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偽裝下的真實
居庸邊區，未央城。
賽雷內拉與玉京子好不容易相見敘舊，玉京子甚至一時半會顧不上自家那位不稱職的鎮關將軍，不過幾位鎮關將軍都在場，鎮關將軍應該有自己的告別儀式，真龍命帝突然的安排足夠五位鎮關將軍去好好討論一下接下來的準備，玉京子心安理得地握住了賽雷內拉的手。
她真的沒有想到，故友就是被內閣通緝的那三位之一。
“這么多年沒見，你……還好吧？”
玉京子有些遲疑地開口，她與賽雷內拉的相遇不過是劍門的一次小小偶然，控制蛇蠱與蝴蝶兩種毒物的相似之處讓玉京子很快和這位從遙遠的西洲而來，路經劍門的少女成為好友。
“怎么可能不好，突然就成了通緝犯，又突然取消了通緝，真是搞不懂你們內閣在想些什么。”
賽雷內拉翻了個白眼，壓低聲音補充一句。
“主要是搞不清楚你們太傅在想些什么。”
玉京子聞言臉色也不太好看：“說句實話，我也不清楚太傅……到底是什么立場。”
她聳聳肩膀，眸中滿是凝重。
剛剛面見真龍命帝陛下的時候，真龍命帝陛下明明沒有對蕭然有任何負面的態度，為什么江風卻推測，太傅是在午門之亂之后，暗示內閣二把手御史通緝蕭然三人？
真的是他嗎？那個潛藏在未央城中的，與不知求基金會與魍魎教會相互勾結的達官貴人？
玉京子越發覺得自己還需要很多很多的歷練，離鎮關將軍的那個位置，她還差很遠很遠。
所以絕對不能讓江風退位。
不知道自己辭職變得越來越遙遙無期的江風此刻正和其他四位鎮關將軍聚在一起，在內閣會議大廳的偏殿里交流著各自下一步的行動。
他沒來由的突然感到一陣寒戰，也許是因為未央城即將入冬的緣故吧。
江風合上扇子，轉向還在笑瞇瞇試圖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凜岳。
“玉門將軍……我等多多少少也知道陛下曾經設立的計劃，湘夫人曾在……午門之亂前和我們分享，蕭然三人由真龍命帝陛下親自查看，與最終的計劃有關，所以絕對不得有誤。”
江風說到這里，眉眼間的凝重越來越深，他沒有再客客氣氣地說玉門將軍，反而叫出來了凜岳的名字。
“凜岳……我之前一直不知道，既然真龍命帝有計劃，那么第五次活性天尊進食期即將到來，為什么陛下從未和我等詳細的提過？”
清荷聽到這里也長長地嘆了口氣，度關月和秦免對視一眼，兩個以武出名的鎮關將軍皆是一臉茫然，度關月不明白為什么話題突然從凜岳支援山海抵御冰災跳到了這里，但是即使虎曜因為身為副將所以自覺離開不在，她也能感覺到現在氣氛的嚴峻。
“凜岳，你就是那個計劃的執行者吧？”
凜岳挑了挑眉，真龍命帝從來不在意任何細節，對他那個高傲的性子來說，他應該自認為已經做得很隱蔽了，沒想到江風平日里一問三不知，關鍵時刻卻比誰都看的清楚明白。
江風本來不必點出這件事，權當裝聾作啞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第五次進食期即將到來，對于他們來說，每一次活性天尊的蘇醒，都意味著活性天尊的進一步解放。
人類付出一切才贏得前四次，可是第五次活性天尊一蘇醒，就會擁有全盛時期的全部力量。
至少……
至少至高司命，大司命，少司命幾近全部隕落的現在他們沒有能力與比以往更強的活性天尊對抗。
他們拼盡全力，耗盡一切，才堪堪在命運手中讓自己看上去勢均力敵，如今這份平衡也即將被打破。
有的時候，江風甚至希望自己沒有那么敏銳，或者并非鎮關將軍，而是一個蜀江上垂釣的普通人，并不知道這些信息，也許他還能在最后關頭活得更快樂些。
“是的哦，我是計劃的負責人與執行人，所以大家都不用擔心。”
凜岳像是看出其他人的不安，安撫般輕笑起來。
“所以…我們真的能？”
度關月遲疑片刻，開口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活性天尊實在是太強了，他們早就做好了接受一切后果的思想準備，但是看凜岳輕松的樣子，也許陛下的安排會是轉機。
會是……兵不血刃的那種轉機嗎？
雖然感覺自己的想法很天真，但是鎮關將軍中實際年齡最年輕的度關月還是那樣想著。
萬一呢？
犧牲已經太多了，萬一呢？
萬一無所不能的真龍命帝陛下……和面前雖然認識時間很短，但是就是讓人莫名相信他的凜岳，真的可以做到呢？
“當然可以。”
凜岳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他們努力了整整折疊的一百多年，當然可以。
那么多，那么多兩個世界的人都在瘋狂努力，當然可以。
命運不是溫柔的東西，但是祂也有著自己的傾向，面對拼搏的，閃耀的存在，也許有那么一點點的私心，也足夠蜉蝣撼動天地。
“需要我們做什么？”
清荷頭腦無比清晰，她沒有開口去問凜岳具體的計劃是什么，居然讓他如此堅信自己會成功，在她看來真龍命帝既然沒有通知其他鎮關將軍，那必然有著真龍命帝自己的安排。
“護住懸海，每一寸懸海的土地。”
凜岳嘆息一聲，一字一頓，認認真真地解釋道。
“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要放棄，無論看到什么都不要懷疑自己的人性錨點，僅此而已。”
清荷嚴肅地聽著，直到最后一個尾音落下，她才輕笑一聲，與其他三人不約而同地笑道。
“原來如此，我們會讓你與真龍命帝毫無顧忌地向前。”
“我自不辱使命，使眾生在曙光降臨時，與眾生相聚。”
“東洲的生靈，交給我們吧。”
凜岳看著一齊行禮的幾位同僚，突然感到眼眶發紅。
但是他不能動搖，所有人都可以動搖，唯獨他不能動搖。
他只是故作輕松地，向山海的高馬尾女將伸出手。
“接下來，請多指教啦，山海。”
度關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計劃行動需要的位置在山海是吧？凜岳前輩你放心，在山海有什么要求全都告訴我。”
她沒有再如同之前一般將凜岳當作一個剛剛上任的，自己的后輩，對方面對任何處境都泰然自若的神態與被真龍命帝重視的程度已經讓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上一任玉門將軍，現在的五位鎮關將軍里資歷最老的前輩。
麒麟從未死去，正如希望從未隕滅于這片漂浮于宇宙中的海洋。
在云上的國度，巨大的金色輪狀物開始轉動。
“收容怎么樣了？”
一墻之隔的內閣會議大廳，真龍命帝的全息投影并未散去，反而聲音嚴肅地問向坐在大廳最中心的輕松少年。
“一切按照你們的安排……”
執夷還是那副天真爛漫的樣子，他頗為好奇地從座位上跳起來，跑到真龍命帝的全息投影身側，戳了戳那些涌動的數據。
“真搞不明白，玄機科技明明就是人類自己在活性天尊降臨前創造的技術，為什么非要貫以天規玄機那家伙的名字。”
“不要轉移話題……你明知道，云上之國根本從來沒有存在過云客。”
真龍命帝嘆息道。
“從來沒有？從我為自己杜撰出那個身份之后，云客就真實存在了，存在不存在，還不是命運一句話的事？”
執夷看了眼真龍命帝，神情懶散又高高在上，與平時天真爛漫的少年完全不同。
“我可是命運之輪，喜君公司的董事長，如果不是我分給喜君的那一部分作者權柄，他可是連你都帶不回來。”
“在t361世界。”
執夷補充了一句：“雖然我現在的化身很年輕，甚至可以稱得上才剛剛誕生，但是我畢竟有記憶嘛。”
“上一次被天規玄機和世界意識哄騙拉著去對抗活性天尊，如果不是因為命運的眷顧，現在的我也已經變成那兩個家伙碎成好幾片，只能重新尋找宿主迭代的狀態了，雖然受傷嚴重，但是現在的我可是還是完整的，自己也依舊是那個從誕生開始就一直存在的自己。”
執夷伸出雙臂，云上之國的巨大輪狀物在他身后隱隱約約浮現，像是小孩子一樣，興高采烈地在展示著什么。
“但是……這真的能行嗎？”
執夷有些擔憂地皺了皺眉，作為命運之輪的意識體，他居然開始有些猶豫。
“活性天尊可不是普通的，新生的宇宙掠食者，祂即使在所有的宇宙生物掠食者中也算得上是上層，而我們……只是祂食用過的無數食物其中之一……”
執夷說到這里，頓了頓。
“嗯？所以因為命運的趨利避害特性，你要退出放棄你的朋友們了嗎？”
真龍命帝沒被對方的激烈輸出嚇到，反而挑了挑眉，故作遺憾地反激道。
“真遺憾，我還以為你角色扮演玩的很高興呢。”
“你在胡說什么？！就算懸海最后失敗了，我也有云上之國這個地方可以把你們……至少把你們都救下來，更何況退一萬步說，我遇到了耀眼的靈魂，真心實意地稱贊是一回事。”
執夷因為真龍命帝的激將法登時變了臉色，像是被人戳到一樣跳了起來。
畢竟他在面對蕭然等人的時候，的的確確有被所謂的人性震撼到。
命運之輪佇立無數歲月，但是誕生的意識卻很年輕，執夷在與蕭然幾人進行的旅程中，所產生的情緒并非虛假。
太山府君在隕落前，曾經勸告祂在懸海上走走看看，如今祂的確行過了如此多的旅程，也看到了人性的精彩。
“但是……”
“但是……那也絕不意味著，我會放棄其他人！”
執夷冷哼一聲，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真龍命帝，將剩下的話吞入喉中。
“耀眼的靈魂，即使是命運也會為其駐足。”
順著內閣會議大廳的開口處往外走去。
只不過他的腳步并不平靜，反而走的東倒西歪，顯然并非真心話。
真龍命帝無奈地看了執夷剛剛留下的東西一眼，那是一個精致的金色懷表，靜靜地躺在那里，仿佛一直就在此地。
真龍命帝將那枚懷表拿起來，人性頗為充沛地開玩笑道：“口是心非哦，年輕的命運之輪，不想親自交付，偏偏讓我轉交。”
真龍命帝的全息投影逐漸散去。
“明明一開始就準備好了懷表，一路說著這是常命天輪的任務，走到這里的。”
“明明根本就希望著好的結果，卻不敢去相信奇跡。”
“我們還真是無法看清彼此的真心啊，更何況……凜岳根本沒打算犧牲任何人，天規玄機和世界意識的犧牲早就證明了，那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我們都不想再有任何戰友離開了，小執夷。”
居庸邊區，未央城。
賽雷內拉與玉京子分別之后，準備前往湘夫人的府邸尋找先一步離開的蕭然，但是在街頭巷尾行走的時候，她卻察覺到身后似乎有伺機而動的怪異腳步聲。
賽雷內拉沒有猶豫，登時選擇了逆轉方向跑向更加偏遠的地方，蝴蝶法杖隨身攻擊時，卻對上了一雙光明正大，又詭異蠕動的眼睛。
“早安，賽雷內拉·阿納斯塔西婭·阿克萊姆。”
年輕的，頹喪萎靡的太傅握住了賽雷內拉的蝴蝶法杖，頗為紳士地行了一個西洲的紳士禮。
賽雷內拉猛地后退一步，隨時準備尋找逃離的路徑，她沒有想到，在身后跟蹤的居然是堂堂太傅。
這個通緝他們三人的罪魁禍首，現在居然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她這個受害者面前，還念出來了她那個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的名字。
小蝴蝶·蝴蝶從幼期重生·西洲王室姓氏。
這是她名字的真正含義，也是執夷之所以叫她小蝴蝶的原因。
“活性天尊蘇醒在即，你還不面對，你自己最大的，不敢承認的秘密嗎？”
太傅看著面前的少女，仿佛在看什么恐怖巨物不可爭議的一部分。
第102章 冰災
“哈？我能有什么秘密？”
賽雷內拉冷著一張臉，對太傅的陰陽怪氣熟視無睹。
“你不如說說太傅閣下，您想怎么樣。”
午門之亂真正的罪魁禍首，還把鍋全都推給自已徒弟的人渣。
賽雷內拉非常戒備地看著面前的太傅，在心底默默補充道。
“凜岳已經來到了未央城，雖然真龍命帝還沒有開口，但我大致知道，我現在已經不是太傅了，尊貴的蝴蝶公主可不要再用這種稱呼折煞在下了。”
太傅神情依舊頹喪，但是所說的話卻帶著越來越明顯的邪性。
凜岳歸來，真龍命帝被千年的污染消磨的人性在吉光片羽的凈化之下完全回歸，不再只是結果至上主義者的大司命絕不可能和之前一樣因為“他”是個好用的太傅，所以對他做出的事情熟視無睹。
更何況，與藤壺合作這種事，絕對觸及到了真龍命帝的底線。
即使真龍命帝依舊因為活性天尊的疫潮污染而人性淡漠，祂也不可能放過他。
不過好在，他早就找到了另一條路，如今最終的戲劇即將上演，藤壺隨手將戰場定格在了山海邊區，太傅的身份，也并不重要，丟掉就丟掉了。
太傅向前一步，有什么東西在他身后的影子中瘋狂蠕動，卻被他嫌棄地按在腳下，死死壓制。
賽雷內拉的直覺告訴她，面前的這個人，可以是任何東西，但是絕對不是人類。
“你……”
銀發的少女后退一步，她的表情變得有些復雜，心底泛上的恐懼擾亂了她大腦的思緒，最恐怖的是……
賽雷內拉從面前詭異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某種可以稱得上同類的氣息。
“回想起來吧。”
太傅指尖泛起不詳的，如同蘊含著星空般的深藍色力量，他的雙眼扭曲如盤旋的蛀蟲，卻讓賽雷內拉失神，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動作，緩緩地，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蝴蝶權杖。
“你究竟是什么東西。”
太傅嘴角勾起，露出一個十分癲狂的笑容。
“究竟是什么……這個世界最惡的東西。”
輕飄飄的聲音落下，賽雷內拉感覺自己的視線完全消失，剎那間，空間感被驟然拉遠，她仿佛從地面瞬間飛離到數萬米的高空，亦或者是海平面之下的深淵，周圍空曠的可怕，只有各色斑斕的黑融合為星空般的痕跡，照亮狹小的空間。
好餓……
好餓……
好想吃……
食物……不論是有機物，還是無機物……請讓我……食用你們……謝謝……
讓我吃掉你們，成全我們彼此的價值吧……
我會帶著你們，到更遠，更遠的地方去的……
不，不能吃掉，他們不是食物……不能——
空間在崩塌，星空在碎裂。
在不甘與掙扎的怪異嘶吼聲中，在賽雷內拉幾乎失去人類的思想控制能力的時候，有一把鋒利的刀光，狠狠割下，縱橫將她與母體的關系徹底粉碎。
瘋狂的，幾乎將人性吞噬的饑餓一瞬間被刀光斬斷，賽雷內拉猛地抬頭去看，只看到了一道金色的璀璨光芒，如同撕裂暗夜的光輝，貫穿記憶中的自己與現實中的自己。
那些可怖陰冷的回憶在一瞬間扭曲，下一秒，真正的現實重新浮現，賽雷內拉無力地跌坐在地上，抬頭望去，周圍依舊是未央城熟悉的街道。
金色的光環繞在她的周身，告訴她剛剛目前的一切并非幻覺。
虛幻的人影與龍影在賽雷內拉的面前破碎，仿佛無人來過。
賽雷內拉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用蝴蝶手杖撐住地面，看向太傅所在的位置，金光閃過之后，那里已經空無一人，只有一個人形的，腳下四溢著觸手的影子，被刻印在地面上，散發著真言力量的威壓。
