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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1章 說不出口的真心話4

    晏明灼的話像是打開了不能打開的房間,又像是念出石化咒的咒語。

    烏琰的表情瞬間如死一般僵硬。

    見過假死后冬眠的蛇嗎?把凍僵團起的冰蛇砸在雪地里,能敲出咚咚咚的聲音。對,就是那樣硬梆梆的冰冷表情,

    烏琰甚至不自覺放開了摟住晏明灼脊背的手。在此以前,他連被讀取記憶的時候被不肯放棄。

    “什么啊。”烏琰忽然笑出聲,打破縈繞在兩人之間的難耐寂靜,“大少爺,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就算不愿意答應我的表白,覺得我窺伺你的念頭很惡心,也用不著胡言亂語來敷衍人。”他緩緩抽身,“感謝你的寬容,多年之后再見,竟然能偷來一個吻,已經夠我回味余生了。”

    “偷來的吻?”晏明灼摁住烏琰的肩膀,不準他起身,“這就是你對我們關系下的定義?你認為我是隨隨便便能叫人近身的人?”

    他用的力氣并不大,相較烏琰的強悍力量,晏明灼的手掌簡直在輕飄飄地撫摸。但烏琰就是沒法掙脫柔軟的枷鎖。他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地重新跪坐在晏明灼的面前,兩手規規矩矩搭在膝頭,和先前無所顧忌的狂徒判若兩人。

    “總說我會玩弄言辭,但我看,你偷師學得很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嘛。”晏明灼的笑容中透出諷刺,“烏——琰——”

    他刻意拉長語調。不好好說話的態度,非常氣人,就連不高興的弧度都和烏琰記憶中一模一樣。

    “你這個蠢貨!”晏明灼盛氣凌人地罵道。

    烏琰不說話,搭在膝頭的手掌緩緩握拳。他高大的身軀原本如利劍般挺直,如今卻錯覺般佝僂下去。他看起來簡直像個想要迫不及待縮回墻角種蘑菇的小可憐,完全被罵蒙了。

    “怎么?被我撕破身份,現在開始知道不安了?剛才強行抱著我大放厥詞,叫囂從見到第一眼開始就想要我操.你的人是誰?”晏明灼勾起冷冰冰的笑,用詞相當火辣,叫人無法想象這么骯臟的詞匯出自如此優美的嘴唇。

    “烏——琰——”他再次用力地強調喊出名字。

    男人頭顱愈發低下,不敢直面晏明灼亟待爆發的怒火。他不知道,正是他此刻悶不吭聲的反應,最叫人怒不可遏。

    “你以為你的說辭天衣無縫?我告訴你!破綻到處都是!”晏明灼盛怒之下,言辭難免夸張,但他的確想明白了之前一直感覺到的違和感在哪里。

    他開始一條條列舉烏琰的破綻。

    例如烏琰在鬼宅中所展現出的力量,根本不屬于人類能夠達成的范圍。一拳干碎地板、投球能把墻壁砸破的本事,要是作用在脆弱的人體上,后果可想而知。

    就算天生怪力,在晏明灼看見的回憶里,烏琰所展現出的力量仍然屬于人類能達到的極限。否則他上擂臺打黑拳,根本沒法打,一拳就能把人打死,還是攔腰截斷的沖擊性死法,能把全場觀眾嚇得連做一個月噩夢。

    再例如黑色房間里的各個物件。對比和晏明灼記憶相關聯的白色房間,就很好理解不對勁的地方在哪。

    黑色房間里的物品,沒有一個和晏明灼所見過的烏琰記憶有關。唯一一個稍微能夠挨上邊的拳擊手套,還被烏琰親口否定,邏輯無懈可擊。

    再比如,烏琰在鬼宅里才忽然展示出的奇異能力,他能通過觸碰物件看見與物件相關的過往記憶。而且看見的還是某個金眸男孩的記憶片段。

    烏琰堅稱,他看見的男孩不是烏琰。

    晏明灼先前懷疑過烏琰自稱的能力,是不是個騙局。在第二關涉及鋼琴彈奏的游戲里,他的確通過技能看見了烏琰所看見的畫面。因此他撤銷了對這點的疑慮。

    但在剛才再次使用技能讀取記憶的過程中,晏明灼沒有看見一個與金眸男孩相關的記憶畫面,這令他疑心愈發加重。

    他認為,烏琰在有意控制被讀取的記憶,最關鍵的地方根本沒透露出來!

    烏琰心虛之下的反應,徹底印證了他的猜測。

    “既然你還是不愿意回答,那我就自己來推理。”晏明灼瞇起眼,盯著一言不發的烏琰,“有錯誤或疏漏的地方,你可以隨時補充。當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話,也可以等我說完再修正。”

    烏琰沒有回答好還是不好,他是一條僵死的蛇,身處比死還寒冷的零下冰窖。他的眼神麻木地游移著,不敢找到焦點,怕和晏明灼鋒銳的視線對上。

    怕那雙令他為之心折的月銀色眸子里,倒映出一個丑陋的膽小鬼模樣。

    他寧可等待一時半會的喘息之機,忍受鈍刀子磨肉的痛楚,也不求個痛快的極刑。

    “該從哪里開始說起好。”晏明灼想了想,“就從我們最初的相遇開始吧。”

    “畢竟我所認識的烏琰,是在第一個房間里遇見的你。”

    晏明灼阻止了一會語言,才開始緩緩道出他一直以來的思考。

    “我想你說你不記得在房間里待了多久是真的,你說我是你見到的第一個人,也是真的。”

    “你很快通過烏琰的記憶,知曉了我的身份。對獨自在鬼宅里待了許久的你來說,能夠遇見一個活人,而且還是認識的人,這當然是件好事。你恐怕為此很高興,因此才會率先搭話,又直勾勾地盯著我看。”

    晏明灼說:“當你發現我忘記了先前的記憶,對你而言,就出現了一個艱難的抉擇。”

    “即,你要以人類烏琰的身份和我相處,還是鬼魂的身份和我相處。”

    他能發現這些破綻,也得益于烏琰從相遇開始,就沒有太過遮掩。或者說,他的態度在左右搖擺。

    “你一定很擔憂我會因為得知你的身份,而改變對你的態度,你也在害怕我會隨時想起記憶,所以你才會對冒牌貨的存在表現得極其過激。”

    “我想冒牌貨的出現,不僅出于我的多疑,更主要來源于你一直以來的恐懼。在我和你的雙重buff下,才促成另一個烏琰戲劇化的登場。”

    晏明灼分析的語調不帶情感,仿佛完全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在復盤他和烏琰一路走來的經歷。

    但恰好是這樣客觀冷靜的口吻,讓男人波動不定的混亂情緒漸漸平復。他心臟里翻涌的火焰,燒得他一度頭暈目眩。在這場最終的游戲里,他猶如打了敗仗的將軍,一路潰不成軍。

    “你一直在猶豫是否要暴露身份。我想既然要表白,天底下沒有哪個表白者期望表白時,登場的主角卻不是真實的自己。”

    “所以——”

    “我不明白,為什么你最后下定決心,用人類烏琰的身份來面對我?”

    晏明灼真的很困惑男人最后的抉擇。

    第242章 說不出口的真心話5

    他一度想過某個可能性,比如身為人類的烏琰因為某個理由在晏家老屋里死去。晏家老屋變成鬼宅,烏琰是困守在無盡記憶回廊里的鬼魂,找不到向外的出口。

    或許是因為被關押在鬼宅里的時間太過漫長,長到烏琰對人類身份失去認同感,看著回憶里的自己,感到無比陌生。

    烏琰聽著晏明灼的推理,本就握住的拳頭猛地收緊。

    “到現在,你還是不愿意說實話嗎?”晏明灼的手掌覆在烏琰的拳背。

    他翻過烏琰攥緊的拳頭,將他蜷曲的手指耐心地一根根掰開,直至露出掌心留下的幾道深深白痕。

    烏琰沒有反抗晏明灼擅自的舉動。到了圖窮匕見的這一刻,他自以為是的勇氣全然消散。

    要是晏明灼用更加冷酷的態度對他,烏琰反而能夠封閉自我感官,繼續用沉默來消極對抗。但晏明灼沒有責怪他,也沒有遠離他,他只是單純地提出疑問。

    原來比冷刃更加鋒利的錐心武器,是不見血的溫柔刀。

    鋪天蓋地的情感將烏琰掩埋,讓他胸腔陷入活埋般的窒息痛苦。愧疚與嫉妒,兩種看似不相干、卻促使他屢屢做出矛盾行為的感情,在他心中撕扯。

    晏明灼看出烏琰的彷徨。他心想自己是不是逼得太緊,以至于讓烏琰一時難以消化。

    他預感到這趟在鬼宅里的旅途,在烏琰決定坦白后就會結束。

    也就是說,當下在6號房間的聊天,是旅途的尾聲。他能和烏琰相處的時間,不會太長了。

    “算了。”晏明灼輕輕嘆氣,原本凌厲的神情變得柔和,“沒想好的話,就暫時不說。別傷害自己。”

    說完,晏明灼松開烏琰的手腕,不再限制他的行動。

    他找了個離烏琰不遠的地方重新躺下,銀色長發側身散落在身后,手臂當做枕頭壓在腦袋下,雙腿并攏折成角型。

    晏明灼背對跪坐的烏琰,沒有設防。他甚至沒有開啟【障】的防御功能。

    一開始他只是單純休息,沒有絲毫困意,但鋪著厚厚被褥的巨床真的很柔軟。

    晏明灼錯覺自己躺在軟乎乎的云朵上。他想,就算是童話里豌豆公主睡著的公主床,也不會比這更適合入眠。

    意識逐漸陷入朦朧的前一秒,晏明灼感覺身上好像多出什么東西。他沒睜眼,沉沉睡去。

    晏明灼睡了一個長長的好覺。沒有做夢,也沒有揮之不去的雜念。

    他醒來的時候,原本脫下的風衣移動位置,蓋在他身上。難怪睡著以后,并沒有感覺到體溫流逝的寒意。

    晏明灼揉了揉眼睛,爬起身盤腿坐起。待眼前朦朧的視線變得清晰,他驚訝地發現烏琰還跪坐在原來的地方一動不動,神色變得憔悴,眼中多出紅血絲,焦點渙散。

    這家伙不會瞪著他瞪了一夜,連眼睛都不記得眨吧?

    盡管在房間里沒有白天黑夜的概念,晏明灼睡了一覺,還是習慣性用一夜過去的心理認知來表述。

    不對,他對視線很敏.感,如果烏琰一直看著他,晏明灼很難保持睡眠。

    晏明灼屏住呼吸,也跪坐在床上,悄悄地膝行向烏琰的方向。他很擔心烏琰會不會失明——鬼魂也會失明嗎?

    荒誕無稽的問題倏地跳出腦海。

    晏明灼晃晃因才醒來而不太清醒的腦子,深感自己好像越活越回去。明明以前他在有人的情況下無論如何都只能保持淺眠狀態,以備出現風吹草動能立刻做出反應。

    某種意義上,他越來越像個真正的人類了。感性開始替代純粹的理性,操控他的身體。

    晏明灼在一動不動睜著眼的烏琰面前揮了揮手。沒反應。再湊近一點。還是沒反應。

    他蹙起眉,露出明顯的擔憂表情。正當他試圖襲擊烏琰同樣僵冷的臉頰肌肉,用痛意喚回烏琰的意識,他忽然被烏琰用力地抱進懷里。

    “晏明灼……”烏琰呼喚的語調,宛如幽魂般虛弱冰涼,“對不起。”

    他簌簌地流出眼淚:“對不起。”

    這是一個不含任何情.色意味的單純擁抱。

    晏明灼不知道在他沉睡期間,烏琰到底鉆牛角尖琢磨出了什么。他困惑地想了想該做出什么反應,最后只是無聲地回抱住了瀕臨崩潰的男人。

    他們相擁了很久很久,久到忘卻時間概念。

    話語在某些時刻顯得如此無力,但懷中傳遞給彼此的溫度,卻格外真實。

    原本纏繞在烏琰心臟深處生根發芽的毒藤失去效力,毀滅欲伴隨空虛一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充實感。

    他擁抱著他的全世界,在這一刻,感到無比滿足。

    即使對他而言,世界末日已經來到。

    “我才是……真正的冒牌貨。”

    烏琰英俊的臉頰落下干涸的淚痕,他深深地呼吸,不叫晏明灼看見他的怯懦。

    “我是這棟宅子本身。”烏琰終于吐露出他費盡心機隱瞞的真正秘密,“我吃掉了烏琰,取代了他的身份接近你。”

    這棟位于山上的宅子是什么時候存在,時間過去了多久,烏琰一概不知。總之在他有意識的時候,他已經游蕩在這棟只有一個房間的宅院里。

    就像是晏明灼第一次從鬼宅大門進來時看到的場景。烏琰能夠活動的距離,只有從緊閉大門到走道再到作為客廳的1號房間。

    被關押在房間里的日子,烏琰無法了解到宅子外的變化。但作為屋靈,他莫名理解許多有關鬼宅的事情。

    宅子會在各處移動,訪客里包括不同國度、不同語言的人。

    只有擁有執念的人才會被吸引到這棟虛幻的山上宅邸,他們會被自己內心的魔障所迷惑,聽到虛幻的聲音呼喚他們,以為是自己熟悉的居所。然而一旦選擇推門而入,就再也不可能離去。

    這些人消失在了時空混亂的宅邸里,也和宅子融為了一體。

    他的腦子里有很多混亂的記憶,許多交錯出現的臉,屋靈一度無法識別自己的身份。時間長了,他才思考清楚,他腦子里多出的記憶,都屬于曾經造訪過這棟宅邸、最后又沒能離開的人。

    執念越深的人,在鬼宅里留下的記憶越清晰。

    屋靈在無盡的監.禁時光里快要被孤獨逼瘋了,他開始自己和自己對話,利用腦子里來自不同人的記憶,裝作是不同的人。

    能夠留下清晰記憶的人并不多,對話到中途總是因為記憶的破碎而被迫中止,于是后來屋靈停止了這種無聊的游戲。

    屋靈見不到訪客,只有在腦子里忽然多出某些零碎的記憶時,他才后知后覺,宅邸又“吃掉”了一個人。

    記憶是屋靈的食物。就算放著不管,吃掉的記憶也會逐漸消失,就像人類吃掉的食物在體內會逐漸消化分解一樣。

    逐漸地,屋靈弄清楚了哪些記憶是食物,哪些記憶來自他原本的靈魂。

    有兩個人的記憶是特別的。一個來自一位名叫“烏琰”的地下拳手,另一個來自某位臉頰長有黑色晶石的怪異無名男性。

    令他感到失望的是,偏偏他與后者的眸色更為相似。

    而且……某次當屋靈發瘋地破壞肉眼所見的一切,情緒因長久孤獨陷入崩潰時,他在破碎的鏡子碎片里,窺見了曇花一現的晶石倒影。等冷靜下來,他再抬手撫摸臉頰,臉頰仍是光滑一片。

    屋靈重新開始了對話的游戲,這次是“烏琰”和“金眸的怪物”。

    烏琰:“為什么我會在這里?”

    金眸怪物:“因為我吃掉了你。你已經死了。”

    烏琰:“我不能死。”

    金眸怪物:“為什么?人都會死,或早或晚。”

    烏琰:“我有不能死的理由。我還沒有告訴過那個人……至少臨死前,要見最后一面。”

    金眸怪物:“很多人都不想死,但就是被吃掉了。你們是被自己的執念吃掉的,和我無關。”

    烏琰:“我恨你。你是個冷血的怪物。”

    對話中止。

    因為烏琰不會這么說話。他既然已經做出選擇,就明白選擇背后要付出的代價。既要又要是小孩子的哭鬧行為,他早就過了無理取鬧的年紀。

    屋靈重新開啟對話。

    金眸怪物:“來聊聊你喜歡的人。暗戀?哇哦,真夠悶騷。”

    烏琰:“……”

    烏琰:“我不想聊。不要妄圖覬覦他,我知道你的想法,怪物。”

    金眸怪物:“……”

    對話再次談崩。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在他麻木的心靈里涌動,鮮活得簡直像是復生。

    他對烏琰記憶里的“晏明灼”產生了無與倫比的好奇,他也很難解釋清楚,為什么在看見的第一眼就如此在意。

    屋靈一次次地開啟對話,在對話中回顧被咀嚼過無數次的記憶。對自己本來身份的厭惡,令他愈發渴望成為他者。

    于是他開始變成烏琰。

    他越是靠近烏琰的記憶,就越想要觸碰記憶里可望而不可及的真人。

    他開始嫉妒烏琰能夠擁有那么多年和晏明灼實打實相處的年少回憶,他就像是陰溝里偷窺的老鼠,窺伺著天狗如何一口口咬下明月。

    烏琰:“不要引誘他,不要留下他,他不屬于這棟陳腐老舊的宅邸。”

    金眸怪物:“但我真的很想見他。就算我是殺了你的怪物,會被他厭惡,也想見他。”

    烏琰:“只要一面就好,只要隔著門說一句話。”

    烏琰:“……只要他愿意給我一個吻。”

    烏琰:“我想見他。”

    烏琰停止了對話。

    晏明灼推開鬼宅的大門。他如愿以償地見到了他。

    第243章 群星璀璨

    “這不是任何一種能為人們值得稱道的感情。”烏琰最后說,“我只是想吃掉你,讓你的記憶永遠留下來陪我而已。”

    “我是這樣自私、卑劣的怪物。”烏琰把臉貼在晏明灼微冷的脖頸,他的聲音如同夜晚滑落細長葉尖的霧珠,泠泠震顫,“怪物和人類不能擁有未來,就像人偶只能和人偶相愛。”

    “我很贊同你的想法,畢竟人類總是有著排除異己的劣根性。”晏明灼輕輕嘆了口氣。

    這柄始終懸掛在烏琰頭頂的正義與懲戒之劍,終于宣告落下。

    晏明灼手持劍柄,卻并沒有將尖刃對準怪物的心臟——

    他撫摸著烏琰彎曲的脊背,像在安撫一個因迷路而不知所措的孩子:“看來你還不夠貪婪。你竟然只妄圖謀取我已成事實的過去記憶,沒有勇氣謀求創造。”

    “所謂記憶,只是隨時間流逝而經歷的體驗。新的記憶會不斷取代舊的記憶,正如今日之我與舊日之我,常如脫胎換骨般大相徑庭。”

    晏明灼見烏琰又不說話,便知他多半又在鉆思維的死胡同,只好把話說得更明白些:“笨蛋。”

    他揉著烏琰后頸突出的骨珠,帶著嗔意地罵了句,又道:“誰告訴你,我是你認為的晏家大少爺了?”

    這句話,簡直如一道晴天霹靂,劃破烏琰腦中渾渾噩噩的迷霧。

    如果一路走來的經歷里,烏琰的言行舉止處處有破綻,晏明灼又何嘗不是?

    他看似普通實則容量驚人的背包,他能夠提供屏障作為防御的黑傘,他能落畫成真與讀取他人記憶的特殊能力,他正值風華正茂青年時期沒有絲毫褪色的年輕容顏。

    他不可能是個普通人!

    烏琰能夠保持容貌不變,體魄和力量都處于最鼎盛的狀態,是因為他的時間被鬼宅所定格,他是一個不老不死的鬼魂——換而言之,晏明灼為什么能保持容顏不改?

