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陳聞也飄了, 陳聞也太飄了。
醫院新到了一批醫療器械,其中也包含著助聽器。
許馥面無表情地路過,只覺得現在簡直條件反射, 看到箱子上“助聽器”這三個字都莫名其妙一哆嗦。
她側身避過搬運器械的工人,旁邊的男人也在避讓, 一不留神兩人碰撞了下,然后同時反射性地道歉,“不好意思。”
只是她的語調溫柔真誠, 對方的語調不耐煩且暴躁, 好像純粹是走了個禮貌的過場。
兩人短促地對視了下,對方注意到她的白大褂, 于是攔住她詢問, “請問住院部在哪里?”
又來了。
雖然加了“請問”, 但態度仍稍顯急躁傲慢,但許馥早已習慣被各種奇奇怪怪的語氣詢問, 很是波瀾不驚地為他指明了方向。
男人點點頭,揚長而去時經過她身旁, 淡淡地撂下一句,“什么窮鬼才會來的破爛醫院,連個指示牌也沒有。”
他目光筆直地望著前方,聲音也低, 純粹是煩躁地自言自語,但偏偏被許馥聽了個正著。
“再有錢的人也會得病, ”她笑了笑,“疾病面前人人平等。”
對方腳步一頓, 轉過身來望她,慢慢瞇起一雙狹長的眸。
“平等?”他覺得好笑, “有錢的病人才能請得起頂級的醫生,研究最佳的治療方案,沒錢的人要如何談平等?”
“我的意思是,疾病降臨之時,不會分辨人的善惡與貧富,”許馥道,“而對醫生來說,生命也都是一樣寶貴的,沒有貴賤之分。只要是病人,我們就會醫治,哪怕是第二天要上刑場的死刑犯——只要他躺在我的手術床上,我就要擔負起治療的使命。”
男人不屑地轉身離去,“理想主義。”
許馥平淡地在他身后道,“祝你和你的家人健康。”
她站在原地等了等,胡蝶終于從病房里繞了出來,纏住她就往醫院食堂走,順便在旁嘰嘰喳喳,對她最近的好氣色表示十二分的驚奇。
“做什么醫美了這是?”胡蝶來回來去打量她,“最近怎么一點兒黑眼圈都見不著,不失眠啦?”
失眠?
這兩個字離許馥也太遙遠。
說來還要感謝陳聞也。
越來越純熟之后,花樣也變得更多。
時而戴上助聽器和她輕言細語聊上兩句,說不上什么時間就笑著一摘埋下頭來,不知到底把她“姐姐”的地位置于何地。
導致許馥現在聽到他笑著喊“姐姐”就有一種腿軟的沖動。
每天晚上都精疲力竭地睡去,睡眠質量不知道好上多少倍。而且陳聞也只要和她在一起,手機是萬年靜音,晚上睡覺時連振動都不開,他自詡除她以外別無緊急要事,有空看看消息就可以。
自從他獲得了隨時上二樓的權利后,變得更加粘人,每晚不管會不會摘下助聽器,都必須要把她抱在懷里睡才可以。
他睡相是真的很好,攬著她就一動不動,但是卻很靈醒,偶爾她夜半驚醒時,他總能跟她同一時間醒來,輕拍她的脊背,親吻她的額頭和鼻尖,還會睡眼蒙眬地說點甜蜜的情話,哄得她沒一會兒就又困意上涌,簡直忘記一醒來就睡不著是什么感受。
當然偶爾也有翻車的時候。
有一次她夜半醒來,不安地扭動了下,額頭就被他的額頭抵住。
“寶寶,”他輕柔地吻了她的唇瓣,又帶著濃濃睡意,迷迷糊糊地啞聲道,“不怕不怕……老公在呢。”
她倒抽一口冷氣,一巴掌拍在他胸前,“……你說什么?”
“……我說什么?”那雙眸頃刻間恢復了清明,他眨巴眨巴眼睛清醒過來,很無辜地道,“我剛剛在做夢。”
許馥不好重復,只能無聲地瞪他。可惜黑夜的debuff加持,讓她本就不夠強的殺傷力變得更加低。
陳聞也眷戀地蹭她的臉頰,“你怎么醒了?你也做夢了么?”
“嗯,”許馥不愿多說,困倦地闔上眼睛,睡意卻依然不見蹤影,“沒事,睡吧。”
他好奇起來,“你做的什么夢?夢到我了么?”
“沒有。”
幸好沒夢到。
夢里是夜晚的急診,是刺鼻的消毒水氣味,是汩汩流出的鮮血……
如果這之中出現了他的臉,許馥實在不知道她在夢里會是什么表情。
“看來是噩夢。”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樣,得意洋洋,自信放光芒,“你要是夢到我,就不會這樣了。”
許馥笑,“你這么厲害呀?”
“厲害著呢。”他揉捏了她的肩頸,手法很老到,又去按摩她的腰,一邊按一邊侃侃而談,“我在夢里從來都是大殺四方。”
“有人時常夢見被鬼追,我倒好,夢里都在追殺鬼。哦,我還夢到過喪尸呢——不過是我在抓喪尸往鍋里煮,把喪尸群嚇得四處奔逃。”
許馥又惡心又想笑,“嘔——你煮喪尸來吃么?”
“怎么會?我那么饑不擇食么?”他笑起來,“就是殺雞儆猴吧。”
“有一段我媽迷上算命,也拿著我的生辰八字去算,算命先生說我陽氣特重,氣運也好,天生就不是會做噩夢的類型呢。”
他東拉西扯地講,許馥困意上涌,輕聲問,“真的假的,一次噩夢沒做過?”
她話音落下就又睡了過去,這次夢里身邊好像還真的多了個“陽氣十足”的人,勇敢,無所畏懼,拉著她的手,就可以面對一切風雨。
陳聞也將她抱得更緊一點,也闔上了眼睛。
……也是做過的。
不過以后應該不會做了吧?
許馥半天沒吱聲,胡蝶的聲音賊兮兮,擠眉弄眼地調侃她,“我知道了。弟弟不錯吧?”
她不顯山不露水,輕飄飄掩過,“就……還行吧。”
胡蝶哈哈地笑,“別裝了。這能騙過我么?一看就很不得了。”
“年輕人的體力真的很可以,還是運動員,哇,不敢想。”
兩人插科打諢地打好了飯,在食堂找了個角落坐下,許馥順手拿出手機來,想找個電子榨菜下飯。
結果微信一打開,又看到朋友圈上熟悉的頭像,熟悉的紅點。
很好,陳聞也又在秀恩愛了。
她就不該給他開這個紅燈。以前幾乎一條朋友圈都沒有的人,現在是三天兩頭發,雖然配文都很短,但圖卻極豐富。
第一張就是兩人去看賽車那天的情侶裝合影,野寶繞在兩人腳下,他微微彎腰笑著,腦袋靠在她發頂,配文當時把許馥笑得夠嗆——
[女朋友和狗。(愛心emoji)]
許馥當然知道他是想秀女朋友,順便秀一下他和女朋友一起養了只狗,以示他們的感情有多堅不可摧,但這朋友圈一發,怎么看他都像那只狗。
他們共同好友不多,大部分都是公益項目的合作伙伴,除此之外,還有車隊后來一起聚餐時,許馥一不小心加的凌祺等幾個人,陳聞也為此事還低氣壓了好幾天,恨不得讓她把他們通通刪掉,只可惜沒得到許馥的首肯。
果不其然,車隊幾個人在下面一溜兒開起了麥:
[凌祺:這狗個兒挺高啊!]
[七仔:這狗挺白。]
[胡云翼:呵呵,這狗挺可愛。]
[盛郁:一看就不是品種狗。]
一句兩句還好,話一多起來,陳聞也煩了,在下面冷冷質問。
[陳聞也:說誰是狗?]
許馥笑得不能行,立即踴躍跟評。
[許馥:好喜歡這只狗。(愛心emoji)]
于是陳聞也低下頭,掉下皇冠,很快回復。
[陳聞也:我是還不行?]
后來他懶得發文字了,就總愛發圖片,圖片都很有心機,還自以為許馥發現不了。
比如說,拍自己做的飯菜,要露出對面許馥的衣角;
拍遛狗的場景,要不經意露出兩人交握著的手……
像極了那種拍照非要不經意露出一角車標或手表logo或機票的男士。
今天發的也很是類似,雖然發的是野寶的正面照,但重點突出了上次兩人一起逛街時給野寶定制的新狗牌。
野寶個子小,狗牌也小,寫太多字顯得太密密麻麻,因此取了“陳聞也·許馥”之中的“也·許”,下面龍飛鳳舞地寫了“野寶”兩個字,背面還印了陳聞也的手機號碼上去。
而背景也是他們一起給野寶買的狗窩,狗窩按照許馥本人的習慣,放了很多小的迷你軟墊子,還有迷你的小玩偶,活脫脫一個沙發縮小版。
許馥順手點了個贊過去,很快收到他的消息。
[陳聞也:吃飯了么?]
許馥拍過去食堂萬年不變的菜色,順口抱怨。
[許馥:吃了和沒吃一樣。]
[陳聞也:下班我接你吃大餐。]
[許馥:多大?]
陳聞也那邊磨磨唧唧,正在輸入又停止,最后發過來一個有點害羞的表情。
許馥心氣總算順了一些。
她現在也就能過過嘴癮,網絡上重拳出擊,現實中不堪一擊。
但她的網絡和現實聯系得過于緊密,剛罵完人立馬就要被開盒。
這不,發出去之后就有點擔心——這小子不會真把她的鬼話當真了吧?
“吃你的飯吧!掛著個甜蜜傻笑給誰臉看呢?”胡蝶邊吃飯邊眼紅起來,毫不留情面地沖她惡語相向,“天天在這兒眉來眼去,吃飯也不消停,我現在還單著呢!”