那是太傅的影子。
而太傅消失在未央城的街頭，只是被真龍命帝隨手一指，便蒸發在空氣里。
賽雷內拉感覺自己徹底失去了力氣，跌坐在地面上，死死握著蝴蝶法杖，告訴自己什么都沒有發生。
剛剛那感受到的，與太傅同類間的共鳴，絕對只是她的幻覺，幻覺而已。
她這樣告訴自己。
未央城的風云變幻極為迅速，東洲的無數政令都在這里進進出出，化為金色的龍令傳達到東洲的每個角落，太傅更換的新聞甚至并沒有在玄機網絡頭榜上多掛幾天，就被新的消息頂替了下去。
五位鎮關將軍的述職很快結束，如今第五次進食期即將來臨，無論是私下還是公之于眾的表面上，他們都急于返回各自的邊區鎮守。
浮白迫于真龍命帝的龍令，咬咬牙與凜岳分別，率先回了玉門去鎮場子，前一秒還在安撫浮白的凜岳后一秒就和蕭然四人混在一起，興高采烈地踏上了前往山海邊區的偃術列車。
君熒三人自己敲定的路途任務計劃布置還沒有完全完成，雖然對凜岳很不放心，但是介于有主角團和山海將軍的跟隨，還是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警告凜岳好好珍惜自己的身體，他們解決完手頭的安排就會趕到山海邊區。
但是君熒他們并不知道，距離最終結束一切的戰場到來之后五天的時間，五天之后，凜岳就將與活性天尊對峙，舉行這場橫跨一千年的安排與計劃的終焉。
他們真的來得及趕到嗎？
凜岳希望他們來不及。
偃術列車穿過山海關偃術防御工程隧道，在高大如無數座山圍起的防御工程的另一邊，驟然出現的，是一望無際的，一片白茫茫的雪域。
“好多……雪？”
執夷張大了嘴巴，看著窗外即使隔著一層厚厚車窗玻璃也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巨大雪花，熊貓耳朵都開始不受控制地晃動。
“是雪唉！”
執夷又重復了一遍，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蕭然，得到了后者無奈縱容的笑容。
執夷的喜悅并非偽裝，他在云上之國誕生之后便天天面對著無盡的化石云海，從未真正來到懸海見證過人間百景，晶瑩剔透的雪花落在窗外，清晰地勾勒出漂亮的痕跡，執夷看著連綿的雪原與高大的針葉林，眼眸微微低了下去。
其實平時的性格，就是他真正的性格，不是什么偽裝。
其實色厲內荏地和真龍命帝進行完那次對話后，執夷就有些后悔了。
這個世界真的很美，但是，在執夷有限的命運紡線中，他看不到任何敵過活性天尊的可能，懸海終將毀滅，t360和t361到最后將只剩下堅固的億萬年積累的化石云海漂浮在宇宙空間中，只剩他與云上之國的雕像體驗孤寂與博大的涼薄。
如果……
如果……真的成功了……
執夷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嚇了一跳。
三大至高司命聯手都沒能把活性天尊怎么樣，只剩他自己一個至高司命，又如何能取得最終的勝利？
命運之輪作為命運的象征物，無法以自我意識觸及任何可能會干涉命運的事情，許多事根本無法出手。
更何況……執夷的臉色暗了下來。
更何況，如果祂真的如真龍命帝所說的那樣做出和其他至高司命一樣程度的犧牲，在違反整個宇宙命運規則的那一瞬間，“執夷”這一存在就會被瞬間抹去。
祂根本無法保證，失去“執夷”這一人類化身的命運之輪究竟會因為規則做出什么樣的決定。
雖然很不愿意承認，但是執夷突然發現，自己在真龍命帝面前的那些話全都沒有意義。
因為祂就算去犧牲，似乎也只是讓命運之輪失去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化身，僅此而已。
蕭然有些困惑地看向突然落寞下來的執夷，他又偷偷瞥了眼一旁的賽雷內拉，輕輕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賽雷內拉小姐，你有沒有發現……執夷好像不太對勁的樣子？”
“啊……？”
賽雷內拉被蕭然一拍，猛地抬起頭來，眼睛下面兩個碩大的黑眼圈清晰可見，讓蕭然一時分不清到底誰才是熊貓。
他沒有再繼續開口，反而和楊少言對視了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不解。
執夷和賽雷內拉，最近的狀態似乎都有些奇怪。
凜岳倒是沒有注意到四個孩子之間的怪異氣氛，他與山海的將軍度關月坐在私人偃術列車的另一端，在那里，窗外的冰雪更為鮮明清晰，一望無際的冰原盡頭，有無數猙獰的龐大冰刺從地面上肆意生長，像是原本就存在一般自然，與雪原融為一體。
“前輩，那些就是山海的冰災。”
度關月意識到面前這位前輩雖然極有可能是和清荷一樣從第四次進食期一直活到現在的“老”人，但是因為對方活動區域一直在玉門的緣故，大概對山海的情況沒有那么清楚，于是連忙解釋道。
“它們原本是被【冰河】污染的魍魎怪物，本應隨著【冰河】的死亡而死亡，但是如今卻因為被細菌【女仆】收容，所以一直保持著活躍。”
度關月聳了聳肩膀。
“雖然看上去很大很唬人，其實不過是大一點的帶魍魎力量的冰塊罷了，很容易清理，前輩只管去做更重要的事，這些雜務就交給我！”
度關月活動活動手腕，腦后的長直馬尾晃了晃，帶著按耐不住的喜悅。
對于山海將軍來說，能讓她活動活動筋骨，與魍魎怪物作戰，是世界上最好的消遣。
“那就，拜托山海將軍了。”
凜岳看著那些巨大的冰錐，瞇起眼睛舉起茶杯向度關月示意。
一直在尋找進入云上之國方法，被活性天尊當作煙霧彈放出來的【女仆】嗎？可惜，祂努力的這些日子，終究要為他人做嫁衣裳。
第103章 室內的雪
山海邊區，與活性天尊做下協議的倒數第三天。
山海邊區位于整個東洲的最北方，毗鄰托起整個陸地的懸浮之海，常年積雪連綿，嚴寒的氣候能將山海邊區與懸浮之海毗鄰的沿海地區全部凍結。
蕭然幾人剛落地就馬不停蹄地去尋找君熒藥方所需的藥材，彼此隱瞞諸多卻因為各種原因還沒來得及互相解釋的四個少年因為凜岳的身體陀螺般旋轉忙了起來，雖然最終的計劃因為細菌眼線頗多沒有被真龍命帝真正分享出來，但是凜岳絕對不能出事這一點還是很清楚的。
山海將軍度關月著手開始解決冰災問題，堆疊的巨大冰凌在夜色中的暴風雪中覆蓋雪原，女仆的蹤跡也在附近被太虛觀檢測到。
度關月與凜岳幾人一同駐扎在山海毗鄰懸浮之海的最邊緣的巨大防御工程，懸浮之海雖然是支撐著東洲西洲兩個大陸的懸海基礎，卻因為活性天尊攀緣在懸浮之海的背部，成為了懸海最危險的特殊區域之一。
山海邊區六成以上的魍魎怪物都從這里登陸，隨著冰災的到來，懸浮之海的近陸地區已經完全凍結，變成了茫茫無際的冰原的延伸。
好在山海邊區對于處理那些巨大的冰凌已經有了充足的經驗，在呼嘯而過的暴風雪之后，燕功衛專業人員們便會在山海將軍度關月的帶領下，用太虛觀與覺法寺聯合研制的除雪劑將那些巨大的冰凌融化。
冰凌內部并非純粹的冰，實際上大多數冰災冰凌中都封存著許許多多低級魍魎怪物，冰災其實是魍魎疫潮的一種，是活性天尊帶來的天災之一，如同玉門的沙塵暴，鎖鑰的颶風一樣。
那些怪物甚至都沒來得及徹底從凍僵狀態恢復，就被燕功衛們鋒利的武器刺成了星沙。
山海邊區燕功衛們實在是過于穩健，山海將軍度關月呆不了太久，靈機一動又抱著她的小白老虎跑上了魍魎防御工程。
她搖搖晃晃地跑來，長直馬尾在身后撒來撒去，一向隨意的山海將軍沒有穿軍裝制服，反而披了一件淡藍色的毛絨短斗篷，看起來活力滿滿。
不過度關月的確也很年輕，她擁有一半的山海虎族血脈，虎族常年生活在嚴寒的雪林中，受真龍命帝邀請成為山海邊區的一份子，為了更好地在惡劣的生存環境中活下去，山海虎族一般都會盡快達到成年，雖然度關月看上去已經二十出頭，實際心性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女。
她猛地拉開工程內部的保溫玻璃門，溫暖的空氣剎那撲了滿面，在可以看到整個雪原冰災清除狀況的，大面的玻璃墻前，身著黑紅配色絨尼短外套，長褲上繪了麒麟的漂亮紋樣，裹了件簡單保暖的軍裝制服斗篷，正用調酒匙攪拌著玻璃杯中的山海黃酒。
“前輩！”
度關月笑著揮了揮手，轉瞬露出擔憂的神色。
因為凜岳前輩的臉色依舊蒼白，并不好看。
她聽虎曜說凜岳前輩在玉門直面藤壺和天災卻基本沒受什么傷，是因為接受了太山府君曾經封印在玉門的力量。
可太山府的力量蘊含著生死的規則，死亡氣息過于濃重，即使鎮關將軍有土地賜福護身，也不會太好受。
度關月的世界很簡單，誰對更多的人好，是好人，她就對誰好，而凜岳一個人一肩擔下了天災與藤壺。
颯爽的女將看著不自然流露脆弱的玉門將軍，他骨節分明的手在金色的陽光下顯得越發蒼白。
凜岳是為了整個東洲才變成現在這幅虛弱的樣子的。
度關月心想，更何況回到山海之后的這兩天她與凜岳相處，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凜岳究竟是什么樣的人。
他就如同山海少見的春風與暖陽，在凜冬的夜色中燃起一堆篝火，永遠溫和地笑著，從容自然地為所有人做好所有打算。
卻總是忘記了他自己。
度關月想起浮白副將回到玉門前嘮嘮叨叨幾乎變成老媽子的囑咐，上前一步搶過了凜岳手里的黃酒：“前輩現在還沒擺脫太山府的影響，可不要再飲酒了，注意身體。”
山海的女將向來是有事直抒胸臆。
“這不是因為在下的身體原因，被醫師限制不能近距離感受山海的雪，心中苦悶，難免借酒消愁嘛。”
凜岳隨口撤了個幌子，拉了拉度關月的袖口，想要繼續喝他心愛的山海關外酒。
山海的黃酒口感色清香濃味醇，能讓他的大腦運轉更加清晰，實為良品。
“……這有何難，看我來為前輩分憂。”
山海女將長笑一聲，十幾歲心理年齡的度關月完全不吃這一套，右手舉起緊握為拳，真言的力量匯聚炸開，只見室內微微轟鳴，下一秒，瀝瀝小雪便飄了起來，卻都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凜岳的位置。
“怎么樣，夠不夠大？不夠我再給前輩改成鵝毛大雪！”
五位將軍里最年輕的度關月小孩子般得意道。
“……室內飛雪，度將軍還真是大手筆，值得嗎？”
凜岳開玩笑般笑道。
“嗯？什么值不值得？我只知道我想這么做，想讓前輩高興高興。”
度關月臉上洋溢出執夷那個年齡少年般的傻笑，讓人不由得想起來，面前的這只白虎，雖然長相是成熟御姐，其實不過十幾歲的小孩子年齡。
凜岳嘴角微微抽搐，最終到底還是沒能說出些什么。
罷了，也是為了他好……總不能放任自己現實里喝出胃病，在游戲賬號這具新身體里也喝出來。
畢竟胃病又不是什么好的出廠自帶設置，他只是覺得適度的酒精能更好地讓自己保持思路上的清醒，所以才一時沉迷而已。
需要思考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上一次時間線的自己大概埋下了多少需要在最終面對活性天尊時引爆的“棋子”他大概已經猜出來，但是要如何利用這些棋子，又要如何完美地將他們地下到應該去的地方，還要盡量地減少傷亡，這實在是太過艱難的事情了。
有那么多人在上一條時間線將生命變成棋子托付給了自己。
這一事實讓凜岳感到頭皮發麻，如果他現在勘探到的計劃沒錯，他從來未曾肩負過這么多人的性命，單單是君熒三人的性命就足夠他在t361面對凜家時如履薄冰，數年不敢松懈，更何況是現在……
整個懸海幾乎都在他的肩上搖搖欲墜，可天知道他只是一個普通人。
但是活性天尊的另一個身份阿呆，又斷絕了他懦弱退縮的資格。
如果他沒有和阿呆進行交流，沒有在凜家豢養的詭異生物中救下阿呆，恐怕活性天尊根本不會想要這么快地將懸海吞噬。
他加快了活性天尊的步伐，明明人類還要有更多時間的。
“前輩，我知道你很辛苦，陛下沒有告知我們的計劃我不會問，但是……”
度關月深吸一口氣，看著凜岳雖然笑著，但極為勉強的神情：“可以交給我的，最終計劃如果和女仆有關，那么可以放心把許多前輩覺得困擾的事交給我的。”
“因為我是山海的鎮關將軍嘛。”
度關月深刻地知道自己在山海的定位是什么。
“打架的事都交給我，動腦子的事情就麻煩你們這些軍師啦！現在請前輩告訴我，需要打倒哪些敵人？”
度關月不喜歡凜岳這幅勉強的樣子，也許別人看不出破綻，但是度關月……對這樣的表情再了解不過了。
那是承擔了太多人性命，面對太過于極端的情況，才會露出的，對命運的擔憂。
因為前任山海將軍，她的母親，在為了抵抗天災犧牲之前，也總是露出這樣的表情。
與現在的凜岳一摸一樣。
只不過母親藏的沒有凜岳前輩完美，凜岳前輩似乎已經將溫和的笑容變成了一種面具，隨時隨地都能不留痕跡的帶上，讓人根本看不出他面具下的神情。
他一個人坐在那里，明明在笑著，明明被陽光照耀著，卻沒有任何溫度，冰冷的可怕。
就好像每個人的未來都在光明地向前延伸著，但他卻是眾星中唯一的一抹暗色，已經到了謝幕的時候。
“哈哈哈……小關月……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這還真是……這還真是……”
度關月感覺自己眼眶一酸，回想起來十幾年前，母親為抵御一次劇烈天災犧牲前曾經哭泣著說的話。
“凜岳前輩……江風哥哥，清荷姐姐和媽媽都告訴我，成為鎮關將軍，必須要放棄點什么，這是真的嗎？”
度關月看著凜岳，喃喃道。
“嘛，話雖這樣說……但是我偏不。”
出乎劍門將軍的預料，向來外表風趣實則穩重堅如磐石的凜岳，卻如同負氣的孩子一般搖了搖頭，剛剛脆弱剝離幾乎下一秒就要散去的虛幻感頃刻間褪去，那雙水藍色的眼睛看著度關月，像是礦洞中綻放的水晶。
“我偏不，他們說高位者應最懂取舍，但是我誰都不想取舍，這片懸海之上的每一個人，甚至不在這片懸海之上的每一個人，我都要救。”
“雖然江風和清荷，還有前任山海將軍的話是真的，但是我們有拒絕的權利。”
“大家都說犧牲的往往是好人，好人因為做了好人所以不會得到好下場，但是關月，為什么我不能建立一個，好人會有好報的世界？我們不能怕當好人。”
凜岳的聲音很輕很柔和，在陽光下，通透的似乎不僅是度關月，還有他自己。
他像在為度關月開解，也像在為自己開解。
“可是……前輩你明明比誰都清楚，卻依舊選擇了成為陛下最終計劃的執行人……”
度關月聲音有些顫抖，直面活性天尊的計劃執行人，雖然鎮關將軍們早就都做好了覺悟，但是捫心自問，度關月知道如果是自己，絕不會如凜岳一般毫不畏懼地，甚至昂首挺胸地來到山海。
他甚至是自由的，放松的，來到這片他大概率再也離不開的最終決戰之地。
“啊你說什么？年紀大聽不清！”
凜岳置若罔聞，故意捂住耳朵閉上眼睛。
“前輩！”
度關月對耍賴的前輩根本毫無辦法，只能擔憂地叫了一聲。
“我不知道該怎么去表達我的心情，但是，一定會成功的，我會做好計劃中我的那部分，讓前輩毫無后顧之憂地向前走去，無論陛下什么樣的計劃，前輩都可以成功。”
度關月扶住凜岳的肩膀：“我相信前輩。”
“你還真是……小孩子心性。”