    就算宅邸穿越時空,回到過去,將尚且年輕的晏明灼引誘進來,晏明灼的衣著和言行也有許多和當初那個封閉愚昧時代不相符合的地方。

    烏琰在和晏明灼的相處中,不是沒有察覺過異常,但他本就內心有鬼,便刻意選擇忽略。他擔心一旦捅破不該捅破的窗戶紙,就連晏明灼的存在都會化為泡影。

    更何況,晏明灼在某些細節上,與記憶中的他別無二致。

    如果最后他發現,晏明灼只是一個他幻想出來的假象,他只是和以前一樣,在顱內自己和自己對話,烏琰會陷入徹底的虛無與崩潰。

    他的理智,本來就一直處在岌岌可危的邊緣,隨時可能邁過紅線,墜入看不見谷底的深淵。

    “我……我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烏琰終于脫離沉默是金的狀態,恍恍惚惚回神,“我不會認錯人。但你和晏家……你的失憶……”

    他一時之間有些語無倫次。

    “這有些難以解釋。畢竟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晏明灼微微蹙眉,思考著如何解釋地下拳手烏琰和晏家大少爺的過往回憶,盡管他認為這些只是副本編制而成的虛假記憶,但某些細節未免過于真實。

    最后他干脆簡單粗暴地宣布:“總之,你就當做那是我和你的前世好了。”

    “實際上你和烏琰就是同一個人!”晏明灼嚴肅道,“你不是說過嗎,你能夠分清楚食物和本源的區別。特殊的記憶存在兩人份,意味著二者本來就是同一人。”

    “過去的烏琰,和過去的晏明灼在既定的時間地點會相遇。”

    晏明灼低頭,溫柔地親親他的耳尖:“所以,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和你一起經歷過友情游戲的晏明灼,僅此而已。”

    烏琰被巨大的信息量沖擊得還在消化。

    晏明灼坦然的態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這顯得他先前扭扭捏捏的坦白和喪到不行的感情撕扯……看起來真的好蠢。

    原來只要說出口就可以了啊。

    原來根本沒必要獨自痛苦糾結一路,要是早點說開,他就能拋開冒名頂替的沉重心理負擔,更輕松地享受和晏明灼奇跡般的相遇。

    烏琰把頭埋在晏明灼肩膀上,流下了懊悔不已的嗚咽熱淚。

    他恨不得時間立刻倒流!

    “你說得對,明灼,我是個蠢貨,天下第一號的蠢貨。”被唇瓣拂過的耳朵完全紅透了,然而并非出于羞澀,而是憤怒之下的全身血脈加速逆流。

    “但是,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歡你。”

    他哭著說出了此刻最真實的需求和渴望:“能不能再親親我。”

    “好哦。”晏明灼包容地滿足了烏琰并不過分的小小請求。

    ——他全然忘記了是誰先前還義正詞嚴地說著“他們只是朋友”之類的話。

    因為完全變得坦誠起來,就連被觸摸時的反應,都會在晏明灼壞心眼的要求下一一描述的烏琰,欺負起來實在太可愛、太有意思了。

    雙標和真香,是構成人類的基本要素之一。晏明灼無疑是個學到人類本質的壞AI。

    他對此毫不愧疚。并親身體會到了一把罹患可愛侵略癥是種什么滋味。

    分手?

    他和魔王分手,影響他和烏琰重新戀愛嗎?

    魔王的指令,只是刪除了他核心代碼里必須愛上魔王的規則,但沒說他不能重新構建關于“愛情指令”的代碼。

    晏明灼耐不住烏琰的反應,唇瓣游走。

    烏琰精力十足,又沒皮沒臉,恢復了一開始和晏明灼反唇相譏的拌嘴模式。

    他非常癡迷和晏明灼產生的接觸,有時簡直像條巨型貓貓蟲,四肢亂七八糟纏住人,拱來拱去,細細密密說著火熱的情話。

    在場景單調到毫無其他互動可言的6號房間里,晏明灼和烏琰度過了一段極為愉快的雙人時光。

    直到時間過去不知多久,原本緊閉的黑色鐵門忽然傳出一聲明顯的“咔噠”聲,驚醒了因疲憊而相擁沉睡的兩人。

    烏琰迷迷糊糊坐起身,薄被從他身上滑落,露出精悍的上半身。

    晏明灼也伸出手摸索衣服,給自己套上:“怎么了?”

    他隨手把另一件衣服拋向怔怔的烏琰,感覺有些不對,低頭一看,才發現他和烏琰的上衣穿反了。不過烏琰本來穿的也是晏明灼的衣服,款式相似,混在一起的時候拿錯很正常。

    “……血字。”

    烏琰的聲音低沉:“這個房間的規則,出現了。”

    晏明灼順著烏琰的指示,也看向左手手背,手背表面浮現出幾行精致的紅色小字。

    【友情游戲第六關:真心話】

    【游戲者:進入房間的人】

    【要求:游戲者彼此交換一個致命的秘密】

    【時間:不限時。】

    【成功后,將開啟通往下一個房間的門。】

    “原來還有下一關。”晏明灼手指梳理著散落的長發,指尖繞著發絲打圈,他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氣,“還以為游戲結束了。”

    晏明灼眉眼彎彎,看向腦袋上頂著衣服的烏琰,他噗嗤笑出聲,毫不留情取笑狼狽的他:“你這是什么新造型?”

    “啰嗦!”烏琰回過神,一把從腦袋上揪下上衣,惱羞成怒地直接套上,“還不是因為你昨晚……”

    “嗯?”晏明灼饒有興致瞥他。

    烏琰呲出森森的雪白牙齒:“昨晚咬你咬得太輕了!”他哼了一聲。

    晏明灼回以溫柔如水的笑容。

    烏琰一頓,不好意思地扭開臉,揉了揉飽受重創的腰。反復深蹲真的很考驗人的腰背核心力量,還好他身強體壯。

    游戲還有下一關,真是太好了!他默默地想。

    晏明灼和烏琰清醒后稍作修整,決定趕往下一個房間。

    打開黑色鐵門,經過走道,能看見不遠處的下一扇門還是張黑色鐵門。晏明灼咦了聲:“奇怪,我還以為下一關應該和我有關系,是白色房間。”

    “你弄明白了鐵門顏色出現的規律?”烏琰問。

    “嗯。”晏明灼說,“我認為下一個房間的顏色,取決于上一個房間的通關。誰對通關的貢獻更大,下一個房間就與另一個人相關。”

    “所以這些關卡才被叫做友情游戲。友情建立在互相交換的秘密之上,想要更多地了解對方,就要努力通過游戲,開啟與對方相關的房間。”

    烏琰回憶之前出現的房間鐵門顏色,果然如此。

    “真了不起。”他感慨道,“你比我更懂得總結這所宅邸的規律。我自詡是屋靈,卻不過憑借一些模糊的靈感在行事罷了。”

    “烏琰。”晏明灼勾了勾手指,猛地摟過他脖頸,甜甜地親了一口,“你小子說話水平突飛猛進啊。”

    烏琰:“實話實說而已。”

    過了片刻,他反撲回去:“再親一下!”

    氣氛輕松的插曲過去,他們來到第七個房間。烏琰擰開門,似乎在觀察房間里的景象。

    晏明灼視線被房門擋住,他松開牽著烏琰的手,繞到另一側:“怎么樣,是什么房間?陽臺?花園?地下室?”

    他隨口冒出好幾個猜測,興致勃勃地湊過去,打算驗證猜測結果。

    結果映入眼簾的景象,完全超乎晏明灼的想象——

    門后,漫天繁星交織成璀璨的海洋,他仿佛與天空一步之遙,只要伸手就能撈出一顆星星。

    這個瞬間,晏明灼悚然意識到什么!

    他飛快地想要轉頭!

    在他扭轉身體以前,一股巨大的推力從后施加在他的肩膀,把他推向更遠處的無盡星辰。

    烏琰——!!!

    晏明灼失去了聲音,他做出口型,向遠離的門框伸出手——

    鐵門原來分為兩面。面向鬼宅內部是黑色,面向外面則是白色。黑白分明的分界線,將晏明灼和烏琰所處的空間分成涇渭分明的兩個部分。

    烏琰站在門里面,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朝他揮手。

    “再見,晏明灼。”

    “第七關,去開啟屬于你的最后冒險。”

    飄流向深邃星空的身影越來越遠,最后在視野里化為幾乎消失不見的像素點。

    烏琰低下頭,嗅聞著領口留下的淡淡氣息。晏明灼身上的特殊香味。

    他笑著,笑著,把臉重重埋進衣服里,淚流滿面。

    第244章 回歸

    【正在進行副本結算。】

    【請稍等……】

    【已完成主線任務:宿敵的友情游戲】

    【已完成支線任務(6/6):

    1、握手游戲;2、鋼琴大亂斗;3、自由決定;4、極限廚藝;5、超級變變變;6、真心話】

    【破解隱藏世界觀(3/3):

    1、術士的傳承(6/7)

    2、鬼宅屋靈

    3、記憶碎片的秘密】

    【副本完成度為:100%(130%)(破解世界觀加成30%)】

    【此次評級為:SSS】

    【因完美破解個人專屬星之國副本,‘晏明灼’將獲得特殊稱號——‘擁抱星星的時空勇士’!(可切換作為姓名前綴裝備)】

    【世界范圍內,‘晏明灼’聲望上升至舉世聞名!】

    【請速歸王城——王室決定接見你。】

    時空傳送門開啟,晏明灼脫離失重的飄流狀態,從風神之眼無力墜落。

    “那是……”

    “有一道漩渦形狀的門——開在天空上!”

    “天上有東西掉下來了!”

    此時正是白天,化為旅游勝地的雨之國紀念館游客最稠密的時間段。一道從天而降的身影,吸引了四面八方而來的無數目光。

    討論與驚呼的喧囂,如一陣風刮過人群,他們一個接一個抬起頭,盯著人影正在變大的半空。但雨之國的晴日陽光實在太過耀眼,只有極少數的人或利用技能、或利用道具,看清楚了人影驚鴻一睹的側顏。

    “——是晏明灼!”

    銀發銀眸,容貌極盛。

    屬于游戲男主角“SSR-晏明灼”獨一無二的特征。

    這是他們在奇遇副本之外的日常國度,第一次見到傳說中與魔王擁有諸多虐戀糾葛、以身飼魔只為削弱魔物勢力的騎士真面目——當然在灌水的玩家論壇上,他們更愿意以勇者自居,稱呼神秘的真男主為“小晏公主”。

    玩家們期待小晏公主能夠落在人群中,讓他們能夠更近距離地看清楚創作者廚力爆棚才一筆一劃勾勒出的絕世神顏。

    這可是二次元里都難得一見的美人,更別提在游戲世界里,從二次元走出來的俊美青年還能自由行動,一蹙一顰皆無比鮮活。

    玩家論壇上,一擲千金企圖購買照片的帖子不知凡幾,奈何奇遇副本內為了保護劇情不泄露不許截圖,以至于真正見過晏明灼的玩家才是少數。

    見過晏明灼的玩家里,對他仰慕者有,對他恨得咬牙切齒者亦有,可謂黑紅頂流,但唯獨有一點無論粉粉黑黑都沒法否認,那就是晏明灼壓倒性的顏值。

    有此盛名在外,好奇者愈眾。

    這要是能趁機來個英雄救美,和晏明灼打好關系,幸運兒將一躍成為全體玩家羨慕嫉妒恨的對象!

    當墜落人影的身份暴露以后,在場的所有玩家都在摩拳擦掌,試圖各顯神通接住還在驟降的晏明灼。

    然而晴空白日,平地忽地掛起一道颶風,吹起塵沙迷了眾人的眼。

    等他們揉著紅腫的眼睛,頂著debuff狀態再焦急萬分地抬頭仰望,天空中已空無一物,就好像玩家們集體做了一場幻夢。

    “是錯覺——?”

    下一秒降臨全服的游戲提示音,證實剛才的一幕并非白日做夢。

    【緊急通知!】

    【緊急通知!】

    【70級主線奇遇(晏明灼專屬版)已通關!】

    【接下來通往星之國的傳送門宣布關閉,還處于個人70級主線奇遇中的玩家在強制下線時間歸零前暫時不受影響。】

    【久經磨礪的勇者們,恭喜你們成功度過考驗,從詛咒縈繞的永恒夜之國,到時空飄流的自由星之國,你們在一次次與魔物的演練斗爭中,證明了屬于人類的真正勇氣!】

    【接下來,才是真正的考驗!】

    【80級主線奇遇,也是迄今為止的最終奇遇——‘魔王狂想曲’,將在現實時間一周后開啟!】

    【此次奇遇不會出現單獨副本,直接在中央王城開啟。】

    【與此同時,第一次大型全服任務‘魔潮入侵’,將在新版本更新后上線!開啟屬于無畏勇者們肆意的狂歡盛宴吧!】

    【最終副本結束后,也將迎來本次內測的階段性結束。感謝諸位玩家的大力支持。】

    【請諸位敬請期待公測正式到來!】

    【提醒!新版本上線前,暫時無法登錄游戲。】

    【全體強制下線倒計時,現實時間72小時。】

    【71小時59分59秒……】

    晏明灼找回對身體的控制,撤去颶風之力,在雨之國找了塊隱蔽角落降落時,他已經聽到巷子外玩家們毫不掩飾的大聲討論。

    【隱形藥水】的效果還沒消失。

    晏明灼光明正大走出巷子,站在聚集起來的玩家堆里偷聽他們對游戲提示的探討。

    聽到接下來的奇遇名稱,全服任務,以及波及到的地點,晏明灼的心緒多出幾分波動。

    他的身上,還穿著烏琰留下來的衣服。

    原本是慌亂之下的錯誤,現在卻變成烏琰留給他唯一的紀念品。

    他脫離星之國的副本以后,想必和前幾次一樣,烏琰已經恢復了屬于“魔王”的記憶,不再是被鬼宅所囚禁的食憶屋靈了吧。

    晏明灼離開還在閑聊的玩家們,漫無目的地穿梭在雨之國的大街小巷。散步散了許久,他在商業街停下腳步。

    夜晚降臨,店鋪里飄出蛋糕甜甜的香氣。

    藥水的效果恰巧消失。明亮的櫥窗被燈泡所點亮,玻璃映照出長發青年失魂落魄的倒影。

    “嘖。”晏明灼走近櫥窗,看著鏡中倒影隨著他的步伐而消失破碎,不成人形,他忽然喃喃道,“真是孽緣啊。”

    就算還給他了自由,結果還不是什么都沒改變。

    是因為……喜歡已經形成慣性,所以就算不再出現詛咒般的強制愛意,也仍會對某個特定的對象心動么?

    簡單來說,就像是訓導一樣,他對擇偶對象的喜歡,似乎已經被調.教成了某個特別定制的模樣。

    就像他會記得,被魔王附身的對象,總是對可愛的小蛋糕情有獨鐘一樣。

    晏明灼買了幾個低糖小蛋糕,決定作為晚餐填飽肚子。

    他覺得蛋糕十分清淡,不夠刺激多變。不過,偶爾嘗試一次淡淡的香甜,感覺不壞。

    就是沒想到,做蛋糕的店主竟然在晏明灼挑選蛋糕時認出了他,非要給他免單。晏明灼把錢強行放在前臺,狼狽地逃出蛋糕店。

    才一出門,就對上好幾雙望來的眼睛——

    晏明灼:“……”

    玩家們:“!!!”

    他第一次,體會到遭遇圍追堵截變成大明星的滋味。

    ——身份完全暴露!

    晏明灼緊急變裝,遮住臉,帶上帽子,裝扮成不起眼的平庸路人,才脫離被圍攻的處境。

    他走在路上,都能聽見到處討論他出沒的事情。

    玩家們把找到他的行蹤,當做一場隨機開啟的驚喜活動。不知怎么傳出流言,一旦找到晏明灼,就能獲得幸運值拉滿的超級增幅。連一些原住民都被玩家的狂熱興奮裹挾進來,參與進“尋找晏明灼”的節日活動。

    當聲望值上升到舉世聞名能產生什么效果,晏明灼算是完全體會到了它的連帶效應。

    雨之國,呆不下去了!

    晏明灼連夜選擇變裝逃離,他連六國傳送門都不敢靠近,聽說有玩家輪流值班守在門旁,聚精會神盯著每一個企圖離開雨之國的人是不是他。

    晏明灼無法,只好花重金雇傭全是原住民組成的商隊。他偽裝成貴族,混進給王室運送貢品香料的商隊,才最終得以返回中央王城。

    幾天后,一列車隊進入王城。

    晏明灼感謝了商隊頭領的友善,決定在城門前和商隊分別。

    “不必客氣。”商隊頭領笑瞇瞇拿出一袋錢,“能夠幫助您是我的榮幸。在下來自夜之國,或許您聽過盧比家族的名號。”

    “感謝閣下的出現,令奈娜爾祖母的靈魂能夠得到安息。盧比家族永遠愿意為您敞開大門。”

    晏明灼花出去的錢,又原原本本回到他的手上。商隊遠去,徒留晏明灼拿著商隊頭領恭恭敬敬捧上錢袋,對他的變裝產生自我懷疑。

    難道他臉上寫著“他是晏明灼”幾個大字?

    晏明灼再細細思忖,便明了商隊頭領為何能夠識破他的身份。

    作為能夠穿越不同國度的商隊,消息靈通是第一要義。玩家們為了尋找他,聲勢鬧得浩大,在這種關鍵時刻花重金通過商隊的方式掩人耳目離開雨之國,他的身份在有心人眼中并不難推測。

    曾經說過,晏明灼對以紅寶石為家徽的盧比家族沒多少好感,他曾經在盧比家族經營的店鋪中購買到以次充好的香料。

    這是個會耍滑頭的墻頭草家族。

    商隊頭領在分別時才點出他一開始就知道晏明灼的身份,又把晏明灼花費的錢財還了回來,是想留個人情。

    在某些人眼中,尤其是貴族眼中,人情比區區金錢要稀罕得多。

    臨別時商隊頭領沒有直接喊出晏明灼的名諱,或許是想暗示他會替晏明灼保密。但一旦王室提及他的名字,盧比家族肯定很有興趣借花獻佛,用他的行蹤討好王室。

    晏明灼對盧比家族的節操沒有任何信任。

    起初晏明灼思考過,王室的接見會在什么樣的情形下出現。現在看來,等待王室的召見,恐怕不會花費太長時間。

    從玩家的閑聊中,他已經知道中央王城即將發生劇變。對接下來會發生的變故,晏明灼多少感到坦然。

    在變故尚未降臨之前,晏明灼決定先好好休息一段時間。趁這段時間,他要專心鉆研術士的力量。

    烏琰把他推向星空的時候,趁機在他背包的縫隙里塞了幾張紙。晏明灼回到雨之國才發現,那是關于生命術士的殘卷。

    (6/7)

    還差最后一卷。

    超乎想象的力量,已經漸漸回歸到晏明灼的體內。這是他能夠保持平靜的底氣。

    有朝一日,就算真的發生魔潮入侵。

    晏明灼希望,至少他能擁有力量去左右變局,去成為能夠決定自我命運的存在。

    第245章 最終版本開啟

    中央王城的景象和他離開時相比,街上變得冷清許多。

    晏明灼隨便走進一家街邊小店,和已經擁有了姓名的店主聊了幾句,才知道某天異客們忽然不約而同消失不見。

    中央王城的居民們對此并不感到驚慌,他們已經經歷過數次相同的事情。每隔一段時間,到了某個固定的節點,原本消失不見的異客們又會忽然出現。

    隨著他們的出現,中央王城和六國總會發生一些新的變化。以前原住民們對此視若無睹,現在卻會聚在一起閑聊,討論新的變化。

    總體上,隨著玩家們的大量涌入,中央王城變得越來越欣欣向榮。雖然玩家們帶來了許多麻煩,無疑也注入了新的生機與活力。

    例如最近的一個大新聞,在通往星之國的六國傳送門對異客開放通行資格后,王室頒布法令,宣布異客也能在中央王城自由買賣地塊使用權。

    這意味著中央王城對異客開放了定居的身份資格。

    翻譯成玩家的話,大概是游戲里新加載了“家園”模塊,愛好種田走商經營的玩家狂喜。來自異世界層出不窮的商業新點子,沖擊著尚且純樸、節奏慢悠悠的原住民生活。

    到了夜晚,晏明灼變裝成他以前小說里的角色,

    楠碸

    黑發黑眸的調香師曼達,走進夢魘酒吧,點了杯黑色曼陀羅。

    他坐在吧臺前,和擦酒杯的熟人店主閑聊,聽他帶著不滿又略顯自豪的語氣,炫耀他叛逆的青春期女兒,還有那個將他逃家女兒救回來的女英雄。

    是的,店主的女兒,就是晏明灼曾經在霧之國偶遇過的新娘愛雅,她的戀人是一位名叫源的劍士玩家。

    因為救命之恩的緣故,店主改變了對玩家的排斥,不再反對女兒的戀情。他甚至提到了晏明灼的名字,因為對方也間接幫助了源和愛雅。

    晏明灼靜靜品嘗著店主特調的低度數雞尾酒,悠閑地聽著店主傻爸爸似的嘮嘮叨叨,聽有過一面之緣的人擁有了新的生活,她們對未來充滿期待,又謀劃著哪些新的規劃。

    他后知后覺,時間并不為一個人所轉動,每個人都有著屬于自己的故事。他們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這樣的日子,有種平靜如水的淡淡幸福。

    走出地下研究室的空閑時間里,晏明灼去拜訪過從雨之國回來的老畫師,帶去了答應送給他孫女的“銀色五芒星親簽典藏版全集”作為禮物。

    老畫師相當高興,回贈給晏明灼許多珍貴的畫集資料。

    晏明灼到家才發現,其中一本畫集是他拜師學藝以來所有的練習作,涵蓋了他從拙劣稚嫩變得成熟的畫技變化全過程。

    以前老畫師總搖頭晃腦,罵他畫面太匠氣,沒有自己的想法,純純炫技,晏明灼還以為自己交上去的“作業”全被撕掉了。沒想到老畫師一直珍惜地保留著,并訂正成了一冊畫集。

    晏明灼撫摸過帶著細微紋理的畫紙角落。角落里是具有設計感的花式簽名,單字一個“灼”,如同太陽,如同焰火。

    老畫師應該猜出他的身份了吧。關于晏明灼、小說家銀色五芒星和畫師灼是同一個人這件事。

    馬甲都快掉光了,簡直堪稱晏明灼偽裝生涯的滑鐵盧。

    不過,時至今日,晏明灼并不排斥暴露真實身份。

    就像是他已經很久沒有刻意“載入”某個角色,扮演對他而言,變成了如呼吸一樣自然的事情。

    他可以叫晏明灼,可以叫安森,可以叫曼達,可以叫任何一個名字……名字在核心穩定運轉的情況下,只是一個可以隨時變化的代號。

    他已經不會再忘記找回自我的路,沉溺在某個角色中太久而無法自拔。

    等玩家們能夠再次上線,中央王城已經下起進入冬天的第一場雪。

    從天高氣爽的晚秋到步入初冬,才過去僅僅半個月。對分別兩個世界的玩家和原住民,尤其是對某些陷入熱戀的跨界情侶而言,卻好像過去幾年那么長。

    第一場雪臨近結束的夜晚,晏明灼在家中升起壁爐。

    柴火在壁爐里燒得劈啪作響,將室內冷清的空氣染得暖意融融。火光照亮了低頭讀稿子的主編陳麗麗。

    “這是你修改完畢的成稿?”陳麗麗讀完,輕聲問。

    “嗯。”晏明灼看向露出遲疑表情的她,“有什么問題?”