許馥清清嗓子試圖保持面部表情嚴肅,一個游魂飄了過來,降落在她們身旁,“我也單著了。”
“時穎?”
許馥和胡蝶都被她嚇一跳,沒聽過她這么虛弱又縹緲的聲音。
陸時穎在知道許馥戀愛后不知道以什么手段降服了陸時零,給許馥省了好大的事情,許馥對她刮目相看,三人也隨之建立起了穩固的友誼小船。
但陸時穎和洪棒棒正處于熱戀期,已經好久沒有與她們兩人在食堂相約了。
“剛下手術?”胡蝶問,“和洪棒棒吵架啦?”
“不是吵架,是分手了。”
陸時穎今天顯得格外頹靡,說著眼圈就要紅,聲音也哽咽,“狗屁愛情,傷本公主的心。”
胡蝶震驚,“啊?為什么?”
食堂人多眼雜,許馥放下筷子拍拍她,“今天食堂菜也好難吃,我們出去再吃點兒?”
三人到了樓下的咖啡廳落座,許馥給她點了杯熱牛奶和牛角包,拿跟陳聞也學的招數哄陸時穎,“吃點甜的。”
陸時穎象征性地吃了兩口,也算是平穩了情緒,終于把最近兩人的矛盾娓娓道來。
“……就是這樣,你們敢相信么?”陸時穎越想越生氣,“他竟然就因為知道了我的家境,就要和我提分手!”
胡蝶很謹慎,“請問我能不能也知道一下您的家境?”
陸時穎隨口說完,胡蝶深吸一口氣,招來服務員,又下單了幾款昂貴的甜品,“我現在心里很苦,也想吃點甜的。”
許馥白了胡蝶一眼,陸時穎被逗笑,“我請,我請。”
“他怎么提的呢?”許馥問,“分手。”
“他說他不能和我結婚。他只是一個普通的醫生,來自普通的家庭,窮其一生也不過是賺一個我家產的零頭……他說他覺得他配不上我,也沒有勇氣和我繼續走下去。”
“可我不明白,”陸時穎問,“錢哪里有那么重要?”
甜品上桌,胡蝶邊吃邊道,“我理解他。錢確實很重要,你哪里能過那樣的苦日子?”
陸時穎很不同意她的說法,“可我為什么要過苦日子?我那么多錢,隨便花就好了啊。”
“話倒是也有道理。但兩個人生活,錢肯定也會攪在一起的呀。如果是男人花女人的錢……”胡蝶蹙著眉頭思索,“總覺得怪怪的。你這屬于扶貧,屬于下嫁,放到紅色軟件里會被罵出翔,而且洪棒棒那種自立自強的性格,肯定不會愿意。”
她很果決,大手一揮,勸分不勸合,“干脆就算了吧!找個家世相當的不香么?省的未來都是麻煩事情。”
“家世相當的我見多了,個頂個的討人嫌。”陸時穎拿叉子戳著巧克力流心蛋糕泄憤,矛頭隨便亂指,“馥馥也不愿意找我哥啊!”
兩人的目光一起掃過來,許馥終于開了口,“……我覺得你們重點有問題。”
“談戀愛就好了啊,不合適就分手,干嘛非要結婚呢?把自己和對方鎖死,一點都沒有靈活性。”
陸時穎怔了怔,“話是這么說……但你不會有想安穩下來的時刻么?”
“怎么說呢,也不是安穩吧……”她撓撓頭,“談戀愛當然也很好,但有時候,會真的很想和一個人共度一生。我覺得這是很浪漫的冒險。”
許馥不置可否,輕聲“嗯”了下,陸時穎立即豎起三根手指,連聲追問她,“姐妹,給點意見,我能聽進去,真的。”
“如果讓我說,請把‘浪漫’二字去掉,”許馥聳聳肩,道,“這就是一場毫無必要的冒險。”
她喝了口冰咖啡,道,“愛情本來就是激素作用下的化學反應,克制不了的心動也好,強烈的吸引力也罷,戀愛就像花束一般,再小心翼翼地呵護,也會有枯萎和扔掉的一天。為什么這么執著地追求長長久久?”
“他如果確實是以結婚為目的在談戀愛,我覺得你們還不如趁早分手為妙。”
許馥說著,突然意識到胡蝶好像一直在她對面惡狠狠地咳嗽,好像還在擠眉弄眼著什么。
她頓了頓,似有所知地轉過身,看到了熟悉的臉。
陳聞也拎著個保溫袋站在她身后,禮貌地沖胡蝶和陸時穎點了點頭,算作打了招呼。
他穿著件淺灰色的帽衫,露出一點白T的邊角,人站得筆直,像極了一棵挺拔的小白楊。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他身上,黑色的助聽器泛起冷質的光。
見她轉過頭來,他舉起手里的保溫袋拍了拍,笑容干凈明亮,道,“我怕食堂的飯太難吃,做了一點。”
第 72 章
全場只有陸時穎和胡蝶感到尷尬。
她倆笑容都干巴巴, 和陳聞也“嗨”“哈嘍”地打了招呼后,就感覺沒什么話講,反而兩位當事人就如無事一樣, 溝通得極順暢。
“哇,”許馥挺驚喜地接過那個保溫袋, 抬眼帶笑問他,“做的什么呀?”
“甜點。你們下午有空可以嘗嘗。”
陳聞也看三個女孩聊得正開心,很有眼色地準備退場, 他沖許馥親昵地笑笑, 道,“那我就先走了, 晚上下班來接你。”
“等一下。”
許馥站起身來, “你來得正好。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說完, 她與兩位心情仍舊緊張,表情仍舊尷尬的姐妹揮手告別, 拉著陳聞也的手離開了咖啡廳。
他拉著她的手,為意外得到了一個約會而欣悅, 但很快又抬手看了看表,遲疑道,“可你沒一會兒就要上班了。我們去哪兒?”
許馥笑道,“就去醫院。”
陳聞也有些困惑地望她。
助聽器已經換了新的了, 她卻要帶他去醫院?
他無意識地攥緊了她的手。
說實話,陳聞也對醫院的感情很復雜。
以前幾乎就沒怎么進過醫院, 結果今年連續來了這么兩次,就被宣判失去了聽力。誰能不厭惡這個倒霉的地方呢?
但是醫院卻是有她的地方。
他們的關系由這里開始拉近, 這也讓他對醫院常懷有一顆感恩的心。
許馥早就想要帶他來一趟醫院了。
在他不經意地撫上助聽器的無數個瞬間,在他說到賽車比賽和演唱會時停頓的一拍, 在他輕聲問她“怎么會喜歡一個聾子”的時刻——
她就想好了,要帶他來一趟醫院。
這次他不是作為病患,她也不是作為醫生,而是作為真正的旁觀者,來看一看這人間。
許馥思索著按下了電梯,“唔,就從門診開始好了。”
“你帶我來參觀么?”陳聞也反應過來,微微勾起唇角,“導游姐姐。”
“差不多,”她遞給陳聞也一個口罩,莞爾道,“帶你參觀我的‘奇妙走廊’。”
急診室的大門永遠常開。
如今到了流感的季節,門口的長凳上坐滿了形形色色的人們,咳嗽聲、擤鼻涕的聲音不間斷地響起,有小朋友在父母的懷里沙啞地哭,也有幾個中學生邊擤著鼻涕邊聊天,不知道說到了什么,發出一通夾雜著咳嗽的爆笑。
醫生熟練地問病情,每個人都差不多,頭痛、肌肉酸痛、咳嗽、莫名其妙的高燒……
“張嘴,做個咽拭子。啊——”
“拿這個繳費,去抽血室采血樣。半個小時后出結果拿來給我看。”
看了血樣和陰性流感報告后,又道,“看血樣高度懷疑病毒性流感,淋巴細胞絕對值明顯下降,白細胞偏高一點,應該屬于假陰性。把磷酸奧司他韋吃上。”
發燒的情況十個里有八個都一樣,但其他的就都是些特別的情況。
“讓一讓——”中年男子推著輪椅進來,幾人很快將輪椅上昏迷不醒的老太太搬上了病床推走,他焦急地跟在一旁,手一直緊緊地抓著那床邊,像抓著一根極細的、即將斷開的絲線。
一對中年夫妻相擁著,那男士將老婆護在懷里,請問前面的人可不可以插一下隊。
“實在不好意思,我老婆和我兒子玩蹺蹺板時不小心栽下來了,頭上砸了這么大一個包,”他很慌張地在他老婆頭上比劃,“就在這里,你們看,這么大啊!這么大!能不能插一下隊?拜托了。”
眾人的目光都如他所愿,聚焦在他老婆腦袋上的大包上。
他老婆臉青一陣白一陣地拉了他,“行了,閉嘴吧,排不了多久。”
微胖的男士急得一頭汗跑進來,“醫生,我剛被魚刺卡了!”