被拉住肩膀強行與度關月對視的凜岳怔了一剎，隨即心情很好地笑了起來。
那笑容不再像面具，反而是一個人最放松最真誠狀態下的表露。
度關月深吸一口氣，她的直覺總告訴自己應該做些什么，雖然不知道具體應該怎么行動，現在大概是做對了吧。
她不知道，虎族的直覺在命運的棋盤上下了穩定的一個標點，在凜岳因為活性天尊遺留下的污染迷離動搖的那一剎那，她的信任，與其他人隱藏在擔憂關心下的信任，徹底穩固了凜岳的人性錨點。
從此之后，就算是活性天尊直接使用的藤壺的力量，也無法影響凜岳的思緒，讓他陷入自我懷疑。
玻璃墻外，執行任務的燕功衛還在按部就班地清理著冰凌及里面的魍魎怪物，度關月剛想和凜岳分享自己剛剛在清理冰災時的所見所聞和山海軼聞，隨身光屏便自顧自地出現，副將虎曜的來電顯示明顯無比。
本來還想說是誰這么沒有眼力價的度關月頓時變了臉色，立刻接通了來電，虎曜兩三句話概括了冰災現場的異常，隨著通話的進展，度關月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到最后幾乎陰沉成鎖鑰被颶風烏云覆蓋的天。
“出事了？”
凜岳站起身來，神情也轉為嚴肅，度關月掛斷電話后死死握住雙手，她深吸兩口氣，似乎在壓制下自己的怒氣，沉默片刻后才開口。
“前輩……你能不能……陪我去一下冰災的三號清理現場，那里……冰凌不對勁，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度關月說到最后一個字，聲音顫抖的可怕。
第104章 冰中的弱點
度關月趕到出問題的雪原現場時，在場的燕功衛已經全都退到了警戒線以外，只有虎曜一個人守在現場巨大的冰凌前，看到度關月之后剛想迎上來，卻被她身后的凜岳驚地一怔。
“將軍……？”
虎曜疑惑地看向度關月，后者無所謂地搖了搖頭。
“沒關系，前輩又不是外人，更何況這種情況……絕對與女仆有關。”
而凜岳所來的目的。真龍命帝陛下設下的計劃，必然與女仆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
女仆是最接近活性天尊的細菌，幾乎相當于活性天尊的一部分。
在活性天尊面前，哪有人還來得及糾結這些小事。
度關月沒有再說話，而是三步并兩步撲到那個佇立著的巨大冰凌面前。
凜岳慢慢跟了過去，不用度關月開口介紹，麒麟的能力已經完全感受到了，面前這根只有三四米高度，與其他冰凌無法相比的狹小體積的冰凌上充滿了細菌的氣息。
如果他現在依舊是細菌的身體，依舊是上一時間線徹底被活性天尊腐化的身體，恐怕現在已經再次不受控制地歸于活性天尊，成為它分出來的一部分。
是的，一部分，所有細菌自以為自己可以擁有自我意識，為活性天尊捕食更多的食物，殊不知在危急關頭，它們也僅僅只是活性天尊的食物而已。
比如藤壺。
山海魍魎防御工程之外滿是雪原和人類根本無法忍受的嚴寒，在真龍命帝護佑之外的土地未化之地，天災頻發，天氣完全異常。
在他離開的這一百多年里，懸海被活性天尊吞下的概念越來越多，真龍命帝也被徹底鎖在了東洲皇城那一方小小的天空之中。
雕欄玉砌的居庸皇城，此刻成為了困龍之井，就連荊冠女王也已經離開，只留機械人偶，真龍命帝只要有一刻放棄輸出自己的真言，那么西洲與東洲所有的魍魎防御工程之內的城市，都會瞬間被天災吞噬。
“你還真是做了不少啊，怪不得也瘋了不少。”
凜岳看著高大的冰凌，搖了搖頭，跟上度關月的腳步，轉到冰凌的另一角。
不過好在，他回來了，所有人都不會再獨木難支。
冰凌的正面蒙著一層厚厚的白雪薄霜，此刻那層白雪已經被虎曜親自清理干凈，露出冰層中封印的存在。
度關月雖然早就在通話中知道了這一切，但親眼看到時，還是感到難以理解。
成為鎮關將軍后為自己搭設的心理防線似乎頃刻間垮塌，百尺高墻被摧毀只需要簡單的一剎那。
凜岳站在她身后，在看到冰層中所封印之物的那一刻，也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那是一個女人。
一個身著軍裝制服，黑發藍眸，與度關月長相極為相似的女人。
她雙手交疊，向前伸出，似乎想要掙脫封印自己的冰層去抓到什么。
她身上的制服凜岳與度關月都非常熟悉，那是只有鎮關將軍才能穿著的制服。
度關月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看著冰層中被永遠固定在那一瞬間的女人，軟軟地跌倒在地。
“將軍！”
虎曜想要上前扶起度關月，卻被她自己制止。
所有人都知道上一任山海將軍死于抵御細菌帶來的，延伸自活性天尊的天災力量，但是沒人知道，那并不是早就計劃好的一次抵御天災。
上一任山海將軍于無邊的暴風雪中，看到了細菌【女仆。】
她本來沒想在那里與細菌糾纏，因為那時她的身邊還跟著她年幼的孩子——度關月。
但是女仆只是悲憫地笑了一聲，無邊風雪欺壓而下，巨大的冰之怪物猶如山巒傾倒，向著渺小的山海將軍與她身后的防御工程奔來。
在暴風雪之中，無數魍魎怪物的蹤影若隱若現。
“跑！快跑！”
前任山海將軍根本來不及多說什么，只來得及將年幼的度關月送上一只巨大的白虎，任由那只白虎將她駝走。
“我的小山海將軍，小關月啊，你是在邊墻長大的孩子，去吧，讓白虎帶你回去……回到關里去，回到家里去。快離開這里——！”
年幼的度關月死死抓著白虎的毛發，她想要哭泣，想要大喊，想要讓母親回心轉意不要將她一個人扔下，缺什么也做不到。
她只是一個孩子，一個面對那樣摧枯拉朽的天災非常非常害怕的孩子。
她看著母親在她面前溫柔地，慘然地笑了一下，隨后義無反顧地回頭，直面那可以摧毀整個山海的暴風雪。
虎族的五感很靈敏，度關月當時耳邊被呼嘯而過的風占據，卻依然聽到了遙遙傳來的，令人心碎的傾訴與歌聲。
“回家吧，小關月，只要回家后，一切都會變好的。”
“只不過，這次沒有我，再帶著你回家啦。暖陽啊，西風啊，冰雪啊……請好好的，保護我的小關月，回到故鄉吧。”
度關月看著面前冰層中的女人，她指尖顫抖地隔著冰冷透明的冰層撫摸著自己的母親，從鮮明可數的發絲一直到胸口猙獰可怕的傷口。
那是被某種攻擊貫穿的傷口。
前任山海將軍一人面對女仆與暴雪天災，擊退女仆，擋下天災，但也因此……重傷死亡。
度關月幾乎能看到，母親當時是如何軟軟地倒在地上，鮮血如同綻放的艷麗梅花，在身下蔓開。
當年的天災消失時正值燦爛漂亮的夕陽，大概有夕陽的璀璨灑在她的臉頰，母親的另一只手里緊緊握著從山海離開時帶走的玉玦，看著被揮散的暴風雪，發出微弱的喘息，看向當時悠遠鄺美的夕陽。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
“不見家……”
“游子啊游子，明月已高懸，吾何能歸家……”
但是沒關系……因為她將災難攔在了家鄉之外，所以就算自己無法回家，也沒關系。
度關月終于知道了，當年那尋著清風而來的遺憾的聲音究竟是誰。
是她的母親啊。
倒在風雪之后，最美夕陽之下的母親啊。
虎曜站在度關月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
凜岳沒有說話，他只是握緊了口袋中的懷表，雖然不知道前任山海將軍出現在這里意味著什么，但是冰柱上如此鮮明的細菌氣息絕不可能僅僅因為女仆殺死了前任山海將軍的遺留。
“咔嚓。”
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音響起。
“咔嚓。”
“危險！”
藍色的，半透明的冰層出現了微小的白色裂縫，虎曜像是反應過來一樣，想要將度關月拉開，但卻晚了一步。
好在另一個人早有動作。
麒麟的直覺瘋狂地警報著污濁之物的出現，在虎曜和度關月都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凜岳嘆了口氣，猛地拉開癡癡望著母親面龐的度關月和一邊的虎曜，取自他那具皇城細菌身體，所謂“麒麟骨”制成的黑紅長槍猛地架住了從冰層中涌出的東西，凜岳仔細觀察，卻發現那居然是一條條白色的絲線。
白色的……絲線？
凜岳瞬間意識到那是什么，他猛地旋轉槍尖試圖將它們全都斬斷，卻見冰體中凍結的前任山海將軍的尸體瞬間崩塌，化為無數纏繞的白色細線，沿著冰層細小的裂縫涌出，向著度關月沖來。
山海將軍顧不得悲傷，她黑著臉掏出自己的真言武器，那是一柄巨大的帶環□□，將想要纏過來的白色絲線全都斬了個粉碎。
“你們居然敢……細菌……！”
身為山海將軍，度關月自然是認出了這些白線都是細菌女仆的手段，女仆作為活性天尊之下的第一細菌，甚至是藤壺都要嫉妒的對象，能力自然不可能僅僅只是控制冰雪，還可以將埋藏于雪中的，被她標記過的存在同化為細菌一部分的白色絲線，令人防不勝防。
雖然度關月的武器攻擊力極強，近三米長的帶環□□頃刻將那些絲線斬碎，但是白色絲線與雪原的顏色融為一體，還是有一根絲線變成了漏網之魚，靈活地直向著度關月的面門而去。
虎曜不是攻擊型的真言，此刻只能在一邊著急，大喊提醒，試圖讓處于憤怒狀態中的度關月注意到那一條細細的絲線。
度關月畢竟是鎮關將軍，雖然在虎族中非常年輕，可常年與魍魎怪物作戰的經驗十分充足，她靠本能猛地回頭，一□□剁碎了哪根絲線，卻沒有料到有另一根白色絲線沿著被剁碎的線躍出，沿著前一條線的運行軌跡，直直而來。
度關月咬緊牙關想要調轉□□的方向，但三米的長度很嚴重地阻礙了長刀的靈活度，她根本來不及。
“將軍——！”
虎曜想要撲過去直接幫度關月擋下那攻擊，卻發現有一個人比她更快。
黑紅色的人影如同一道燃燒的火焰向著白色的絲線閃去，凜岳冷著臉用手臂擋下那來自女仆的白色細線，動作連貫到根本不像是因為太山府死氣侵蝕而身體虛弱的人。
白色的絲線在觸碰到凜岳的瞬間瘋狂蔓延，沿著他的手臂向上生長，而凜岳只是不慌不忙地反轉了手臂，露出之前一直握在手心里的懷表。
那些白色絲線根本來不及調轉方向，直接撞上了執著夷交給真龍命帝，又被真龍命帝交給凜岳的懷表。
絲線透出冰冷的光芒，如同下起一場局部的大雪，仿佛沒有被懷表擋下，反而以更快地速度不管不顧地將凜岳整個人包圍，但他沒有絲毫動搖，只是站在那里，不閃不避，隨著如活物般涌動的絲線和雪光，消失在原地。
“前輩——！”
度關月大驚失色，猛地向凜岳跑去，可惜風雪與女仆都不會等待她，如同與母親分離的那剎那一樣，她又一次眼睜睜地看著，和母親一樣無所畏懼的人消失在女仆造成的冰雪中。
再次眼睜睜地看著……看著……只能看著……
但是，好在她現在還能再做些什么。
“傳令下去，全山海戒備，女仆已經出現，真龍命帝陛下的計劃已經開始……”
度關月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她轉身看向虎曜，后者只見這位剛剛還悲痛欲絕的鎮關將軍，此刻面上已經全然是進入戰爭狀態的嚴肅。
年輕的將軍猛地揮手，無數霧凇冰雪隨著她的動作碎裂，連帶著那些冰原上的冰柱一起。
“真正的冰災，開始了。”
第105章 命運的權限
“你……為什么？”
清冷難言的聲音響起，凜岳在被白線拉扯著跨越空間，他瞬間意識到了這一點。
眼前的畫面是雜亂的，黑色潮水涌動般濃稠的海洋，在周圍無限延伸的空間中吞噬著一切，無數破碎的碎塊漂浮在空中，看不出具體的材質，但是太山府君手中把握的，那一抹與生死相關的規則，讓凜岳看透了那些漂浮在黑色潮水之上，被寸寸吞下的碎塊究竟是什么。
那是概念，懸海世界的概念。
懸海世界被活性天尊作為食物吞下的，各種有機質與無機制融合在一起組成的，概念。
女仆知道他一定會和度關月一起來查看冰災中的異常，所以布下了陷阱，只要他靠近，就會被直接拉到活性天尊在無盡懸海之下的暫時棲息地。
這是為他設下的陽謀，因為活性天尊知道，凜岳絕對不可能對度關月的精神狀態熟視無睹。
因為是凜岳，所以即使那些白色的絲線攻向的是度關月，來到這里的也一定是凜岳。
因為凜岳一定會替度關月擋下。
“雖然這是主上的吩咐，但是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替那個女孩擋下？”
清冷空靈的聲音繼續響起，在無盡的，象征著活性天尊的潮水之中，一個身著西洲精致長裙女仆裝，黑色長發散下的女人正用溫柔又悲憫的雙眼看向他。
女人的黑色裙擺在尾端融化為無數猙獰的觸手，有生命般拍打著潮水無法企及的透明地面，她微微頷首，低下頭向凜岳行了一個標準的西洲提裙禮，動作十分優雅。
“啊，真是無禮，忘了自我介紹，在下【女仆】，是主上的副手，幸會玉門將軍。”
女仆直起身來，雙手交疊放在身前，臉上露出與凜岳如出一轍，但莫名顯得非常詭異的笑容。
她似乎并不會微笑，只是因為觀察到了凜岳的笑容，所以非常不熟練地模仿了出來。
“……在我回答之前，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凜岳死死盯著女人的面容，幾乎已經失去說話的能力，強迫自己繼續正常地維持著大腦的思考與運轉。
“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去過鎖鑰？”
“只是這種問題嗎？”
女仆微微偏頭，黑色的發絲灑下，被肩膀攔下，像是溫婉地挽起，顯得那張清冷美麗到妖異的面容更加接近記憶中熟悉的模樣。
“作為主上最得力的助手，在下當然是去過鎖鑰的。”
“包括圖書館？”
女仆眉頭微微一皺，腦海中似乎閃過了某些不屬于她的記憶。
但細菌沒有撒謊的必要，她只是嘆了一口氣，輕道。
“您還真是位愛問問題的先生呢，不過沒關系，在下會一一回答，我當然去過。”
“……這還真是……”
細菌是司命，司命是人類。
圖書館頂樓被人留下的那行字跡浮現在凜岳的腦海，讓凜岳陷入了難以言語的沉默。
他猛地抬頭，過長的額發似乎遮住了他的面容，但是并沒有擋住他的視野。
成為司命后，優秀的視力讓他在這種詭異的環境里也依舊可以清晰地看見女仆微笑的容顏。
那面容實在是過于熟悉，曾經在孤兒院的無數日日夜夜安撫他，照顧他，給予他在名為孤兒院實為凜家實驗基地的地方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
太熟悉了，熟悉的令人心碎。
他本來以為來到這里見到的女仆會是荊冠女王的臉，但是活性天尊比他想象的更無恥。
白色的，可以穿越時空的夢之荊棘絲線是荊冠女王的真言，但女仆的面龐卻是太山府君的臉。
是啊，太山府君和荊冠女王都隕落了，沒道理活性天尊只利用荊冠女王的死亡，沒有利用太山府君的死亡。
活性天尊不可能放過太山府君的，即使林姐姐早就離開了。
早就魂飛魄散，支離破碎地離開了。
他早該知道的，活性天尊的手段有多低劣，只不過不愿意去想象而已，完全做得出這種，這種將他最重要的兩位前輩融合在一起，創造出怪物的事情。
凜岳定定地看著女仆的面容，隨后嗤笑一聲，不知道是在嘲笑女仆還是自己。