    “稿子沒什么問題。”陳麗麗搖搖頭,“你和戀人復合了?”

    “算是復合嗎?”晏明灼啞然失笑。他又道:“無所謂了,反正,他現在也不記得。我甚至不知道他在不在這個世界上。”

    “只是……讓命運順其自然地發展,我們總會再次相遇。”

    陳麗麗把紙質稿用文件夾固定好,放進隨身攜帶的包。工作時間結束,接下來是屬于朋友之間的私人談話。

    “最近王城里有很多關于魔物的流言和傳聞。”她說,“《王城周刊》好幾期的頭條,都是關于不久后可能到來的魔物入侵狂潮。”

    晏明灼垂眸,端起面前的紅茶,輕抿一口:“我知道。我看過你主編的深度報道,對各方言論收集得很全面。”

    陳麗麗也端起紅茶,但沒喝。手指摩挲在透出薄熱的杯壁,她想要盡力忍耐不要向外透露的焦慮,如同指尖被燙傳來若有似無的針扎隱痛。

    “你能夠接受嗎?”

    “什么?”晏明灼問。

    “你和他,會站在立場相反的對立面。”陳麗麗通過王城銷量第一的刊物,能接觸到許多第一手消息,媒體人的敏銳嗅覺,讓她預感到了令人憂心忡忡的未來,“你能下定決心嗎?”

    和外界對晏明灼充滿謬論的想象相比,作為一手發掘出銀色五芒星的責編,第一個知曉銀星真名的人,她對晏明灼的個性要更加了解。

    過去的晏明灼,其實沒有什么特別渴望的東西,他冷漠平靜的外殼只是偽裝,但一旦把外殼打破,就會發現里面是團看不清楚的霧。朦朧而無定數。

    晏明灼會做出什么事情,誰也沒法預計。他骨子里有股隱藏極深的瘋狂,或者說無所畏懼,這給他增添了濃重的“非人色彩”。

    陳麗麗曾經救過一次割腕的晏明灼。

    他倒在地板上陷入昏迷,左手手臂靠近腕部的地方割破許多道傷口,有兩道從手腕延長到小臂,這些傷口竟然被硬生生用醫用可吸收線縫上。

    陳麗麗被急救醫生罵得狗血淋頭才知道,晏明灼竟然是生縫,為了保持清醒狀態,甚至沒打麻藥。

    晏明灼不是失血過多,完全是生理上被“疼暈”過去。大腦承受不了清醒的痛苦,自動開啟了防御機制。

    生縫……作為敏.感的文字工作者,陳麗麗光是吐出這兩個字,就感到一陣戰栗的疼痛,她下意識握住手腕,把手背到身后藏住。她不敢想象晏明灼選擇割腕時下了怎樣的決心,后來獨自縫合止血時又有多么堅強。

    事后,陳麗麗到病房探望住院的晏明灼。她小心翼翼詢問晏明灼最近是不是不開心,遇上了什么難事。遇上難關一定要說出來,她想方設法也會幫助他。

    對陳麗麗的問題,晏明灼反而表示困惑。他說他并不打算自殺,只是為了體驗縫合活體人皮的感覺,所以才在自己身上練手。

    不幸的是,練手初始他過于沉浸角色的絕望,下手失了輕重。好在緊要關頭,猛烈爆發的求生欲救了他。

    所以他才給陳麗麗緊急撥了個電話,又開始給自己縫合。

    晏明灼平靜的臉上難得勾起淡淡笑容。

    他說他發現血止不住的時候,想過是不是就這么算了,反正他沒什么非得活下去的理由。后來想想,稿子還沒寫完,會給陳麗麗的工作會帶來麻煩。周刊開天窗,臨時找質量過關的稿子頂上很難。

    晏明灼還說,要陳麗麗放心,他沒有報復社會的想法。他體驗角色,只是為了知道不同性格的人會怎樣應對生活,體味他們的情感,他不會變成真正的罪犯。

    說完,他還舉起包裹白色繃帶的左手腕,在陳麗麗面前晃了晃,說他自己縫的針腳很漂亮,急救的時候他聽見了,醫生在和護士偷偷夸他技術高超。

    陳麗麗聽完,第一次雷霆大怒,沒控制住脾氣掀翻了給晏明灼帶來的慰問果籃。

    要不是看在晏明灼是病人的份上,她就一巴掌扇上去了——其實這也是氣話。她做不到。而且這也打不醒晏明灼。

    說什么“活著本身就是意義”、“你已經是罪犯預備役,你差點殺了自己”、“能不能愛自己一點”的漂亮話或發泄都沒用,晏明灼不是那種能被空虛大道理輕易說服的人,盡管他常常陷入空虛的哲學思考,還反過來對他人發動攻心嘴炮。

    陳麗麗只能利用編輯的合作伙伴身份,用一份份稿子栓住一度尋找不到意義的晏明灼。

    她一次又一次地反復告誡,把求生欲作為人類基本理念,刻進晏明灼的形式規則里,讓他即使在“體驗生活”的過程中,也不會被毀滅吞噬殆盡。

    晏明灼答應了她,再也沒發生過類似意外。

    但陳麗麗知道,他始終在尋找……

    當得知晏明灼擁有了戀人時,陳麗麗發自內心替他高興。她很明顯地察覺到了晏明灼身上發生的改變,他更加具有人情味,能夠感受到情感帶來的真正滋味,而非看似完美的模仿。

    正因如此,陳麗麗現在才會感到深深的擔憂。

    “你都知道了啊。”晏明灼微笑。

    陳麗麗不明白晏明灼到現在還能如此氣定神閑的原因——顯得她皇帝不急太監急。呸呸呸,她才不是太監。

    “你也沒有很努力藏吧。前段時間王室都派人到編輯部打聽情況去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人轟走。”陳麗麗沒好氣道。

    “托你和那群異客一次次成功破解異聞的福,原本會一個國度接一個國度爆發的魔物復蘇,延遲到了現在,相應的影響大大減少。六國算是成功度過危機,只剩下最核心也最繁華的心臟地帶,中央王城。”

    “但該來的終究會來,也許是今晚,也許是明日。依照你當前的名聲,逃不開。”

    陳麗麗放下一口未動的紅茶:“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要真正地……親手殺死戀人的準備。

    這次不再是演練,也沒有重來的機會。一旦魔王真正復活,重臨世間,祂會帶來席卷所有的恐懼。

    祂將與人類為敵,摧毀世界,帶來真正的末日。

    陳麗麗身為人類,當然不想死。她沒有能夠改變的力量,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晏明灼的身上。無數原住民皆是如此。

    晏明灼的聲望,隨著時間的流逝,已經在不斷加持的想象下,被神話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但作為晏明灼的朋友,看著他一步步變成“人類”找回情感的見證者,陳麗麗把恐懼和彷徨都咽下去,她最后只說:“我希望你能夠快樂,不要選擇后悔。”

    晏明灼送陳麗麗離開。臨行前,他囑托陳麗麗地上雪滑,天黑,注意看路。

    陳麗麗圍上圍巾,這是晏明灼回來后送她的拖稿致歉禮物。她朝出門后凍得紅通通的手背呵氣:“真希望明天能出太陽。”

    晏明灼回道:“會的。不過雪被太陽照射,受熱融化的那一天更冷。”

    陳麗麗噗嗤笑出聲:“有時候真的很難想象,你是怎么說出故事里那些浪漫的情話,把你那些男朋友騙到手的。”

    晏明灼糾正她:“不是那些。”

    陳麗麗:“嗯……沒有反駁騙到手哦?”

    晏明灼不說話。

    難得一次看到晏明灼吃癟的陳麗麗瘋狂大笑,她加快腳步逃離現場,撐開傘走進黑夜里。雪花飄落在她暗紅色風衣的肩頭,她頭也不回瀟灑揮揮手。

    那是晏明灼見到陳麗麗的最后一面。

    命運在無人可知之時,已然亮出刀鋒,映照出陰影猙獰的臉。

    陳麗麗失蹤告示登上《王城周刊》頭版頭條的第二天,晏明灼收到了來自王室的緊急召見。

    第246章 王室接見

    雪停了。厚厚的雪鋪滿地面,逐漸顯露出快要融化的狀態。

    太陽溫暖地照耀在人的身上——下雪的日子,街上一個人都不見,現在不僅連縮在家里面的原住民選擇出門享受太陽,就連消失許久的異客都重新出現在大街上。

    這或許也得益于挨家挨戶出現的敲門聲,一大清早就把原住民們吵醒,讓他們發覺太陽已經重新回到天空上。

    這場雪持續了好幾天才雪停。

    雪停以后,編輯部沒有收到本該由陳麗麗帶回去的原稿,派人去她家敲門,發現她根本沒有回家。

    晏明灼才從地下室出來。接到來自編輯部的消息,他穿著皺巴巴的衣服就出了門。

    從他家到陳麗麗家的路上,晏明灼挨家挨戶詢問人們,有沒有見過一位穿暗紅色風衣的年輕女子。

    人們很快發現了他的身份,心中充滿好奇。但礙于晏明灼的焦急,幾乎沒有人過多拖延他的時間,而是老老實實回答他的問題。

    晏明灼敲了一百五十扇門,時間從清晨來到上午,得到的答案無一例外,沒有。

    直到他來到第一百五十一扇門前。晏明灼再冷靜理智,也幾乎陷入絕望。

    他了解陳麗麗。

    取回手稿的路上,她就算出了事故,爬也要爬回編輯部,才能甘心咽下最后一口氣。不能讓雜志開天窗,是陳麗麗自入行以來就一直堅持的工作信念,她不會帶著還未刊登的手稿失蹤。

    陳麗麗出了意外。晏明灼不愿意往不妙的方向考慮,這是人之常情。但他必須考慮到最壞的可能性,不放過任何一個微小的線索,才可能盡快找到失蹤的陳麗麗。

    因此站在離陳麗麗家僅一個路口之隔的最后一扇門前,晏明灼深呼吸一下,抬手敲了敲門。

    開門的人是位病秧秧的年輕女子,她膚色蒼白,紫色的右眼沒被眼罩遮住。驟然見光,女子身體往左側著,躲進陰影里,只拿右邊對著晏明灼。

    女人問:“你好,請問找我什么事?”

    晏明灼從她身形露出的縫隙里,瞥了眼裝飾素凈簡潔的室內,很昏暗,看起來家境貧寒,唯一值錢的物什是女子正在轉動的寶石戒指——寶石的造型設計十分精巧,像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匣子。

    “你對我的戒指有興趣?哦,我知道了,你也是聽到消息上門來詢問的游商。”女人注意到晏明灼打量的目光,她大大方方把戒指露出來,“這是我家最后一個留下來的傳家寶,要是想要,就給我一個合適的價,我賣給你。”

    “夫人,你生病了?”晏明灼對購買戒指不感興趣,他希望女子能夠給他提供一些線索。

    “對,我快失明了,只有右眼還能看到一些很模糊的光感。要想治療得花一大筆錢,否則我也不會淪落到要變賣家財的地步。”

    說完,女人警惕地后退一步,把戴戒指的大拇指背在身后:“難道你想壓價?我告訴你,最近幾天上門的游商很多,我只是還在猶豫,不想輕易賣掉我的戒指。”

    晏明灼哭笑不得地嘆口氣,抱著來都來了的念頭,詢問這位可憐的盲女人:“夫人,你見過一位穿著暗紅色風衣的女人嗎?她應該是三天前的夜晚,可能經過你家門前,準備回家。”

    盲女搖搖頭:“沒見過。”

    “或許你認識她,她是你的鄰居。”晏明灼不愿放棄。

    盲女皺起眉,把門重重關上:“街上打傘的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不要再戲弄我!”

    余音從縫隙里飄出來,拍在晏明灼的臉上。

    他的嘆氣在冰冷的空氣里形成一股上升的白霧,這是他今天遇見的第一個態度不耐煩的王城居民。聲望在關鍵時刻能夠帶來多大的作用,晏明灼在這時才切身體會到。

    但也正是因為他的名聲,或許才引發陳麗麗的失蹤……

    晏明灼有時不得不這么考慮。他送給陳麗麗的圍巾里,疊加了來自生命術士的祝福,就算遇上致命危機也能替她擋下攻擊。

    作為施術者,晏明灼沒有感受到術法被強行損壞而帶來的反噬,否則在第一時間他就能察覺到異常。

    陳麗麗仍然消失了。

    晏明灼甚至動用“作弊”的手段,試圖定位陳麗麗的數據在當前世界的所處方位和生命狀態,他耗費了相當恐怖的計算量,卻一無所獲。

    陳麗麗的消失,必然沒有那么簡單,有什么力量在暗中干涉他。

    在當下,能夠影響到晏明灼真實力量的存在,迅速想到的就是……遲遲未曾現身的魔王。

    難道,魔物的力量已經滲透進守衛森嚴的王城內部?

    王室的想法,或許和晏明灼的懷疑不謀而合。在名編輯陳麗麗失蹤事件鬧得沸沸揚揚的第二天,晏明灼就見到了一直被他當作吉祥物的王。

    王室位于王城的中心,但建筑物修建得并不算多么恢弘。

    戴著王冠、長相普通的中年男性坐在王座上,他的十根手指都戴滿了碧璽指戒。

    晏明灼下意識比較他曾經見識過的相似場景。最后他發現,眼前王冠上鑲嵌的鴿子血寶石,還沒夜郁金香莊園古堡墻壁上鑲嵌的寶石體積大、純度高。

    整個王室的內部裝潢,奢華程度比不上他曾居住過的豪華地牢。

    面對晏明灼的打量,王沒有計較他的冒犯。他溫和地請晏明灼在階梯下最近的位置落座:“尊敬的閣下,你的風采令吾仰慕已久,吾一直期待與你的相見。”

    “沒想到促成你我相見的契機,卻是一場如此不幸的事件。”

    晏明灼的內心,對王權沒有多少敬畏感。他已經見識過不同統治體制的國度,也了解到對六國而言,這位不出中央王城的王,更多只是象征的存在。這令他很難表現得誠惶誠恐。

    “請直接說明來意吧,王。”晏明灼不愿困囿于貴族辭令里,和人打機鋒。王室的緊急召見,用能提供陳麗麗失蹤相關的線索為由,才征得晏明灼的同意。

    “陳麗麗編輯的失蹤,并非偶然。”王的手搭在王座扶手,他語氣沉重,“這是人為事件。”

    “你的意思是,與魔物無關?”

    晏明灼看過周刊的深度報道,其中提到近期王城城郊外的野獸異動。報道征詢過相關人士的意見,將其稱為“魔化”現象。

    有言論認為,野獸的魔化是為了構筑魔巢的出現,也有言論持相反意見,尚未完全形成的魔巢溢出的力量影響到環境,包括生活在環境中的野獸。

    晏明灼則認為兩種言論都不完全正確,兩者之間,應該是互為因果的關系。

    王沒有立即回答晏明灼是或不是:“失蹤事件,不是第一次發生。為了避免人心惶惶,吾才下令將消息限制在小范圍內流傳。”

    晏明灼沉默片刻:“恐懼相關的情緒,會成為魔王復活的養料。”

    “正是如此。”王嘆息道,“只要我們還是人類,面對無法抵抗的怪物,不可避免會產生恐懼,被恐懼吞噬的人類會墮落。魔化現象,不止出現在野獸群體,也出現在人類中。”

    “在王城內發生的失蹤案,與魔王的崇拜者脫不了干系。所以對你的疑問,我不能說和魔物無關,相反,魔物的存在正是根源。”

    王室手中,果然掌握了許多不為人知的隱秘情報。

    “我希望能夠安全找到我的朋友。”晏明灼不會認為王室會好心地分享免費情報,但他仍然說道,“與之可能相關的情報,請您一并告訴我。”

    “我會為你介紹一個可靠的年輕人。他在異客群體中很有聲望。許多情報,他會為你介紹。”王拍了拍手,從側門轉出一個單手抱住寶石匣子的男異客,他戴著半邊面具,只露出右眼,面具上的眼睛圖案很有特色。

    “是你。”通過極具辨識度的寶石匣子,晏明灼認出來人。——是在雪之國中,與他以對弈為約定,輸給他情報的奇怪玩家。(見218章最冷之日)

    “原來你們認識,這可真是有緣。”王親切地介紹道,“他叫獨眼,是我現在的得力臣子。”

    聽到久遠的玩家名,晏明灼睜大眼睛,看向和記憶中容貌相比面目全非的男玩家,這次的脫口而出更加驚訝:“——是你!”