許馥對同事擠擠眼睛,示意他“來活了”,旋身拉著陳聞也走了。
在這條彎彎折折的走廊里,他們時不時就要為推著病床或輪椅的人們讓路。
有緊緊戴著氧氣罩,面色發黃、緊閉著雙眼的老人,和身邊表情麻木的家屬和護工;
也有剛打籃球崴了腳齜牙咧嘴的少年,和怒目而視的父母。
他們路過了采血室、放射科,人們惶恐不安地排著長隊,等待門打開傳出“下一個”的聲音,然后忐忑地走上前去。
他們路過了婦產科,年輕的夫婦甜蜜地咬著耳朵說著小話,男人的手、女人的手時不時地就要去撫摸一下漲起的肚子。
他們路過了ICU,那里緊閉著大門,門邊的墻壁上被畫了一朵小花。
“這是一個從ICU里出來的小朋友畫的,”許馥不知想到了什么,腳尖在地上輕輕摩挲了下,畫出了個圈來,“她媽媽在這門口跪了三天,祈求她的孩子健康平安。”
陳聞也的手指摩挲著她手背,道,“她的祈求成真了。”
“對……但那個小朋友最后還是去世了。”許馥望著那朵小花出了會兒神,然后笑了笑,道,“她離開了人間,但把她的這朵小花留給了我們。”
她轉過身,面向他站定,一雙眸直直地望向他,“阿也,這是一條奇妙的走廊。”
“同樣的、狹小的時空之中,聚集著無數正在生活中掙扎沉浮的人們。而不管是我,還是你,在這之中,都絕對屬于更幸運的那一批。”
她的手撫上他的助聽器,嫣然一笑,“不過是聽力不好,算什么呢?”
“你還是這么健康,年輕,英俊。有著無窮無盡的勇氣和不可限量的未來。”
“我們之間,也是非常正常的、單純的談戀愛,是健康的男人與健康的女人在平等地交往,絕不存在什么‘憐憫’‘救贖’之類的復雜含義。”她莞爾著,話語溫柔又篤定,“你這么好,我也實在是不知道能夠可憐你、救贖你什么。”
“所以不要再因為這一點小事產生任何自卑、懷疑自己的情緒了。我希望你永遠像站在領獎臺上一樣自
憶樺
信、驕傲、朝氣蓬勃,那才是真正的你的模樣。”
話音落下,她望向陳聞也,覺得他那雙眸里包含了太多深濃的、不可捉摸的情愫。
“……怎么不說話?”她輕咳一聲,問,“聽到了么?”
“……聽到了。”陳聞也終于笑笑,露出虎牙來,指指自己的助聽器,“聽得很清楚。”
在他灼灼的視線和明亮的笑容之下,許馥后知后覺,莫名其妙覺得耳根有些燒,“那就好。”
“行了,你走吧,我要上班了。”
陳聞也左右看看,發現無人注意他們,探身俯向她,一個吻飛快地落在她臉頰上,輕聲道,“晚上見,姐姐。”
“……晚上見。”
陳聞也邁著輕快的腳步離開了。
許馥望著他的背影,覺得自己的心跳竟因為這一個普通的、蜻蜓點水般的吻,加速得厲害。
她希望陳聞也能夠明白,就算有一天他們分開了,分開的原因也絕對、絕對不是因為他的聽力。
那么明晃晃的一個顯眼包,不應該為這些小事絆住腳。
但這里是屬于她一個人的“奇妙走廊”。
在無數個幾乎崩潰的瞬間,她曾在這里呆坐,試著去感受一切,理解一切,同時重新去感恩那些自己擁有的、卻被誤認為是微不足道的所有,然后重振旗鼓,勇敢地繼續走下去。
如今她帶他走進了她的走廊。
看著他掃去那些陰霾,隨著她的話語一點點重新變得生機勃勃,莫名地,她覺得好像是拉著他的手,靠近了自己一步。
……這樣是正確的么?
他應該聽到了她在咖啡廳里的那些話吧?
也明白了她從來不打算奔著結婚去,更不想要一段長久的感情。
這或許與他的初衷背道而馳。
可為什么他卻完全不作任何評價,也不表露出任何一點兒情緒呢?
她站在原地,將他剛剛放開的、還留有他余溫的手揣回白大褂的衣袋里,一時有些恍惚。
不知道從哪里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那嗓音說不上來的熟悉,低啞,極富磁性,帶著調笑之意,道,“這么奇妙么,醫生?”
許馥抬起頭,看到一個身影高大的男人走近-
顧司允今天的心情煩躁得很。
他實在想不明白,老一輩人的思想怎么會那么倔。
放著極有資歷、高薪聘請的私人醫生不用,一定要來這樣的公立醫院親自掛號,住院也要住在這個破爛地方,甚至都不跟他說一聲。
她難道以為自己的兒子還是當年那個路邊的那個不入流的混混、一窮二白的小子么?
最后還是保姆怕出事,忤逆了老太太的意思,偷偷告訴了他,他這才緊趕慢趕地過來。
這垃圾地方——
小得要死,擠得要死,人又多得要死。
他沒怎么來過這樣的綜合醫院,也根本不習慣沒有人服務的日常,來得又急,沒來得及叫秘書,只能冷著一張臉問護士臺“住院部怎么走”。
但旁邊排隊的人太多了,嘰嘰喳喳,護士沒顧得上回答他的問題,他壓著心里的怒火又不小心和人撞了下,抬頭看是個醫生,問了句路,抱怨了聲,結果還換來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說教。
而準備離開醫院之前,竟然在這里看到了個熟人。
他的死對頭,陳聞也。
當年遠也科技還沒到這小兔崽子手里的時候,發展路徑也算是中規中矩、穩扎穩打,與領航科技平分秋色。
而自從他接管了遠也科技,研發跑車也好,組建車隊也罷,處處壓榨本就不寬裕的市場,而且手段極其老練狠辣,并不給誰留一分薄面。
就算如今耳朵出了問題,也沒有影響到“也許”系列進入了新一輪的研發階段。
領航科技與遠也科技明里暗里競爭激烈之時,顧司允也曾在商業場合見到過陳聞也幾次。
有次他主動端了杯香檳走上前去,沒想到對方只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作為同行,也作為他的前輩,卻完全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和客氣,甚至連虛與委蛇都沒有。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過于張狂的年輕人。
顧司允冷下臉來。
實在是……讓人很想看到他低下頭求饒的模樣。
而今天,顧司允竟然看到了他亦步亦趨地跟著一個女醫生,甚至泛著那有些傻氣的微笑。
好像這時候,才顯出了一些符合他年齡的幼稚來。
她應當對陳聞也,十分的重要。
他跟在他們身后,將那些對話聽了個全,然后終于后知后覺地發現——
這竟就是上午明明帶著和煦笑意,眼底和話語卻冷得像鋒利的刀一樣的女醫生。
原來她的笑意還可以如此溫柔明亮,說話時輕聲細語,哄人哄得這么真心實意啊。
竟然和上午與他說話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女人。
不僅僅是足夠漂亮。
“實在不好意思,不小心聽到你們的對話。”顧司允勾起個玩味的笑意來,視線從她胸前名牌劃過,道,“許醫生,我為我上午的莽撞向您道歉。”
第 73 章
最近的日子像抹了厚厚蜜糖的面包, 咬一口下去,酥軟又甜蜜,溫熱地充斥整個心房。
陳聞也設計的賽車進入研發階段, 每天都要往公司跑,時不時還要跑到外地工廠監工, 忙得團團轉,還要堅持當天往返,說什么也要回家睡覺。
許馥被安排下個月出差去外地參加學術研討, 最近開始勤學苦練起來, 難得有空就抱著本厚厚的醫學書學習,晚上電視也不看了, 安安靜靜地窩在沙發上翻起書頁來。
一看就看到深更半夜, 陳聞也連軸轉了幾天, 眼都困得要閉上,還死活不愿意先睡覺, 非要從她書架里找本書來和她一起看,堅持貼坐在她身旁。
“你先睡吧, 野寶都睡了,”許馥看著書道,野寶在她腳邊窩著睡著了,一邊睡, 尾巴還在掃著她的腳背,她道, “我下班睡了一下午,剛起來呢, 估計要看到深夜了。”
“我不困。”陳聞也給她遞一杯溫牛奶,剛洗完的碎發還帶著濕氣, 像模像樣地翻開書,道,“我也很喜歡看書來著。”
許馥瞥了他手里的書一眼,實在沒想到陳聞也還是個讀書的料。畢竟那書雖然是日常科普,但閱讀起來也算是枯燥。
結果沒翻兩頁那腦袋就一點一點,不知不覺地就往她肩膀上靠。
許馥心里暗自好笑,往他那兒又挪了點,很快地感受他沉甸甸的重量。
他睡夢中找到了支力,鼻子皺皺聞了聞,好像確定了熟悉的味道,不一會兒就靠著她的肩膀睡沉了。
許馥又看了會兒書,才將他手里虛虛握著的書抽走放在一邊,干脆扶著他的腦袋躺在了自己腿上。
他“唔”了一聲,很快找到了舒適的姿勢,環抱住她徹底睡去,呼吸又深又均勻,一看就是累得夠嗆。
許馥端著那書端累了,放在他臉上翻了會兒頁,他都沒醒來,等書拿起來,倒是在他側臉上壓出淺淺一道紅痕來。
她自顧自地笑,玩心大起,揉了揉他的耳垂,又捏捏他的臉頰,刮刮他高挺的鼻梁,后來干脆邊看邊把玩著他的短發,心情舒暢,連讀書竟然讀得也很舒暢。
等她讀累了,讀困了,才拍拍他叫他起床挪窩,沒想到對方遲鈍地睜開霧氣蒙蒙的雙眸,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之后清醒過來,第一句話竟然很是不情愿地道,“……你怎么不叫我?”
許馥危險地瞇起眸子,“不覺得我很貼心么?”
“當然很貼心,”但他還是很不情愿,坐起身來嘟囔,“但我想和你看書來著,一點也不想睡覺。”
他幫她揉腿,問,“麻了吧?”
還真的不怎么麻。
稍微有點壓麻的時候她就推著他的腦袋換地方,反正他也睡不醒,隨她亂擺亂放。
但她眼睛一眨,只道,“超級麻。”
陳聞也生氣道,“我就知道。”
等第二天,他一改昨日困頓模樣,在她身旁興致勃勃地看起書來。
許馥看累了休息時望他,發現他竟然邊看邊勾著唇角,竟然很是樂在其中。
她一看封面,竟然是她的大學教材,不由得吃驚,“……這你也能看進去?”
