愛,未免也太廉價。
他也不稀罕了。
他只覺得臟。
更覺得孤獨。
如此無聊的人生,愚蠢的生命,到底誰會感恩活著?
這樣的念頭生根發芽,日漸茁壯,驅使著他——
到了那一天,他在實驗室里賞玩著那手術刀時,突然發現那銳利一面和自己脆弱的手腕格外配。
不,是殷紅的鮮血,才和手腕配呢。
想到那大朵大朵即將綻放的血色玫瑰,陶染突然感覺無比的期待。
好像很有趣的樣子。
應該會很漂亮吧?
……不如用鮮血染紅他一片空白的世界試試?
是許馥,她打擾了他的雅興。
“那什么,學長,打擾你一下,”她推開門湊過來,一雙眸子亮晶晶的,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最近如果我男朋友問到你,可不可以說我正在做實驗,比較忙?”
陶染微微挑起眉,理解的、禮貌的淡笑很快浮現在臉上。
他放下了那把手術刀,輕柔道,“……可以。”
從許馥出現的那一刻起,就吸引了陶染的注意力。
他覺得她和自己是一類人。
陶染喜歡她面對男人時那種誠懇溫柔的表情,他可以敏銳地從她那表情之中看出背后真實的漫不經心。
別人看不出來,但他可以。這難道不是一種心有靈犀?
她是玩心很重的獵人,是殘忍惡劣的劊子手,把這些虛偽軟弱的人玩弄在掌心,將他們高高拋起,又重重跌下。
是喜歡那種刺激么?
還是享受對方跌落時的痛苦表情?
陶染很想知道。
等她玩夠了——
他想要和她聊聊。
“……學長,”他聽見溫婉的女聲響起,不知道哪里,好像和以往有些許不同之意,“有空么?我們聊聊。”
……或許就是現在么?
陶染勾起了一抹溫潤的笑容,突覺心中有些忐忑和期待,“好。”
他跟著許馥走進辦公室。
視線毫不遮掩地、貪婪地望著她的背影。
從她微微卷著的發,看到潔白小巧的耳朵,隨著步伐搖曳著的姣好身姿。
他不知道已經這樣望了她多久多久。
他很有耐心地等著她玩累,等著她去面對、去了解真實的自己,也接納真實的他,然后他們都會成為彼此的唯一。
她會獨屬于他一人,他當然也會獨屬于她一人。
……
許馥思索了下,還是將那門鎖上了。
她在他對面站定。
陶染好整以暇地望向她,眉目寵溺,“想聊些什么?”
“學長,”她抬起眼,目光筆直地望向他,“陳聞也是我的男朋友。”
陶染手指不受控制地痙攣了一下,他極力克制著自己的面部表情,但聲音依然被怒火燒灼到滯澀,“……哦,這樣。”
許馥平靜的目光落在他微微顫抖的臉上。
“你們之間或許有什么誤會。可能會有些失禮,但我還是想請問一下——”
“或許是和我有關么?”
……
下了那個夜班后,陳聞也帶她去了公園回血,第二天上班時遇到胡蝶,突然又想起那個沒聊完的話題來。
“胡蝶,你是真的覺得陶染喜歡我么?”
胡蝶不當一回事,“是啊。我一直都這么覺得來著,你怎么會不知道?”
“好好說。”許馥蹙起眉來,“你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覺?”
胡蝶看她神色凜然,自覺茲事體大,也認真了起來,“我想想。”
她思索了一下,“你不在醫院時,他從來沒有來醫院找過陶教授。一次都沒有。你在的時候就常常來。”
“這可能只是偶然事件。”
“他看你的眼神怪怪的。”
“這可能只是主觀感受。”
“哦哦哦我想起來了——”胡蝶猛地一拍大腿,“你記不記得你剛來規培的時候?那時候咱倆還不太熟悉,所以我就是看了個熱鬧,后來也忘記告訴你。”
“你那時候談了個很有書卷氣的小白臉,好像學習特別好但是很清貧那種,來醫院找你,衣袖都洗得發白,記不記得?”