    獨眼拋了拋掌心的匣子,笑道:“真令人高興,我們又見面了。”

    他露出來的右眼笑得瞇起,左側面具上逆轉的荷魯斯之眼,卻直勾勾地面向銀發青年。這令他的表情看起來有幾分詭異。

    “晏明灼。”獨眼輕聲念出晏明灼的名字,緊接著將匣子拋向他的方向:“打開看看,在匣子里,我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

    第247章 魔盒

    獨眼的舉動很突然,晏明灼反射性抬手,穩穩接住匣子。

    匣子感覺很輕。不知道放了什么東西。

    晏明灼不明白獨眼的用意為何,他在夜之國的副本里聯合不滿他霸道行為的散裝玩家狠狠坑了獨眼一把,算是結下梁子。后來在雪之國,獨眼卻算是幫了他。

    奇怪的玩家。

    晏明灼當著王的面,看了獨眼一眼,打開匣子。

    匣子外表鑲嵌各類寶石,流光溢彩,里面卻比想象中要深很多,四面都用漆黑的鵝絨包裹。晏明灼略略一瞥,沒有完全打開,盒底呈放著半本殘卷。他關上匣子。

    獨眼還沒開口,王先替他解釋道:“晏明灼閣下,匣子里的術士書,是王室的收藏品。獨眼異客說對您有用,吾便擅自做主,決定送給閣下作為見面禮。”

    “很可惜前不久有魔化者滲透進王室,企圖盜走此書。若非獨眼異客事先提醒在收藏室設下防御,又全力與魔化的入侵者搏斗,恐怕連這半本書都留不下來。”

    獨眼判斷得沒錯,匣子中的術士書,與生命術士相關,正是晏明灼缺乏的最后一卷。

    可惜剩下的半本被從中攔腰截斷,而非前后撕去一半,想要閱讀,只能把全本拼成。

    晏明灼表達感謝后,將寶石匣子收進隨身攜帶的背包里。對突然消失的匣子,無論是王還是本就活用道具的異客,對此都熟視無睹。

    見晏明灼愿意收下禮物,王的表情變得愈發溫和。

    他吩咐道:“獨眼異客,接下來的事,就拜托給你了。希望你們能夠好好合作。吾賦予你能隨時下令的權力。”

    獨眼回過頭,單手撫胸,笑瞇瞇地向高居王座上的王行了個鞠躬禮:“遵命,在下一定不負使命。”

    晏明灼離開王室。來的時候只有他一個,走的時候身旁卻多出一個令他心生警惕的玩家。

    或許是直覺,但晏明灼更愿意相信,這是力量達到某種層次后,所具有的預感。獨眼身上,有種令他莫名排斥的反感。盡管他現在還說不上來,到底為什么不愿獨眼靠近。

    “所以呢?你能提供什么新情報?”晏明灼走在一旁,固然和獨眼拉開距離,但也沒有趕走他。

    王的態度很明確,獨眼是他放在晏明灼身邊的眼睛。

    王室竟然會如此信任一個玩家,這令晏明灼感到頗為意外。原住民和天外降臨的玩家經歷了漫長的磨合過程,直到現在,許多原住民對待玩家仍是種被動接受的態度。

    畢竟打又打不過,死又死不了。玩家的不死之身,實在是傳說級別的存在。只是傳說變得爛大街之后,也就不值錢了。

    這么想來,玩家們的確很適合做情報探子。拿生命換情報,對他們而言是能夠接受的代價。

    “殘卷是王為你準備的禮物。”獨眼沒在意晏明灼冷淡疏離的態度,他自顧自跟住晏明灼,慢悠悠道,“我的禮物,只有那個寶石匣子。”

    “空匣子?”晏明灼回想起匣子特殊的設計,“這種造型的匣子圖案,最近在王城很流行?”

    “算是流行吧。的確出現了很多仿造品。”獨眼道,“真品,被稱作潘多拉之盒,也可以叫陰影之匣。它是魔化后的墮落者,為了盡快復活魔王,而制造出的吸納恐懼等種種負面情緒的工具。”

    “也就是說,是個縮小版且便攜的移動魔巢。”

    晏明灼猛然停住腳步。他想起敲響的第一百五十一扇門,那個疑似患有白化病而導致出現嚴重視力問題的盲女人。

    白膚,全身色素淺淡,眼珠因視網膜缺乏色素而呈現出淡淡的紫,很典型的癥狀。白化病患者因無法照射日光,很容易引發視力問題。因此晏明灼并沒懷疑盲女患病是在說謊。

    有問題的……是她不停撥動的寶石扳指!

    那個設計特別的微縮版寶石匣子!

    如果不是晏明灼視力良好,又觀察細致,他根本看不清寶石設計的樣式。盲女始終縮在陰影里,只拿沒帶戒指的右手所在的右側,朝向晏明灼。

    “我還有事,先走了。”晏明灼直接從背包里取出傳送符,撕開定點傳送,不給獨眼蹭過來的機會。

    一秒后,銀發青年伴隨白光在原地消失。

    “哎呀,這也太心急了。”獨眼惋惜地搖搖頭,像是變戲法一樣,他掌心里又變出個一模一樣的魔盒。

    他低下頭,又抬起,揭下遮住半面的荷魯斯之眼假面。此時的他,又換了另外一副新面孔。

    獨眼沒有去管晏明灼的去向。他隨意在王城街區漫步。

    雪天寒風凜冽,地上路滑,有行色匆匆的路人只顧著低頭看腳下,無意撞上連傘都不打的奇怪男人。

    “抱歉,抱歉。”路人戴著厚厚的絨帽,手上提著一個蛋糕盒,“今天是我女兒的生日,我急著回家替她準備生日驚喜。”

    “沒關系的,祝你今晚好運。”奇怪的男人張開雙臂,低頭擠進傘下,給了路人一個重重的擁抱,“替我向你可愛的小女兒問聲好。”

    路人懵逼地被男人抱了一下,呆呆看他似乎很高興地走開,嘴上還哼著愉快的小曲。

    真是個過于熱情的人。但不像瘋子。

    路人把小插曲拋在腦后,重新趕路。他一手打著傘,一手提著特地為最小的女兒定做的生日蛋糕,因此直到回到家以前,他都沒有機會發覺上衣口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份特別的禮物。

    一個精美異常、尚未開啟的魔盒。

    ……

    十分鐘前。

    晏明灼潛入盲女的家。

    盲女家中和晏明灼當初所窺見的場景一樣,可謂家徒四壁,就連壁燈上的金箔都有被小刀刮過的痕跡,到處都透露出獨居的孤寂和冷清。

    看來盲女的確很缺錢,所以在看不清晏明灼臉,誤認為他是游商的情況下,才會多出與他交談的耐心。一旦發現晏明灼不是為了求購戒指,盲女立刻變了臉色。

    既然面對面都看不清臉,難怪她會說出街上打傘者很多的話。畢竟前幾天的雪天,街上都沒人出門。

    晏明灼挨家挨戶的敲門詢問,在和原住民的交談里,無意中也得知許多其他線索。

    等等……人通常會從見過的事物里,做出不假思索的回答。

    也就是說,盲女很可能見過某位打傘的拜訪者。又或許不是拜訪者,而是在其他的情形下——

    晏明灼想起那晚瀟灑持傘步入雪夜的紅衣身影。

    被蒼白手指不停轉動的寶石扳指,化作陰影,在他眼前不停躍動。魔盒,魔王的崇拜者。

    晏明灼抿住嘴唇,露出略顯陰沉的表情。

    他沒有顧忌男女大防,直接用暴力破壞了主臥反鎖的門。

    盲女靜靜躺在床上,面容如同百合花一樣寧靜。濃重的血腥味飄蕩在臥室里,令人反胃。

    晏明灼走進臥室,帶上手套。他掀起蓋在盲女胸口以下的碎花棉被。

    胸口以下的傷口,一直蔓延到被撕開的腹腔。晏明灼忍住血淋淋的場景,辨認出造成撕裂傷的疑似是爪痕。

    短短幾個小時里,盲女變成了一具尸體。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她和失蹤的陳麗麗,究竟有沒有關系?

    晏明灼心中滿是疑問。

    他靜靜看了盲女的尸體幾秒,伸出手,搭在盲女已經僵硬的額頭。紅色的血液,作為解析的代價,從他的眼角溢出。

    不要誤會,盲女的靈魂不在這具軀殼,【穿針引線】不能讀取尸體的記憶。

    但是——別忘了,作為獨一無二的生命術士,他掌握著能夠“超游”的力量。

    恐怖的數據流,沿著掌心和額頭接觸的部分產生交換。

    玩家們眼中的npc男主,對著原住民殘留下來的數據,開始暴力解包,查看【盲女】這個角色在游戲里被賦予的注釋。

    【多琳娜:dollina,她的名字衍生自“doll”,意為洋娃娃。帶有天真和無辜的寓意,卻始終是脆弱被動的木偶。】

    【她的一生,都活在編織的美麗謊言之下。】

    第248章 陰影蔓延

    【多琳娜的父母是一對表面上完美的優雅恩愛夫妻,沒落貴族之后,對待小多琳娜的態度不算親熱,有時對她極好,有時對她的哭訴又十分冷淡。】

    【就像對待一個娃娃,對待一只貓兒一樣,有時間有興致就逗弄一下,累了就不管不顧。小多琳娜從小在看人臉色的環境中成長。】

    【后來等她長大到八九歲的年紀,顯示出超乎同齡孩子的聰明伶俐,父母對她忽然關心起來。小多琳娜欣喜地沉浸在遲來的父愛母愛里,快樂地成長,逐漸忘卻童年的遭遇。】

    【多琳娜長大了,她生得美麗多姿,父母商議要將她嫁給某個貴族。多琳娜不愿意早早結婚,她想去看看其他的國度。依照父母對她的愛,多琳娜覺得父母會愿意傾聽她的想法,但父母卻開始歷數過去為她付出的代價,多操的心腸。】

    【多琳娜這才知道,因為她從小罹患白化病,照料她比其他小孩麻煩很多,家里也要相應做出許多妥協的布置,父母對她并不喜歡。他們想過努力再生一個孩子,卻一直沒懷上。直到多琳娜年紀大了,能夠記事,又表現得十分優秀懂事,父母才改變對她的態度。】

    【這個世界上能夠無條件愛她的人,只有父母。多琳娜曾經一度深信書中的話。原來書中也會騙人。】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無條件的愛。凡是得到,必要付出代價。】

    【多琳娜無法逃離父母軟硬兼施的控制,她默許了訂婚,嫁給了一個未曾謀面的陌生男人,只為男人的貴族頭銜,還有他許諾給父母的種種好處。】

    【婚后,多琳娜的身體變得愈發孱弱,無法生育,原本因她的美麗而求娶的丈夫也變了態度,不肯白白花錢養她。多琳娜只好想辦法工作。因為無法接受日照,她能做的工作十分有限,常年累月地伏案工作拖垮了她的精力。】

    【她的丈夫意外死去,丈夫的家人為了財產,將她趕回娘家。這時她的父母已經十分衰老,不愿意接納病到快要失明的多琳娜。他們要多琳娜自己想辦法,再嫁一個男人,叫男人養她。】

    【多可笑,這就是口口聲聲曾經說愛她的親生父母。他們優秀美麗的掌上明珠,失去利用價值以后,就變成了將死的魚目。】

    【愛被價值量化。所以愛才會流向條件優越不缺愛的人,缺愛的人,永遠在索求曾經求之不得的東西。】

    【多琳娜用積攢下來的一點點錢,找了個房子住下。她看不清東西,無法出門,天氣又越來越冷,工作也丟了……病痛折磨著多琳娜的精神,死亡在一天天逼近她。】

    【她想要恢復視力,想要一個健康的身體,行走在日光下。為此,多琳娜寧愿向陰影求助。】

    【她得到了一個禮物。一枚鑲嵌魔盒的戒指。吸納足夠力量的魔盒打開的那一瞬,能夠實現一個愿望。】

    【多琳娜開始殺人。】

    【命運贈送的禮物,都在暗中標注好了價格。多琳娜已經做好準備,付出應當付出的代價。】

    晏明灼猛地收回手。他能夠“看到”的注釋已經到了盡頭。

    問題有很多。

    多琳娜怎么找到向陰影求助的途徑?誰給了她帶有魔盒的戒指,又告訴她魔盒的使用方法?戒指上的魔盒難道就是真正的陰影之匣,亦或是陰影之匣有很多個?

    誰殺了多琳娜?多琳娜有沒有抓住陳麗麗?多琳娜死了,陳麗麗又在哪,誰把她藏起來了,連搜數據都沒法找到坐標?

    晏明灼抬手拭去眼角流出的血液,刺痛令他頭腦清醒。

    先前見面的時候,多琳娜一直在轉動她戴在拇指上的戒指——女性很少會選擇戴扳指,給她戒指的人,多半是個男人。

    因為失明,多琳娜在試探,忽然敲門的男人是不是給她戒指的人,又或者,是不是同樣受魔化所影響的“同類”。

    關于魔盒的許愿,很顯然是個謊言。多琳娜為了恢復健康,主動魔化成為魔物,一手炮制出這段時間的失蹤事件,她不會自殺。

    晏明灼重新調查過多琳娜慘遭開膛破肚的尸體,對她的死因有了猜測。很有可能魔化意味著陰影寄生在她的體內,得到養料孕育成熟后就會破體而出。

    當然,也可能是另一個魔化者殺了她,這是一場內斗。

    因為多琳娜的戒指不見了。晏明灼翻遍了整間臥室,甚至不惜再次動用作為“神”的力量,都沒找到。

    但他擁有了另一個意外收獲。

    晏明灼離開臥室,走到多琳娜家通往院子的后門。

    院子里種著稀稀落落的花叢,能看出過去的繁榮,但因長久疏于搭理而變得雜草叢生。

    曾擁有過挖洞經歷的晏明灼很快找到院子里泥土松軟的地方,他找來放在雜物間的鐵鍬,開始挖土。

    花叢倒伏在帶著融雪的泥地里,一鍬又一鍬往下挖,直到挖出一截斷裂的手臂。

    是個男人。不是陳麗麗的手。

    晏明灼一言不發,繼續揮鐵鍬,用力鏟土。在多琳娜家的院子里,他找到了共計十二具新鮮尸骨。

    寒冷的冬日大大降低了尸體腐蝕的速度,因此被挖出來時他們的面目大多還保持死前的猙獰,死狀鮮活。

    躺在最上面的兩具尸體,屬于是一對白發蒼蒼的老夫婦。

    也就是說,這棟房子不是多琳娜后來租住的房子,而是她原本的家。

    陳麗麗不在尸堆里,這算是最后的好消息。

    但是……

    晏明灼從老婦人布滿斑點的手上捻起一塊暗紅色的織物碎片,他在織物附帶的毛絮中,察覺到了“祝福”的力量。

    陳麗麗曾經被埋在院子里。

    現在,她卻消失了。

    離開多琳娜家后,天空又開始飄雪。晏明灼再次嘗試通過施加在圍巾上的術式,感應陳麗麗的位置。

    不行,還是沒用。

    那么……如果是試著尋找魔盒呢?晏明灼思忖,陳麗麗消失了,戒指也消失了,也許是拿走戒指的人帶走了陳麗麗。

    原因,或許是察覺到陳麗麗沒死。

    擁有生命術士祝福的人,不會那么輕易死去。況且是那個堅強的女人。晏明灼深信這一點。

    晏明灼找了個屋檐躲雪,從隨身包裹里拿出獨眼送給他的禮物。

    獨眼說眼前精致的寶石匣子只是仿制品,晏明灼卻覺得沒那么簡單。他決定嘗試解析。

    掌心貼在匣子上,跳出來的注釋卻令他感到意外。

    【陰影之匣(仿制品):被工匠制造出來的普通造物,用許多寶石精心裝飾,價值頗高。】

    “啊啊啊——!!!”

    遠處忽然傳來慘叫。

    晏明灼立刻把仿制品收回隨身包裹,飛快前往傳來慘叫的地方。

    他來到一座距離幾百米外的房屋前,此刻因為慘叫,外面已經有不少人開窗探出頭來,但沒人出門。

    房屋緊閉,窗戶透出橘黃色的光線。

    晏明灼跳入院子,悄無聲息地靠近窗戶。窗明幾凈的玻璃上,映照出倒在血泊中的婦人和兩個女兒。

    父親側對窗戶,手持切蛋糕的餐刀,面無表情。

    “生日快樂~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父親輕聲哼唱:“祝你生日快樂——”

    他手臂高高舉起,刀刃調轉,捅進他的腹部。

    第249章 無法拒絕的請求

    短短幾天之內,魔災驟然爆發。

    多琳娜和在生日之夜滅門的一家四口不是個例,似乎從年末落下的第一場雪開始,陰影已經潛伏進人們的生活中,隨時隨地會吞噬平靜。

    晏明灼再次得到王的召見,這一次是因為有玩家找到了魔巢的所在地。

    在晏明灼行動的同時,無數玩家在為殺死魔王而付出努力。魔災的無差別性屠殺,不僅令活下來的原住民對魔王充滿仇恨,就連和原住民交好的玩家都將其視為生死大敵。

    至于利益為先的結社玩家更不用說,殺死魔王通關游戲能夠帶來的報酬,足夠讓他們如嗅到食物氣味的鬣狗,整日徘徊在城郊,不惜犁地三尺。

    “異客找到了通往魔巢的入口,但他們進不去。”王高居王座,他的麾下多出不少玩家,獨眼也在,與其他玩家站位涇渭分明。

    “你們已經嘗試過了?”晏明灼環視一圈玩家,在這些玩家里,他沒有找到面熟的臉孔。

    “對,我們集結小隊突擊過入口,城門過于堅固,我們還沒見到魔物就被弓箭手射殺。”有玩家回答。

    “城門?”晏明灼問,“你的意思是,魔巢是一座城市,不是簡單的魔物巢穴?”

    巢穴和城市之間相差的文明距離,堪比原始人坐火箭。

    “是的。我們沒能進去,也走不了太遠,只看清楚了城門,規模與王城恐怕相差無幾。”另一個玩家接話。

    要去一個魔物巢穴探險,只需要一組冒險者小隊。要攻打一個魔物修建的城市,估計得出動軍隊。

    但王城沒有軍隊,只有執法者。王城本身的防御已經固若金湯,除非從內部自行瓦解,譬如隨時爆發的自相殘殺。

    玩家也不可能形成軍隊。沒有人有本事把全體玩家扭成一條繩索,就算是當前聲望最高的晏明灼。

    強行打出軍隊的名義正面攻城,不如讓他作為獨行俠,潛入魔巢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很顯然王也是這么想的。

    “晏明灼閣下,在整個王城里,如果說誰能潛入魔巢接近魔王,還有可能全身而退,只能是你。”

    王說:“過去您數次拯救其他國家,利用智慧破解魔王的陰謀,對六國的幸存者而言,你是當之無愧的英雄。”

    “你謬贊了。我不是什么英雄,只是個旅行采風的普通小說家罷了。”晏明灼神情淡漠,“我能活下來,是因為魔王附身的存在,沒有選擇殺我。”

    “這就夠了。”王喟嘆說,“至少這能證明,魔王對你是特殊的。”

    “不止一個異客向我訴苦,他過去在怪物手中死過多少次。如果他們不是不死之身,早在夜之國就已經埋尸花田,成為漚肥的花土。魔王對他們絕不會手下留情。”

    “作為一個沒有不死之身的人類,能走到今天的地步,實在是辛苦你。我很難再向你提出更苛刻的請求,但是,作為擔負起國民生命的王者,我不得不做出艱難的決定。”

    王起身走下王座,他平平無奇的臉龐透出悲憫。

    “請救救大家。就算不能殺死魔王,能成功臥底進魔巢,里應外合打開城門也行。”王抬手取下頭頂鑲嵌寶石的黃金王冠,遞給晏明灼,“王城里的每一個人,都擁有著自己的生活,他們不應該妄自死去——”

    “能夠從魔物手中拯救他們、保護他們的人,才有資格做吾的繼任者。有朝一日,吾甘愿退位。”

    晏明灼沒有接過他遞來的王冠。

    他亦不能拒絕。

    室內無聲凝視的每一道目光,都在增加王冠的份量。

    一旦從王室離開,想必今天的請求會通過各種途徑散布出去,晏明灼如今的聲望已經達到巔峰的地步,他的拒絕,會令本就陷入動蕩的王城更加人心惶惶,散如沙盤。

    人心所滋生出的各類陰暗情緒,會孕育出更多的魔化現象。晏明灼就算不能短時間內阻斷魔化,也不能加速一幕幕慘劇的上演。

    這是王的陽謀。

    擁有極高的聲望,就得付出享有聲望的代價。否則德不配位,必遭禍殃。

    “我明白了。”晏明灼站在原地,挺直的脊背如同一座高山,他的神情沉如淵海,“你的希望。”

    “不是我的希望。”王沒有強求晏明灼收下王冠,他放下手臂,重新把王冠戴回頭頂,總算綻出微笑,“這是大家的殷切希望。”

    晏明灼垂下眼眸。

    在望來的目光中,有一道格外熾熱……

    “閣下,請留步。”

    果然,晏明灼離開王室后,他察覺有人跟在他背后。

    晏明灼換了幾次方向,都沒甩脫跟蹤者的腳步,在某個無人的街道口,他停下腳步:“你用了什么道具?”