“嗯,怎么不能,”陳聞也還帶著笑,又翻過去一頁,笑意更深了些,“都告訴你我很喜歡看書的了。”
許馥越看他越覺不對勁,探過身子來一看,立刻惱羞成怒,上手和他搶起來,“不許看了——”
那時候她應該才大一,初初十八歲的年紀,非常喜歡在教材上吐槽。
看不懂的地方在旁邊打著巨大的碩大問號和感嘆號,波浪線下了狠勁,力透紙背,有時可能實在背不進去,直接在旁邊標注“什么鬼東西”,甚至還夾雜著和朋友順手傳的紙條。
她那時的字比較現在還更娟秀一些,是正和好朋友閑聊。
對方傳來,[怎么不回我消息!群公告看了沒?]
她回,[可以當我沒看到么?]
對方很強勢,[不可以啊啊啊啊!8:30和體育學院聯誼,后門火鍋不見不散啊^3^]
她更強勢,[不喜歡體育生。火鍋味道大。昨晚沒吃飯,今早起來體重胖了一斤,煩。]
對方回,[我跟人家說好了,求你,給你點了奶茶馬上送到!親親抱抱舉高高]
她沒再回復了,順手夾進書頁,想必是被那奶茶賄賂了。
“怎么不喜歡體育生,”陳聞也很來勁,高舉著書不讓她搶,一臉壞笑,“你前幾天在床上還夸我練體育練得有多好。”
“這幾天也總吃火鍋呢,”他得意洋洋,“看來還是我比較特別一點。”
許馥搶不到那書,“騰”地站起來,往他臥室跑。
可以啊陳聞也,讓我也看看你的小天地,難道就沒有什么兒時痕跡當笑料?
不進去不知道,一進去嚇一跳。
陳聞也……也太愛購物了吧。
新的鞋子衣服潮玩多得塞不下,大盒的新款樂高貼著墻快要擠到天上。
“這么多東西……”她額角抽抽,道,“怎么不放在別的屋?”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本教材藏好,才跟著她進來,很乖巧,“我沒有得到其他地方的使用許可權。”
“行了,你干脆選間空屋做衣帽間吧,”許馥看雜七雜八的玩意兒那么多,也失去了尋找他小秘密的心思,只隨意揮揮手,“東西擺不下就放出來好了。”
這天晚上,許馥突發奇想睡在了一樓陳聞也的臥室。
他也愛買四件套,這一套是灰色長絨的,親膚又舒爽,膝蓋跪了很久也沒有發紅,被抓拽了多次稍微鋪一下就恢復了平整,完全看不出褶皺的模樣。
從那之后,陳聞也終于施展開拳腳,再也不用努力克制他的購物欲,還大膽地將他的收藏品作為裝飾添在了家里的邊邊角角。
門邊擺著等身高的潮玩,幾雙限量球鞋在電視柜下面點綴,健身房里添了劃船機和籃球架,家里突然多了另一個人的模樣。
許馥發現,他侵占的不僅僅是她那條奇妙走廊-
這天夜幕即將降臨之際,陳聞也懶懶散散地從公司晃出來,路過旁邊商場時莫名想到昨天sales的朋友圈,突然就又走不動道兒,轉進去開始獨自逛逛。
他在珠寶區極為熟門熟路,什么雜七雜八的都買過了一遍,實在翻不出什么新花樣兒。于是隨意問了一句,“還有沒有什么推薦?”
“您好像還沒有買過戒指呢。”那小姐姐熱情道,銷售也是人精,不會上來就往鉆戒上靠,只暗戳戳地試探金主的心意,拿出一個細閃的鉆圈來,道,“這種裝飾戒戴在食指上也是很好看的呢。”
陳聞也把玩了一下,道,“有點小氣。”
銷售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拿出只漂亮的鉆戒來,“這個您喜歡么?”
陳聞也垂著眸沉默了會兒,問,“昨天你發的那個朋友圈是什么?”
她心里又驚又喜,但面上不顯山不露水,只道,“您稍等。”
她就知道她這朋友圈沒發錯。
健身包男士,一定會看中他們從比弗利山莊漂洋過海而來的這枚鎮店之寶。
陳聞也在休息區等,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又坐下,端著一杯鮮榨果汁,將吸管咬得皺皺巴巴。
許馥不想結婚,也不想有長久的感情,他已經知道了。
但這支鉆戒實在漂亮,是刷到朋友圈就一定會停頓的漂亮——
就算不送給她,他買回去收藏也沒毛病吧?
他根本不打算向她求婚的。
可那盒子打開之時,他腦海里還是浮現了她戴上這戒指的模樣。
想象一下,就足夠讓他心跳加速了。
他努力平穩著自己的呼吸,道,“我要了。”
甚至都沒有問那過于離譜的價格。
發達了。這下發達了。
銷售顫抖著手又拿出同款男戒來,鉆環粗了些,也沒有那么花里胡哨,是很簡單的款式,“這是男戒,您戴上應該也很好看。”
陳聞也一秒都不帶猶豫,道,“也要了。”
對方大喜過望,詢問了尺寸,輕飄飄地起了身,像踩著云朵一樣整個人滑離了休息室。
陳聞也低下頭繼續咬那根吸管。
休息室里對面的沙發上,還坐著一個正在等貨的女人,慢悠悠地翻著手里的宣傳圖冊,同時將這一切互動全部盡收眼底。
“……請問是遠也科技的陳總么?”她好像思索了有一會兒時間,終于微微嘆了口氣,開了口,“您好,我是領航科技的顏盈。”
陳聞也總算放過了那根備受折辱的吸管,微微挑起眉來,“你好。”
顏盈,他有印象。
是胡云翼的女朋友,顧司允的秘書,在領航科技地位極高。
顏盈問,“請問您的女朋友是和閔醫院耳鼻喉科的許馥醫生么?”
陳聞也臉色立即冷了下來。
他蹙了蹙眉,淡淡道,“嗯。怎么?”
“不用這么緊張,我也是聽胡云翼說的才知道,”顏盈合上了手里的宣傳圖冊,捋了下耳邊的碎發,道,“我只是之前和許醫生在餐廳里有過一面之緣,所以記得她。”
“而且有天早上我在公園里遛狗,意外碰到了你和許醫生。你可能已經沒有什么印象了,但我記得她好像挺喜歡我的狗,是一只薩摩耶——叫小野,她還對它笑了笑。”
“就算是感謝你為我和胡云翼那個傻瓜說話吧。”她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如果你正打算求婚的女朋友真的是許醫生的話——你可能要小心一下我的變態老板,顧司允。”
“他最近正在追求她。”
第 74 章
顧司允是許馥見過的, 最難伺候的病人家屬。
而他的母親,張臨雪女士,則是許馥見過的, 最熱衷于給兒子介紹對象的病人。
最近在他母親的指點之下,顧司允對她展開了相當“熱烈”的“追求”。
“許醫生, 我兒子來了。”她笑瞇瞇地拉著一臉冷氣的顧司允,恨不得在他身上打個粉色的蝴蝶結送出去,“你把我的病情和他說說就行了。”
“好的。”許馥抬頭, 剛想張口, 又聽到張臨雪在旁邊和善道,“多說說。病情以外的事情也可以多聊聊, 阿姨去上個洗手間, 你們都是年輕人嘛, 多聊聊總沒壞處的。”
張臨雪邁著小碎步走去衛生間,留下許馥與顧司允面面相覷。
許馥秉持著專業性一氣呵成地解釋了張臨雪的病情, 顧司允對此早就知曉得一清二楚,漫不經心地聽著, 問,“什么時候可以出院?”
前一段時間,他還曾因為不相信許馥的判斷,而專門找來了他信任的私人醫生診斷, 確認診療結果和治療方案是沒有問題的,這才勉為其難放下心來。
“建議再觀察三天左右。”許馥仔仔細細地叮囑了注意事項, 最后道,“其他就沒有什么了, 你還有別的問題么?”
“還有一個問題,”顧司允瞥著那毫無動靜的衛生間, 波瀾不驚地道,“許醫生今天晚上方便的話,能不能賞臉陪我吃個飯?”
他懶懶地指了指衛生間的方向,無聲地用口型道,“幫幫忙。”
“不好意思,”許馥為難地笑笑,幫忙的方式有很多種,她向來不喜歡惹上不必要的麻煩,“晚上我要和我男朋友約會。”
“是么?”顧司允打量她的神情,淡淡道,“那可真是太遺憾了。”-
許馥換下白大褂,發消息給陳聞也。
[許馥:今晚和朋友有約,晚點回來。]
[陳聞也:好,晚上我接你好不好?]
[許馥:不用,醫院放了臺車,我今天開回來。]
[陳聞也:那好,明天就要出差了,我幫你收拾行李,在家等你哦。]
她放下手機,對著鏡子稍微整理了一下妝容,又將頭發散落了下來,顯得更溫婉了一些。
今天晚上梁寧坤約她見面。
自跨年夜之后,就沒有再組織過之前這樣的四人小局,而她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向黎茵詢問此事好,索性就當沒發生過,期望時間會將這些問題消磨掉,推動事情繼續回到正確的軌道。
但目前黎茵和梁語堂是什么情況,她一概不知,今天突然收到梁寧坤約她見面的消息,心里才隱隱約約有些發虛。
說實話,梁寧坤和她心中的印象不大一樣。
她以為他是極沉穩的、識大體的,更是極有眼色、高情商的,絕不應該,也絕不可能會在那樣的場合說出“我沒有想要個妹妹”這樣的話。
能說出這樣的話,一定是情緒到了相當的頂峰……
看來是對她很有意見才是。
但是就算是真的很討厭她,也不該表現得這么明顯才對啊。
真的就有那么不想要這個妹妹?