許馥勉強回憶著,“好像有點印象。說重點。”
好像剛談戀愛的時候相處得還挺愉快的,她知道對方的家庭條件,出去約會時常順便就付了,對方雖然很不愿,但也很有傲骨,紅著臉說以后一定會成千上萬倍地請回來。
后來不知道怎么,對方就開始特別在意錢的事情,什么事情都要搶著付錢,許馥為了遷就他,還要考慮降低生活質量,實在是很麻煩,于是就提了分手。
“我聽到陶染和那男孩聊天了——他說話雖然很客氣很禮貌,原話我不記得了,但話里話外就是說人家沒錢,配不上你的意思。”
“你確定?”
“確定!”胡蝶拍著胸脯,“那時候我還覺得陶染這人怪好嘞,勸那男孩別浪費青春,后來一想,管他啥事兒啊?狗拿耗子,肯定是喜歡你。”
……
“什么誤會,”陶染好似不太理解地蹙了蹙眉,“什么意思?”
許馥輕輕嘆一口氣。
“我查了洗車中心的監控。”她道,聲音平淡,帶著隱隱的不悅,“看到你踢了他的助聽器。”
隨著這句話出口,室內的空氣驟然安靜了下來。
沉默像膠水,將他們周邊的氧氣粘滯,讓人漸漸無法呼吸。
許馥打量著他,薄唇微抿,并不打算主動打破這沉默。
“……如果我說我不是故意的,”陶染抬眼望向她,“你會相信么?”
許馥神色很平靜,“說實話,不會。”
就算不是故意的,也會幫對方撿出來,道歉才是。
但監控里陶染自始至終就趾高氣昂地站在那里,望著俯身蹲下的那個男人。
那是她的男人——
向來驕傲的、意氣風發的男人。
他們在聊什么?
為什么吃個飯的功夫,陳聞也就會變得像只濕漉漉的流浪狗一樣傷心?
直到胡蝶告訴了她之后,她才恍然大悟起來。
“那么,如果我說我是故意的,”陶染道,“……你會怎么想?”
“我當然會不開心。”許馥道,“但也會想知道原因。”
她問,“為什么?”
“為什么。”陶染低低地重復她的話,停頓半晌,問,“你想問的是——我為什么要這樣做?還是,為什么要欺負他?”
許馥完全不明白他再說什么,只莫名其妙地蹙起眉,“有區別么?”
陶染眉目平和地望向她,好像很執著于這個回答。
“這兩個問題不就是一個問題么?”許馥被繞迷了,耐心也所剩無幾,“你為什么要這樣做——這樣欺負他?”
陶染明白了。
她根本就不在意他為什么要這樣做的苦衷,也根本沒打算各打五十大板。
她只是純粹地為她的小男朋友來討公道了。
他覺得有點好笑。
“因為我覺得他很蠢。”
他冷聲道,“我不想你在這些蠢人身上浪費時間。”
陶染突然變得很不像陶染。
但許馥卻奇怪地認為,從他口中說出這些話十分尋常,完全沒有感到違和。
她瞇起眼睛來,“……你覺得陳聞也很蠢?”
想了一想,她又稍微有些泄氣,“好吧。有些時候是挺蠢的——但是我愿意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而你,又為什么要如此高高在上地來管教我的時間?”說到這里,她語氣不免有些沖,話音落下,又突然想到了陶教授和張閱雨,勉強壓下性子,最后一句放輕柔了一些,“……我實在是不明白。”
她試圖緩和氣氛,并為他找臺階下,“可能我們認識的時間長,我把師父師母當成親人,你也真的把我當成了親人,但我畢竟已經是個成年人……”
她聽到陶染的輕笑。
“我怎么可能會把你當成親人?”