“現在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啦，那當然是因為……我想去那么做了。”
凜岳拉長了音調，他似乎在努力讓自己變得歡快些，但聲音依舊顫抖的不成樣子。
“沒有任何理由，我就是想幫度關月這個很合我眼緣的山海將軍，就像度關月就是喜歡給我室內下一場雪一樣。”
凜岳勉強笑了笑。
女仆皺了皺眉，她感覺有些不對勁。
為什么，為什么面前的，這位頗得主上青的玉門將軍，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間，會露出那么悲傷的模樣？
那樣的悲傷沉沉地壓在這個年輕將軍的肩膀上，幾乎要將他壓垮，卻最終并沒有做到。
真是神奇的人類，真是神奇的人類。
明明頭頂的壓力與悲傷已經凝聚成了太山府一般的血池，傾倒而下將他滿身全都沾染為血色，但是……
但是，為什么他還在繼續行走？
女仆感覺自己的意識似乎有些撕裂，一半的她理所當然道：“那當然了，畢竟是凜岳嘛。”一半的她對此嗤之以鼻：“真是人類的愚蠢的瘋狂。”
凜岳停頓后的那一句話已經很快將自己的狀態調整為正常狀態，聽不出任何破綻，仿佛異樣從未出現一般。
在懸海，他的情緒，居然如此穩定。
簡直與這里瘋狂的基調完全不一樣。
“真奇怪啊，你明明要被壓垮了……”
女仆無視剛剛一瞬間仿佛被撕裂的異常，最終還是好奇心占據了上風，她從未見過如此奇怪的人類，明明身當鎮關將軍的要職，卻敢在另一個邊區，用自己的命去救另一個鎮關將軍。
這完全不符合燕功衛的理性。
而且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居然還露出了如此奇怪的表情，情緒也穩定的可怕。
人性錨點的崩潰一向是細菌喜歡的摧毀鎮關將軍的手段，女仆沒有藤壺那樣直接作用于心理的能力，但她一向善于用自己的語言去破壞那一切。
可面對凜岳，她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入侵心理防線的縫隙。
因為這個人就算崩潰，也會很快自己調整回來。”
“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去幫她呢？”
女仆試圖找回自己的節奏。
“山海將軍度關月在十幾年前逃脫，如果不是她的母親，她本來就該死在那一天，我只是來取回她拖欠的那條命，你為什么要阻止我呢？”
“你們口口聲聲渴望著活下去，可是誰又能說化為天尊的一部分，不算永恒的活下去呢？既然大家最終都要成為天尊的一部分，那么先生你又何苦執著于替別人擋下傷害呢？”
“最終，都要加入，我們，加入天尊。”
女仆的雙眼血紅色變得更加黏稠，像是血液般，卻又在跳動著，令人暈眩。
她那另一半動搖地吶喊著：“不是這樣的”靈魂最終還是被細菌的本能掩蓋。
想要摧毀面前的鎮關將軍的人性錨點，然后吃掉他的靈魂。
女仆向凜岳伸出手，如同救贖一切的神明，也像蠱惑人心的惡魔。
凜岳清楚的知道，她是后者。
即使她有一張林白霞姐姐的面容，有著荊冠女王的真言。
即使她是活性天尊以林白霞姐姐和荊冠女王融合后為藍本創造的摹本。
“我否定，因為——”
凜岳勾起唇角，露出了蕭然執夷他們才會瀟灑露出來的驕傲笑容，意氣風發如同少年。
仿佛回到了一百多年前，他第一次降臨到懸海的那一天。
他挽了個槍花，黑紅漸變的麒麟骨長槍在半空中旋轉著，槍尾的火焰燦爛閃爍，耀眼的幾乎遮住女仆的視線。
“我與你對弈，贏得只會是我。”
他高高舉起長槍，將長槍猛地刺到了腳下的空間。
“活性天尊。”
“咔嚓。”
紅色的正在燃燒的火焰般的裂縫猛地向著周圍蔓延裂開，在裂縫出現的那一剎那，整個空間都在頃刻碎裂，變為緩緩懸停在半空中的黑色碎片星沙。
“女仆小姐，你看看，周圍是你所預料的，活性天尊吩咐好的空間落點嗎？”
凜岳挑了挑眉，他將長槍搭在肩膀上，吊兒郎當地歪頭一笑。
“彭——！”
空間的震蕩將懸停的黑色星沙頃刻間蕩去，被遮蔽的視野在瞬間清晰，沖力波將兩人的長發衣訣吹的在空氣中瘋狂飛舞，凜岳的衣擺在身后飄蕩，與蓬松的單馬尾長發一起，他微微瞇起眼睛，雙眼已經在某一刻變為鮮艷的血紅。
想要徹底接受太山府的力量，人類的軀體即使是擁有土地賜福的鎮關將軍也無法做到，可現在的身體，再加上皇城中沉睡的那位可以。
那具身體雖然是凜岳被剝離出來的細菌的一部分，但是本身就是凜岳自己在上一時間線的身體的一部分。二者說不好凜岳對誰的掌控力強一些。
想要使用太山府的力量，他只能暫時“殺了”現在的自己，換上細菌的身體，或者說，接受他一開始不愿意接受的，屬于細菌的那些記憶與力量。
“還真是越厭惡的，越給予你力量……”
凜岳壓低聲音吐槽了一句，抬起頭來繼續面對女仆。
而站在那里的女仆已經無法維持自己優雅的形態，以一種堪稱驚慌的神情看著凜岳身后的巨大金色巨輪。
周圍是漂浮的白色云海，金色的陽光肆意地灑在這片古老的化石云層上，燦爛濃重的色彩充滿希望。
而非借助荊冠女王夢境做出來的懸海底部——活性天尊的棲息之地。
女仆的真言是荊冠女王的夢境，但是卻被凜岳用命運之輪制作的懷表復制的夢境騙了過去。
“云上之國……”
女仆沉重地吐出這四個字，她后退一步，神情嚴肅下來，那偽裝出來的悲憫與溫柔全部消失，顯得有些猙獰。
“你可真是……特殊。”
“無所謂特殊不特殊，我也不在意這個，女仆小姐，希望分身死去的痛苦，能讓你醒悟一些。”
凜岳挽了個槍花，抬起長槍，長槍直指女仆的心臟，他輕輕一笑，下一秒，巨大的，幾乎將靈魂磨平的鐘聲響起，無數金綠色的，竹葉形狀的光點從更高的高天上落下，風從凜岳身后而來，輕柔地吹拂過二人的衣角，女仆站在原地，發覺自己已經無法動彈了。
“再見了……女仆小姐。”
凜岳上前兩步，高高舉起了長槍，猛地向女仆的胸口刺去，動作十分連貫，沒有一絲猶豫。
他的表情灑脫又悲傷，卻偏偏沒有帶上一分遲疑，面對林白霞姐姐的臉，就那樣毫不猶豫地，刺了下去。
“你……”
你必須死……
女仆還沒來得及放出狠話，胸口就被猛地貫穿，下一秒，燃燒的火焰將她徹底吞噬，紅黑色的太山府之火與潔白無瑕的云上之國的景色格格不入，但卻誅殺了世間堪稱最惡的罪惡。
凜岳猛地挽起最后那抹還在燃燒的火焰，將它在空中揮散，沒有留下任何星沙污染這片懸海少有的凈土，而此刻命運之輪敲響的警鐘還未徹底散去，空曠幽遠的鐘聲還在此地回蕩。
“多謝啦，小執夷。”
凜岳緩緩直起身，他花費一秒收拾好情緒，轉過頭向著云海深處露出一個完美的笑容，只不過嘴角依舊有些勉強。
“凜~岳~前~輩不用謝~”
執夷陰陽怪氣地坐著一團化石云彩從金色巨輪的方向出現，他狀似無奈地攤了攤手，看著凜岳嘴角勉強的笑容，還是沒忍心，又飛的近了些。
“那只是個與太山府君有著同樣容顏的細菌而已。”
執夷沉思片刻，提醒道。
“我知道哦。”
凜岳如往常一樣揉了揉執夷的頭發，笑道。
“他知道的。”
凜岳的聲音與云海深處另一個成熟的清冷男聲重合在一起，執夷和凜岳抬頭，果然見到了沉默地望著命運之輪的真龍命帝。
“我也知道的。”
真龍命帝回首看向凜岳，他遠比執夷了解自己的這位朋友，也許凜岳確實會因為向太山府君出手而感到難過，但是他絕對不會因此被影響到露出這樣的表情。
那樣勉強的笑容，分明就是故意引起執夷擔憂，博同情的。
不愧是喜君公司的銷冠，就是稱職，隨時隨地都可以開演。
真龍命帝木著一張臉走過來，感覺自己當年被喜君批評成最差員工確實不是沒有道理的。
畢竟他永遠都只有那張被林白霞稱為陽光開朗蠢男孩的臉，現在也只會擺出冰塊臉。
“陛下。”
凜岳向真龍命帝點了點頭，隨即又看向執夷，沒有抓住長槍的那只手放在下巴邊，眉毛彎成了八字，但是嘴角壞笑著。
“你果然最后還是同意啦。”
“能不同意嗎？！我對云上之國的絕對權限，那個懷表都給你了，換句話來說，你現在就是命運之輪！”
執夷就像一個真正十六七歲的少年那樣有些氣急敗壞地戳了戳凜岳的肩膀：“而且你也沒告訴我根本不需要我這個人性化身去死，只需要我配合放置這些……人的靈魂啊。”
“你知道的，我從來都只想讓更多的人活下去。”
凜岳偏過頭，他意識到，喜君的寫在合同上的要求之一，根本就是上一個時間線自己對自己的要求。
“你確實是這樣的……”
執夷長嘆一口氣：“你們這樣顯得我……我這個只想帶走重視之人的飛船逃亡派真的很自私。”
“沒關系。我們的計劃不影響命運之輪大人您。”
凜岳揪了揪執夷因為年少還帶著些許嬰兒肥的臉頰，笑道。
“無論結果如何，您都可以繼續您的計劃。”
真龍命帝及時開口，向來面癱的大司命挑了挑眉，說的話卻沒有那么讓人舒心。
“……我們還是來看看成果吧。”
執夷又長嘆了一口氣，他幾乎要面對這兩個人把命運之輪的所有氣都嘆完了。
命運之輪的化身打了個響指，周圍的萬丈云海頃刻間被拉開一個巨大的平臺。
彈指間云開霧散，這就是云客一詞的含義。
只不過執夷沒想到真龍命帝反應那么快，只不過一個隔著全息投影的照面，對方就認出了他的身份，還故意通緝他與蕭然，賽雷內拉三人，幫助執夷將懷表名正言順地，自愿地交給凜岳。
畢竟在真龍命帝看來，沒有人能在親身相處中躲過凜岳的人格魅力，即使是命運之輪的化身也不行。
不過……他也的確是對的，執夷與蕭然和賽雷內拉再次經過一場場冒險，最終還是認可了凜岳接過云上之國權限的資格。
“這是……”
凜岳瞇起眼睛，看著沐浴著璀璨陽光的，巨大化石云平臺上聳立的那些栩栩如生的半透明巨大雕像。
“你，大司命，和至高司命，在兩次時間線中合作的結果。”
真龍命帝看著那些聳立的雕像，感慨道。
“也是我們面對活性天尊最強力的武器。”
執夷叉著腰，像是在驕傲自己的杰作。
云上之國的陽光灑在那些雕像上，映出每個雕像不同但同樣栩栩如生，甚至蘊含著鮮明司命力量的面容。
身著華服，身后有水晶蘭綻放的太山府君……身體腐朽，但是依舊傲然面向西域方向的圣火琉璃蛇神，已經死去，但是荊棘冠冕依舊耀眼的荊冠女王……
無數的司命屹立在那里，像是懸海世界最堅固的長城。
“原來這就是云上之國被稱為司命故鄉的原因啊。”
凜岳的表情有些悲憫哀傷，仿佛站在那里痛苦的不是雕像，而是他自己。
原來司命故鄉……并非起源的故鄉，而是終局的故鄉。
云上之國，是名副其實的司命神墓，埋葬著每一位為懸海戰死的司命。
每一位為懸海戰死的，最杰出的……人類。
第106章 互相確認
“這就是我為什么不想呆在這里的原因……”
執夷踩著云彩沖向那個平臺，他身形輕松地跳到云上，看著最遠處屹立的兩個非人形雕像，嘆了口氣，露出難以在命運的面龐上看到的蒼白與悲哀。
那兩個雕像身上旋轉著絲絲縷縷的玄機銅錢，與暗淡的金色刀光。
那是天規玄機與世界意識破碎的身軀。
“這里實在是，名副其實的神墓，如果不是……我根本不想再回來，所謂司命故鄉的真相居然是這樣，不覺得有些太悲哀一點嗎？不是來自的故鄉，而是離開的故鄉。”
執夷嘆了口氣。
“我看到祂們兩個人的雕像只感覺恐懼，但太山府君與荊冠女王也在這里，甚至……藥王，徐夫人，覺法師都在這里……你們卻還可以依舊那樣的堅持。”
“即使我知道人性的輝煌有多燦爛，也覺得你們過于可怕了。”
執夷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兩人，一個是玉門的鎮關將軍，喜君公司的第二代“玩家”負責人，一個是東洲之主，介于“荊冠女王”也由他控制，幾乎稱得上整個懸海的最高領導。
真龍命帝早就在一千年的歲月里癲狂成了瘋子，蕭然是由他親手從世界意識身上保下的碎片，也不免精神受到了動搖。
只不過真龍命帝強行定格住了自己的狀態，讓自己可以完美地承擔東洲之主的責任，而蕭然暫時做不到這一點。
讓執夷感到奇怪的，是為什么如此正常的凜岳也可以無視那么多的挫折與磨難，甚至可以笑著面對活性天尊。
一個人的精神，真的能穩定到這種地步嗎？即使他是麒麟，被活性天尊放任誕生的bug，麒麟。
“……執夷，我有三個很好很好的朋友。”
“我雖然是年長者，但卻……總是被照顧的那個呢。”
凜岳垂下雙眸。
他想到自己因為這種那種的原因被君熒追著注意身體，亂七八糟的，暗處無法使用正常手段解決的凜家殘余，無法顧及之地的危險，許多許多數不清的其他麻煩，都是慧哲和伊銘幫忙解決的。
“所以……我想，現在也應該由大哥來照顧他們啦。至于你感到奇怪的地方……只要心里時時刻刻記著他們，我就不會有任何迷茫與動搖產生。”
凜岳感慨道：“因為他們就是我的人性錨點，只要他們還在，我便無所畏懼。”
大什么大。
執夷心想。
明明君熒姐姐說了，你只比他們大一兩個月而已，為什么要用這一點來如此逼迫自己……
這家伙明明就是倒霉到一定境界了，所以對什么事發生在自己身上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吧？所以情緒才穩定的不像正常人……
執夷想起凜岳那糟糕的運氣，明明自己從來什么都沒做過，可凜岳依舊像是被命運詛咒一般，他的故人也從未從命運中搶到什么好的下場，哪怕某些故人是覆手天災的大司命。
凜岳倒是相當誠懇地看向執夷，對視著他有些游離的眼睛：“你不也有這樣的，有可以無條件給予你力量的同伴存在嗎？”
執夷不置可否，但是思索片刻，每當自己堅定下來作壁上觀的時候，蕭然和賽雷內拉總能推他一把，讓他最后還是選擇了這條看似不可能的路。
看著凜岳和真龍命帝似笑非笑的表情，執夷突然有了一個不好的預感。
總不能兩條時間線的兩個伙伴和楊少言，都是這兩個人故意推到他面前的吧？
執夷后退了一步，看向真龍命帝和凜岳。
他知道蕭然是由真龍命帝創造的，于是在被夢境折疊前的第四次進食期因為好奇便自稱云客跑下來，與蕭然產生了羈絆。
可是這些計劃可都是真龍命帝親口所說，由第四次進食期時的凜岳一一安排的，總不能那個時候，總不能那個時候，他就知道了自己會……
執夷突然又覺得面前這個人真是可怕。
因為他甚至不需要收回皇城中的記憶，就能與第四次進食期擁有全部記憶的自己做出的全部布置一一對應。
“不要到處亂想啦。”
凜岳拍了拍執夷的頭發。
“現在先集中注意力好好想想，等到后天的時候，怎么擋下活性天尊蘇醒就會產生的，覆蓋整個懸海規模的魍魎疫潮污染吧。”
執夷突然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不是，那不是真龍命帝的活嗎？！”
真龍命帝抱臂站在一邊，嘴角勾起一個看不見的弧度：“不，是我們的活。”
他想起凜岳上一條時間線和他設下引命運之輪入局的計劃時，如狐貍般狡黠的笑容。
“魚兒上鉤了，還要謝謝咱們吶。畢竟面對活性天尊，飛船逃亡派可贏不了這局游戲。”
宇宙空間中可是活性天尊的天下，執夷還是太年輕了。
山海邊區，與活性天尊簽下協議的倒數第二天。
山海的冰災不同往日，來勢洶洶，繼續沿著懸浮之海的邊緣向著陸地不斷蔓延，山海將軍度關月一邊處理冰災一邊尋找失蹤的凜岳，著急地幾乎將整個山海翻了個底朝天，沒想到在山海事務府里看到了和女仆白線一同失蹤的凜岳。