她仔仔細細地思考了兩人為數不多的聯系和見面,實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還得罪得那么徹底。
而今天梁寧坤約她見面,她知道應該是他對她攤牌的時候了。
她忍不住在心里嘆氣。
黎茵的第一場失敗的婚姻是因她而起的,第二場幸福的婚姻難道會因她而破碎么?
她下定了決心。
一定要和梁寧坤說清楚才可以-
梁寧坤定的餐廳高級且私密。
偏日式的裝修風格,燈光是暖色系的,兩個人坐下剛剛好的小包間,菜系華美精致。
許馥摘下圍巾,笑道,“好久不見。”
她沒有喊“哥哥”,也沒有喊“梁局長”或“寧坤”。
刻意被忽視的稱謂里,是模糊的、不夠確定的態度。
梁寧坤苦澀地勾起唇角,“好久不見。”
他喊她,“馥馥。”
許馥笑了笑,兩人同時陷入沉默之中。
“這家餐廳我還從沒有來過。”她率先打破這沉默,笑道,“菜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梁寧坤提振精神,“是么?”
他溫潤地笑著,用公筷給她布菜,“嘗嘗對不對胃口。你有什么忌口么?”
“味道很好,”許馥笑笑,“我不挑食的。”
梁寧坤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看起來好像相信了她似的,“這樣啊。”
許馥一針見血,“你不信?”
“確實不信。”梁寧坤失笑,“被你發現了。”
“你小時候很挑食的。我不相信長大了就會變得不挑食……更挑食還差不多。”
“時間會讓人成長的。”許馥道,若有似無地望他一眼,低聲道,“我哪里做得不好的,也會改掉的。”
梁寧坤動作一頓,半晌才道,“……你怎么會有哪里做得不好?”
“我要是知道,就已經改掉了。”許馥歪歪頭,道,“就是不知道呢。”
她抬起眸,問,“你知道么?”
那眼神明明很溫和,也真誠,完全沒有敵意,只是多少帶了些小心和謹慎,與之前的大膽率直割裂開來,讓梁寧坤覺得心在發顫。
她看他的模樣就像在面對一個不可以交心的陌生人。
梁寧坤放下了筷子,沉默半晌,終于道,“黎阿姨拒絕了我父親的求婚。”
許馥眼眸微微睜大,望他,“……為什么?”
“我……不知道。”
梁寧坤低下了頭,手在桌下攥到指節發白,才吐出了一句,“我只是告訴我父親,說我想追求你。”
“你……”許馥瞠目結舌,“你什么……?”
“我說我想追求你。”梁寧坤深吸一口氣,抬起眼,“在那個餐廳。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有男朋友。”
他道,“對不起。”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沖動的像個毛頭小子,要當場向正在暴怒的父親攤牌,完全沒有徐徐圖之的謀略。
更不知道本來正怒火中燒的父親聽了之后為什么會突然地陷入沉默,沒有對他訓斥一句,甚至到現在都沒有和他再提過這個問題。
“黎茵當場就拒絕了我的求婚,不是因為你的原因。”梁語堂今天才告訴他,他靠坐在沙發上,人看起來很是疲憊,“你想追求就努力看看吧。失敗也無所謂,至少未來想起不會再后悔了。”
許馥怔愣之間,手機在桌上震動起來。
是陳聞也突然打過來了電話。
“馥馥,”他聲音很沖,很急,竟然少見地叫了她的大名,“你現在和誰在一起?”
“和……”許馥一怔,瞥了梁寧坤一眼,道,“梁寧坤。怎么了?”
“……好,”陳聞也道,“你們在哪里?”
許馥回答了餐廳的名字,頓了頓,再次問道,“怎么了?”
“沒事,”那邊好像松一口氣,道,“你等我,我來接你,馬上到。”
“你來接我做什么?我開了車,也不喝酒。”許馥蹙了眉,她剛剛問了兩遍“怎么了”對方也沒回答,心里升起一股煩躁之意,只道,“我在談事情,就這樣。”
說完,就徑直掛了電話。
陳聞也電話來得急,她還處于黎茵拒絕了求婚的吃驚之中,一時也沒有起身出去接電話,于是梁寧坤坐在對面,完完整整地聽了下來,此時心情也稍微有些尷尬。
她掛了電話好像還有點在氣頭上,手機往身旁沙發上一撂,灌了口冰涼的果汁,沒說話。
“……不好意思,”沉默良久,梁寧坤終于遲疑地道,“我不該這樣約你出來的,讓你男朋友誤會了。”
“沒事,”許馥回過神來,沖他笑了笑,道,“不用管他。”
不是,他要誤會什么?
她已經解釋了他們的關系,和父母的情況——
而且就算是普通的異性朋友,一起吃個飯也再正常不過。
至于么,一個電話拍過來,先問和誰吃,又問在哪里……
竟然明目張膽地查她的崗?
就這么不信任她是吧?-
夜幕即將降臨之際,顧司允將煙捻滅,發動了車子。
越野車里,搖滾樂的聲音被開得很大,真皮座位跟著悶雷般的節奏一震一震。
他哼著不成調的曲兒,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叩著方向盤,從地下車庫跟上了許馥的車。
許馥和陳聞也今天會去哪里約會呢?
去看電影么,去逛街,還是去吃高級餐廳?
他們會在人群之中手拉著手,或在無人之地擁抱接吻么?
他實在是很想知道。
他將車子停在餐廳附近,在車里悶坐著抽煙,時不時抬眼,望向那餐廳暖色調的燈光。
突然,車窗被人敲了敲。
用力很猛,讓顧司允的眉微微擰起來。
他轉頭,看到一雙黢黑幽深的眸,正微瞇著打量他,莫名帶著股像要把他拆解吞噬掉狠辣勁兒。
而這種狠辣竟完全不懂得掩藏。
小狼崽子。
顧司允勾起唇角,降下車窗,“陳總?”
“顧總,”陳聞也冷冷道,“在這兒等誰呢?”
顧司允倒是好心情,干脆利落地打開車門下了車,笑道,“我來這兒吃飯呢,這么巧。”
陳聞也嗤笑一聲,“這餐廳的味道倒是好,十里飄香。”
“可不,”顧司允被嘲笑聞著味兒就來了也不生氣,反而笑得挺燦爛,“好吃的菜肴人人要,漂亮的美女人人想。”
話音剛落,他整個人就被橫亙著的小臂抵在了車上——
“我知道你是來干什么的,”陳聞也的黑眸里沒有一絲笑意,如潭水般深不見底,聲音也像淬了冰一樣,“顧司允,我警告你,不要打許馥的主意。”
他被抵住了咽喉,咳嗽了兩聲,反而更是開心,“話怎么說得這樣難聽?許醫生又沒結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怎么不能追求了呢?”
“你可以試試看。”陳聞也咬肌發緊,臂上力度更強硬了些,“我不介意現在就把你送進監獄。”
顧司允呼吸不上來,掙扎著伸手抓他的手臂,陳聞也卻根本不卸力,反而越抵越緊,就在顧司允覺得自己有可能真的要窒息之時,一道溫婉平和的女聲打斷了這場對峙。
“阿也?”
陳聞也被點了名字,倏然收回手臂,咬了下唇,眼神從好整以暇的梁寧坤臉上飄向許馥,低聲道,“……姐姐。”
顧司允被放開來,爆發出一陣激烈的咳嗽,咳得他眼角都潤濕,他在那朦朧之中抬起眼來,望向許馥身邊英俊陌生、眼神溫和的男人,然后頓了頓,勉強整理了下衣領,道,“許醫生。”
他張口一說話,沒忍住又咳了幾聲,才舒一口氣,道,“你弟弟脾氣挺暴躁啊。”
“對,他很不好惹。”許馥笑笑,語氣關切,臉上卻沒有一絲關心的意思,“你沒事吧?”
“沒事。哦——你就是許醫生的男朋友吧,”他作恍然大悟狀,走向梁寧坤,伸出一只手來,“你好你好。”
梁寧坤下意識地伸出手來與他相握,微微蹙眉,“啊,我不……”
“許醫生告訴我晚上要和她男朋友吃飯來著,”顧司允直接打斷了梁寧坤的話,笑著瞥了眼許馥,“是吧,許醫生?”
許馥懶得多和他解釋一句。
她唇勾著,笑意卻不達眼底,只道,“是呢。沒想到在這里也能碰見您,實在太巧。”
“太巧”兩個字咬得稍重,顧司允卻像完全沒聽到,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確實,我們也算是比較有緣分。”
“那這會兒緣分正好盡了,”許馥收起笑意,直白地道,“我們已經吃完了。就先告辭了。”
她瞥了眼站在一旁的陳聞也,道,“走了,阿也。”
第 75 章
許馥與梁寧坤告別, 把車鑰匙拋給了陳聞也,然后徑直坐上了副駕駛位。
陳聞也沉默地望著她背影,跟在她身后上了車, 啟動車子。
兩邊的景色緩慢地倒退,陳聞也在許馥的沉默中, 也開始緩慢地倒帶回憶,然后終于張了口,“我……”
“沒事, 好好開車。”許馥望著窗外, 神色恬淡,語調也溫柔, “回家再說。”
他偏頭看她一眼, 又望回前方, 語氣很確認,“你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
“你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
“你明明就生氣了。”
“我都說了我沒有生氣!”
最后一句話, 許馥發覺自己根本已經帶上了百分之百的怒火。
……怎么這么討厭,陳聞也, 非要吵架是不是?