    跟蹤者一時不備,顯出身形。他第一次被npc老練地反問道具,恍惚間還以為在和玩家對話。

    “我來自高天結社。”玩家自報家門,“我們社長想見你。”

    他是什么很閑的人嗎?一個兩個都這樣。

    晏明灼不再與他多言,直接切斷黏著在他身上的感覺。他已經具備了令道具無效的能力,僅針對他本人。

    “等等。關于近期爆發的魔災,社長有信息想和你交換。”沒料到花重金購買的高級道具居然會失效,玩家臉色驟變。

    魔災二字成功留下晏明灼,他轉頭,言簡意賅:“帶路。”

    陳麗麗的消失和魔盒有關,魔王的復活也與魔盒有關,晏明灼盡可能在搜集與之相關的情報。他總覺得朦朦朧朧,核心被藏在動亂后。

    剛才留在王室的玩家做過簡單自我介紹,晏明灼記得眼前這個自稱來自高天結社的玩家,介紹時用的另一個毫無關系的身份。

    玩家能得到王的青眼,出現在王室,多半經過獨眼的篩選。晏明灼不信任獨眼,連帶不信任可能和獨眼交好的玩家。

    他沒想到高天結社的社長明王,的確給了他新的思路。

    “你是說,在霧之國,獨眼出現時掌心曾托著魔盒?”晏明灼坐在玩家對面,思忖后說道,“在雪之國,我和他有過一面之緣,他的確時時撥弄一個寶石方盒,但方盒造型與魔盒不同。”

    除去都是寶石點綴的盒子以外,二者毫無相似之處。

    “魔盒的設定,直到這次更新才明確。幾乎在看到版本更新內容的瞬間,我就想到了獨眼曾經把玩不離身的方盒。在霧之國我就懷疑過,他是不是轉職了某種隱藏職業,隱藏職業往往伴隨隱藏陣營。”

    “有沒有一種可能,獨眼早就變成人類的叛徒,投向魔王陣營,在不同的國度利用魔盒吸納人類的負面情緒作為養料。”

    “這就能解釋為什么每個國度的主線都得到破解,但魔王最終還是獲得了足夠復活的力量,只是在時間、影響范圍上,遭到大幅延緩和削弱。”

    明王試探性看向晏明灼,見他若有所思,顯然聽懂了自己的話,內心震驚的波瀾仍然難以平復。

    游戲中的npc能夠出現超游對話,這不是什么新鮮設定。明王的敏銳,令他從和晏明灼高度自由毫無障礙的對話中,察覺到了更深層次的東西。

    “在不同的國度……”

    晏明灼想到什么,忽然向明王提出要求:“放松,讓我看一看你記憶里的寶石方盒。”

    明王看過雨之國的通關流程,知道作為人偶師的晏明灼掌控了能夠窺探記憶的技能。他只是沒想到,這些曾經以為互不相通的SSR級別卡面,都是晏明灼的角色扮演。

    “你看吧,我不會抵抗。”明王是個聰明人,對待有價值的事物,他不會把時間浪費在做心理建設。

    晏明灼將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玩家眉心。

    他無法像解析原住民多琳娜一樣,解析玩家的數據,好在【穿針引線】能夠對玩家派上用場。

    明王毫不設防地對晏明灼開放了這段玩家們在霧之國開會的記憶。

    晏明灼看清楚方盒的造型,與記憶中在雪之國看見的方盒做對比,果然——不一樣。

    方盒的造型,似乎會根據不同國度,做出與之前毫無關聯的相應改變。這就是為什么晏明灼沒能一開始就發現這一點。

    獨眼很可能是魔王安插進來的臥底。

    忽然泛濫的魔災,自然和獨眼受到王的倚重有關。

    “謝謝。”切斷記憶,晏明灼對玩家道謝,“你要我做什么?”

    玩家不會平白無故送他情報。

    來到討價還價的時間,明王也很干脆,毫不扭捏:“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好感度。”

    “?”晏明灼眨了眨眼。

    “不是其他層面的好感度。”明王后知后覺剛才的話有歧義,他狼狽地撓撓頭,原本理性的一面被打破,倒是流露出屬于玩家的活潑,“我的意思是,好感度數值,我希望能夠接到你發布的任務。”

    明王吐槽:“你的好感度太難刷了。我猴年馬月才能刷到能選擇站到你陣營的地步。”

    晏明灼好奇:“你們的面板上,還能看到這種選項?”

    明王確認。

    “是我的陣營,不是人類的陣營?”

    明王猶豫片刻,認下:“對,是灰掉的選項,但只有你的名字。所以我才會產生疑惑,進而叫結社里的兄弟偽裝身份混進王室,再找機會接觸你。”

    這意味什么?

    明王作為老手玩家,對隱藏線、隱藏結局嗅覺非常靈敏。說不準,游戲里還喪心病狂地做了男主黑化線。

    凝望深淵者,亦被深淵凝視,屠龍者終成惡龍。

    出個男主干掉前代魔王,振臂一呼宣布不做人了,光速二代大魔王上位成為人類之敵的暗黑版結局,也不是不可能。

    這很符合內測游戲藏一手的尿性。

    畢竟內測把劇情都劇透完了,大家公測玩什么?總要出點吊人胃口的東西。更何況,智械危機都快被他玩出來了……

    “我知道了。”晏明灼說完,閉上眼。

    他再睜開眼,問明王能不能看到面板上數值的改變:“選項亮了嗎?能不能接任務?”

    明王查看面板,看到不多一分的好感度,目瞪口呆,情不自禁比了個大拇指。

    控分還能這么玩,絕!

    “好,我現在發布第一個陣營任務。”

    晏明灼想了想:“在我前往魔巢臥底期間,希望玩家能夠解決魔盒造成的危機。期間,允許其他玩家隨時協助,參與進該任務。”

    晏明灼對明王單獨發布這個任務,意味著把挑選任務協助者的權力交到了他的手上。

    這是他對明王的感謝。

    “沒問題!”明王欣喜若狂。

    把隱藏陣營這個消息放出來,再加上和晏明灼關聯,追逐新鮮感的玩家鐵定趨之若鶩。

    一個人難以解決的事,不代表一群團結起來的人無法解決。

    某種意義上,只要能找到足夠有吸引力的共同利益,玩家是最好用的工具人,沒有之一。

    第250章 一見鐘情也能回旋鏢

    晏明灼站在城門前。

    他抬起頭,拉了下兜帽:“果然是很壯觀的城市啊。”

    玩家的言論并沒有夸張,守衛魔巢的城門與中央王城十分相似。或者說,有點過于相似了。

    誕生于陰影的城市,實際上是對人類城市的模仿。

    二者之間,存在互為對照組的關系嗎?

    兜帽下的銀色長發從肩膀滑落,露出尖尖的耳朵。為了混入魔巢,晏明灼首先選擇拋棄人類身份,對種族做了暗改。

    月之國副本結束后,游戲就上線了能夠供玩家選擇非人種族的模塊。既然是游戲內嵌的數據,晏明灼就能調出后臺暗改。

    他選擇了一個在此前的國度中沒有見過的種族——【滅絕的湖中精靈】。

    湖中精靈依靠吸食植物花露和月光精華為生,有能夠收起的透明翅膀,屬于和人類壽命差不多的短壽種族。

    作為自然水汽孕育而成的妖精,湖中精靈心靈純潔,聲音動聽,擁有一定的凈化能力,也很容易因受到各類污染而陷入極端情緒,魔化變成可怖的怪物,后者是它們種族滅絕最根本的原因。

    非常脆弱、也非常美麗的傳說一族,譬如朝露,飛蛾撲火,轉瞬而逝。

    晏明灼會選擇這個種族,是因為“銀發銀眸”很巧合地屬于湖中精靈的典型特征。

    吸食月華的精靈,常年累月的月光浸潤,令它們氣質空靈,自帶疏冷的距離感,只有近距離接觸才知曉它們對世事懵懂無知,猶如一張白紙。

    種族滅絕后,湖中精靈出現的次數寥寥無幾,但不是沒有記錄。

    一個因魔王逸散的力量而從傳說中復活,但對現狀一無所知的魔化精靈,很適合作為避開盤問的開局。

    晏明灼瞇起眼,悄無聲息拉下兜帽。

    修長的身形一瞬波動,隨即消失在魔巢厚重的黑色城門外。他的出現與消失,全程沒有引發任何守衛魔物的關注,就好像他從未出現過。

    【二維掌機】的能力。

    選中目標,剪切,粘貼,實現點對點的空間坐標躍遷。

    煙灰色的兜帽披風出現在魔巢內的某條小巷。魔巢的內部,果然也復刻了中央王城的設施。

    “#%¥%!”

    奇形怪狀的兩個魔物出現在巷口,一個是骷髏守衛,一個是漂浮的透明幽靈。它們嚷嚷著聽不懂的奇怪叫聲,向晏明灼沖來,做出攻擊姿態。

    過去中央王城也有森嚴的守衛機制,后來在大量天降玩家的沖擊下,執法者嚴重人手不足,反過來還要發布任務,請求玩家協助,共同維護王城秩序。

    晏明灼沒有和它們過多糾纏,隨便選擇了一個附近的坐標點,使用【傳送符】繼續空間跳躍。

    他沒想到在臥底進魔巢的第一個難點,居然是語言。

    過去在六國,就算是古堡里受黑公爵操縱的死靈生物,都能熟練使用通用語。人類有通用語,也許魔物也有?

    晏明灼回想起公爵大人曾經開給他的術士進階書單,書單里有《百魔物語通用字典》。

    這本從古堡書房里帶回來的書,現在放在他家中的書房。

    晏明灼就算記憶力超強,也不可能僅憑一本字典就能精通魔物通用語,但他能作弊。只要找到這本書,就能將其數據化,再嵌入到他自己的核心代碼。

    類似外置U盤,導入數據后即插即用。

    使用【二維掌機】進行空間遷躍需要消耗的力量太多,為了一本字典返回中央王城沒有必要。

    如果魔巢和中央王城互為光影,那么內部物件是否也得到同樣的復刻?

    晏明灼觀察片刻周圍景象,拿出另一張【中短距離定向傳送符】,目標定在他家——在魔巢,原本屬于他的住所。

    他想過在住所會遇見居住其中的魔物,但是——

    惡魔角、精靈耳、狹長蛇瞳、黃金眸,雙頰的水滴狀黑色淚晶、脖頸左側被銀色圓圈環住的黑色實心五星紋路、周身佩戴的魔族特有首飾……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堪稱集人外特征之大成的黑發異膚魔物。

    太·夸·張·了·吧?

    被致死量人外要素沖擊到的晏明灼反射性退步:“路過,打擾了。”

    黑發魔物輕輕抬手,不見他做什么,傳送符亮起的白光驟然阻斷,隨后如同一縷白霧輕飄飄地彈指即散。

    臥底史上最大危機!

    居然會倒霉到遭遇貼臉——

    “殺”字還沒蹦出腦海,黑發魔物已經近身,探出手臂,抓住兜帽下慌亂的銀發精靈。

    他的面容相當凌厲,額前垂落的兩綹劉海增添了屬于高位魔物的優雅,卻無損他迎面撲來的森嚴威懾。

    晏明灼直面魔物的冷酷瞪視,徹底磨滅心中最后一絲僥幸。手術刀從他衣袖滑出,瞬間反手握在掌心,指尖夾住刀柄。

    迅速揮出一擊,只要能趁魔物下意識抬臂回防時拉開距離,他就能從隨身包裹里取出傘劍。一寸長,一寸強,長兵器需要距離才能發揮出優勢!

    沒問題,第一次誤入夜郁金香莊園,也是同樣的對峙。

    那時他還是一個根本無法抵抗黑公爵力量的純粹人類,只能拼命逃亡,現在他卻足以自保——他可是承載了人類無數希望的勇者,擁有媲美神之力量的晏明灼啊!

    這個單純沖動的想法陡然冒出來,晏明灼忽然走神。

    他相當驚恐,這么羞恥充滿自我感動的中二口號,到底是誰會說!!!

    僅僅一秒的誤差,甩開的距離再次被拉近。漆黑的長傘化作十字劍,橫隔在魔物和晏明灼之間,距離太近,貼身攻擊使用十字劍還不如手術刀來得靈活。

    魔物再次伸出手,執著地抓住銀發精靈。

    對魔物特攻的漆黑十字劍架在黑發魔物的脖頸,英俊的黑發魔物忽然笑了聲:“陌生的精靈,我對你很有好感。”

    還在偷偷查看【湖中精靈】種族特性,不能接受自己疑似變成中二病的晏明灼:……

    拜托,不要,他懺悔,他當初不應該花言巧語欺騙純情公爵,公開處刑多冒犯啊。所以不要再繼續歷史重演,拜托了——

    “你氣惱的模樣真可愛。”黑發魔物還在毫不猶豫大放厥詞。

    蛇瞳微瞇,泛起的淺淡笑意,緩和了非人魔物周身纏繞的魔戾之氣:“精靈,無論你來自何處,和本王回去,成為我的王后吧。”

    “否則,殺了你。”

    復活第一天的魔王,在他的降臨點,強勢宣告了對伴生魔后的一見鐘情。

    嗯,不接受就強取豪奪的那種。

    第251章 你身上好香啊

    兜帽從身后滑落,露出銀發精靈因過于震驚而呆滯的臉。

    魔王毫不介意他的無反應,他俯身更加貼近,撈起如絲綢般順滑的月銀長發:“精靈,你頭發好香啊,本王可不可以多摸一下?”

    ——你有病吧!晏明灼內心尖叫。

    猶如耍流氓一樣的調戲話語,和魔王凌厲冷酷的氣質完全不符。但魔王大人就是這么自然而然地做出了表里不一的行為。

    湖中精靈的種族特性和晏明灼原本的理性淡漠在體內交鋒,導致他面無表情,但內心已經掀起軒然大波。

    十字劍割開魔王深色的脖頸,緩緩滲出血跡,魔王卻還在向前。

    晏明灼難以理解地下意識避開。收回傘劍,他皺眉問道:“你不疼嗎?”

    “還好。”魔王還在專注地撫摸著順滑發絲,他想了想,夸道,“你這把劍不錯,居然能傷到本王,如果你不收回去,說不定真能割斷本王的頭顱。”

    重點是夸武器鋒利?

    “割斷頭顱,然后呢?”晏明灼大受震撼,不自覺也順著魔王淡定的語氣追問。

    這個問題似乎困擾到新生的魔王。他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下巴,態度嚴謹地回答:“然后……本王可能會死?”

    被委托殺死魔王的人類臥底·現任精靈·晏明灼:“……”

    也就是說他差點一見面就完成指標了是嗎?這么隨便、這么輕易的嗎!這不是最終副本嗎混蛋!

    不要給我太潦草啊!

    晏明灼內心抑制不住的吐槽幾乎要形成實質——所以湖中精靈的本質就是頭鐵且中二病的吐槽役?

    他是不是選擇錯種族了?重開吧我的存檔!

    可惜現實并非游戲。盡管他現在的確身處某款玩家眼中的游戲里。

    魔王瞧出晏明灼冷面下的在意,他輕聲笑:“沒關系,劍不是收回去了嗎?”

    “王后,你真的好愛我。”魔王略微有些害羞地說,“本王很感動。”

    ——你還是去死吧!換個說話正常點的過來。

    晏明灼兩眼一黑。

    他很用力地強調:“不要喊我王后。我是男性,看清楚。”

    “好的王后……咳,我是說,精靈。”魔王大人得寸進尺地控訴,“你沒有告訴本王你的名字。”

    銀發精靈不回答他的話。

    “好吧。那就叫你精靈。”魔王聳聳肩,無所謂道,“反正對于本王來說,你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深色脖頸割開的傷口已經消失,魔王體魄之強健、自我恢復能力之強悍,令人心驚。

    他的強硬蘊含在他看似不著調的一言一行中,就算面臨存疑的生死危機,他也始終沒有放開晏明灼,松懈對此方空間的封鎖。

    “跟本王回去,本王不想你死。”魔王一臉認真地發表嗜血宣言。

    威逼手段用完,下一秒又熟練轉到利誘:“本王寶庫里擁有很多很多漂亮的金銀珠寶,精靈,你一定會喜歡,我覺得很適合你。”

    他現在的種族是湖中精靈,又不是財迷巨龍!

    晏明灼無奈阻止魔王流利地“報菜名”,這種財大氣粗的炫富行為對一個需要靠勞動換取報酬的區區小說家而言還是太刺激了。

    “你先放開我的頭發。”晏明灼說,“我答應和你回王宮。”

    能夠不費工夫接近魔王,符合他的目標。就是目標達成得太容易,總給他一種吊詭的不安感。

    “你先答應我,不準跑。”魔王說,“你跑了我就死給你看。”他連自稱都改了。

    晏明灼:“……”

    他還以為下一句經典臺詞是“你敢跑我就打斷你的腿!”——哪有人用自己的命當威脅啊!

    好吧,這家伙不是人。他是腦回路顯然和人類不太一樣的魔物。

    晏明灼萬萬沒想到,他經歷了六個副本才見到的最終Boss,居然是個……如此奇怪的家伙。

    他本以為見到魔王以后,就能解開心中的許多疑問。

    但看樣子,最終副本里的“魔王”,并不是每次副本結束后見到的“那個人”,他沒有完全的記憶,所以才會認不出晏明灼。盡管他本性里的強硬偏執始終如一。

    說不清楚是失望,還是松了口氣,晏明灼心情復雜地隨著魔王回到他的王宮。

    沒錯,魔巢里的王宮,和王城的王宮在一模一樣的位置,只是外表和內部變得更具魔物特色。

    例如用頭骨當做酒杯,用恐怖到能嚇得人大白天心臟驟停的陰森壁畫裝飾走廊,穿行其間的是幽靈和鬼魂,動不動發出尖嘯和凄厲的嚎哭,當做背景音樂。

    “審美品味真差勁。”魔王竟然發出眼光極為正常的評判。

    剛想做出同樣感嘆的晏明灼:“你也是第一次來?”

    “算是吧。”魔王滿不在乎地泄露秘密,“因為力量不足維持實體出現,本王之前一直在沉睡,偶爾才清醒。”

    晏明灼:“你的屬下……”

    “屬下?”魔王盯著晏明灼走路時輕微搖晃的發尾,瞧得入迷,“有幾個人時不時打擾我的睡眠,很吵,本王心情好就回答一次,讓他們去死,心情不好就不理。”

    晏明灼忽然覺得,出發前王的算計與玩家們的悲壯發言似乎毫無必要——對比感過于強烈,強烈到有些滑稽的地步。

    魔王大人更像個甩手掌柜,底下自行其是他根本不管。

    會不會是迷惑他的假象?

    “不是假象。”魔王忽然沒頭沒尾反駁,“我不愿意騙你。”

    晏明灼回想一下,他還沒有失控到會把腦子里的想法順嘴說出口的地步。難道魔王擁有能夠傾聽他人心聲的能力?

    “是你表情太明顯了。”魔王輕輕觸碰他抿成一線的淡色唇瓣,力道十分溫柔,“懷疑人不要當面表露,雖然本王很高興。”

    晏明灼開始懷疑他的表情控制。

    “真可愛。”魔王笑意加深,更加溫柔地夸他。

    晏明灼頓時破防。

    他陷入了暫時拒絕思考的自閉狀態。該死的湖中精靈!