她長松一口氣后，轉身又和副將虎曜一起投身入抵抗冰災的緊鑼密鼓中。
因為女仆的能力，許多軍鎮都發出了冰災警報，但有一座靠近懸海海邊的軍鎮發出了極為異常的緊急警報。
度關月焦頭爛額的厲害，蕭然迅速向山海將軍請愿，希望能為山海邊區分擔壓力，在堆疊的冰災報告中，幾乎被埋起來的度關月最后還是答應了蕭然的請求。
因為前往那座軍鎮的，不止蕭然一人。
離與活性天尊約定的最后期限還剩兩天，凜岳找了個機會，和蕭然一起前往了這座發出異常緊急警報的海邊軍鎮。
據說那里，也出現了女仆的蹤跡。
而那座海邊軍鎮，偏偏也是真龍命帝交代蕭然的，湘夫人遺物留存之地。
蕭然頭疼的厲害，來到山海邊區后，執夷留下一句：“命運之輪有召”便匆匆離開，楊少言因為太虛觀的任務正在幫助山海邊區檢查各種玄機科技的使用情況，就連賽雷內拉都不知道為什么消失不見，至今不見蹤影。
雖然自己之前在湘夫人身邊經常一個人出任務，也習慣了孤獨，但是自從遇到執夷幾人之后，他還是第一次孤零零的，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變成了一個人。
那次因為血池事件而沒能繼續下去的坦白大會似乎變成了一道裂縫橫貫在他與執夷幾人身側，雖不致命，但依舊存在著。
好在……
蕭然邁下一步，松軟的雪殼在外力的作用下碎裂，發出咔吱咔吱的清脆裂開聲。
他看到身邊那抹黑紅色的影子周圍閃著火焰般的光輝，將腳下的厚重積雪一一融化，為他敞開一條通往那座偏僻軍鎮的康莊大道。
凜岳前輩還陪在他身邊，這一認知讓蕭然感覺無比安心。
晶瑩剔透的白雪已經將整個地面覆蓋，凜岳和蕭然跋涉在雪原中，很快就接近了那座軍鎮的所轄范圍。
在軍鎮外的雪原上，一位身著山海邊區燕功衛制服的青年倒在大雪之中，看到凜岳之后露出震驚的神情。
“凜岳將軍？！”
青年看上去已經快支撐不住了，他完全地想要從地上撐起自己的身體，卻因為失血過多總是失敗。
他抬起頭，臉上全是被絲線狀物體劃過的傷痕，雪地里倒滿了燕功衛，有些人的軀體已經被冰雪掩蓋。
他看到凜岳，露出震驚的神色，雖然心中有些奇怪為什么趕來的不是更高級別的山海將軍而是凜岳這位玉門將軍，但還是長嘆一聲，身體爆發出瀕死的力量，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山海的事，總不能讓玉門的將軍來承擔。
“將軍……細菌女仆……突然入侵，我們堅持了很長時間，現在將軍既然已經到了這里，可以不可以拜托將軍一件事？”
燕功衛軍士的眼睛有些發紅，已經在毗鄰墮落為魍魎怪物的邊緣。
但他對此一無所知，畢竟他只是一個剛剛入伍的，年輕的普通軍士而已。
無能，而且懦弱。
他想起姐姐憤怒的神情，在女仆操控的魍魎怪物剛剛入侵軍鎮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帶著姐姐趕快逃跑，而非迎敵戰斗。
一向溫柔的岐黃門醫師姐姐對他怒目而視：“跑跑跑？還要跑到哪里去？！烽火已經燒到家了！燒到家里了！”
她與他認識這么久，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弟弟是個無藥可救的懦夫。
說罷，姐姐嫌惡地揮開他的手，一個人不回頭地，背著自己的醫藥箱，逆著逃難的人流，向戰線前方跑去。
然后，他這個不成器的弟弟，眼睜睜地看著姐姐在治療傷員的時候，被絲線貫穿了身體，變成了一具在地上被冰雪覆蓋的黑色軀體。
但是她的確救下了幾個戰友，而那些人……
燕功衛軍士向著不遠處，軍鎮中不斷發生建筑倒塌沖擊聲的地方看去。
他的眼睛已經完全變成了血紅色。
凜岳順著他的方向看去，只見優雅的女仆如同奏樂的指揮家一般揮舞著手里的絲線，而燕功衛軍士們將她團團圍起，只能選擇牽制。
那些被姐姐救下的人和姐姐，此刻都正在那里。
有些搖搖晃晃的，倒在冰雪中身著燕功衛制服的尸體站了起來，向著自己的同伴攻去。
其中一個身體完全異化的魍魎怪物身上背著岐黃門的醫療包，身形纖細，依稀可以看出曾經是一個漂亮的少女。
在她身后，是穿著燕功衛制服，全身上下已經開始細菌腐化的燕功衛們。
她和他們已經徹底變成了魍魎怪物。
“將軍！這是山海的事務，我不能勞煩您，但是至少這份遺書，請幫我帶給山海防魍魎工程里的家人……”
身受重傷，被活性天尊細菌污染的青年其實也快要被腐化了，他勉強撐著人類的形狀，但他渾然不覺，好像自己仍然是一個手持長戈的普通燕功衛。
凜岳點了點頭，接過了他的遺書。
那個燕功衛軍士仿佛徹底松了口氣，因為姐姐和戰友們的離開，他整個人在人性錨點徹底碎裂的瞬間變為粘稠的魍魎怪物，但它依舊向著戰友化為的怪物沖去，向著女仆所在的方向沖去，沒有回過身來向任何燕功衛出手。
這家伙，即使是個無能又懦弱的人，也在腐化中控制住了自己的意識。
凜岳抬起手，指尖的紅色火焰閃爍，那名燕功衛扭曲的身形逐漸變回人形，在最后關頭，以人類的形態用戈刺穿了對面的魍魎怪物，和自己曾經的戰友倒在一起。
他身上的鮮血已經灑遍了這片土地，凜岳和蕭然都不是治愈系的真言擁有者，根本救不回來，讓他以人類的形態死去，是凜岳所能做的對他最大的幫助了。
凜岳嘆息一聲，他沒有顯露出多么激烈的情緒，但已經呆在原地的蕭然看到了，玉門將軍握著那封遺書的手似乎在微微顫抖。
凜岳右手持槍，左手死死抓著遺書，背過身，沒有去看背后壯烈的落幕，無數燕功衛痛苦地在大雪里掙扎著嘶吼著，凜岳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周圍的風雪好像一瞬間變為時空中的各色景色閃爍，從遙遠的過去到未知的未來，他一直都是扛著那些將他視為支柱的視線與重量，不斷向前走著。
這場山海邊區的大雪一直在下，三天三夜都沒有停下。
但是遠道而來的征蓬，又何止三天三夜沒有回家？
太山府的搖曳火焰如同感受到了主人的憤怒，黑紅色的流火沿著雪地平鋪開去，將魍魎怪物留下的，腐化的一切燃燒殆盡。
蕭然連忙小跑著跟上凜岳，直到他們一起站在女仆面前。
麒麟骨制作的槍尖只是輕輕揮舞，女仆的所有絲線都在瞬間變為了燃燒的火焰崩斷，凜岳將長槍指向女仆，冷聲道。
“你的放肆結束了，全體燕功衛聽令，帶著傷員離開這里，接下來，是鎮關將軍與細菌的戰斗！”
凜岳的聲音不高，但是周圍的所有人都能聽的清清楚楚，他沒有讓蕭然離開，蕭然自然也不會讓凜岳一個人面對細菌，少年暗衛在凜岳身后橫起長刀，準備隨時出手。
“又見到你了，女仆小姐。”
凜岳頓了頓，見至少傷員都被帶走，軍令之下無人莫敢不從，所有的軍士雖然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帶著受傷的戰友們匆匆離開后，開口道。
“是啊，主上眼中唯一特殊的玉門將軍，我們又見面了。”
女仆微微一笑，但是分身被殺死過一次的她現在并不恐慌。
“不過我們的戰場不在這里，我這次前來，只是為了確認你的位置。”
女仆頓了頓，優雅地提裙欠身。
“作為你殺死過我一次的禮物，玉門將軍，感受山海的冰潮吧。”
她微微一笑，笑眼盈盈地看向凜岳。
“親愛的，還有尋找湘夫人遺留之物的小兄弟，一日后見。”
說完，女仆的身影破碎為無數白色絲線，向著周圍無盡擴散而去，帶著冰冷的殺意。
“我們的戰場，在24懸海時之后的時光里。”
黑紅色的火焰適時地亮起，將那些向著凜岳與蕭然的絲線盡數焚毀。
蕭然看向凜岳，神情嚴峻又冷咧。
“她說的，是那個意思嗎？”
湘夫人給他留下的信息，被女仆握在了手里？
凜岳嘆息一聲，點了點頭。
女仆說她是為了確認凜岳的位置，但是凜岳出現在這里，又何嘗不是為了確認女仆的位置呢？
至少女仆在最后那一日出現的地點已經被徹底確定，他們彼此都不需要到處亂跑了。
無數的白色絲線化為龐大可怕的魍魎怪物潮將兩人團團圍起，蕭然后退一步與凜岳背靠背防御，手中的繡春刀已經有金光閃爍。
“我知道了，將軍，現在怎么辦？”
女仆明顯早有準備，這里的魍魎怪物潮根本不是細菌短時間內能創造召喚的。
他和凜岳固然可以離開這里，可這個軍鎮怎么辦？
要知道他們此行前來，也不僅僅是為了湘夫人的遺物。
“放心，蕭然，一支暗手沒有出呢。”
凜岳雖然有子在手，眸中卻沒有任何笑意。
那雙冰藍色的眸子，已經在瞬間變化為血紅的，不詳的顏色。
而蕭然因為背對著凜岳，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
“歸來吧。”
那是一聲悲憫的嘆息。
玉門的將軍化身太山府君，他睜開了血紅色的眸子，展開雙臂，仿佛在迎接某些英靈的降世。
荒村野地的雪原之中，剎那間有無數人面魂風飛揚，活性天尊肆虐一千年之久，每一座軍鎮都曾是一片葬戰魂的墓場，土層白雪之下，埋葬著數不清的英骨，此刻舊日戰士聽聞邪尊馬蹄聲，在太府君的力量指引之下，不受凜岳控制地長嘯沖起，憑著自己的執念與邪尊爪牙戰作一團。
血紅色的耀眼彼岸花在白色的雪地中艷麗綻放，凜岳身畔環繞的火焰之中，也有血紅的彼岸花浴火盛開。
黑紅色的火焰在地上燃燒著，如同滴在雪白雪地中的鮮血。
恍然之間，在渺遠的遠方，似乎有誰的悲鳴，擂鼓擊缶，唱著幽遠的戰歌。
那是山海的戰歌，是與玉門不同風格的瀟灑昂揚。
“人死如燈滅……戰歌不可停。”
凜岳看著面前廝殺在一起的英魂與魍魎怪物，喃喃道。
蕭然意識到，這位年輕將軍的聲音，居然有些顫抖。
但他很快抑制住了那種顫抖，仿佛只是一瞬間，全都是蕭然的幻覺。
也許凜岳是黑紅燃燒的火焰，雖然黯淡，但也依舊是地府里少有的亮色。
可這抹亮色身上已經壓了太多的暗色，恍然間蕭然感覺對方幾乎要倒下，卻總是如同風雪中的火苗一般，頑強地站起。
“這是太山府的力量？”
“不”，出乎預料，凜岳反駁了蕭然。
“我并沒有使用太山府控制亡靈的權能，只是……這些人，都是曾經戰死的燕功衛。”
他好像什么也沒說，又好像道盡了一切。
就像他的選擇一樣，死亡如此令人恐懼厭惡，那他就取過故人的相贈，執掌死亡。
而悲鳴的亡靈，在感受到魍魎怪物的那一瞬間，就不受控制地沖破重重障礙，奔向曾經的戰場。
他們與生前同樣英勇，義無反顧地向著連綿不絕的魍魎疫潮沖去，帶著后人的憤怒一起。
凜岳根本沒有喚醒他們，只是給了他們重回人間的機會。
“熱血從不只有前人擁有。”
蕭然深吸一口氣，看著那些猙獰扭曲的怪物，丟下這一句話，縱身沖向戰場，那把雕有玉蘭的繡春長刀被他舞出了橫掃千軍的架勢，威風凜凜如同幼獅怒吼。
千秋路漫漫，英雄仍戎馬。
凜岳站在原地，太山府的力量在他身上蔓延，幫助那些英靈與魍魎怪物奮戰在一起。
“我死了嗎……我為什么，又看到你了……傻子，你這是在太山府，等了我多長時間啊……”
那名軍士的面容茫然地出現在戰場上，他在一片亂飛的亡靈中看到了姐姐岐黃門醫師的衣擺，向姐姐伸出了手。
“走吧，弟弟，我們一起，去把那些破壞家園的怪物們粉碎。”
岐黃門女孩只是伸出手，拉過了弟弟的手臂，縱身躍入無盡的亡靈潮水中，將魍魎怪物攪散。
人死魂不滅，很少有人的靈魂能如此強烈，強烈到……足以讓他這位現在的半個太山府君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
凜岳看著這一切，突然有了空靈曠遠的無所適從之感。
所有人都在民間祭祀著偉大的閻王娘娘，但只有他與真龍命帝幾人知道，其實太山府早就毀掉化為血池，太山府君林白霞拼盡全力才維持住轉生輪回系統的正常運轉。
現在這份責任，也由林白霞姐姐這個前人，贈予了他這個后人。
“我說，你這種可怕的人，連女仆出現在這里都算到了，借此最終敲定下女仆最后一日的位置……真的沒想過和真龍命帝要個元帥當當嗎？”
少有的出現的喜君團子在太山府力量的掩護下跳了出來，看著面前被單方面暴走的魍魎怪物，感慨道。
“你可真是折煞我了，文武雙全者那就不是將軍，而是元帥了。”
凜岳苦笑一聲，抓起喜君團子，盯著它的眼睛，威脅地笑道。
“接下來，就是你的安排了，只有一天，我親愛的喜君，可不要……搞砸哦？”
第107章 懸海之下
山海邊區，與活性天尊簽下協議的最后一天。
山海魍魎防御工程外，雪林軍鎮。
在女仆離開后，雖然凜岳擋下了女仆的后手魍魎疫潮，但是這座軍鎮依舊因為女仆的入侵受到了嚴重的摧殘，為了維持秩序順便等待女仆在最后一日的歸來，想要問清楚湘夫人事情的蕭然并沒有離開這座軍鎮，反而在凜岳的陪同下找到燕功衛建制部隊，暫時留居了下來。
第二天，山海本部支援的大部隊才因為暴風雪堪堪趕到，只不過還是沒有趕上女仆離開的速度。
蕭然意識到凜岳似乎知道女仆會引起軍鎮周圍大面積的暴風雪，阻礙支援部隊的到來，所以才親自和他一起來到這座偏遠的軍鎮。
畢竟物資不足，設備也被女仆故意破壞的的軍鎮根本沒有足夠的燃料抵御肆虐的暴風雪，零下幾十度的天氣里，只能勉強憑借凜岳燃起的火焰作為能源。
黑紅色的火焰順著殘損的管道一路燃燒，維持著軍鎮的溫度。
憑借這簡單的黑紅色火焰，這座軍鎮終于撐到了支援部隊趕到的那一刻。
支援部隊和當地的燕功衛匯合后緊鑼密鼓地開始了現場搜救行動，山海燕功衛對從女仆手下救下整座軍鎮的兩位恩人極為尊敬感謝，甚至很快清理出一棟獨立居所以供棲身。
山海的夜黑得很快，蕭然剛剛結束在搜救現場的幫忙，準備回來與凜岳一起等待女仆第二日的降臨，抬眸去看天邊，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風吹起雪花在雪地里打著旋，暴風雪已經隨著女仆離開，但是風依舊在。
蕭然推開暫時居所燕功衛們剛剛換上的新材料門，他掃了掃肩膀上的積雪，剛想開口，卻正好聽到凜岳刻意壓低的聲音。
蕭然瞬間開啟了真言結界，將自己的聲音全部屏蔽。
他小心翼翼地走進屋內，藏在入室門后面，靜靜地看著斜靠在窗臺上，看著屋外風雪，點開隨身光屏似乎在與誰對話的凜岳。
玉門將軍神情松弛地在隨身光屏上點著，他一手撐著頭，黑色的馬尾在身后傾瀉而下，卷出倦籟的弧度，一雙冰藍眼睛……
不，不是冰藍眼睛。
蕭然感覺自己的呼吸一滯。
只見站在那里倚靠著窗臺的玉門將軍……雙眼不知何時，赫然變成了一雙血瞳。
只有徹底失去人性錨點，變成魍魎怪物的人才會擁有的血紅色眼睛。
可是怎么可能？
蕭然感覺有些重要的東西在心底破碎了個干凈。
麒麟……絕對的，與活性天尊對立的，幾乎是所有人希望的麒麟，怎么可能會變成……
會變成魍魎怪物？
蕭然的心中沒有恐懼和對魍魎怪物的厭惡，只有擔憂與不解。
那可是凜岳前輩，凜岳前輩怎么會……
如果就連凜岳前輩都……那我們還要怎么辦？
“好了，我知道的，陛下，馬上要到時間了……”
凜岳似乎很難過的樣子，眉眼微蹙，可嘴角依舊是笑著的。
“我要前往深海……去赴約了，愿我們都能好好活下來。”
他嘆了口氣，隨手掛掉了隨身光屏上的通話。
蕭然的注意力瞬間被另一件事轉移，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凜岳，在通話被掛掉的瞬間，扔掉了自己身上的真言結界，沖到凜岳面前。