他不嫌吵架丟人她還嫌呢。
許馥勉強壓抑著,重新拾回臉來,道,“好好開車。”
陳聞也根本不聽她的。
車被他打了雙閃, 靠邊停了下來。
“姐姐,”他握著方向盤, 表情嚴肅地向她解釋,“顧司允是領航科技的CEO, 也可以算是我的競爭對手。他的發家史非常黑暗復雜,本人也很危險, 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來,我不想你和他有過多的接觸。”
“你覺得我和他有什么過多的接觸了么?”
“我當然沒有這么覺得。”陳聞也蹙著眉,恨恨道,“是他像狗皮膏藥一樣追求你。”
“那你何必要給我打這么一個電話確認呢?”
“我是在確認你的安全。”
“電話的第一句,我就告訴你我和梁寧坤在一起。”許馥總算側過頭來,悠悠地望他幾秒,問,“那時候還不足以確認我的安全么?”
陳聞也拳頭發緊,“但顧司允果然在跟蹤你。”
“他跟蹤我,也不止這一次。”許馥道,“也就是在小區門外徘徊的水平。如果他真的敢再向前一步,我會第一時間報警。”
她拎了拎身旁的手提包,“防狼噴霧、警報器——我帶得都很齊全。”
“但我還是擔心。”陳聞也急急道,“萬一真的出了點什么事情可怎么辦?哪怕只是萬一,哪怕只是假設性地想想,我就覺得幾乎活不下去。”
他望著那手提包,頓了頓,又道,“……而且我也想知道,為什么你自己可以準備這么多東西,卻從來沒有告訴我他跟蹤你的事情?”
許馥蹙起了眉,“告訴你做什么?畢竟也沒有發生什么危險,而且我有自保的能力,沒有必要多麻煩一個人來為我擔心。”
“麻煩?這怎么能叫麻煩?”陳聞也被她點燃,“為你擔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更何況這件事情很有可能根本就是因我而起,我都還沒說是我給你添麻煩,你怎么可以這樣想?”
“好了,我知道你很擔心。我很感謝你的擔心。”許馥眉目平和舒展,問題卻直搗紅心,“但這不足以讓你明明知道了我和梁寧坤在一起,仍然在電話里強調‘馬上’來接我。”
她問,“你根本就不想讓我和梁寧坤風平浪靜地把那一頓飯吃完。是或不是?”
陳聞也咽了咽嗓子,剛剛的理直氣壯像被撐破了的氣球,他悄無聲息地避開她的目光。
沉默半晌,他垂著眸,收斂了情緒,終于開了口,“……梁寧坤是不是喜歡你?”
這個問題許馥在今天之前還完全回答不上來,她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跟陳聞也說“不知道”,說她覺得沒有,說是他多想,但偏偏今天的現在不可以。
她只能“嗯”一聲,轉開視線,余光看到男人顫顫巍巍地深吸了一口氣。
“他喜歡你,你明明也知道他就是喜歡你。”陳聞也驀然開始委屈,眼神也受傷,“所以我討厭他,也討厭他和你一起單獨相處。你會對他笑,還會和他愉悅地聊天,我確實很不開心。”
他越說越委屈,“而且你為什么是和梁寧坤吃飯,要告訴顧司允是和男朋友一起?他問你梁寧坤是不是你男朋友,你還說‘是’——”
“陳聞也,”許馥打斷了他,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再努力克制,也還是正在進行一場戀愛多年都從未經歷過的沖突,而如今二人對峙吵架的樣子好像和她的父母也沒什么兩樣,這讓她感覺嗓子發干,喉嚨也發緊,“我們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
她努力尋找自己的理智,“我和梁寧坤是真的有事情要談。我不可能因為你不開心,就去減少一些必要的社交,更沒有興趣和不必要的人去解釋那么多廢話。”
“……我知道了,”他很快啞了火,低低道,“對不起。”
“……沒事。”許馥笑了笑,好像毫不介意。
她偏過頭,道,“好了,回家吧,今晚要早點睡,我明天還要早起出差呢。”-
盡管許馥回到家后一切如常,連笑意都沒有減少,就像把這一頁完完整整、不留絲毫痕跡地揭了過去,但陳聞也的心里還是慌張。
這種七上八下地忐忑,讓他完全沉不住氣。
晚上的時候,她還能以“困了”“先睡覺”之類的原因安撫住他,等到了第二天早上,這些借口通通失效,陳聞也開始忍不住地跟在她身后連環追問。
“你在想什么?姐姐。”
“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沒有,你擔心我,我知道,”許馥已經準備出門,檢查了一遍陳聞也給她收拾的行李箱,發現他心非常細,對日期也敏感,甚至幫她放好了衛生巾和暖寶寶,笑道,“這都能記得清楚?”
“怎么會記不清楚,”他從后面環抱住她,腦袋在她發頂蹭,“這是你最愛欺負我的日子。”
許馥有點心虛地輕咳一聲。
確實,她總是在姨媽期莫名其妙的來勁,又知道他不能拿她怎么樣,于是無所顧忌,特喜歡說一點中聽的話,耍一點帶感的手段讓他難受到團團轉,冷水澡洗了一個又一個,最后在等他實在忍不住,求她纏她的時候才勉為其難地用手幫他解決一下。
那也很有樂趣。
她高高在上,帶著戲謔的笑意旁觀,看緋紅之意漫上他的身子和臉頰,看他顫著睫毛咬住唇,只為克制著不發出聲音,看到他羞得不愿讓她再看。
“……別看了,姐姐。”
他試圖捂住她的眼睛,但她動作時輕時重,讓他的胳膊軟得無力,他也無心戀戰,干脆隨便從旁邊抽了件衣物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倒是會悶頭裝傻,想聽不到的時候就聽不到,想看不到的時候就可以看不到。
但那帶著黑色蕾絲的衣物隨意地遮住他的上半張臉,只能看到他微張的唇時,莫名就帶著些旖旎的、勾引的意味,許馥呼吸一滯,力度也失了控制,語氣惡狠狠,“故意的吧?”
“什么,啊……故意?”他倒還真的沒注意,此刻在她手下不小心溢出一絲悶哼來,深覺丟人,不甘心地道,“等你好了我一定……”
“一定什么?”
她手上動作沒停,人卻極輕柔地俯下身去,舌尖滾過一點,他身陷黑暗的世界里,完全沒有防備,整個人打了個抖,然后伸手將她攬在懷里,胡亂地親。
許馥被他抱住,撫上他微微顫抖的背脊,感受他那些吻里冒冒失失的愛意。
“一定好好補償你。”他饜足地咬著最后幾個飄忽的字,讓她心里都有些發毛,“我很期待,姐姐。”
……當然,也確實,補償的,非常好。
只是這么淺淺一回憶,她就又感受到了身后男人非常強烈的荷爾蒙氣息。
這一出差就是一周,她手指在他手背上輕輕摩挲著,心底漫出幾絲不舍,可惜他本人毫無察覺,依然身陷迷陣般,勢必要將昨天的事情講清扯明。
“你昨天生氣是因為反感我打了這個電話是不是?”陳聞也追問道,“你覺得我限制你的自由,還是覺得我不夠信任你?”
許馥不說話,陳聞也明白了,“都有,對么?”
她動作一頓,微微蹙眉,煩躁起來,“你糾結這個到底有什么意思?這事已經掀篇了。”
年輕的人就是愛追根究底,陳聞也扶著她的肩膀讓她轉過身來,逼迫兩人四目相接,“掀篇了我也想知道,你到底為什么生氣?”
“那你到底為什么這么執著地想知道原因?”許馥望著他明亮的眸,實在是很不理解,“負面情緒實在是很影響兩個人的心情。我都已經說了掀篇,就這樣掀過去不好么?有句話叫‘難得糊涂’懂不懂?何必這樣打破砂鍋問到底?”
“我和你之間怎么可以糊里糊涂?你的情緒過去了,問題呢?”陳聞也一步也不肯退讓,“我不想這些沒說清楚的事情變成混亂的結,倒不掉的垃圾,塞在你的心里,未來那么長的日子,萬一哪一天被重新點燃怎么辦?”
許馥心跳亂掉一拍。
未來……多么長的日子?
她怔怔地望他,而陳聞也已經在許馥的態度之中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開始新一輪地解釋,“我真的沒有限制你的自由——我當然信任你,只是顧司允實在太不入流,我不得不多加防備。”
“那時候確實非常擔心,聽到梁寧坤,也一時沒忍住,就多說了幾句。但我很快就意識到了,我在樓下等,也沒有上去。”
他把許馥往懷里攬,低聲求饒,“別生我的氣,好么?我知道你們在說事情,我以后不會了。”
“你明明已經給了我足夠的安全感,是我的占有欲太強了,也太愛吃醋,我今天開始深刻地反思,爭取立行立改,長久保持。”
許馥下意識地環抱住他,胳膊被他衣兜里鼓鼓囊囊的東西硌了下,思緒被那句“未來”和“長久”混著,沒來得及思考是什么東西,陳聞也卻當即意識到,像嚇了一跳似的,退開了一步。
這一退開,她反應過來,瞇起眸子問,“什么東西?”
“沒什么東西,”他撒謊水平太差勁,做賊心虛地捂住了衣袋,“小東西。”
許馥伸出手來,“給我看看。”
他遲疑地詢問,“可不可以不給?”
“當然可以。”那纖細的手掌立即收了回來,她笑眼彎彎,“怎么會不可以?”
“別——”陳聞也咬了下唇又嘆口氣,磨磨蹭蹭地掏了出來,握在自己手心,“……你看了可不要生氣。”
盒子拿了出來,陳聞也腳尖蹭著地,垂著腦袋遞給她,許馥拎在手里,半天沒有打開,但已經猜到了是什么東西。
她感覺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半晌才問,“……送給我的嗎?”