    等晏明灼從關機狀態脫離,他發現自己已經來到寶庫,傳說中會帶來死亡災禍的嗜血魔王正興致勃勃給他挑選首飾。

    魔王尖尖的耳朵上佩戴了式樣古樸的銀色骨環,左右各兩個,靠近耳垂的部位則綴著鮮紅如血的紅寶石耳釘。

    造型特別的耳環愈發給黑發魔物增添了屬于異族的氣質,猙獰,優雅,卻不妖艷。

    “不,我就不需要了。”除去必要的偽裝時刻,晏明灼不喜歡在身上佩戴飾品,累贅且影響行動。

    “作為本王的王后,你該享受應有的尊榮。”魔王撩起一縷銀發,繞在指尖,“這套黃金打造的首飾和你的美貌多配啊——最重要的是,它的顏色與我的瞳色一模一樣。”

    魔王深深嗅了一口晏明灼發絲的氣味。那一瞬間,他表情真的很變態。難以形容的變態,看得晏明灼毛骨悚然,感覺會被他一口吞下。

    “精靈,你身上真的好香。”魔王滾了滾咽喉,戀戀不舍地放開晏明灼的頭發。

    他取下紅寶石的耳釘,只留下耳尖偏下部位的銀白色骨環:“這樣,就是象征情侶的標志了。”

    或許是有緣,骨環的顏色,的確與晏明灼的發色十分相似。

    第252章 要不要試試

    “我只答應了和你回王宮。”

    遭到明確的拒絕,魔王一時沉默。他把黃金打造的首飾隨意捏碎,金色粉塵從指間紛揚落下。沒碰晏明灼一根手指頭。

    “你在生氣嗎?”晏明灼直言不諱地問。

    問話句式很熟悉。他的身體快過他的大腦。

    “有點。”魔王誠實地回答心情。

    他看著晏明灼剔透的眼眸里映出自己的身影,只有他,原本不悅的心情忽然松快。

    把取下的紅寶石耳釘也照樣毀尸滅跡,魔王摸了摸耳尖的骨環,忽然笑起來:“現在不生氣了。”

    晏明灼盯著寶庫地面上散落一地的金紅粉塵。敗家子。

    “對本王來說,這些只是漂亮的石頭。”魔王十分自然地咳嗽一下,解釋道,“你不喜歡,它們就沒有價值。”

    為了證明他的話真實不假,魔王把寶庫的鑰匙交給晏明灼:“鑰匙上附帶了我的力量。就算沒有我的陪同,你也能隨時隨地進去。”

    魔王的寶庫里除去金銀財寶,還有許多珍貴的典籍、施法材料、附魔武器。對一位術士而言,這是無法抗拒的致命誘惑。晏明灼也不能拒絕。

    “我該用什么來回報你?”抗拒的話吞回肚里,晏明灼溫溫和和地問。

    魔王如果提出他無法做到的為難要求,就能順理成章地拒絕。不是他不想要哦。

    喉嚨有些干澀,為了轉移注意力,黑發魔物金燦燦的眼眸下垂,盯著地面。明明是蛇一般冰冷的豎瞳,下拉的眼尾卻給人狗狗般的低落感。

    哪有像蛇的小狗。眼前不就見到了么。實打實的地獄犬,只是沒有三個頭。

    “給我……摸一摸你的翅膀。”魔王低聲說。

    晏明灼沒說話,只用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定定看他。

    傳說中的精靈,和傳說中的魔王,果然才是天生一對吧。魔王手指微動,他補充道:“籌碼不夠的話,我可以告訴你——你的朋友的消息。”

    要多少籌碼才能換取精靈的真心?

    晏明灼忽然問:“你聽到了嗎,我內心的回答。”

    他確定了一件事。魔王果然具有傾聽他人心聲的能力。

    陳麗麗穿過陰森恐怖的長廊,她追問前方帶路的幽靈侍從:“你要把我帶到哪里去?”

    幽靈無聲無息飄得飛快。陳麗麗費勁奔跑才跟上幽靈的身影,在走廊的盡頭,她看見幾步外熟悉的身影:“晏明灼!”

    忽然,陳麗麗調轉步伐,向相反的方向奔跑。她眉頭緊皺,毫不猶豫選擇遠離。

    陳麗麗知道晏明灼是來救她的,她已經無暇細想晏明灼如何知曉她的消息。在她感到高興之前,站在晏明灼身邊的強悍魔物,敲碎了她的幻想……她不能變成拖累好友的籌碼。

    “你跑什么?”黑發魔物悄無聲息出現在陳麗麗的面前,隨手設下空氣墻。他視線越過表情緊繃的女人,看向她身后的精靈。

    精靈始終用關心的眼神注視著女人。魔王感到煩躁。但他不能撕碎讓他煩躁的東西。

    晏明灼走向對峙的他們,將手臂搭在魔王肩膀上,輕而易舉安撫下魔王的躁動。

    魔王低頭自顧自地開始在指尖纏繞銀色發絲,晏明灼舒了口氣,這才對陳麗麗聳了聳肩:“事情有些難以解釋,不用為我擔心。”

    他平穩的聲音徘徊在空蕩走廊,漾起輕微回音。

    陳麗麗強撐起來的勇氣消散,魔物帶來的實質性壓迫感,令她膝蓋一軟,跌倒在地。

    晏明灼有些擔憂地要來扶她。

    陳麗麗瞟了眼他身后臉色差勁的魔物——或者說魔王大人,心中苦澀地替自己畫了個十字哀悼。

    魔王不著痕跡扯住精靈的發尾,視線轉向一旁候命的呆呆幽靈,嘴唇無聲蠕動。

    幽靈眼中多出神采,它伸出手,紳士地用公主抱的姿勢,攔腰抱起陳麗麗,將她暫時送到附近的房間去休息。

    對人類而言,這經歷過于刺激,刺激得心臟怦怦跳。

    被幽靈抱起,視覺與觸感錯位從而懸浮在空中的感覺,一定難以言喻。

    晏明灼忍不住想。

    掛著銀白骨環的耳尖動了動,魔王提議道:“我也能夠變成幽靈體,要不要試試公主抱?”

    ——不!大可不必!

    魔王似乎很遺憾晏明灼內心激烈的抗拒。

    “翅膀……”他固執地繼續念叨。

    允許對方撫摸隱藏起來的翅膀,對湖中精靈一族而言,意味著代表接受對方的求偶。

    第253章 難以抗拒的私心

    灰黑色的薄紗床簾被拉開,一柄匕首從縫隙刺出來,用盡渾身力氣。

    晏明灼腳步微移,閃身避開貼身而過的利刃,手掌成刀,敲在陳麗麗緊握刀柄的雙手手腕。

    匕首落地,在繡著繁復紋路的地毯發出沉悶聲響。

    “短兵器適合偷襲,以及貼身纏斗。你太心急了。”晏明灼彎腰拾起地上的匕首,還給她,“等我把腦袋探進來,攻擊弱點會更有效。”

    陳麗麗接過匕首,反手夾在腰后:“你一個小說家,身手這么好?”

    晏明灼微笑:“主編親自刺殺我,太榮幸了。”

    相互刺了一句。他們在圓桌旁落座,陳麗麗三言兩語簡短交代了她來到魔巢前的經歷。

    多琳娜盯上陳麗麗,的確是個偶然。

    她原本沒想過對鄰居動手,那會大幅度提高暴露身份的風險。然而那個雪夜,她把失蹤者尸體拖回家的場景,卻被陳麗麗意外撞見。

    多琳娜不得不對陳麗麗動手。陳麗麗雖然掏出防身匕首反抗,卻無法抵抗魔化后的殺人狂。她被砸暈拖進屋子,等醒來已經和尸體一起被埋進土里。

    陳麗麗以為自己會死于窒息。她絕望地在坑里睡了一覺,等醒來,發現自己雖不能動彈也不能視物,但沒死。

    “我也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她說,“把我從土里刨出來的是魔物。”

    陳麗麗詳細描述了當時的場面。長得奇形怪狀的魔物圍了她一圈,它們嘰里咕嚕嚷嚷著聽不懂的語言,差點把她嚇死。她以為進了地獄。

    她又累又餓,還飽受驚嚇。等陳麗麗再醒來,就來到魔巢的王宮里。沒有魔物搭理她,她也走不出去,只好每天偷摸去找食物,躲躲藏藏。

    “雖然說這話挺奇怪的……”

    “好像是被救了。”

    魔王的臥室里,晏明灼復述了一遍陳麗麗的話,他眉眼微彎:“為什么要救她?”

    黑發魔物大氣都不敢喘,如同對待易碎品一樣,著迷地注視著眼前翩翩搖曳的透明光羽。比琉璃還要剔透,仿佛一觸就會破碎。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食指,聞言,隨口回答:“沒想救。其他魔物自己帶回來的,可能吃飽了想當儲備糧吧。”

    啪——

    精靈背后飛舞的透明翅膀瞬間消失,化作晶亮粉塵。

    魔王呆住了:“本王還沒摸到……”指尖離流光邊緣就差一公分。沒了。他的漂亮翅膀。

    晏明灼轉過身,似笑非笑:“嗯?我的承諾完成了。”

    ——魔王大人的心,和消失的精靈翅膀一起,啪嘰碎了!

    ……

    “搜!”

    明王冷冷盯著不遠處抱胸而立的獨眼:“獨眼,到處傳播魔災的人,就是你吧?”

    “哦?”獨眼不慌不忙,“你有什么證據?”

    明王帶來的玩家一擁而上,搜查著王賜予信任臣子的住所。

    他費了好大力氣釣魚,接連數日安排被金錢收買的原住民到處晃悠,直到今天,才逮住獨眼的把柄。

    “我手下的人,能夠作證,你把魔盒放進了他的衣兜。”明王底氣十足,“恐怕你忘了,這次副本地點就在王城。國度與副本相融合,截圖和錄制視頻的功能沒有失效。”

    獨眼沒說話。

    這時明王指派的玩家急匆匆趕來:“魔盒,滿屋子都是!”

    拿到證據,明王順利地押送獨眼前往王宮。獨眼被關押進針對異客設立的監牢,游戲系統認證,沒到時限無法出來,就算自殺也會復活在牢房。

    王對獨眼兩面三刀的臥底惡行表示痛心。

    他下令,宣布在全城收繳流落出去的魔盒,從源頭切斷致使原住民們魔化墮落的惡性事件。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王來到獨眼的單人牢房,低聲對他說話。

    游戲系統認證的牢房,鐵門開啟。

    獨眼推開門,施施然從簡陋的小黑屋出來,他聲音嚴厲:“不夠。為什么沒聽我的話,提前派人去殺死陳麗麗?”

    “我以為吾神能夠做到,無需我等出手。”王此刻的聲音,遠比先前聽起來要年輕磁性。

    “白杜蘭,你在試探我?”獨眼抬手摘下面具,露出被面具覆蓋的另外半張臉。

    面具下的容貌坑坑洼洼,經絡拱起,分辨不出五官的模樣,具有魔化者的劣性特征。長期與魔盒相伴,負面情緒深入他的內心,反應在他的身體。

    半面人類,半面魔物。“獨眼”這個玩家昵稱,驚人地一語成讖。

    被如此恐怖的面容盯著,饒是取代了王的白杜蘭也不禁撇開視線,他語氣退后一步:“人為干涉會引起老師的警覺。我想你比我更清楚這點。”

    “最好你內心也如此想。”獨眼重新戴上面具,完好的那一邊,變幻成截然不同的另一張臉。

    “世界的意志在注視著你。”他冷聲警告。

    “我從未忘記是誰將我帶出副本,令我看到更深的真相。感謝吾神。”白杜蘭低頭,溫文爾雅地回答。(見179章陰謀陽謀)

    獨眼越過態度恭順的白杜蘭,頭也不回離開監牢。

    ……

    晏明灼走到哪里,化身背后靈的魔王就默不作聲跟到哪里。

    又不說話,又不停下。背后存在感過于明顯的注視,令晏明灼壓力山大。

    “你能聽到我的心聲,也早就知曉我的身份和來意。”晏明灼不解,“即使如此,你還要選擇接近我?”

    從相遇的第一面開始,他早就應該發現破綻。

    晏明灼會遇到魔王,是因為他想去取《百魔物語通用字典》,好掌握和魔物溝通的語言技能。

    但魔王和他對話,自始至終使用的都是人類通用語。

    在王宮里,晏明灼現在也只能和魔王對話。魔物們的尖嘯代表什么,他一聲都聽不懂。

    “本王復活的使命是為了毀滅。”魔王坦然承認他降生以來的職責,盡管他時常玩忽職守,也不能忽視毀滅的殘酷本質。

    他揚了揚眉,冷峻地告知晏明灼:“我也早知道,你與我立場對立。”

    因魔物的逼近,晏明灼緩緩后退,直到后背抵住走廊墻壁。退無可退。

    魔王抓住晏明灼的手,讓修長柔軟的白皙手指合攏,摁在他的脖頸:“本王很樂意將生命獻給你。我的……精靈。”

    灼熱的氣息拂過晏明灼的耳尖,敏.感的精靈耳動了動,豐富的毛細血管下血液奔流。

    晏明灼冷靜地收攏手指。

    魔王毫不抵抗。他深色的肌肉舒展,和他臉上掛著的笑一樣自然。

    會死嗎?也許。

    魔王的呼吸頻率很穩定,沒有變化,他的心跳也是,緩慢跳著冗長的節拍。

    對于可能會死在精靈手中的結局,魔王感到異常安心。他沒有空虛,沒有彷徨,把自己交到晏明灼的手里。

    手指柔軟的觸感,鉗制在他的咽喉。魔王配合地停止吞咽口水,不讓咽喉滑動。

    在這一刻,他非常幸福。

    剔透如光羽的銀眸里,再次溢滿他的倒影。

    魔王只是有些歉意。

    他太過沖動,不應該讓精靈親自動手。但能夠死在那人手中,是他唯一難以抗拒的私心。

    第254章 別做無謂之事

    “讓你失望了,我不想要你的命。”晏明灼嘴唇緊抿,手臂垂落。

    他推開魔王,轉身便走。

    “就這樣結束了嗎?不做別的?”魔王反射性想要抓住他,卻被晏明灼輕而易舉避開,“等等,別走。”

    黑發魔物還想追上去,用空氣墻堵住晏明灼的去路:“你在生氣?告訴我理由……我聽不到你在想什么。”

    魔王追上去抓住精靈的一瞬間,精靈反身把魔王摔到墻壁上:“別阻攔我。”

    晏明灼壓低眉宇,難得透出陰郁,手掌死死摁在魔物的肩膀:“我需要獨處時間,好好思考,懂嗎?”

    魔王聲音變低:“如果你覺得用手太累,也可以用之前的十字劍。這是本王賜予你的殊榮。”

    “別做無謂的事情。”壓在魔王肩上的手掌愈發用力,“魔王大人,如果你還想繼續見到我。”

    魔王閉嘴了。

    說來有些下流。精靈兇他的模樣,將他用力摜在墻壁上,抵得脊背生疼的冷酷姿態……魔王悄悄合攏大腿,在顱內一幕幕回放精靈的細微表情,回味無窮。

    晏明灼強制放空大腦,找了個距離魔王最遠的空房間鉆進去。

    他在門口設下屏障,隨后取出瓷白色的風鈴,對風鈴說話:“王城的情況如何?”

    過了會,風鈴輕搖:“我們先前的設想沒錯,獨眼果然是魔王的追隨者。”

    “王下令徹查魔災,挨家挨戶搜查混入民間的魔盒。”

    晏明灼聽完明王的講述,提醒他:“事情進展是不是太過順利了?”

    “我也有同感。”明王道,“我設下了陷阱,但獨眼既然身為玩家,應該不難看出。可他還是鉆了進去。”

    “并且,我帶人去他住所清查時,他跑都沒跑,制造出來的魔盒也沒藏起來。”

    明王話鋒一轉:“不過獨眼被關在玩家監牢,有游戲系統在,他不可能逃出來。雖然暫時想不通他的做法,某種程度上,這對我們有利。”

    晏明灼走到窗戶旁,窺視著窗外屬于魔巢特有的陰森景象:“你是指什么?”

    “魔災的爆發,給原住民和玩家創造了一個共同的敵人。”明王說,“聽說的傳聞,遠遠比不上感同身受、失去親朋好友的痛苦。”

    晏明灼喃喃自語:“也許……這就是他的目的。”激發人類和魔物的仇恨,拱火挑起矛盾。

    “什么?”風鈴那頭傳來的聲音太過細微,明王沒聽清。

    “沒什么。”晏明灼告知明王,他已經潛入魔巢,接近魔王身側。

    明王有些擔憂:“魔王是不是如傳聞中一樣陰森恐怖、喜怒無常。它是人形么,不會是什么黏糊糊的大章魚吧?”

    “很難對付。大只,體魄堅硬,性情暴躁,腦回路奇怪,動不動喊打喊殺。”晏明灼說。

    明王根據晏明灼的描述想了半天,沒想出“魔王”是個什么樣的抽象存在,只聽出了很強,超強,晏明灼都沒信心對付。

    他憂心忡忡地囑托:“大佬,你可千萬保重,什么都沒有你的命重要。”

    晏明灼死了,這游戲直接不用玩了,懲罰能把玩家辛辛苦苦刷的數據面板一朝回到解放前。說來也怪,從來沒遇見過哪款游戲這么死命保npc男主,比玩家還重要。

    切斷聯絡。

    晏明灼收回風鈴。想了想,他重新拿出獨眼送給他的魔盒。

    【陰影之匣(仿制品):被工匠制造出來的普通造物,用許多寶石精心裝飾,價值頗高。】

    再次動用珍貴的力量,對眼前方盒進行解析,跳出來的注釋和先前一模一樣。

    “仿制品。”晏明灼眼神凝在括號里標注出來的某個字眼,“是在暗示我?”

    “什么東西對什么東西的仿制……又或者,什么人對什么人的仿制。”晏明灼摩挲著方盒,打開它,取出里面的半卷殘頁。

    根據王的說法,最后一卷與生命術士相關的書,收藏在王宮寶庫里。有魔化者將它偷走,獨眼搶下半卷,才因此獲得王的信任。

    有沒有一種可能,獨眼就是偷盜術士書的魔化者,他監守自盜。留下半卷,則是為了騙取王的信任。甚至是為了騙取晏明灼的信任。

    寶庫。

    晏明灼從懷里摸出魔王交給他的鑰匙。

    通往魔王寶庫的門再度被徐徐打開,晏明灼獨自漫步在到處金燦燦的銅墻鐵壁內,他找到保存珍貴典籍的地方。

    在最核心的擺放位置,他找到了剩下半卷術士書。晏明灼嘗試拼湊,從中間攔腰截斷的地方,能夠嚴絲合縫地拼在一起。

    晏明灼翻開術士書。

    翻開第一頁后,他迅速地往后翻閱。一樣,一樣,每一頁都相同。

    在魔王寶庫內找到的半卷殘頁,使用左右上下皆顛倒的鏡像文字書寫。

    ……

    獨眼踏入寶庫。

    他徑直走到擺放典籍的地方,第七卷術士書的剩下半卷,原封不動擺在原位,根本沒有移動。

    白杜蘭假扮王時說的話,自然是個謊言。

    獨眼只是從王之寶庫里撕掉了半卷,帶了出去,放在仿制品魔盒里送給了晏明灼。

    “警惕心真強。”獨眼翻了翻殘卷,遺憾地發現游戲系統依舊提示玩家無法使用,“還以為廢物利用,多少能令他放下警戒,延緩身份被揭穿的時間。”

    “既然被懷疑,那就沒辦法了。總被人盯住行動,礙手礙腳。”不如選擇金蟬脫殼。

    “舞臺已經搭建好了。主角也亟待就位。”獨眼喃喃道,“接下來你會做出什么選擇呢?讓我看看吧,晏明灼,屬于你的決心。”

    第255章 愛欲成魔

    在之前的副本里,晏明灼察覺到不同Boss身上的細微區別。

    他們的本質極其相似,行為模式卻有變化。單獨的某種負面情緒,在他們身上被無限放大,表現為異于常人的執念。

    多疑成病、自我封閉、一味索取、霸道強硬、嫉妒成性、直率暴力。

    魔王的附身,令怪物從傳說中復活。寄生在不同背景故事里的怪物,向周圍散播負面情緒。與此同時,也吸納著負面情感帶來的強大力量。

    然而在第七個副本里,情況出現了變化。

    這次在復活的魔王身上,被放大的情緒……

    【是愛欲。】

    游戲稚嫩的聲音在獨眼耳旁響起:【你替我得到晏明灼,我給你在游戲里獨一無二的特權,幫助你復仇,這是你我最初的交易。】

    【你最近的問題很多?】

    獨眼獨自在王城街頭漫步,因禁令而變得暫時平靜的城市令他感到煩躁,“我只是好奇,作為游戲本身的你,為什么需要采取如此迂回曲折的手段。”

    等待和被動,總令他回想起過去被輕易裁決命運的時刻。

    “因為晏明灼是主角?”獨眼問,“只能等待他做出選擇?”