“你在說什么？！陛下……陛下所謂的計劃，你所謂的可以解決一切，戰勝活性天尊的計劃，就是自己一個人去活性天尊棲息的海底？！”
蕭然臉色大變，伸出手將凜岳攔住，阻擋他離開的通道。
“……你不是都聽到了嗎？”
凜岳有些無奈，“不需要我再解釋一遍吧？”
“可是，可是這不是去送死嗎？！”
一個人前往活性天尊所在的懸浮之海地步，面對無法計數的魍魎怪物和活性天尊本體，這不就是……去送死嗎？
他要如何去勝利？即使他是麒麟，是太山府君，他又能如何一個人去勝利？
“我是麒麟……你們大概是一直低估了麒麟，祂并不僅僅只是少司命，幾個小時后活性天尊便會蘇醒，第五次進食期直接開始，我們的時間只剩這幾個小時了，蕭然。”
凜岳沉痛地感慨道。
“這是唯一的機會。”
“你明明有那么長的人生……被麒麟祝福，被土地賜福的人類明明——”
蕭然的聲音哽咽了。
明明……明明有那么長的時間，長到足夠可以看這世間的百態。
但是凜岳確實不可以了。
哪怕最樂觀的人，面對活性天尊，也無法說出麒麟絕對不會有事這種不可能的幻想。
而如果這真的是真龍命帝的安排，拯救懸海的唯一機會，凜岳絕對不可能有絲毫退縮。
蕭然了解他，因為前輩就是這樣溫柔又無所畏懼，隨時可以犧牲自己的人。
“你不能出事！”
也許是因為年輕將軍眼中的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醉意過于明顯，蕭然突然感到一陣可怕的預感。
“你絕對，絕對不可以出事——”
他緊蹙著眉。
“你想想玉門，對，你想想玉門！他們離不開你的！”
“……可是，我想救的，根本不僅僅有玉門人呀。”
凜岳笑著揮開少年無力的手，通透的像是即將要去赴死的人不是他一樣。
“不行……那我和你一起去——！”
蕭然扣住凜岳的手腕，一瞬間他什么都忘記了，只知道要留下面前的這一簇脆弱的火焰。
“我不可能讓你去的，你有自己的任務，小蕭然。”
凜岳搖了搖頭：“還是說……你準備在這里與我戰斗？”
蕭然手拉著的凜岳瞬間崩塌為一片燃燒的黑紅色火焰，下一秒，蕭然身后，凜岳笑著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你攔不住我的，小蕭然，無論是現在的你，還是用上前世……第四次進食期力量的你。”
他露出赤狐得意般狡黠的笑容，眉眼彎彎如月，唇微微抿起，又像是某種貓科動物。
下一秒，那雙溫暖的像是火焰般的眼睛便瞬間變冷，驟然化為可怕的血眸，一向笑著的嘴角抿成一條直線，森然冷漠的可怕。
他，向著蕭然，拿出了長槍。
“聽著，小蕭然，你不會記得的，剛剛發生的這一切，你只知道要在這里等待女仆的到來……然后，將她粉碎。”
將軍傲然站在那里，大漠黃沙的風穿過數千里的月色，向著蕭然吹來。
而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假如有一天，那遮天蔽日能摧毀一切疫潮的沙暴，如果向他們而來，他該怎么辦。
蕭然感覺自己的額角發疼，麒麟的精神系真言力量雖然主要是用在緩解污染，凈化等方面，但也足夠操控在一個不設防的人。
而凜岳將這種能力一直藏到現在，讓所有人認為他只能凈化。
思緒幾乎被攪碎，蕭然努力維持自己的意識，卻還是絕望地看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自動地移開，為凜岳讓開前進的道路。
為什么……為什么…
蕭然發現自己想要拼命攔住凜岳的動作正在變得越來越遲緩，思維也在逐漸鈍化。
為什么要……阻止面前這個人呢？
蕭然迸發出強烈的，停下來的愿望。
“為什么要阻止，我呢？”
凜岳的面容在蕭然眼中扭曲，周圍的一切環境都在崩塌，他想要伸出手去拉住他，卻有一堵巨大的，無法逾越的高墻堵在兩人之間。
蕭然什么也做不到，就像前世的記憶一樣。
什么都……做不到嗎？
玉蘭花的印記開始寸寸崩裂，金色的光芒在蕭然的手臂上綻放。
那是世界意識的碎片，被剝離后的榮光。
前世的全部記憶頃刻間回潮，將蕭然腦海中全部的記憶線缺口淋漓盡致地填滿。
前世被倒退的第四次活性天尊進食期，在荊冠女王夢中毀滅的懸海，死去的同伴，心臟的刺痛無比鮮明，告訴他那些都是真實的記憶，恍如昨日。
那些記憶的確可怕，可怕到之前的他哪怕僅僅只是想起來，都感到無法承受。
但是……真的無法承受嗎？
生老病死乃世間規則，所有人都會死，但是死亡并不是終點。
所以啊，不要去害怕黃昏，去披著黃昏的余光，在黑夜中釀出嶄新的黎明。
蕭然從脆弱的自己中破繭而出，手中的繡春刀上的玉蘭花絲絲綻放。
他那雙金色的瞳孔閃耀著如同真龍命帝千年前一般的光，前世的，來自世界意識的碎片此刻終于成為他的力量。
“不愧是你呀，蕭然，連麒麟的操控都可以擺脫，恭喜你，你成功了，成功直面繼承了世界意識的力量……看來我對你還是挺重要的嘛。”
凜岳瞬間撤去了對蕭然精神的影響，鼓掌道，面上是看到自己頗有出息的學生的laosq般，發自內心的驕傲。
蕭然終于撕破了人性錨地上因為真龍命帝糟糕精神狀態，而連帶被牽連的那層陰霾，他終于可以正視自己的力量，使用自己的力量。
徹底掌握世界意識的碎片后……即使是女仆，也可以毫無懸念地戰勝了吧？
凜岳心想。
“你是……故意的？呼……還好你是騙我的。如果你真的……你真的要一個人去懸海海底……”
蕭然喘著粗氣，他怔怔地看向凜岳，好像一只被主人欺騙的茫然無措的黑貓。
但他并沒有感到被欺騙的憤怒，反而非常高興，甚至忘記了去質問玉門將軍眼睛為什么變成了魍魎怪物的紅色。
多虧，多虧形式沒有嚴峻到那種地步，讓凜岳前輩一個人去面對活性天尊什么的，這也太……
可惜下一秒，蕭然剛剛放松下來的臉色驟變。
凜岳恰到好處的沉默片刻，隨即微微偏頭一笑，喜君系統地圖傳送點的光點在他身邊環繞：“抱歉啦，把你卷進來，真的對不起。”
“但是……你救你的世界，我救我的世界，大家最后都會成功的，不要太難過。”
“剛剛不是騙你的。”
精心排練的悲傷的表情，恰到好處的道歉。
蕭然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無論玉門將軍的內里多么智慧年長，這位將軍的外表，不過是個剛剛及冠的少年郎，身形單薄，脆弱的可怕，幾乎要融化在火光里。
蕭然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凜岳，卻什么也沒抓住，僅剩的，傳送后的光點，也頃刻間灑落在指尖。
他突然意識到，偽裝成悲云的泣霧確實曾經說過，玉門將軍好像擁有……
可以任意在懸海穿梭的真言古物。
山海邊區，懸浮之海沿岸。
迎面的風雪被凜岳周身燃燒的彼岸花火焰瞬間融化，傳送到山海沿海地區的凜岳嘆了口氣，他向著已經凍得結結實實，蒼白一片的懸浮之海邊緣看去，眉目間一直緊繃著的，已經變成面具的笑臉突然出現了裂縫。
凜岳抿了抿唇，沒有猶豫地，繼續向前走去。
麒麟紋樣的火焰與太山府氣息的半透明彼岸花在他的身后綻放，將所過之處的凜冬盡數融化，在裸露的地表，粗糙的，絆著冰碴的土壤中，無數嬌嫩的綠芽緩緩升長，等待著破土的機遇。
一切終將結束在這里。
一百多年前？還是幾十年前？在月夜下的孤兒院里，那些錯誤的善意換來的不重要的，來自活性天尊的關注都將被凜岳自己親手扼殺在這片海洋里。
偉大的，支撐著東西二洲的懸浮之海，即將見證一切的結束。
因為特殊的懸海力場，海洋下面形成了多變的海底。海底每時每刻都是變化的。
但是凜岳并不在意，通往那里的空間之路，喜君早就為他打開了。
凜岳望著一望無際的冰原般的海面，面無表情地點開了隨身光屏。
喜君系統的地圖工具上，山海邊區懸浮之海中，一個巨大的副本標號若隱若現。
君熒他們的努力最終沒有白費，在喜道真君的幫助下，和上次活性天尊自滿地出現后，喜君公司終于定位到了活性天尊的位置，并且將游戲副本，建在了活性天尊的本體位置。
所有人拼盡全力，才堪堪與命運勢均力敵。
凜岳點開副本，隨身光屏的光標靜止在【活性天尊·周年慶副本】的進入標記上，他轉過身，深深地，復雜地看了身后蒼白無垠的浩瀚雪原一眼，仿佛能透過那些雪白的顏色，看到懸海的萬家燈火，與故意被他留在未央城的君熒三人。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
“不知不覺……已經一百年了啊。”
一百春秋，滄海桑田，凜岳站在這里，與邪尊對弈，不動如山。
藤壺諷刺的笑聲，女仆的威脅似乎依舊近在眼前，但凜岳只是冷笑一聲。
他已經站了一百年……又何懼那些不知不解之人，已經被活性天尊抹去獨立個體意識，捏造出來的仿造品們的萬千妄言？
凜岳最后看了未央城的方向一眼，然后頭也不回地，點擊了副本進入鍵。
還來得及，還可以成功，還可以拯救。
雖然面對著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存在，但是凜岳依舊這樣堅信著，信念穩定不動如山。
因為他是從愛里長大的，在進入孤兒院之前父母健全，有疼愛自己的哥哥，進入孤兒院之后也有童年的陽光太山府君大姐姐，有從小到大一如既往的好友，所以他才能如此將愛化為自己的力量，去回饋其他人。
因為他被愛過，所以他知道要如何去愛人。
有的人一生都在治愈自己的童年，有的人一生都在被自己的童年治愈。
凜岳是后者。
他的童年太幸福了，幸福到活性天尊都要嫉妒，都要貪戀孤兒院里的那一分溫暖。
真龍命帝曾經問過，人性錨點一般都有一個最為突出的，他想知道對凜岳最重要的人究竟是誰。
但凜岳搖了搖頭，道：分不出高低的，這是不能比的。
當時年輕的后輩還有著意氣風發的資本，笑著看向還未瘋狂的前輩：“如果非要算的話，前輩你也是其中之一哦！”
是的，是不能分的。因為他們是不同時期的凜岳心中最重要的人。正是因為他們在，凜岳才變成現在完整的樣子。
只要和三個友人并肩扶持著，和林白霞姐姐一起堅持著，和兩個世界所有的人一起堅持……
在那個月夜下的孤兒院里，凜岳四人曾經這樣想過：只要他們四個不出事，凜家便不會再去禍害其他的人。
他們就是憑借這樣的信念，從那個地獄里爬了出來。
而那段一念地獄，一念天堂的生活，也給予了凜岳足夠的面對一切的勇氣。
凜岳睜開眼，空間轉移的暈眩感已經完全無法影響到他，周圍是瀲滟的水波，環境與第一次遇到女仆時，被拉入的空間一摸一樣。
漂浮的碎塊，蔓延的黑色潮水，以及……巨大的，膿塊般固定在懸浮之海下方的活性天尊……
這是真正的，懸海之底。
濃重的，黑色的，卻又瀲滟的水波試探性地觸碰著他的腳踝，似乎在貪戀著某種溫暖。
但燃燒的火焰毫不留情地燒盡了它們，凜岳看向那個巨大的，搏動的黑色肉塊，似乎聽到了幽怨的呢喃。
“好餓，好餓，吃掉，一切，都吃掉。”
星空太空曠，太冰冷，它真的好餓好餓……餓到必須補充能量。
“但是………”
“凜岳，可以，放過。”
活性天尊那稚嫩的，仿佛孩童般的聲音長嘆一口氣，巨大的肉塊下散出無數猙獰的觸手，在半空中揮舞感慨。
“怎么辦？凜岳哥哥，你是太多人的執著，我已經不能輕而易舉地，奪走你了。”
“那就放過我和t361，t360吧。”
凜岳面對那樣猙獰可怕的景象，沒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
“做不到，因為，要進食。”
活性天尊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凜岳。
“我，因為，你，給了這兩個世界七天時間，可，你，還是選擇了，錯誤的選項。”
“你會后悔的。”
人生如朝露，虛實之間，誰又能說的清呢？堅守本心，現在能夠不留遺憾就夠了。
凜岳握緊了手掌，任何東西都再也無法阻攔他們接下來的腳步了。
反正錯的永遠不會是善良，而是惡。
活性天尊從站在那里的凜岳身上得到了自己最不想要的答案，再次長嘆一聲。
“對不起阿呆，但我現在只能給你一個答案。”
凜岳從空中抽出了自己的長槍。
“我來赴約了，但我永遠不會和你一起看著一切毀滅后，以星球為養料，離開這里。”
活性天尊再次長嘆了一口氣。
“凜岳哥哥，我是，真的，會殺了你的。”
黑發紅眸的將軍偏頭一笑：“沒關系，我現在是太山府君，我有很多條，很多條命。”
“足夠你殺了。”
就像在第四次進食期時，活性天尊將他轉化為細菌的那一刻那樣，笑的蒼白，但堅定。
第108章 小丑面具之下
“原來如此，這是，你的計劃。”
活性天尊太了解凜岳了，巨大的肉塊微微搏動，祂已經清楚了凜岳的全部思路。
無數的魍魎怪物與藤壺的分身作為祂的眼睛，已經看到了懸海上無數紛紛擾擾中的一舉一動。
“讓恢復了第四次進食期時的蕭然，去阻擋女仆，讓那三個……令人討厭的朋友，去對付剛愎自用的太傅……”
“還真是糟糕的計劃……凜岳哥哥，這么粗糙，這不像你啊。”
“抱歉……但，這已經是我能給出的全部了。”
凜岳苦笑一聲，他直面著面前的怪物，苦澀道。
他自然不可能將一切計劃真正地如實相告，活性天尊看不透正好，能拖多長時間，就拖多長時間。
“可是，我呢？凜岳哥哥？”
巨大的肉瘤蠕動著，生出一張凜岳極為熟悉的臉龐，隨后臉龐蠕動成軀體，阿呆從顫抖的肉與肉之間擠了出來，面色蒼白。
“你要用什么來阻止我呢？”
“你要用什么來阻止祂呢？”
活性天尊的聲音似乎在與誰同頻，在很久很久之前，也有人曾經這樣問過他。
凜岳的思緒順著逆流的時光跑了很久很久，那是遙遠的第四次進食期，林白霞姐姐還是太山府君的時候，一身紅藍相間華服的典雅女子鬢邊簪著純白的幽靈水晶蘭，擔憂地望向他。
“那么活性天尊本體呢？你要用什么來阻止他呢？”
“我……”
凜岳感受到自己頓了頓，流出有些為難的神情，故作輕松：“很簡單，實不相瞞，我和那位還是有那么一點交情……”
凜岳比了個很小的手勢，嘆了口氣：“我只能使出渾身解數，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啦。”
“那就交給我吧。”
林白霞當時笑了笑，那笑容中蘊含的意味非常復雜，是當時的凜岳所不能理解的復雜，但是現在，他知道了。
“我會有辦法的。”
林白霞當時是這樣說的，現在，凜岳調動起自己與太山府已經合二為一的力量，旋轉的血紅色血池在懸浮之海被活性天尊吞噬的底部開始旋轉著浮現。
無數英靈從漩渦中呼嘯著飛出，那是一直停留在血池畔，不甘心就此輪回，因為活性天尊的疫潮而死之人。
命運的絲線輕輕拂落，無數規則的因果加注活性天尊之身。
活性天尊哪巨大的肉塊身軀顫抖著膨脹，祂想要移動，卻發現無盡的亡靈潮伴著血池在凜岳身后升起，剎那間吞噬了半個懸浮之海的底部，在活性天尊臃腫身體根本來不及移動的時間里，迅速打了祂一個措手不及。
年輕的將軍高高舉起手，沒有絲毫言語，悲憫又難過地看著哪巨大的肉瘤。
“凜岳，我把我們的，過去的，未來的，因活性天尊而犧牲的靈魂交給你。”
現在，新任太山府君終于再次聽到了林白霞的未盡之言。
“太山府……無數的食物……它們確實能擋住我，但也僅僅只是暫時。”