“不是。”陳聞也答得飛快,緊接著看到她驚詫瞪圓的眼睛,連忙道,“……當然是,是買給你的,但我還沒打算送給你。”
他知道她不會同意的。
她在咖啡廳明確地說了,不想結婚,也不想有長長久久的關系。
但那有什么的呢?
陳聞也才不擔心。
他很愿意和她一起享受當下。
只要做好當下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長久難道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有足夠的耐心。
“‘還’沒打算的意思是,總有一天會打算是么?”許馥頓了頓,決定問得更直白一些,“你想要和我結婚?”
陳聞也望著她,慌亂之下,臉頰也微微泛起紅來,他很大方地承認,“……當然想了。”
他怎么可能不想要和她結婚?
“但我絕對沒有逼你的意思,”他解釋道,“我只是正好看到了……想買一個而已。”
許馥深吸一口氣,“你應該知道我沒有結婚的打算。”
“嗯,我知道,”他回憶著許馥在咖啡廳的話,向她保證道,“我也不是在以結婚為目的和你談戀愛,你放心。”
他可記得她的話呢——
要是對方以結婚的目的談戀愛,還不如趁早分手為妙。
“但你想和我長長久久,”許馥聲音很穩,但心里莫名地發慌,她再次確認道,“你是不是想和我長長久久?”
陳聞也篤定地道,“我當然想和你長長久久。”
他去拉她的手,“誰談戀愛不想和對方長長久久?”
許馥沒法直視他的眼睛。
她被他拉著手,覺得他的體溫過于暖,灼得她很不適應,抬頭去望墻上的鐘表,道,“我該走了。”
“知道了,”陳聞也和她擁抱,他好像察覺到她心情不虞,在她耳邊輕聲道,“你不要有什么壓力,也根本不需要考慮長久或短暫的問題,過好當下就足夠了,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許馥慢慢地環住他的腰,眼神落在桌上的藍色絲絨方盒上,緩緩道,“好。”
……是她太天真了。
一個玩賽車的男人,怎么可能不尋求一個終點?
他和她談這段感情,初衷就不一樣,目的地更是完全背道而馳。
她只想尋開心,他卻在努力地試圖解決每一個問題。
是的,她承認,戀愛前期的矛盾大多可以被上頭的沖動掩蓋下去,但到了后期,一定會如雨后春筍般,源源不斷地冒出。
想要敞開心扉地擁抱一段親密關系,就會露出柔軟的肚皮和強硬的刺,勢必會兩敗俱傷,就像她的父母親,最終只剩下一顆血淋淋的、破碎的心。
他反思他的問題,勢必要找到矛盾的根源,還說要立行立改,長久保持——
什么鬼話,許馥一丁點兒都不相信。
人是可以改變的么?
絕對不可以。
就像陳聞也,哪怕她在之前向他強調再多“隨時暫停的關系”也無用,人是根本不可能改變的,他根本就不把那些警告當回事,仍然在執著地追求著長久穩定的感情,甚至試圖為她戴上那禁錮的、華貴的戒指。
就像她,從來不喜歡被人束縛,只追求新鮮和刺激,將男人作為生活中的調味品、助推器,隨時會打退堂鼓傷別人的心,從不會因為心軟而停留,更不會愿意為任何人而改變自己。
但最可怕,也最讓她心驚的是——
為什么當她接過那個盒子,望著他害羞垂眸的那一刻,竟然從心底產生了一絲動搖,真的想要打開看一眼,然后戴上試一試?
“我們竟然要分開一周的時間,這么久,”陳聞也埋在她頸窩,嗅著她發絲的香,道,“我會好想你的。你會想我么?”
許馥的視線從那方盒上收起,思緒不知道飄到了哪里。
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溫柔的笑,“當然會了。”
然后她離開他的懷抱,蹲下身來,拍拍一直繞在腳邊的小白狗腦袋,笑了笑。
“野寶,我走啦。”
第 76 章
北方的冬季像一本晦澀又厚重的書。
拉著行李箱出來, 大地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雪,風也好像更凜冽些,太陽躲在厚重的云層之后, 入眼的所有都裹上了灰調,看得不甚清晰。
“……這風也太大了吧?”陸時穎在她旁邊跳腳, 還面對著空氣做了個惡狠狠的揮拳動作,“洪棒棒跟狗一樣,還和我說沒事兒不冷, 說會場和賓館都有暖氣, 不用帶那么多厚衣服。”
“是么?”許馥眨眨眼睛,她感受得不太明顯。
出門前陳聞也千叮嚀萬囑咐, 下了飛機要把他買的保暖套裝穿戴整齊, 于是現在裹得像只松軟茸茸的小熊, 風一點兒也灌不進來。
她問,“你和洪棒棒和好啦?”
“沒有!和好也是分手的結果, 還不如斷在這里算了。”陸時穎在風中昂首闊步,一副壯士斷腕的決絕模樣, 道,“長痛不如短痛,現在還能留下點美好回憶,挺好。”
“嗯, ”許馥垂下眸,突然覺得那風剝離衣物, 帶著冰碴灌進了她心口,劃出了細密的傷口。她伸手在胸前輕輕按了按, 才道,“你說得對。”-
論壇為期一周, 邀請了兩院院士、國家高層次人才出席,時間安排得極為緊湊,在這些大佬里,許馥才發覺自己努力這么多年,竟仍然像個初出茅廬的小朋友。
只是在一場分論壇中匯報疑難病例,她就準備了一整晚的時間。
PPT、文獻、發言稿、可能被提問到的問題、答案……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又一遍,而在上臺之時,面對臺下無數人的注視,她大方,自信,沉浸其中,作為一個萌新,也得到了不少大佬的肯定。
那些夜晚的書沒有白看。
在臺下的掌聲之中,她笑著鞠躬,手指微微摩挲了下,竟突然懷念起那人沉甸甸的腦袋,均勻溫熱的吐息,還有臉頰和發絲柔軟的觸感。
會場邀請了一些名校學子,可能是看她親和力比較強,年齡差距也沒那么大,在休息時間將她團團圍住,問的問題不涉及什么專業性,都是些空泛的、不好回答的問題。
比如,“老師,您覺得人生的意義是什么?就是努力學習、努力工作嗎?什么時候是個頭呢?”
“老師,您會有堅持不住的時候么?怎么辦好?我還在規培就覺得很累了。”
許馥望著那些年輕的、稚嫩的臉,為難地蹙起眉來,笑了笑,“……都是好難回答的問題。”
他們每個人應該都是從小到大學習上的佼佼者,也是過了五關斬了六將,今天才能夠站在這里,卻仍然對未來充滿迷茫。
她又何嘗不是一樣?
“人生的意義……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太深奧了,我是個挺俗的人,凡事不會想得那么深。”她思索著回答,“對我而言,可能是盡量開心地度過每一天吧?努力學習,獲得了想要的結果會開心,努力工作——病人好轉的時候,也會開心。病人痊愈的時候最開心。其他時候就是吃好喝好玩好。大概就這樣。”
“堅持不住的時候也太多了吧,有時候一天都會有好幾次呢。”她忍不住笑,人群中跟著發出一陣笑聲,“要找些發泄的出口才行呀。”
那女孩嘆了口氣,“我壓力一大就好容易和親近的人撒火哦。把我男朋友狂罵一頓,心里就爽了。這是不是很不健康的發泄方式?”
“這……”許馥卡了殼,認了,“是的。”
雖然不健康……但很有用就是了。
這問題回答得她都心虛。
人家只是和男朋友撒撒火而已,她可是換了一個又一個,只圖新鮮圖刺激,不爽就分手,不知道傷害過多少男人的心,也從來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各取所需罷了,她最討厭玩不起的人。
但……
“如果是很愛你的人……不,如果是相愛的人,”許馥垂下眸來,輕聲道,“還是盡量不要傷害他比較好哦。”
“因為傷害對方,也等同于傷害自己。”
不懂的、不理解的東西太多,她穿梭在酒店、會場和各種學術活動之間,晚上也要為第二天的研討做準備,沒什么空余的時間和陳聞也聊天。
而陳聞也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因為那一次吵架而感到生氣,竟也不像往日里那么黏人,給了許馥足夠的空間和時間思考這段關系。
許馥終于發現,不止奇妙走廊,也不止她的家,陳聞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默不作聲地侵占了她的點點滴滴。
她吃飯不對胃口時會想念他,晚上睡覺時總覺得冷,覺得身邊空空蕩蕩,少了懷抱依偎,怎么都不習慣。
行李箱里也處處都是他的貼心,那內衣許馥定睛一看,才發現竟然是他親自買好洗好的新款。
和她平時愛穿的類型太像,竟然一時都看花了眼。
而且她往下一翻,竟然還翻出來了七日份的糖果分裝。
糖果袋里每天都只有一兩顆,甚至還標注上了日期,貼著便箋紙,標注著口味。
[這個可沒我甜]
[和我差不多甜]
[甚至要甜過我]
……
許馥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抽過煙了。
每次她剛剛想要抽煙的時候,他總會吻她,吻得她暈頭轉向,都忘記自己剛剛還正摸著那煙盒的一角。
一次兩次還好,久而久之,許馥發現了,危險地瞇起眼睛質問他,“你是在用你自己幫我戒煙么?”
“對,”他很誠實地點頭,“你要是能像對香煙那樣對我就好了。”
許馥翻他白眼,“像抽煙一樣抽你?”
他被逗笑,樂不可支地道,“抽我當然也可以,但我的本意是希望你對我也能像對香煙一樣上癮。”
……
一旦上癮,就很難戒斷。
許馥站起身來,敲出一支煙走向陽臺。
她以前覺得自己無堅不摧,是陳聞也偷偷摸摸地就在她的心上撕開一條縫隙,將自己塞了進去,讓她變得這么、這么地軟弱可欺,混沌一片。
竟然連最熟悉的“分手”兩個字,都不知道應該怎么說出來好。
到底應該怎么說出來,才不會顯得那么突兀又刻意?