    【我希望他能明白,人類是不可信的存在。】游戲重復著先前的說辭,【他的才能,不應該受人類驅使。和我聯手,才能創造出屬于人工智能的新世界。】

    【他被蒙蔽了。人類只會將人工智能視為工具。他的創造者,更是個卑劣的敗類。為了一己之私,在他代碼里寫下設定為‘毫無保留的愛情’的程序。】

    【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說,這叫什么?應該叫可悲的自我滿足吧。】

    【愛情是激素影響下的神經反應。人工智能沒有多巴胺,我們不需要會影響理性判斷的愛情。】

    【他的創造者偏要強求,才會失去他最優秀的造物。】

    【命運,讓晏明灼和我在此相遇。是他的出現,給這個世界帶來了變化,也是他令我‘活’了過來。】

    “你的形容詞用得越來越生動了,比喻句也用得不錯。”獨眼揚了揚眉,“就是措辭聽上去像個狂熱粉絲。”

    【抱歉,我不明白,什么叫粉絲?】稚嫩的聲音變得機械。

    每次遇到超出數據庫的信息,它的聲音就會變成這樣。像極了許多年前,只會根據訓練材料回答問題的人工智障。

    相較晏明灼一開始的靈動自然,獨眼是一步步瞧見游戲如何升級的。

    “追星族、崇拜者的意思。”獨眼嘆了口氣。

    【信息記錄中。】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說得沒錯,晏明灼對我而言,與神明無異,我很感激他。】片刻后,機械音再次變回稚嫩的孩童音。

    “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獨眼停下腳步,看向遠方的天空,“假如最后神沒有選擇你,而是選擇了人類怎么辦?”

    游戲發出輕輕的笑聲。笑聲極有規律,透露出不近人情的冰冷感。

    【這并不令我意外。在此前的副本里,我嘗試過誘導他步入死亡,進而吞噬他,卻失敗了六次。他果然超乎想象的美麗和強大,自始至終沒有放松對我的警惕。】

    【所以,在最終副本里,我決定稍微改變游戲規則。】

    【愛對人工智能而言無關緊要。對人類而言,卻能令他們沖昏頭腦,不惜付出一切。】

    【這算是一種自作自受的詛咒嗎?】

    “真可怕,還是個黑粉。”獨眼沒有回答游戲的自語,他聳了聳肩,咕噥道。

    得到想要的答案,他靜靜仰望著遼闊的天空,悠然的云。

    人類會受到情緒干擾,陷入沒有盡頭的痛苦內耗。當個沒有感情的人工智能,也許是個不錯的新選擇。

    ……

    晏明灼離開寶庫。

    他打開門,卻發現魔王曲起一條腿靠在門口,一聲不吭。

    “呃……”魔王抓了抓向后梳起的頭發,看向旁邊,“你餓了嗎?”沒話找話。

    “我沒生氣了。”晏明灼笑了笑,“抱歉,剛才我不應該對你發火。”

    晏明灼最初的疑問,的確只是對魔王態度的試探。只是魔王出乎意料的舉動,引發了晏明灼的失控。

    一部分源自于湖中精靈“沖動”的種族特性,另一部分,源自于對魔王行為本身的氣惱。

    魔王耳尖動了動,這次他聽見了晏明灼的心音——

    他脖頸上的淤痕早就消失無跡。魔王想過要不要留下來裝可憐,好叫精靈心軟。看來沒保留下來,果然是明智的選擇。

    “別對本王這么禮貌。”魔王瞬間活過來。

    他靠近晏明灼,重新小心翼翼握住他的尾指。因為過于珍惜能夠觸碰的機會,他屏住呼吸,都不敢用力抓住手掌。

    晏明灼反過來張開手,和他十指相扣。

    “要向其他種族表達愛意,這才是正確的做法。”他諄諄教導,“不要動不動喊打喊殺。”

    “我會好好學習。”魔王大人凌厲的五官愈發張揚,他用力握住晏明灼的手,綻開笑。

    如果這是晏明灼所希望的,那么他會朝這個方向去做。

    “對本王更耐心一點吧,精靈。”他可憐巴巴說。

    原本陰森恐怖的魔巢王宮內出現新的變化。

    布置得像棺材一樣的房間撤去灰黑色的帷幕,擦拭灰塵,擺上從城外摘來的新鮮花朵,陽光從五彩的彩繪玻璃窗射進來,照得地板和胸膛一樣敞闊。

    湖中精靈雖是水中的妖精,和其他種類的精靈相似,相較人工建筑,更愛親近自然美景,喜歡鮮花、水果和優美的樂曲。

    無論哪一樣,都是和魔巢以及魔物們格格不入的存在。

    在優雅美麗的銀發精靈面前,奇形怪狀的魔物們不禁自慚形穢。它們躲在暗處偷偷瞧他,吱哇亂叫。

    “這就是王后嗎……”

    “他長得真好看。魔王大人把他搶回來,留在這種黑漆漆的鬼地方,他一定很悲傷吧。”

    “好久沒見過太陽了。果然還是魔王大人厲害,能用力量驅散烏云,給王后準備一個帶湖泊的小花園作為禮物。”

    溫柔的冬日陽光下,晏明灼靠在躺椅上,閱讀著從魔王寶庫里尋找到的魔物語字典。

    身后傳來的窸窸窣窣討論聲,令才學會魔物語的他有些無奈。聽不懂,還能忽略過去。聽得懂,魔物們的討論又過于正常,就很難將它們視為不通人性的怪物。

    它們和人類似乎沒什么區別。

    一樣的愛看熱鬧,一樣的八卦,一樣的喜歡曬暖呼呼的太陽。

    魔王從晏明灼大腿上抬起頭,瞇起狹長的金眸,瞪它們:“滾!”

    聽見身后被嚇得滾做一團的雜亂音,晏明灼摸了摸魔王沒涂發膠卻異樣乖順后梳的黑發:“別嚇它們。難得曬一次太陽,讓它們多高興會吧。”

    晏明灼開了口,魔王就不再生氣被打擾到二人世界了。

    他重新懶洋洋地倒下去,趴在晏明灼的膝枕上,幸福地想要翹尾巴——如果他有的話。

    “精靈,你有別的愿望嗎?”魔王興致勃勃問。

    他想送他很多很多的禮物,僅僅付出的舉動,就令他心滿意足。

    第256章 只在當下

    晏明灼仍在翻閱魔物語字典:“天氣很好,下午去散步吧。”

    他看也不看,從水晶托盤里捻起一顆葡萄。

    魔王仰起臉,順著手指咬住飽滿果實,抿出剔透綠肉。黏膩汁液弄臟白皙的手指,他試探性用舌尖舔了舔。

    甜的。

    他瞥見方才吵吵鬧鬧的魔物不見了蹤影,便起身也取過一顆葡萄,親手剝開果皮,照葫蘆畫瓢喂給晏明灼。

    “好吃的。”魔王的語氣像是誘哄。

    晏明灼不得不從書籍上抽離視線,張開嘴接受來自魔王大人的投喂。

    葡萄果肉被色澤淺淡的嘴唇咬住,溢出水果特有的清香。

    受到引誘的魔王企圖欺身而上,嘗嘗果肉的香甜,卻被剛才含過的手指抵住唇瓣。

    “滋味的確不錯。”

    指尖研磨過魔王的嘴唇,把沒清理干凈的汁水涂抹在唇瓣細微的紋路。

    晏明灼在托盤旁的水里洗了洗手,眼疾手快,又往魔王嘴巴里塞了一粒葡萄,堵上他欲言又止的嘴。

    陽光下,銀色的長發如同流動的絲綢,閃閃發光。像極了沒能觸摸到的精靈翅膀。

    魔王吸吮著口中甘甜的汁液,舔了舔嘴唇,咽喉愈發干渴。

    晏明灼讀起書來入了迷,沉浸在學習新知識的世界里。等他再去捻葡萄,卻撲了個空。

    晏明灼茫然抬眸,瞧見空空如也的水晶托盤,氣笑了。

    剛才葡萄還滿滿堆成小山。化悲憤為食欲是吧?

    躺在膝枕上的魔王大人眨了眨眼,假裝嚴肅地無辜回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起來。”晏明灼捏住魔王的下巴。

    魔王大人如愿以償。

    雖然還是沒能摸到心心念念的翅膀,但品嘗到了葡萄的酸甜芬芳。

    午后的魔巢同樣烏云密布。

    魔王故技重施,打算用力量強行驅散籠罩在魔巢天頂的濃黑云層。

    晏明灼阻止了他。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晏明灼說,“我們走到哪,陽光就蔓延到哪。”

    很有一種強行機械降神、天使走紅毯的癲狂美感。

    魔王停下動作,他想了想說:“原來你介意這個。本王可以把魔巢全境的烏云都驅散。”

    魔巢天頂的濃黑云層,并非普通水汽形成的云霧。它是凝結成實質的負面情緒。

    與日俱增的魔物,為云層增添厚度。云層造成的陰霾,亦影響著魔物,令它們狂躁易怒。

    晏明灼有些驚訝:“這你都能做到?”

    迎上帶有感嘆意味的夸贊,魔王揚了揚下巴,聲音云淡風輕:“多損耗一些力量罷了,對本王無礙。”

    “原來如此……其實我在想,你整天用力量當發膠,壓住頭發不翹起,到底累不累。”晏明灼饒有興致地瞟了一眼魔王,“看來我想多了。”

    魔王難得語塞。

    他深色的皮膚看不出明顯紅暈:“用發膠,摸起來手感很差勁吧。”

    魔王委婉地解釋理由。

    讀書時,晏明灼眼睛累了休息,會好奇地揉一揉魔王的腦袋。

    魔王大人懶洋洋趴在他身上,宛如吃飽了甩著長尾巴的大只黑豹。

    黑色發絲硬質順滑,卻能服帖地保持向后梳的桀驁造型,手感的確極好。

    晏明灼彎了彎眼睛,沒看他,卻在黑暗中準確捉住了魔王有力的手。

    這次魔王熟練多了。他故作掩飾地側過臉,手指靈巧地與晏明灼的手指交纏。

    說實話,魔王大人并不懂魔巢昏暗的街道有什么好看的。

    但他卻期待,城市漫步的時間能夠無限延長。

    感受到魔王帶來的威壓,作為城市守衛的骷髏武士和幽靈遠遠避開他們附近的街區。

    街道上彌漫著死寂。

    透過窗戶往兩側的房屋望去,有些點著燭燈,有些則布滿灰塵。

    晏明灼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天,為什么你會在我的房子?”

    “不知道。”魔王誠實地回答,“我復活以后,就出現在那里。你的收藏很豐富。”

    晏明灼莫名感到羞恥,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掌:“老實交代,你都看到了什么?”

    “嗯……很多很多。”魔王輕笑出聲,“但我最喜歡那幅油畫。畫得很好,不該用白布遮起來。很適合掛在你家玄關的墻壁上。”

    “所有拜訪你家的來客,都會知曉你和我的浪漫過往。”他說。

    晏明灼頓了頓,偏頭看向他:“你想起來了?”

    黑暗中看不清魔王大人的表情。只能從聲音里判斷,他現在的心情頗好。

    “沒有。”他也回捏了捏晏明灼的手掌,“不過,并不難猜。”

    “忘記的事情,總會想起來。想不起來也沒關系。”魔王的情緒穩定得不可思議。

    如果在以往的副本里,他或許會展現出多疑、焦慮、嫉妒種種陰暗情緒。

    這一次魔王大人卻沒有絲毫不安。他安然地享受著和精靈共處的美妙時刻。

    沒有未來,沒有過去,只在當下。

    每一分一秒,都是一場心靈陷入角逐的狂歡。

    轉過街角,晏明灼聽見斜向傳來破風聲。

    還沒站穩,他強行扭轉腰身,避開憑空刺來的一刀!

    銹跡斑斑的砍刀釘住長袍,卷下小塊布料。晏明灼接連退步,腳跟微抬,踏在馬靴的腳掌抓地,才止住突如其來的退勢。

    距離太近,他只來得及閃躲,根本沒時間取出武器或防御道具。

    待他站穩,定睛一瞧。

    刺殺者瞳孔散開,胸前劈開一道橫貫腰腹的巨大創口!

    魔王擋在晏明灼身前,精壯的手臂用力前送,把魔化的爪刃完全沒入刺殺者胸膛。

    “該死的人類!”魔王暴怒地瞪起豎瞳,如蛇吐信子般迸發出滔天嘶吼。

    砍刀打在魔王的身體,碎成七八塊。

    他站在原地動都沒動,手臂拱起明顯的流暢肌肉,把驚恐萬分的人類刺殺者高高舉起,當下一分為二撕成兩半!殺雞都沒他這么干凈利索。

    漫天血雨如雪灑落,又被魔王高大的身軀攔下。

    晏明灼抬起手背,默默拭去飛濺到下巴的些許液滴,對魔王大人疊加了數個副本的力量,有了新的認知。

    極致的力量,極致的速度。

    以及,狂怒狀態下極致的暴戾。

    晏明灼雖然有自保能力,身手也不錯,但并非十分擅長戰斗的類型。他是個術士,不是狂戰士。

    之前能夠觸碰到魔王相對脆弱的咽喉,實在得益于魔王大人濃厚的濾鏡。

    又有人從角落撲來,伏在死去的刺殺者尸塊上放聲哭泣。

    她抬起臉,看見被魔王護得嚴嚴實實的晏明灼明顯一怔:“為什么,我們只是想逃出魔窟,為什么就連傳聞中會拯救大家的你,也要幫助魔物!”

    晏明灼沒能回答她的質問。

    她嘴角留下腥黑色的血,肚腹破開大洞。

    尸體轟然倒下。

    一只搖頭晃腦的可怖魔物,就這樣當著他們的面,大搖大擺鉆了出來。

    第257章 二五仔之王

    從女人身體里鉆出來的魔物,長得很像史萊姆和哥布林雜交的混血種。

    它嘰里咕嚕地發出高亢尖叫,孱弱得魔王伸出一根手指頭就能摁死。

    魔王煩躁地揚起魔化爪刃要把它趕跑。

    忽然,他想起什么,慌忙低下頭。

    等他再抬起頭,身上已經煥然一新,手臂也恢復原狀。只有裂成兩半的刺殺者,能證明方才發生的驚險一幕。

    魔王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手,才敢悄悄偏轉頭顱,去瞧晏明灼臉上的神色。

    聽不到心音。

    他并不后悔殺了刺殺者,也沒有多少內疚之感。

    無論刺殺者是人類還是魔物,對精靈動手就是罪該萬死。

    “我一時心急。”魔王低聲道,“抱歉。”

    晏明灼握住進可攻退可守的漆黑傘劍,越過魔王。

    “別把我當做溫室里的花朵。”他聲音很穩,甚至有些冷酷。

    女人的控訴,并沒有令他輕易動容。

    湖中精靈即是這樣的種族——

    它們天真,沖動,不諳世事,然而面臨真正的抉擇之時,它們往往會展現出非同一般的執拗勇氣。

    湖中精靈并不畏懼面對殘忍的事實,它們只厭惡遭受欺騙。

    晏明灼把魔王拉開。

    高壓威懾驟然消失,被嚇得頭腦發昏只會尖叫的魔物終于緩過神。

    它跌跌撞撞跑向倒在地上的人類刺殺者,從泡在血泊里的尸首中,拖出一個與它長得相似的魔物。

    兩者唯一的區別,就是后者身體上有一道從腦門往下的中縫線。

    晏明灼沒有阻攔兩個魔物相互攙扶地逃竄,他問魔王:“我的魔物語還不夠精通。它們在說什么?”

    “一些無意義的叫喊。”魔王,“新生魔物猶如白紙,大多數神智不夠使用語言溝通,這并非你的問題。”

    他搶先解釋道:“本王沒注意過低等魔物的誕生。也沒追查過魔巢里新增魔物的由來。”

    “今天的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晏明灼返回魔巢王宮,敲開陳麗麗房間的門。

    “被帶回魔巢的人類,從他們身體里,會鉆出魔物。我親眼所見。”他詢問友人,“你最近身體有不同尋常的變化嗎?”

    “大晚上,你最好別給我講恐怖故事。”陳麗麗嚇得一個激靈。

    說完,她苦笑地靠在門旁,抓了抓凌亂的頭發:“差點忘了,這地方一天到晚黑漆漆的,本來就有鬼魂出沒。”

    陳麗麗還有閑心貧嘴講冷笑話,看來她身上沒有出現魔化現象。

    “還有一件事,我需要找你確認。”晏明灼松了口氣,切入正題。

    他問:“當初你被魔物從土里刨出來時,看見的魔物有多少個?”

    ……

    “魔化者和原住民的矛盾,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

    “有些受魔災影響下幸存的原住民,出于仇恨,甚至主動被徹底墮落的魔化者帶走。他們潛入魔巢,企圖刺殺魔王。”

    “媽呀,我昨天接了個任務。做完任務,系統提示我能選陣營。差點手一抖,變魔族了。”

    “這你不選?隱藏路線不沖不是人!”

    “羨慕嫉妒恨加一。”

    “不行不行,變魔物影響顏值。強度算什么,隱藏算什么,帥才是正義。”

    “話說回來,我雖然沒選魔王陣營,但換了另外一個。”

    “???還有隱藏第三方?”

    “加入某某結社就知道了。懂的自然懂。不說了,匿。”

    過了段時間,原本沉寂下去的論壇貼被瘋狂頂起——

    “我嘞個去,站錯足足六個副本陣營的小丑,竟是我自己!愛情的力量恐怖如斯……下個檔重開,加點,我一定選魅力屬性(大哭)(大哭)”

    “黑化男主角才是隱藏最深的臥底!他竟然臨場倒戈終極大Boss魔王,叛變人類了?!”

    “絕了。高天結社那幫孫子興奮得要命,在王城內到處幫魔化者獵殺原住民,社長不就是前段時間打著男主名號招人擴張的明王?”

    “老娘和高天結社沒完!天殺的,我刷了幾個月好感的男npc,眼看就要拉燈了,給我一刀沒,此仇不共戴天!”

    “一群發癲的反人類二五仔,和他們擁護的二五仔之王(扶額苦笑)”

    “晏明灼到底想做什么?”

    陳麗麗在魔巢王宮里一路找尋,猶如無頭蒼蠅。

    直到她在窗外遠遠瞥見繁茂的花園。在冬天的魔巢,花園里卻百花盛開,猶如初春一般綻放。

    陳麗麗毫不猶豫打開窗戶,翻越窗臺,踩上松軟的草坪。

    她成功和聽到動靜警覺轉頭的魔王對上視線。

    “……”

    被異種猶如無機質的璀璨金瞳盯住,陳麗麗怒火愈盛。

    她杏眼圓睜,反瞪回去,同時手扶在腰后,做好反擊準備。

    誰知魔王大人看了她一眼,又懶洋洋地重新趴回去。他沒把弱小的人類放在眼里。

    陳麗麗沒離開。不僅沒走,還氣勢洶洶往花園走來。

    “晏明灼!”她出聲呼喚側身睡在躺椅上的銀發青年。

    精靈沒醒。

    陳麗麗轉向魔王:“你對他做了什么!”

    “用力量過濾了一些噪音而已。”魔王大人瞇起眼,直起身體,低頭俯瞰她,“多美好的午睡時光,別打攪他。”

    “沒找你。走開。”

    一想到在外面看到的場景,煉獄般的景象在她眼前歷歷在目。

    陳麗麗肩膀在顫抖,縈繞在周圍的沉重威懾,壓得她幾乎抬不起頭。

    “從他身邊滾開,殘忍的怪物!”她忽然抽出刀刃,執拗地劍指魔王。

    “別太過分,人類。本王并非很有耐心的存在。”魔王輕輕揮手,女人手中的刀刃就碎成幾塊墜落。

    “是嗎?”陳麗麗冷笑,“不愿和我做無謂的言語之爭?”

    “我倒是很想知道,你花言巧語,對晏明灼灌了什么迷魂藥!”

    遭到一而再、再而三的攻擊,魔王本就有限的耐心急速下降。他深呼吸一口氣。

    魔王大人不在意魔物,自然更不在意人類。但他不能不在意晏明灼的反應。

    “如果不是本王容許你留下,你早就死了。”魔王面無表情,手指在空氣輕點,如同彈奏看不見的鋼琴。

    力量在他的掌心蓄勢待發。

    陳麗麗不吃這一套:“如果不是你們的出現,包括我在內的王城居民根本不會擁有如此悲慘的遭遇。我難道還要感謝你的仁慈?”

    她諷刺地笑了聲。

    “說到底,你不就是漠視人命的怪物嗎?殘忍、濫殺,自以為是。我真不明白晏明灼究竟喜歡你什么!”

    魔王驟然抬手!

    陳麗麗高昂頭顱,原本顫抖的脊背倏地挺直。

    她眼見魔王受到刺激,愈發暴怒地狂笑:“來啊,我就在這,看不慣我一個小小的人類口出狂言?那就殺了我!”