“親人那樣的定義——根本不配出現在你和我之間。”
陶染向她一步步走近,許馥突然感到他的情緒很不對勁。
從那雙一潭死水的眸子里透出了星星點點的瘋狂。
她不動聲色地往后退,“那你覺得我們之間應該是什么定義?”
陶染聲音很輕,眼神極執拗,“我愛你,馥馥。”
“我真的很愛你。朋友、親人、愛人、靈魂伴侶——這些都不足以去定義我和你之間的關系。”
“我希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想要那種交融著的,不分你我的關系。”
許馥在心里爆了粗口。
她扶著桌子慢慢后退,余光尋找身邊趁手的東西,一邊望著自己與門之間的距離,順便將桌面上一把的手工剪握在手心。
門突然被人敲響。
“咚咚咚”地,聲音很急,門把手緊接著被人粗暴地試著擰動,“馥馥——”
“……學長,”許馥穩住心神,扯起一抹笑,“有人在敲門呢。”
陶染仿佛根本聽不見一樣,他視線癡迷地向她步步靠近。
敲門?
還不是那個聾子。
那個聾子,到底為什么要來打擾他和許馥的生活呢?
他憑什么呢?
他甚至聽不到。
為什么卻會被人愛著?
愛,難道可以試沒有理由、沒有條件的么?
敲門聲停下的瞬間,那門突然被人一腳踹開了。
陳聞也大步生風地向許馥走來。
她瞬間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有事沒?”他問,聲音很急,檢查她的動作有點像在機場做安檢。
“沒事。”許馥瞬間放松下來,呼一口氣,想了想,還是道,“……是我不小心鎖的門。”
說著,她略顯遲疑地望向陶染,卻突然愣住了。
陶染沒說話。
剛剛陳聞也檢查許馥有沒有事的時候,他看到了她微微舉高的手。
纖細修長的指尖里,竟然捏了一把剪刀。
很奇怪,他突然就看不清楚她了。
淚水混亂無序地涌出,但陶染只是微微歪著頭,帶著些迷茫地望向她。
他可以理解她生他的氣,也可以理解她會拒絕,甚至完全可以理解她并不愛他。
畢竟連父母都不愛他,他為什么能寄希望于她會愛他呢?
但他只是不明白,為什么她會拿起鋒利的武器面對他——
明明,明明,他只是想試著給她一個柔軟的擁抱啊。
他在這一瞬間完全失去了控制表情的能力,淚水大顆涌出,顯得人極為狼狽,讓許馥蹙緊了眉。
“學長……”
陳聞也與她同時開了口。
“喂——死瘋子。”陳聞也罵人時音色懶洋洋的,帶著點狠意和痞勁兒。
“你嚇到了人,”他牢牢地將許馥護在身后,眉目陰沉起來,肌肉繃緊,像極了蓄勢待發的獵豹,“自己哭個什么勁兒?”-
陳聞也心有余悸。
開完會回來問了盛郁,知道許馥和陶染在一起,只能耐心等待。
但越等心里越打鼓,還是去敲了門。
發現門被反鎖的那一刻,他簡直急火攻心,貼在門邊聽到了陶染幾近瘋狂的低語,和許馥看似冷靜實則卻有一絲慌亂的安撫。
于是立即破門而入,但也生怕晚了那么一會兒,釀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之后的時間,他簡直就像個保鏢一樣對許馥形影不離,
“……女廁所,也要跟著么?”許馥冷臉問他。
他們項目的工作人員不多,衛生間連個人影都沒有。
怎么,他是怕她自己失足掉坑里?
“你去吧,”陳聞也堅定道,“我就在這里。”
“……”
這保鏢在人前還能和她勉強保持幾米的距離,到了晚上就軟硬不吃,一定要和她親親蜜蜜地貼在一起。
“看吧,我就說他真的有大病,一定要離他遠點。”陳聞也將許馥摟在懷里,臉頰蹭著她臉頰,不太高興地嘟囔著,總覺得就這么放過了陶染也太輕易。
要不是那家伙哭得實在太狼狽,許馥心軟地拉住他了的話,他一定、一定、一定會狠狠打陶染一頓——
然后叫他身敗名裂,這輩子都不要再出現在許馥身邊。
他胸膛起伏幾下,努力平復情緒,然后揉揉她的發,輕柔道,“是不是嚇到你了?”