活性天尊嘆了口氣，祂從善如流地停了下來。
“你又能擋住我，多長時間呢？”
“只要能擋住你，那就足夠了。”
凜岳張開雙臂，火焰燃燒的越來越灼熱，越來越如同鮮血般黏膩。
他撐著巨大的血池，咬緊牙關，感受著萬千亡靈憤怒的情緒與硬生生逆轉規則沖破血池而出的反噬痛楚。
他感到自己的喉頭腥甜，嘴角似乎有血溢出。
但是他依舊張揚地，揚起了嘴角。
“足夠了。”
懸海居庸邊區，未央城皇城中心。
此刻君熒，伊銘，慧哲三人心中都不同程度地心生無語，他們偶然一次逛皇城的時候發現了特殊副本的進入入口，喜君系統提示這個埋藏在皇城深處的特殊副本就是之前內測的時候凜岳曾經進入過的腐化麒麟副本，幾人本想進來找一找有沒有什么適合調動玩家積極性的副本獎勵，結果上來就被看上去非常怪異的詭異霧氣伏擊，追著到處亂跑。
君熒是個魁梧的女子，她現在正在以151的身高，左手扛著幾乎痛死過去的伊銘，右手扛著被腐蝕瀕死的慧真，以風一般的速度和黑霧繞著圈子。
沸騰的黑霧在她身后追著，回血技能回轉還沒好，慧哲和伊銘兩個dps又剛進來就被黑霧打了個正著，血量在危險的50%邊緣瘋狂試探，君熒只能先駕著這倆家伙到處兜圈子拖延時間，至少等到回血技能回轉好了再說。
而她手下的兩個180大小伙子居然還在互相罵。
伊銘：“都怪你這個傻和尚，都看見怪了也不知道開個盾，要不是那霧氣透過你才打在我身上我現在已經死了！你現在還好意思讓君熒駕著你！”
慧哲：“……我也不是下不了地，就是因為腐蝕的遲緩效果現在被君熒駕著更有性價比而已。”
“你還說我，剛剛怎么不打怪啊！”
“你也沒t啊！更何況誰知道副本沒個劇情解說上來就殺人，老凜也不知道怎么過的……”
君熒額角的井字符號越來越大，她帶著兩個男生繞到一個拐角，將一個防御性的道具扔了出去，覺法寺出品的防御道具瞬間撐開巨大的金色屏障，那些黑霧直直地沖到了金色屏障上，看的人有些牙酸。
腐化麒麟副本似乎位于皇城地下洞穴中，這里四處都是四通八達的陰暗洞穴，血紅色血液般粘稠的流體滿洞穴染著，像是某個受傷巨獸的棲息地。
君熒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她一邊嘟嘟囊囊“給你們兩巴掌看你們還發不發癲——”，一邊用力拍了拍兩個渾身上下都是皮外傷的傷患。
二者頓時不斗嘴了，同時發出一聲哀嚎。
“要死了要死了，君熒你也不能太厚此薄彼，怎么對凜岳就那么溫柔……”
君熒冷哼一聲：“死個屁！因為你們馬上就是滿血了！還給我裝病患！”
她看向自己的技能欄，回血的技能cd已經結束。
下一秒，岐黃門的銀杏法陣光環亮起，落在了兩個哼哼唧唧的倒霉dps身上，慧哲和伊銘下一秒就滿血復活地跳了起來，一人擺出了一個自家門派的經典pose，還念了句耍帥臺詞。
伊銘：“小心了！我劍不封無名喉。”
慧哲：“哈哈，別不肯惜此好頭顱——！”
君熒：……我就不該在不一樣的游戲里玩一樣的奶媽……這兩個被我救回來的活寶是誰？能當不認識嗎？
“精力充沛，我感覺我現在就可以區單刷腐化麒麟副本，多謝奶媽大人高抬貴手！”
慧哲鞠躬作揖，沒想到君熒冷笑一聲：“你和它打？對方在泉水里坐著，你拿什么打？我剛剛撈你們的時候可是看的清清楚楚，那些黑霧根本不會被摧毀，岐黃門畢竟也不是沒有任何攻擊力，但是剛剛我的銀杏葉和銀針對哪家伙發出的所有攻擊，都沒有任何作用。”
君熒的臉色嚴峻下來。
“那些黑霧被撕毀之后也會迅速恢復，我總感覺……總感覺這里是一個圈套，一個故意把我們引來完成某種目的的圈套……”
慧哲和伊銘瞬間也意識到了不對勁，當年凜岳蹲了一個月才在游戲里蹲到的副本，怎么一下子就被他們撞上了？
“那當然是因為……你們最信任的凜岳想要在這里……把你們全部殺掉哦。”
一個懶洋洋的男聲響起，在幽深的洞穴中，看不清面容。
君熒臉色登時變得相當難看，她一個回身射出數枚銀針向聲音的來處，冷聲道：“不知死活躲在暗處的東西，你有幾個媽，敢對我指手畫腳？”
充分體現了她被稱為電報員的實力。
“呵呵……這么多年不見，你們這幾個小家伙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討人嫌。”
黑暗中的男人輕笑兩聲，從幽深洞穴中的角落里走了出來。
那些粘稠血液狀物體發出的暗淡的光照亮了男人的臉，那雙獨特的深藍色渾濁瞳孔最先映入三人的視野，讓君熒三人猛地一怔。
君熒感覺自己似乎看到了幻覺。
“你……是太傅？”
男人身上身著的衣服的確是《苒苒物華休》中太傅的的衣服，眼睛也是那一雙詭異的眼睛，但是面容卻完全不同。
君熒三人通過蛛絲馬跡大致了解到這位太傅應該就是不知秋基金會的會長，還通過活性天尊在血池事件中出賣了藤壺，讓藤壺徹底成為了活性天尊的一部分。
但是……他為什么會有現在這張臉。
這張熟悉又陌生，多年不見的，如同陰霾般橫在幾人腦海中的臉。
慧哲和伊銘沒有說話，他們上前一步擋在了君熒和太傅之間，長刀與禪杖交錯，像是一堵絕對不會被打破的墻。
“對啊，多虧這個真言古物，讓我得以在皇城之下隱匿百年……”
太傅勾起唇角，從身后拿出一個破碎的小丑面具，上面全是細菌藤壺最后被打包送給活性天尊時掙扎留下的痕跡。笑的有些癲狂。
“為什么真龍命帝會信任你？你這個只信仰強大的家伙？”
君熒咬了咬牙，臉色難看無比。
“因為，我是林白霞的上司，在拿出孤兒院的證據之后，真龍命帝可是很輕松地，就信任了我啊……信任我的不是真龍命帝，是你們和太山府君啊！”
面前的男人笑的相當快樂。
“你……這個瘋子！在t361完成你的實驗還不夠，居然一路追到了t360來嗎？！”
君熒冷聲道。
面前的男人是他們所有人的夢魘，生物科技凜氏集團的前任董事，也是凜岳的……親叔叔——凜延。
在現實世界的三十年前，活性天尊創造的部分魍魎怪物已經探索到了懸海的雙生世界胞弟，t361在宇宙中的坐標。
貪婪的饕餮生物向來對美味的食物來者不拒，可惜它們剛剛來到t361就被一個年輕的生物學博士捕捉到了蹤跡。
那個人就是凜延。
被宇宙細菌創造的生命所震撼的凜延當機立斷抓住了全部線索，他不惜親手將自己的哥哥，凜岳的父親以及凜岳的大哥送到那些魍魎怪物面前，鏟除競爭對手的同時也記載下魍魎怪物的進食特性，還一手在t361建立了孤兒院所在的項目，將特別挑出來的，對于來自君熒三人，甚至自己的親侄子送到了孤兒院其中。
只因為他們四個孩子，都對那些魍魎怪物有著異樣的抵抗性。
凜延逐漸被超越認知的存在所震撼，他日日夜夜癡迷地摸索著那些被固定在膠狀物中的魍魎怪物，不斷地將四個小孩子放到飼養那些魍魎怪物的場所，只為了探索那些東西，與這四個孩子身上的特殊之處。
“多么美麗的生命啊。”
凜延對著那些蠕動的怪物說道。
“這將是本世紀最偉大的發現，這將是顛覆一切的發現。”
于是他化身最恐怖的夢魘，籠罩在四個孩子頭頂化為陰云。
“所以你是什么目的。”
慧哲全然沒了平日里嬉笑打鬧的樣子，變得嚴肅又冷漠，和一旁的面癱臉伊銘表情如出一轍。
“什么目的？放心好了，我不會妨礙你們，只是需要借助你們身后早已經變為細菌的故人……因為我的目的比任何人都要崇高，都要浪漫，符合真理。”
凜延攤開手，像是在歌頌某種偉大的降臨。
“你們不覺得奇妙嗎？這樣偉大的世界，這樣偉大的存在，只要搭上喜君公司的便車，我們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穿梭于兩個世界之間……”
“還有攀附在懸海底部的，那樣偉大的生命……”
凜延的表情變得越來越瘋狂，越來越難以理解。
他自從找到魍魎怪物，對魍魎怪物進行研究之后，居然意外地發現，那些怪物全都來自于同一個母體，是同一個母體生物的衍生物。
這一認知讓凜延陷入了瘋狂尋找真相的海洋，他尋著蛛絲馬跡的線索向世界的隱秘處暗訪，終于發現了最不對勁的地方。
喜君公司。
凜延于是偷偷潛入喜君公司，居然在那里一個加班加到睡過去的小職員身側，發現了他迄今為止做出這一切都不被限制發現的最大屏障——作者權柄。
可以讓人擁有篡改命運線的特殊產物。
于是，擁有了作者權柄的凜延成為誰也無法阻止的瘋子，就連太山府君的降臨，也無法逃脫他手中作者權柄的操控。
“那簡直是神的領域……”
凜延露出癡狂的表情，向著君熒身后的方向邁了一步。
太可惜了，可惜他在未央城只差一步，就能得到那偉大存在的一部分，卻被真龍命帝攔下來了。
第109章 千金方
“凜岳那小子如此輕松地就扳倒了我，不是因為他強大，而是因為我轉移了我的研究場地，放棄了凜家……活性天尊及其創造的細菌，魍魎怪物……如果帶到t361，那將成為多么可怕的一種力量……人類完全可以從此沖向更浩遠的層次，從此不再懼怕任何虛無縹緲的存在，因為只要有一個人活著，那么人類就沒有死去，而我會成為一個種族最偉大的功績者，被牢牢銘記。”
“只要我，能把那美麗又偉大的生命，收容為我的試驗品……藤壺那場實驗是個意外，誰知道母體居然還會吞噬分離出來的子體，但是正因如此，它更美麗了……”
凜延神情變得越來越癲狂癡迷，他根本不在乎君熒等人是不是在聽著，只顧自己去說下去。
君熒三人后退一步：……童年陰影終于徹底瘋了，活久見，第一次看到饞活性天尊身子的。
“怎么樣，你們引以為豪的凜岳現在已經放棄你們了，否則怎么會讓你們來到這個地方，這個封印著最危險的細菌的地方？”
凜延回過神來看向君熒三人，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平復自己激動的心情。
“要不要合作——”
“不可能！”
他話音剛落，還未來得及說完，就被三人齊聲打斷。
“我們不相信老凜會干出那種事，他做他的事情肯定有理由，我們只會無條件對此表示支持。”
慧哲的聲音比伊銘還冷，厲聲道。
“可是……你們明明都察覺到了吧，那些黑霧，真的是屬于細菌的氣息。”
凜延故作驚訝，做作地感慨道。
三人沉默不語，細菌的氣息實在是太好分辨了，在玉門他們沒少與藤壺打交道，屬于細菌的氣息幾乎是三人剛剛進入副本就立刻反應了過來。
但是為什么呢？
為什么凜岳會把他們派到這里？他們不相信凜岳對現在的情況毫無察覺……也許他們來這里尋找道具，也是凜岳計劃的一部分。
君熒想起真龍命帝對凜岳過于熟悉的態度，想起凜岳去做最后的主線任務離開前，那一場莫名其妙的對話。
“可以交給你嗎？君熒？”
那時的凜岳撐著自己的臉頰，懶洋洋地攤在沙發上翻看著玉門公務。
“我去完成喜君透漏的最后的主線任務時，可能要麻煩你一件事，你就當治病吧。”
“治病？那你就放心好了。”
君熒還記得當時自己興高采烈地猛地轉身，一雙銀色色的眼睛如同幽深的光影。
“這世界上，還沒有我治不好的病。你是要給誰治病？”
“給一個……居庸皇城中，過去的影子吧。”
凜岳聳了聳肩膀感慨道。
“治病……”
君熒低著頭，猛地拉過慧哲和伊銘：“我知道凜哥是什么意思了……治病……這個瘋子，他是真的狠心。”
說完，她不顧慧哲和伊銘的阻攔，猛地撤掉那個屏障，一把抓住了追逐著三人的黑霧。
那黑霧居然顫抖了一剎那，猛地向后縮去，像是懼怕自己突然的接近一樣。
“果然啊……”
君熒感覺自己腦海中，似乎有什么東西松動了。
破碎的記憶尋著過去追逐而來，她終于記起來了一切。
記起來了，本應死去的自己。
“你……”
凜延微微瞇起眼睛，本能告訴他面前的君熒似乎變得有些不對勁。
他上前一步，作者權柄已經虎視眈眈想要出手，卻被另一雙不應存在在這里的手攔下。
“太傅，你勾結魍魎教會，建立不知秋基金會，意圖顛覆陛下，毀滅懸海……”
居庸將軍秦免一身黑衣金紋，冷著臉，一字一頓地將罪惡面前之人的罪惡揭示。
“我，居庸邊區的鎮關將軍，應大理寺主司所托，前來將你帶回去，進行庭審。”
秦免咬著牙喊道。
太傅確實曾經救下了他。
但是這位太傅的身份已經暴露，證據確鑿無疑，這家伙救他，卻是為了利用他殺掉故鄉的所有人。
“秦免，你好好想清楚。”
江風將太傅的真實身份——不知秋基金會會長小丑面具，告訴他的時候，搖著扇子神情凝重地警告道。
“你一定，一定不要有任何手軟。”
我想清楚了。
秦免在見到那些被揭示的罪證的第一時間便想清楚了。
居庸邊區那么多那么多人，那么多那么多戰友，為了與不知秋基金會和魍魎教會對抗，如此信任他們的太傅和將軍，一次次赴死，一次次為了最耀眼的理想堅定地沖向最前方。
太傅……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卻依舊笑著撥動了懸海的污染。
他把這些同僚當做什么？
他把信任著他的這些戰士們當做什么？
口中的，無所謂的試驗品嗎？
太傅看著面前的熟悉同僚，變了臉色，作者權柄可以借助他的真言使用挑動一切，命運的絲線和人的意志，但面前這位居庸將軍的能力偏偏是免疫一切真言。
“我可是對你有救命之恩，怎么，著名義士居庸將軍的義就這么不值錢？”
太傅故意諷刺道，試圖讓秦免不要壞他好事。
秦免深吸一口氣，長嘆道：“正因為我講義，所以你絕不能離開未央城，也不能阻止我身后的三人完成陛下的計劃。我今日與你死在一起，也算盡忠盡義。”
秦免猛地向后揮手，披風在空中劃起戰爭的弧度：“只要我在，你就離不開這里。”
“服誅吧，為了那些因為我相信你，而枉死的燕功衛們。”
秦免悲哀的地看向他曾經那么信任的，居庸邊區里少見的，支撐著他，理解他的前輩。
可那些信任卻全然都只是欺騙和偽裝。
現在，是他親手斬斷這一切錯誤的時候了。
秦免向著太傅沖去。
在他身后，君熒深深地看了這位鎮關將軍一眼，隨后頭也不回地，追隨著那些退縮的黑霧，沖到了洞穴的更深處。
慧哲與伊銘沒有猶豫，追了上去。
君熒跑過哪些堆砌的血液，跑過哪些如同血管版扭曲縱橫的洞穴，感覺自己不受控制的即將落下淚來。
因為凜岳，也因為剛剛復蘇的記憶中，第四次進食期時，自己的死亡。
身為少司命真鹿瑤光藥王的，自己的死亡。
苒苒物華休的官方文案曾經寫道：
“第四次進食期的那場大雨下了三天三夜，神醫搖光，一念之間看透真言門法，從一個普通的真言擁有者醫師，成為真言頂端的少司命。”
“生民何辜。”
這是瑤光藥王的真言，也是她力量的凝聚之來源。
于是，新生的司命在誕生的那一刻隕落，只為了護住面前的土地，為了護住眼前的生命，傾盡了自己的一切。
她無法放下與自己朝夕相處的，鎖鑰城鎮的居民，無法放下已經生靈涂炭的鎖鑰邊區。
“此路向死，但我為生，隨我來——！”
君熒看見第四次進食期時，蒙著白紗的自己大喊。
“藥王目前，卻有諸般苦難。”
“多么遺憾啊。”
“她誕生的瞬間，也是她死去的瞬間。”
《苒苒物華休》的文案如此寫道。
可論壇上關于藥王的疑點不絕，其中提出者最多的一個問題就是——
但是如果藥王瑤光在誕生的那天就死去了，那時候岐黃門的信仰又是從何而來？
時間。
藥王的真言力量是時間。
世間傷痛有無數，時間是最好的良藥，那是瑤光最好的力量。
也是君熒，真正的真言。
自己是司掌時間的少司命，那么t360和t361兩個世界之間扭曲的的時間，便全都可以解釋了。