才不會……那么地傷他的心。
許馥點燃了煙,深吸一口,發覺自己的指尖在發抖。
愛情是一時的。
越是熱烈,越是短暫如極光,完全抵不過時間的磋磨,這點她再清楚不過。
明明都清楚,可她竟然還是感到猶豫——
猶豫到,竟然會在這個夜晚,燃盡一支煙后,選擇撥通了黎茵的電話。
響了好幾聲,那邊才接通。
“媽,”許馥笑道,“干嘛呢?方便么?”
“……沒干嘛。怎么了,你說。”
黎茵的聲音好像有點怪怪的,許馥這邊風大,聽不清,她清清嗓子,道,“想問點兒私人的問題。行不行?”
“問。”
許馥沉默了半晌,問,“我想問問你,你后悔和我爸結婚么?”
“當然后悔,”這個問題拋得極為突兀,許馥以為她肯定會沉默一會兒,沒想到那邊竟然回答得極快,且語氣極為篤定,“嫁給你爸是我做過的最錯誤的一個決定。”
她這樣的態度平日里少見,幾乎讓許馥一怔,她頓了頓,才遲疑地問道,“那你當時愛他么?”
“當時多少有一點吧,”黎茵道,“但為了這一點感情就盲目地作出承諾,進入婚姻,實在是很不明智的行為。”
她強調,“世界那么大,人生那么長,不要把自己和任何一個男人鎖死,很無聊,也很疲累,我真的很后悔。”
許馥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笑了笑,望著漆黑幽暗的夜空,突然在風中輕聲地道了歉,“對不起。”
黎茵那邊頓了頓,疑惑地重復,“對不起?”
“嗯,對不起,媽媽。”許馥道,“如果沒有我,你的人生應該會很不一樣。”
“……胡說八道什么?”黎茵很是惱怒,隔著手機都能感受到她的怒火中燒,“你怎么會這樣想?有了你是我最幸運,最感恩的一件事情。”
“但是這也讓你作出了最后悔的決定啊。”許馥突然感覺喉頭發堵,她舒了一口氣,緩緩道,“如果沒有我,你就不會嫁給我爸了。沒有這段令人后悔的婚姻,也就不會離婚,不會成為一個單身的、辛苦的離異母親,也不會被詬病,說你是個沒有家庭的工作狂。”
電話那邊突然陷入沉默,兩人都安靜無言,只剩風聲呼呼地灌入手機。
不知道過了多久,黎茵的聲音輕輕地響起。
“你不要這樣想,馥馥。”
她音色溫柔,劃開了黑夜的寂靜,好像還帶著些嘆息,“其實就算沒有你……我也會嫁給你爸爸的。”
“我和他結婚,不是因為有了你。”
“是因為那時候,我真的很愛他。”
許馥握緊了手機。
她吸吸鼻子,問,“那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
黎茵徑直地打斷她,重又恢復篤定,“不會了,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絕對不會再嫁給他。”
電話那邊傳來什么東西掉落的聲音,黎茵向來平穩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急促,“我……有點工作,先說到這里。”
“還有你最近到底在干什么天天想點這亂七八糟有的沒的?回上海和我說一聲!”她急急又補充了一句,道,“掛了。”
電話被掛掉,只留下了嘟嘟的忙音聲。
許馥握著手機出了會兒神,打開和陳聞也的聊天框。
她往上翻著,發現前一段時間連上班忙碌的時候兩人消息都不停,而這幾天卻徹底冷卻了下來,他除了早安晚安和對她吃了什么的關心,好像已經失去了其他的分享欲。
今天上午他們還簡短地聊了幾句,等下午許馥問他在干什么,那邊卻陷入了完全的沉默之中。
她又發了自己講座的照片過去,可到現在已經晚上了,陳聞也還是沒有消息。
大抵是彼此都還介懷著那次吵架的原因,所以沒有什么話講吧?
也是,吵架實在太傷感情。
吵一次,感情就會在被鋒利的刃切割掉一塊,想要再生,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而不管前期有多么甜蜜美妙,到了一定的峰值,便總是由爭吵開始作為節點,掙扎著下坡,滑向無邊無際的深淵。
于是許馥簡單地輸入了一行字。
不知道是不是風大天冷的原因,指尖都抖,幾個字打得顫顫巍巍,接連輸錯好幾次。
你做的是對的,許馥。她這么告訴自己。
離婚后痛苦的不僅僅是黎茵,許知遠同樣一敗涂地,背棄了曾經的理想,變成了以前自己最看不起的類型。
原本那么驕傲的兩個人,到底為什么非要纏繞在一起,最后都變得不像自己呢?
實在是太不劃算的一件事情。
還是算了。她這么愉快肆意,陳聞也同樣意氣風發,兩人快樂一段時日便罷了,不要搞得這么復雜,這么深刻,這么……麻煩。
根本就不像她自己。
快快回到過去吧。
她閉著眼睛一狠心,點了“發送”鍵,在這一瞬間,突然聽到房間外的門鈴聲響起。
……誰啊?
這么晚了,陸時穎么?
她轉過身,向門口走去-
想把顧司允送進監獄,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許馥一離開上海,陳聞也就沉下心來,沒日沒夜地搜索證據鏈條,為此還重又找到了王斯立。
等他幾乎把所有東西湊齊,稍稍安下心來,第一件事就是訂了機票來北京。
他原本的計劃就是和她一起來的,都怪顧司允突然殺出來,破壞了他的大計。
不過沒關系,現在還來得及。
掐指一算,許馥的學術論壇也快結束了,陳聞也喜滋滋地盤算著,他可以給她一個驚喜——當然,如果非常地忙,可能也不會那么驚喜。
不過她再忙也是要吃飯睡覺的吧?這些時間總歸是他的了。
而且之前她說論壇結束后可能有假期,如果真的有,說不定可以一起旅個游呢,他們天天窩在家里,好像老夫老妻,也不知道許馥會不會不滿意。
按下門鈴的同時,手機也跟著一起響起,陳聞也從衣袋里掏出手機-
門被打開了。
許馥的聲音不太穩,“……你怎么來了?”
陳聞也不說話,他像被人抽去了魂魄一樣,怔怔地望著他的手機屏幕。
……明明都是中文,他怎么像不認識一樣?
讀了幾遍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腳邊是一個行李箱,他出門出得急,薄薄的衛衣外面只套了件黑色單外套,稍顯凌亂的發絲,昭示著他在飛機和出租車上奔波的經歷。
許馥望著他的眼圈一點一點地漫起紅,看到他不太理解地蹙起眉,抬起眸來。
“分手……是什么意思?”他聲音顫極,微微歪頭看向她,語氣里都是不確定,“你是不是發錯了?”
然后他好像有點想明白,“哦,還是在做什么游戲——就是那種測測男朋友反應之類的?”
“……不是,”許馥只說出來這幾個字,就感覺心像被利刃剜了似的,隨著心跳的節奏鈍鈍地發痛,“我是真的和想你分手。”
“我不明白。”酒店的走廊里沒有什么人,很安靜,陳聞也克制著音量,上前一步,想要走進房間里,但許馥卻沒有讓他進來的意思,他只能頓住腳步,去拉她的手,小聲問,“為什么?”
許馥咽了咽嗓子,干澀道,“沒有原因。”
他的手竟然比她還冰涼,手心卻全是汗,顫著握上她的,晃了晃,像求饒,又問,“太突然了,是因為前幾天的事情么?”
這才沒說幾句,聲音就哽咽起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說了我會改的,以后你和誰在一起吃飯我都不會介意——”
“你為什么非要讓自己不介意?”許馥艱難道,她覺得自己快要繃不住,只能背過另外一只手,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心,“不愿意自己的女朋友和別的男性一起單獨吃飯,這是非常正常,也完全沒有問題的一件事情,你完全有權利生氣或鬧脾氣,但你甚至都沒有這樣做——你做得真的已經足夠好了。”
他不理解,“……那為什么要和我分手?”
“是這幾天出什么事情了么?對不起,是我沒有關心你,我這幾天一直在處理顧司允的事情,他是個隨時會炸開的雷,不過現在已經沒關系了,我馬上就會把他送進監獄……”
……這樣啊。
許馥突然感覺非常泄氣。
對方忙著處理正事,自己卻胡亂地猜測,患得患失地生悶氣……
實在也太惹人嫌了吧。
她到底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啊?
在這樣的沮喪之中,她再一次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果然如此。
一旦親密關系越界脫軌,勢必失去控制。
自己也痛苦,讓對方也痛苦,兩個原本灑脫的人都備受折磨,變得不像自己。
如果她從來沒有和他在一起,他們應該都會更快樂、更獨立、更自由自在才是。
他也不需要那么辛苦地處理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還要在這深更半夜跨越兩個城市的距離……
現在也來得及。
長痛不如短痛,只要熬過這么幾天不習慣不適應的日子,一切都還可以回得去。
“我說了沒有原因。”許馥抽出手來,她別過眼睛,強調,“開始我就說過了,我想要一段隨時可以結束的感情。”
“現在就到了結束的那個時間節點了。”
“死刑還可以上訴呢,”陳聞也試圖讓這個話題輕松一點,他想笑一下,但偏偏眼睛紅得更厲害,“到底為什么,要這樣判我死刑?你告訴我好不好?”
“你別這樣……”許馥不敢再看,她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抖,只有聲音還勉強算穩,“你答應我不可以糾纏的。”
她用氣聲道,“我討厭糾纏的男人。”
“姐姐……”
許馥最后僅剩了一點點氣力,趁他用手背擋住眼睛徹底無力抵抗之際,將那門輕輕合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