許馥垂著眸不知道在想什么,“還好。”
“還好?”陳聞也蹙眉,“你都拿剪刀了。”
許馥嘆了口氣。
主要陶染猛地轉變太大,確實嚇了她一跳。
但這么冷靜下來想,她還是認為陶染并不會傷害她的。
當然,拿了剪刀肯定還是非常有必要的,有備無患嘛。
陳聞也那種劫后余生的心悸久久散不去,他緊緊地貼住她的身體,“別怕,有我在呢。我會保護你的。”
許馥撫上他有些發顫的背脊,笑起來,“讓誰別怕?感覺你好像更害怕。”
他抬起眼來委屈地望她,鼻息呼在她耳畔,“我是更害怕。”
“哎呀,我們小也還會有害怕的時候么?”許馥無情嘲笑他,“你白天那想咬人的模樣可看不出來呢。”
“當然會有。”陳聞也嗅著她發間的香氣,平息著心中的不安,“想到你在害怕,我怕得要死了。”
許馥心里軟成一汪水,她捏上他的小臂,“這么結實。”
指尖又戳上他胸膛,“這么有料。”
最后捧上他臉頰,輕飄飄地吻了他一下。“這么厲害。”
“什么都不必怕,好么?”
陳聞也不說話,隨著她那些小動作,呼吸漸漸沉重起來,氣息拂過她耳畔,頸間,許馥難耐地扭動了下身體。
“好癢,陳聞也,別聞了。”她捂住他的鼻和唇,“臉往旁邊扭。”
小狗一樣到處聞什么呢?
“哦,”陳聞也聽話地轉過臉,又拿臉頰蹭她的發頂,“我好喜歡你的味道。”
“好甜,想嘗嘗。”
“……”
許馥昨晚累得夠嗆,今天實在不敢造次,只能弱弱道,“我要看電視了。”
陳聞也乖乖地不吭聲了,和她一起看電視。
許馥靠著他的胸膛,他的懷抱安心,讓她有種暖洋洋的困倦。
電視劇的劇情正到狗血激烈的時刻,許馥以為自己不會在這樣的吵鬧之中睡著,沒想到不知不覺地就睡過了沉沉一覺。
等她迷迷蒙蒙地睜開眼睛,身邊男人還保持著原樣沒動,電視卻已不知什么時候被調了靜音。
“幾點了?”她剛睡醒,帶著點鼻音,呢喃著問他。
“沒幾點吧。”陳聞也伸手拿手機,才發現半邊身子麻得如針扎一般,看了表,才道,“……快早上了。”
時間過得好快。
他胳膊的動作有些僵硬,惹得許馥低低地笑,“你胳膊麻了么?”
“還好。”
“嘴硬。”許馥手伸過來軟綿綿地幫他揉胳膊,他覺得更麻了。
是從心底泛上來的那種。酥酥麻麻地癢。
陳聞也輕輕吻了她的發頂,“上樓睡會兒么?”
“不了,”她聲音像夢囈地撒嬌,拉了他的胳膊,“你也躺下來,和我一起睡會兒。”
陳聞也僵硬了幾秒,還是順從了她的意愿。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將她更舒適地擁抱在懷中。
許馥枕在他頸旁,話音輕聲又溫柔,在他耳旁道,“晚安,小也。”
“……晚安,姐姐。”
他感覺那助聽器好像都燒了起來,不由得又將她樓緊了些。
許馥很快又睡去了。
陳聞也睜開眼睛望著漆黑的天花板。
奇怪。
是做過類似的夢么?
兩人像這樣相擁在沙發上一起入眠,明明是第一次。
怎么會感覺這么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