君熒繼續向前跑著，她追逐著那些為她引路的黑霧，幾乎要哭出聲來。
“凜岳，你這個大笨蛋！”
她在第四次進食期的時候明明就死去了……現在在重新開始的時間線卻沒有如上一次一般站在直接面對活性天尊的戰場上，成為喜君公司的契約者，一定是因為有人一個人攔下了所有責任，一個人去面對了活性天尊。
凜岳疲憊又釋然的笑容在她眼前浮現，那是第四次進食期時，凜岳對即將消散前的她說的話：“我在未來等你，等到那時候，我絕對不會讓你去面對這些……惡心的魍魎怪物了……你等著我，君熒。”
她本來以為這句話的意思是，凜岳安慰她人類絕對會戰勝活性天尊……但是沒想到，這家伙，這家伙直接抽掉了喜君的契約，將他們三人都排除在真相之外，只留自己再次簽署那份和喜君公司最初的，對抗活性天尊的契約。
“你這個……大笨蛋……”
君熒咬著牙，她猛地在黑霧小時的地方剎車，果然在沸騰的黑霧中，看到了緊皺著眉，似乎無比痛苦，懸浮在半空的“凜岳”。
那是凜岳自己的，上個時間線被活性天尊侵蝕，變為細菌的那一部分。
這個空間中，那些紅色的血狀物，真的都是凜岳的血。
他一個人在這里沉睡了一百多年，直到喜君公司終于積攢好能量的現在，才被成功從堆疊的記憶中剝離出來，重新成為無往不前，無堅不摧的玉門將軍，對抗活性天尊的唯一希望，重新回到人間。
君熒深吸一口氣。她似乎聽到了凜岳當時拜托的未盡之言。
“你能去幫幫那個，一直留在過去時間線，被重塑后……只對戰局有負面影響的細菌的記憶……解脫嗎？”
《苒苒物華休》的文案寫道：
當年藥王瑤光降下千金方：“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于是在魍魎疫潮之下，細菌也無所遁形，那座軍鎮一瞬間所有的疾病都被治愈，所有的悲哀都被抹除，所有的污染蕩然無存。
如今……
如今君熒遙遙看著凜岳過去的身體，用一種豁出性命般的決絕，死死盯著懸浮在半空中的，屬于凜岳的細菌的那一步分，告訴他：
“你安排的……我都會去做，但是你也要記住。”
君熒指間銀針閃爍，無數金色的銀杏葉化為一張懸浮在半空中的藥方，那是少司命真鹿瑤光藥王的圣器，也是第四次進食期時，君熒跨越時間，交由自己的“金手指。”
那是可以治愈一切病癥，痊愈一切傷疤的方子。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多逐世間病，頓悟了杏名。
圣德無須報，千金污濁清。”
這些詩句是岐黃門贊頌藥王的典籍，每日她這個岐黃門弟子都需要背誦默寫，甚至岐黃門的大招文字說明都是這些詩句。
但是君熒還真從來沒想過，這些詩句贊頌的都是自己。
凜岳……凜岳……你要欠我幾條命才善罷甘休？
技能回轉完畢的同時，銀杏裙擺的少女咬了咬牙，猛地揮手。
千金方迸發出耀眼的光芒，她一字一頓地發誓。
“有我在，你休想死。”
第110章 云端上的佛光
也許是因為這里氣氛奇怪的原因，慧哲和伊銘總感覺自己暈暈乎乎的，君熒也變得不正常起來，追著剛剛還追他們的黑霧，向著危險的洞穴深處跑去。
但是這樣才是對的。
慧哲和伊銘都感覺到有一個聲音在腦海中不斷回蕩。
這樣才是對的。
錯亂的記憶變成碎片撲向兩人，讓他們似乎跌入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君熒恢復記憶的連鎖反應，帶著慧哲與伊銘也意識到了某些不對。
靈魂深處的本能在告訴他們，那些遺忘的記憶，過去的碎片，絕對要想起來。
慧哲恍恍惚惚地向前跑著，追著君熒的足跡，他眼前的一切變得逐漸朦朧。
血紅色的洞穴中有冉冉生長的彼岸花在翩遷起舞，明明沒有風，但那些半透明的粒子彼岸花就是那樣生機勃勃地生長著，仿佛注滿血液般，鮮紅可怕。
慧哲和伊銘感覺自己的意識逐漸模糊，過去的記憶追逐而來，念誦著神圣的經。
他看到自己身體變得很輕很輕，他端坐在云上之國，靜靜地看著世間的一切，并且改造了覺法寺的偃術，成功成為覺法寺侍奉的少司命———覺法圓滿者。
慧哲睜開眼睛。
“君熒死了。”
慧哲聽到有人這樣對他說，那聲音非常遙遠，遙遠到仿佛隔著第四次進食期的時光，又近到如同在他的耳畔低吟。
他抬起頭，看到了身后環繞著黑紅色祥云尾巴的凜岳。
那是使用麒麟真言過度的凜岳，第四次進食期時的凜岳。
“什么……意思？”
慧哲聽到自己茫然地開口。
“她不是剛剛成為少司命嗎？”
慧哲感覺自己似乎無法思考了。
凜岳看上去也相當疲憊，他的尾巴上染著不知道是誰血跡的鮮紅顏色，讓人無端的感到難過。
“剛剛成為少司命，但為了救下鎖鑰邊區，還有那些因為醫術追隨她的醫師們……她……最終被污染了。”
凜岳少見的沒了任何表情，他用那種堪稱肅穆的淡然的神情看著慧哲，像是在感慨某種世間的真理。
是啊，君熒的確是這樣的，醫者仁心，她不忍看著任何人在她面前痛苦，所以她一定會在魍魎疫潮到來之時，第一個為了生命獻出她的生命。
“……如果不是知道你和喜君，真龍命帝其實布下了后手，君熒的真言能力是時間，讓我們對此早有預料，恐怕現在我會哇地一聲哭出來吧。”
當時的慧哲勉強地勾出笑容。
凜岳嘆了口氣，他看著慧哲，想說什么又不忍地住口，最后只是嘆了口氣：“我寧愿永遠沒有人用得上那個云上之國的后手，慧哲……”
他看著慧哲似乎波瀾不驚的眼睛：“你的精神狀態很穩定。”他本來已經做好了進行精神治療的準備。
“因為我相信你啊。”
凜岳微微一怔，他甩了甩因為過度使用真言而出現的獸化麒麟獸尾，慧哲笑了笑，一把拉過凜岳的祥云尾巴，幫他擦了擦上面的血紅色：“我們的時間太短了，第四次進食期不是我們最好的戰場，只能說能做到一步是一步。”
慧哲很快又恢復了平時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更何況，這也是君熒自己的覺悟吧，我永遠支持我的朋友做出的任何選擇。”
慧哲聳了聳肩膀：“你才是最難過的那個吧？即使君熒的真言力量特殊，是時間，并非徹底離開我們。”
凜岳噤聲片刻，喃喃自語般說道：“我不會讓你們徹底離開我的，活性天尊沒有這種機會。”
“凜岳。”
慧哲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都是因為自己的意志來到這里，和喜君簽訂契約的。”
身著禪服，不著調的覺法寺和尚向凜岳眨了眨眼：“所以，不要太難過，無論是什么樣的結局，我們都可以接受。”
慧哲說的很清楚，他知道君熒在成為少司命的瞬間就選擇犧牲，不僅僅是為了救下鎖鑰的民眾，還為了牽制住細菌【冰河】。
那時的凜岳與真龍命帝直面活性天尊，不能被任何細菌打擾。
“因為那是我們自己選擇的道路。”
慧哲看到自己這樣告訴凜岳。
他太大大咧咧了，于是沒有看到身后的凜岳幾乎悲哀的表情。
他們的確可以接受，可是凜岳呢？
慧哲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話。
隨著第四次進食期的推進，人類與魍魎怪物的戰況越來越焦灼，無數的生命化為飛沙消逝，無數的玄機科技與卯榫造物碎裂塌陷，在人類與魍魎疫潮之間堆疊起可怕的棄物長城。
活性天尊好像意識到了真龍命帝與凜岳，太山府君，荊冠女王幾人似乎偷偷安排著什么計劃，從宇宙中行走的細菌最貫徹生命的本能，明明口口聲聲說著凜岳對他怎樣怎樣重要，但是卻毫不留情地讓所有細菌，一次次將矛頭對準凜岳，反而沒有安排對其他任何人的暗算。
因為那家伙是麒麟，是唯一能撼動甚至逆轉活性天尊污染的存在，也是魍魎怪物唯一的克星。
也因為活性天尊雖然沒有人性，但對人性無比了解。
優先針對凜岳是最劃算的，因為他是不會死的。
在人類那種奇怪的，脆弱的，無用的，渺小的感情鏈接之下，如果所有細菌的優先攻擊對象都是凜岳，恐怕其他人都會爭先恐后地為他而死吧。
活性天尊唏噓地想。
畢竟他的凜岳哥哥就是這樣的人啊。
于是，祂將另一次的戰場設定到了云端之上。
黑色的魍魎疫潮將沉淀多年的化石云鋪滿，在凜岳和慧哲前往云上之國檢查神墓建設情況，準備返程時，活性天尊將祂的疫潮推上了云端。
“殺掉麒麟吧，少司命覺法圓滿者。”
萬千疫潮輕輕地唱著，除了命運之輪覆蓋的云上之國，其他的云層逐漸變了色彩，被黑色籠罩。
凜岳和慧哲都在與魍魎怪物的戰斗中注意到了云層的色變，帶來希望的雨水被污染，從天空中傾瀉而下。
“殺掉麒麟，那么多那么多的，你想要庇護的百姓都可以得救。”
在幾乎絕望的關頭，封鎖了所有空間的萬千疫潮繼續唱著。
“否則的話，他們都要在黑色的雨水下生病了。”
活性天尊幾乎是哼唱著警告。
“君熒說的實在是太對了。”
沒等凜岳長槍站出來把慧哲推下云海，攪碎活性天尊被無數魍魎怪物在云端組成的猙獰面目，慧哲只是感慨般敲了敲掛在腰間的木魚。
“也不知道你這張嘴連的到底是哪個星系，一張口全懸海的嗩吶都為你演奏，俗話說缺什么念叨什么，孤獨太久果然見不得別人好，惹人嫌的星際流浪漢，吃不飽罪有應得啊！”
君熒雖然為了救鎖鑰而死，只能透過時間的縫隙和他們交流，但是電報員的能力口口相傳，慧哲幾乎沒怎么思考，就把君熒平時念叨的東西全都說了出來，雖然也沒有繼承君熒百分百的戰斗力，但是足夠讓魍魎怪物組成的活性天尊面目猙獰。
凜岳沒忍住，肩膀抖了抖，但是他笑不出來。
慧哲趁活性天尊惱怒的時候趁他不注意反手將他向后推去，命運之輪打開的通道因為活性天尊的影響只足夠一個人離開化石云層，凜岳本想先發制人，但先手更有先手。
從化石云中伸出的，卯榫相連的機械幫助自己的主人將他向命運之輪打開的唯一通道送去，如同他想把慧哲提前送回地面一樣。
凜岳想要掙扎，卻發現自己手腕上的覺法寺祈福手鏈不知道什么時候變成了一副卯榫相連的手銬，將他的動作禁錮。
那是慧哲不久前剛剛送給他的禮物，覺法寺和太虛觀除了本職之外，還承接各種轉運祝福業務，周邊文創無數，這串手鏈是慧哲這家伙哄著四人組里的每個人都帶上的，凜岳怎么也沒想到慧哲會在這種地方下暗手。
“老凜，咱們還真是依舊默契十足啊！”
慧哲大笑著說：“你還是這點不好，太相信我啦。”
他明明是在笑著，眉頭卻微蹙在一起，看的人無端難過。
“我就知道你這家伙如果再遇到這種情況一定會選擇自己留下來面對活性天尊，所以提前做了些小架構。”
慧哲向凜岳眨了眨眼。
“你這家伙……”
凜岳咬了咬牙，明明，明明面對活性天尊，無論從什么層面來說，他存活的概率都會比其他人大，為什么，為什么……
“可是，你只是存活概率大，并不是絕對不會出事啊。”
慧哲吊兒郎當地笑著，他轉過身，巨大的化石云頃刻間坍縮成為無數懸浮的卯榫架構塊，將那些魍魎怪物盡數籠罩其中。
“小執夷已經很努力了，才打開了一個人的通道，那說明活性天尊這老登也很努力的想把你留下來，誰知道這黑炭憋的什么屁———”
慧哲頗有君熒遺風。
“我一點都不敢去賭，君熒也是一樣的，所以……要好好的，等著我們下一次并肩戰斗啊。”
無邊的佛光在云端綻放，凜岳的身影消失在閉合的命運通道中，慧哲終于放心地松了口氣。
建筑設計師在工程中最先想到的最重要的架構是安全逃生系統，慧哲也不例外，雖然做不到另一根安全通道，但是他在與執夷合作一起修建神墓的時候，為了以防萬一將周圍的化石云全都改造成了卯榫科技構件。
這是他做過的最大，最瘋狂的工程。
沒有人能想到活性天尊可以登上云端，但是有這些構件在，他這個主管打灰的少司命面對異常情況時總會多些周轉的余地。
那些扭曲的構件控制不了魍魎疫潮多久，慧哲知道這一點，但是他看到了更恐怖的東西。
除了化石云層，云端之下的正常云層也全都被浸染為了可怕的黑色。
這意味著，活性天尊剛剛話并非危言聳聽。
云層全都被污染……被污染的雨如果被活性天尊的力量驅使著下到地表，地面會變成什么樣子？土壤會變成什么樣子？
慧哲只是個土木工人，他不知道，但是他也大概清楚。
“這老登還真是肯爆金幣……”
慧哲嗤笑一聲，又嘆了口氣。
“草，老凜啊老凜，多虧你不在這里，憑你那悲天憫人的心態，恐怕第一時間就想用麒麟的力量凈化吧。”
看遍無數工圖的覺法圓滿者一眼就看出活性天尊在這局里設下的釘子，他站在云端，身后金光閃爍，給自己敲了幾聲木魚，權當是剛剛爆粗口的贖罪。
“但是，這些東西是無法被麒麟凈化的，你的凈化，只會讓你自己被吞噬，老登反悔了，想出老千收回自己當年給的專門克制自己的bug麒麟……”
慧哲搖搖晃晃地走向被卯榫構造圍困住的魍魎怪物群。
“那就沒辦法了。”
“我是個失敗的土木工程大學生……牢記吃拿卡要，上了工地抹了膩子，搶晴天抓陰天，我想著我努力干，不要得隴望蜀幻想著自己就該坐在辦公室里設計工圖圖個清閑，總有人要去干，我多干一點，多建一點，就會有更多的人有自己的家……”
慧哲堅定地在云層之上，向著魍魎疫潮走去。
他走過的地方佛光普照，就連云層都變得潔白無瑕。
但他的身影越發搖搖晃晃了起來。
“但是根本不可能干完，打灰，模版，扎鋼筋，豎架子……根本干不完。”
慧哲嘆了口氣。
“麻繩專挑細處剪，我發現自己手里的項目，蓋的樓似乎并不能成為別人的救贖，反而成了爛尾的負擔……”
“樓盤，爛尾的樓盤哪是我能承擔的東西，我也沒不要臉到讓老凜處處操心甚至吞下這么可怕的資金鏈的地步，可是看著那些幾乎一夜衰老的，昨天還滿懷希望的業主，我什么也干不了……”
“人生在世，圖的就是一個家，但我連家都沒法建給他們……”
“于是我逃了，我跑到佛寺去當導游，用幻想中的命與運安慰自己，也許我天生就是沒這個庇護眾生的命，只能當株浮萍———”
慧哲深吸一口氣，所有的墨色污染頃刻間聚集在他的腳下。
“但是浮萍，也記得學生時期絕對忘不掉的某些東西的……那是老杜怎么說的來著———”
“安得廣廈————”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無數的云層中彌漫的污染被金色的佛光死死遏制，高端云端的僧人敲響了他手中的木魚。
“咚———”
那木魚回聲悠揚，卻無法拒絕地，將所有的墨色凝固，聚集。
所有人的頭頂都該是清朗的，就像是被建構出來的樓盤就該履行它的職責，成為家或者家的中轉站。
如償此愿………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嗚呼……何時眼前突兀現此屋子，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慧哲身下的污染順著他的身軀不斷蔓延，將他整個人覆蓋成黑色，只有手中的木魚依舊是明亮的顏色。
但此刻的天空，已經恢復正常的藍天白云……除了他的腳下。
天地為棟梁，以云為遮棚。
這是他建過的，最好的樓。
只不過……
“對不起啦，老凜，凜岳哥……還是要讓你傷心了。”
慧哲嘆息一聲，他的聲音還未消盡，他的身軀徹底崩碎，化為黑色的碎片，不留給活性天尊制造細菌的機會。
命運之輪打開的通道中，活性天尊在墜落的凜岳耳畔笑道：“這是第幾個？你清楚的，凜岳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