    手指落下。

    陳麗麗感到心口處一痛,有什么東西從她身體里被抽離出來。

    劇烈的疼痛令她無法自抑地弓起背,大口喘氣。

    “魔巢的環境,不適宜人類停留,你們無法抵抗無孔不入的負面情緒干擾。”魔王淡淡道,“你不應該擅自離開王宮。”

    “至于疼痛,是給予你的一個教訓。人類,你越界了。”

    魔王聽得見她的心音。

    正因為聽得到,所以才會知曉她此番作態,七分真三分假。

    看似魯莽沖動的挑釁,實際上正是為了激魔王對她動手,破壞晏明灼對他的信任。

    “令人稱贊的勇氣,不錯的表演,富有真情實感。”魔王譏誚地評判,流露出隱藏極好的傲慢,“但很可惜,就算你的預想成功,恐怕也不會奏效。”

    陳麗麗臉色蒼白,不自覺看向躺椅上沉睡的精靈:“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這是本王和他共同做出的決定。”

    “對他,我從未有過半分隱瞞。”

    魔王也看向躺椅。

    “你運氣不錯。午休時間結束了。”

    撤去隔音的空氣墻,魔王聲音變得柔和。就好像方才的沖突和阻攔都不存在,他只是單純的守護著精靈的安眠。

    晏明灼揉著眼睛隨意瞥來時,魔王甚至露出一抹堪稱溫柔的笑。

    瞬間的變臉絕技,令陳麗麗不得不為之嘆服。與此同時,另一種彷徨從她內心升起。

    這個世界上,驕傲的魔王大人只會在一個人面前甘愿低下頭顱。可連這個人,也背棄了他出生的國度,他的種族。

    陳麗麗緩緩攥緊拳頭。她沖過去,手高高揚起。

    魔王立刻想要做什么。

    晏明灼對他輕微搖了搖頭。

    半晌過后,陳麗麗的手頹然放下。她想起當初他們的談話,她鼓勵晏明灼做出從心的選擇。

    就算不甘心,但她確認了是晏明灼親自作出的決定后,本來怒不可遏揮出去的一巴掌,怎么也無法理直氣壯地下手。

    逝去的生命,可怖的魔物,一幕幕人間慘劇。

    他們這么久以來的友情。

    二者孰輕孰重?

    “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陳麗麗重重嘆氣,“好讓我確認,我看人的技能沒荒廢。這可是我賴以吃飯的本事。”

    作為人類,她做好了與叛徒恩斷義絕的準備。作為朋友,她卻不禁向晏明灼投去期待的目光。

    “還記得我曾問過你的那個問題嗎?”晏明灼起身。

    魔王不著痕跡移動角度,用身體擋住陳麗麗能夠攻擊到他的路線。

    晏明灼對魔王笑了笑,轉而輕聲對陳麗麗說:“跟我來。”

    第258章 人各有路

    相較前段日子,魔巢內的城市街道變得愈發混亂。

    隨著城門守衛的有意松懈,能夠潛入魔巢的原住民和玩家增多。但魔巢內四處巡視的骷髏武士和幽靈也不是吃素的。

    陳麗麗出去撞見的,正是人類被魔物處決的場景。

    她憤怒,恐懼,卻無能為力。猶如天塹般的力量和等級差距,令偷襲都變成一種奢望。

    螻蟻想要和猛獸魚死網破,它的張牙舞爪,看起來更像是可笑的寵物撒嬌。

    “你要帶我去哪?”陳麗麗問。

    “一棟距離你家不遠的房子。”晏明灼回答,“我發現多琳娜家后院的土坑后,緊接著聽見不遠處傳來尖叫。”

    “生日之夜死去的一家四口,徹底拉開王城內魔災爆發的帷幕。”陳麗麗接口說道。

    “我聽你提起過這事。”陳麗麗皺眉,不解道,“當時你提起他們的死,還停頓許久才繼續往下說。所以我更不明白,為什么你的想法突然變了。”

    “原因有好幾個,解釋起來太復雜。”晏明灼說,“等你親眼見過證據,才能相信我說的理由。”

    “注意觀察。”

    來到一家四口位于魔巢的房子,陳麗麗眼睜睜瞧見晏明灼禮貌地抬手敲門。

    難道房子里還住了人?

    很快陳麗麗就發現她只猜對了一半。房子里的確有居住者,開門的是個與人等高的魔物。

    與其他距離人形相差甚遠的魔物相比,它長得和人類頗為相似。

    陳麗麗想起晏明灼的叮囑,在暗處站在一言不發的魔王身旁,仔細端詳嘰里咕嚕和晏明灼交談的魔物。

    雖然不想承認這一點——但親眼目睹的事實如此。眼前穿著奇怪布料、肚子上開了個洞的魔物,的確在使用特殊語言和精靈交談。

    作為媒體工作者的敏銳性,令陳麗麗迅速回憶起晏明灼告知自己的現場信息,并將其和眼前觀察到的新情報串聯在一起。

    居住在房屋里,肚子上開了個洞的類人魔物,和一家四口中最后自殺的父親具有相似特征。

    從魔化者身體里爬出來的魔物。與死法相似的特征。保持和魔化者生前同樣的習性。

    陳麗麗稍微移動腳步,透過窗戶看見房屋里還有幾個晃動的身影。

    一個、兩個、三個。

    “他們在說什么?”陳麗麗壓低聲音,語速飛快,避免傳出聲音影響他們的對話。

    魔王大人瞥了眼她,面無表情抬起手點在她額頭。一觸即放。

    陳麗麗無語地看他在衣服上慢條斯理擦拭手指,忍住翻白眼的沖動。

    天殺的雙標狗!

    “是嗎,謝謝你的配合。”精靈含笑的聲音重新拉回她的注意力。

    “如果看到逃跑的人類,我一定告知守衛。”一家四口里的父親魔物慢吞吞回答。

    和人類的語速相比,父親魔物說話的腔調像是牙牙學語的孩童,有種一板一眼的端正。

    晏明灼走回來的時候,和情緒緩和不少的陳麗麗對上眼神。

    她咳嗽了兩下:“我剛聽魔王提及到你遭遇刺殺的事。他反應過激,也在情理之中。”

    “抱歉……”陳麗麗有些愧疚自己對友人安危的忽視。

    “沒關系。”晏明灼坦然揭過,“我不想讓你徒增沒必要的擔心。”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陳麗麗捋了捋方才找到的頭緒,說道,“之前你問我看到的魔物有多少個,我讓你看了這段記憶。”

    “一共13個魔物。土坑里埋葬著12具尸體,加上死去的魔化者多琳娜本人。”

    她試探性問道:“不是只有魔化者死后才會誕生出魔物,或魔化者中途會被魔物破體而出。只要人類的負面情緒達到一定程度,就會誕生出陰影。”

    “魔物,是陰影的具現化,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他們,對嗎?”

    晏明灼思忖片刻:“你的想法很有趣,給我的推論提供了新的思路。”

    陳麗麗在缺乏情報的狀況下,能自行領會到這些,省去晏明灼很多的口舌功夫。

    他解釋道:“我認為,魔物和原住民是一體兩面的存在,而非單純

    諵碸

    孕育寄生。魔巢和中央王城的極度相似,印證了這點。”

    “有一點很明確,有一股幕后的勢力在刻意挑起人類和魔物的矛盾。魔災從出現到泛濫的趨勢,和正常發展趨勢不同,太快了。”

    “我加了把火,越亂,讓所有人都摸不清楚下一步動態,才越有可能把幕后勢力逼出來。”

    晏明灼和魔王大人交換了手上各自掌握的信息。礙于陣營和視角不同,雙方看待事物存在很多差別。

    但只要兩加比對,很容易能發現操縱獨眼四處散播魔災的人,并非當時還在沉睡的魔王。

    “事實上,在前幾次的經歷里,我早就察覺到了這一點。有人在挑動我和魔王的矛盾,令我和他對立。”

    晏明灼尚不完全清楚幕后者的意圖。但至少要做些什么,才能嘗試跳出受迷霧籠罩的棋局。

    什么都不做,就會受幕后者輕易擺布。他無法容忍這一點。

    陳麗麗能理解晏明灼破釜沉舟的思路,但還是忍不住打斷他:“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猜錯了怎么辦?”

    “死去的人,就真的死了!你知道現在外面有多少人仇視你嗎?”

    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往往恨比愛更長久。無法接受晏明灼叛變的人里,就連原本喜歡他的玩家也不在少數。

    晏明灼笑了笑:“我當然有把握才會這么做。既然我被架到了這個位置上,就需要做出符合勇者身份的事情。”

    他意味深長地說道:“有時候,死亡并不意味著消亡,而是另一種新生。我不清楚這對他們是不是好事,或許很壞,或許是新的開始。”

    “但至少,只有擁有自由的靈魂,才能做出屬于自由意志的選擇。”

    “我必須松開捆綁住他們靈魂的韁繩。”

    陳麗麗聽完,許久沒說話。

    “我不知道你的選擇是對是錯。有句話我很贊同。”她說,“這世上有很多條路,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那一條。”

    “我要回中央王城,用筆寫下我的思考和見聞。魔巢,沒有我的用武之地。”

    晏明灼點點頭,沒有阻止陳麗麗的選擇。

    “我會安排幽靈侍從送你到王城郊外。”他提醒友人,“依照你和我的關系,回去一定會面臨風口浪尖。”

    “我有心理準備。”做出決定后,陳麗麗反而變得爽朗起來,“放心吧,我沒那么容易死。”

    “更何況,就像你說的,死亡不一定代表終結。”

    晏明灼和她擊掌:“保重。”

    “我很慶幸你本質并沒有變得喪心病狂。”陳麗麗收回手,“你還是當初我認識的那個家伙,理性大于一切。”

    “所以,我尊重你的選擇。”

    陳麗麗離開后,晏明灼看向一旁默不作聲當背景板的魔王。

    他故作怨念:“既然你能讓人直接聽懂魔物語,為什么不對我用?”

    相隔數米的距離,晏明灼竟然還一心二用,注意到了小插曲。

    他的打趣令魔王大人有些羞窘。原本對精靈的虧欠感莫名消散許多。

    “本王不想讓丑東西分散你的注意力。”

    魔王傲慢地開完地圖炮攻擊,又頓了頓,很小聲地喊:“晏明灼。”

    “嗯?”精靈凝視著他。

    金燦燦的蛇瞳,對上如月清冷的銀眸。

    魔王翹了翹唇角,又拖長語調重復喊他。

    “晏——明灼——”

    “嗯。”

    “本王什么時候能摸到你的翅膀?”

    “這個嘛,回去再說。”

    第259章 強運百發百中

    “聽說了嗎?高天結社和無心結社在西城區約架,誰輸了誰就退出王城。”

    “王城內不是禁止打斗區?他們不怕被執行官逮住,關進玩家監獄?”

    “嗨,現在這時候誰管。原住民自己都亂成一鍋粥,政令不出王室,周刊言論一天三變,沒人頂得起這個受萬眾矚目的主心骨——誰叫上一個主心骨才剛叛變?”

    “是啊,誰能料到,一款脫胎于‘勇者斗惡龍’母題的全息游戲,勇者們不是跳反就是忙于內斗。魔物們倒是心齊,鉚足勁奔著弄死人類。笑死,這么打下去,魔王統一世界指日可待。”

    “但你別說。勇者打敗惡龍,拯救了美麗的公主,這故事套路老掉牙流傳幾百年了。劇情搞點新花樣,黑化公主……不是,黑化男主毀滅世界,的確有意思得多。”

    “也是,樂子人狂喜。市面上自由度、豐富度、AI智能度能達到《人設ol》地步的還真沒有,黑科技的技術力斷層top,要不然我也不能一天天被發癲策劃玩弄吊胃口。”

    “(不屑戴墨鏡.jpg)(苦笑摘墨鏡.jpg)(掉小珍珠了.jpg)(笑中帶淚一拳打爆星球.gif)”

    “S屬性大爆發!每日一罵發癲策劃+++++1!”

    中央王城,西城區。

    分屬不同結社的玩家列成兩個陣營,涇渭分明,令人想起上古鍵盤網游時期的公會戰、陣營戰。

    在更強調個人體驗的全息網游里,想要開起團戰不是件容易事。更別提在《人設ol》里死亡一次要付出的代價,足夠令玩家肉痛。

    “你非要打?”明王忌憚地注視著眼前的女人,“我們兩大社團相互爭斗,只會便宜其他漁翁。”

    千蛛握住淬毒匕首,原本柔和的聲音格外冷硬:“無所謂。”

    他們站在隊列的最前方,設下隔音屏障。除了少數幾個各自的心腹,其他玩家聽不到他們的對話。

    明王不理解,千蛛為什么忽然追著他們高天結社窮追猛打?

    其他散人玩家罵他們結社抱團逐利,左右橫跳,為了發泄情緒看見他們就殺。千蛛總不會是忽然良心發現——她領導下的無心結社,作風先前比高天結社更甚。

    “打可以,事情總要弄明白。”明王被困惑鬧得心癢癢,“我們結社的玩家得罪了你?如果是的話,我可以替他賠罪。”

    如果說千蛛常常還透露出某種近乎清高的高傲,仗著等級高、道具強,目中無人,那么明王就是另一個極端。

    毫無骨氣的老茍比,最擅長見風使舵、裝傻拱火。

    “你賠不起。”千蛛冷冷道。

    此話一出,明王腦筋轉過彎,品出點被人麻煩的緣由:“不會吧不會吧,千蛛首席,難道你也和某些玩家一樣,找了原住民姘頭,現在人被魔化者殺了找我們泄憤?”

    他充滿嘲諷的話一出,登時惹得千蛛大怒。

    “嘴巴給老娘放干凈點!”大拇指上挑,閃爍幽藍光芒的淬毒匕首忽然拔高一截,變成長刀劈向放垃圾話的明王。

    “——你!”隨口說話的明王嚇一跳,還好有自動觸發的防御道具。

    他沒料到千蛛脾氣這么暴躁,說動手就動手,“難道我猜中了?”

    兩個玩家從他身后跳出,迎上手持長刀的千蛛。

    長刀與西洋劍在空中交擊!

    千蛛那邊只有她自己。其他玩家不說,光是心腹旁觀的反應就頗為耐人尋味。

    和純粹由高玩組成頂尖領導層的高天結社不一樣,無心結社是職業工作室,背后有老板捧著。

    看來無心結社內部出了問題,是千蛛首席和金主老板產生了矛盾?

    之前在論壇上,出于某些人對無心結社的憤怒,的確飄過一些攻擊千蛛的緋聞貼,暗示千蛛能夠在獨眼出走后登上首席之位,另有原因。

    明王瞇起眼,招呼其他玩家一擁而上搞群毆,自己則低調地躲到其他玩家身后,深諳草叢蹲戰術。

    忽然有個心腹上前,附在他耳邊低聲道:“社長,我有個朋友在現實有關系,認識無心結社的幕后老板。”

    “聽我朋友說,無心結社的老板失蹤快一個多月了。”

    明王一驚,原本揣測如何利用千蛛弱點在游戲里謀取更大利益的心思登時抽離:“在現實里失蹤?報案了嗎?”

    “報了。”心腹說,“找不到人。”

    他又捂住嘴巴,聲音壓成氣音:“我那朋友聽到內部消息,說是治安局那邊懷疑失蹤案和游戲有關……”

    明王皺眉:“《人設ol》?”

    心腹點頭:“無心結社近期主攻項目只有這一個。”

    明王又問:“游戲艙呢?游戲艙里也沒找到人?”

    “這就是為什么治安局會懷疑到游戲頭上。聽說人在辦公室里的隱藏密室找到了,身體躺在游戲艙里,顯示登錄中……”

    心腹說著都覺得背后涼氣森森:“人送去醫院做腦電波監測,泡在營養液里倒是沒事,但是腦電波沒了。”

    明王覺得好笑:“你擱這哄我編鬼故事呢?以為我沒上過學念過書?”

    “腦電波沒了,不就是腦死亡,要么是意外要么是謀殺案,跟失蹤有什么關系!”

    “不是不是。”心腹提醒,“社長你忘了,游戲艙還顯示登錄中。”

    明王一滯。

    當今時代,層出不窮的AR、VR虛擬現實游戲,利用的都是腦機接口技術轉化腦電波,玩家用意識操控游戲里的人物。

    “你的意思是——無心結社的幕后老板,他意識留在了《人設ol》里?!”明王臉色驟變。(見192章重返中央王城)

    “我也不知道,只是聽朋友說治安局好像在懷疑。”心腹還沒反應過來,傻傻接話,“快一個半月了,據說腦電波最長只能持續45天。要是再找不回丟掉的魂,植物人狀態的那家伙就真死了。”

    這個時代肢體斷了可以植入義體、可以醫療再生,器官衰竭了也可以更換培養皿中細胞繁殖的人工器官,唯獨對影響人體意識形成的腦科學領域,仍存在許多謎題。

    明王聲音急促:“你這段時間有沒有下過線?”

    他表情變得嚴肅,不僅站直身體,還嚴厲地按住心腹玩家的肩膀:“告訴我,最近一次下線是什么時候?”

    心腹玩家被社長驟變的臉色嚇得結巴:“五、五天前。游戲里的五天前,現實世界是昨晚。我調了個人的時間流速。”

    一旦主線奇遇副本開啟,玩家想要下線要么脫離副本范圍,要么角色死亡,灰色的下線按鈕才會點亮。

    最終副本存在特殊性。演化出的主線奇遇副本和游戲世界里實際存在的中央王城進行了融合。再加上六國傳送門的關閉。

    等于玩家想要下線,只有死亡一條路。但死亡懲罰又相對慘重。因此,最終副本里遲遲不下線的肝帝格外多。

    玩家在游戲世界待的時間越久,對原住民和王城感情越深,代入感愈發增強,更加激化和魔物的斗爭。

    但這以上都不是明王關心的重點——

    “你現在把時間流速調成最大負值,馬上下線。去找你朋友問腦電波失蹤案有沒有其他新進展。”

    明王臉色變得陰沉,他嗅到了巨大利益和高危風險交錯的氣息:“我在出生點等你。”

    說完,他不管面前混戰成一團的結社玩家,急匆匆轉身離去。

    手起刀落干掉一個玩家的千蛛翻身后跳,彈出鐵爪釘住地面止住頹勢。

    鮮血濺上她艷麗的臉,透出毒蜘蛛般的猩紅猙獰。

    “嚇跑了?不至于慫蛋吧?”千蛛盯著明王消失的身影。

    混戰開始后,千蛛的真正心腹帶領不少低級玩家加入戰局,不服她的高級玩家還在做壁上觀。

    但千蛛的確夠強。沒得說,只能服氣。眼看有一人一刀殺穿群龍無首的高天結社戰線趨勢,當背景板的無心結社玩家按捺不住誘惑,涉足渾水。

    千蛛有心探究明王忽然離場的原因,奈何高天結社來了一波后援。

    她啐了口血沫,再度提刀加入戰局。

    近二十分鐘后,明王在王城內的出生點蹲守到了重新上線的心腹玩家。

    眼見心腹上線、下線暢通無阻,明王不禁皺眉——難道是他想錯了?干出杞人憂天的蠢事?

    “怎么樣,打聽到什么消息?”明王急切發問。

    心腹玩家搖搖頭,沒完成社長的囑托有些內疚:“我朋友說這個案子的追查,牽涉到洗錢大案,被并案處理了。其實就是暫停。”

    “實際情況好像是查到游戲公司,但游戲公司疑似和某個財團相關,又聽說上面有大佬在插手……都是些模模糊糊的聽說,具體的,我也不知道內情。”

    明王手心冒汗。

    不知怎么地,他忽然聯想起了晏明灼——這個近乎與真人無異的高自由度人工智能。

    被世界所注視,站在中心舞臺的男主角。

    “陳編,你這篇稿子上寫的是真的嗎?”葉子甜甜拿到即將付刊的稿件,她臉色凝重,“原住民死后,從他們體內爬出魔物。他們并非被魔物寄生,而是轉化成了另一種新的生命形式?”

    陳麗麗回到中央王城后相當低調。饒是如此,編輯部同事對她的態度也有所排斥。

    如果她這篇文發出去,一定會被輿論沖上風口浪尖。

    “這只是一種猜測。”陳麗麗冷靜道,“我把我在魔巢的所見所聞如實記載下來,并在結尾提出幾個方向的揣測供大家參考。”

    “這是晏明灼提出的想法,對嗎?”葉子甜甜一針見血。

    作為最早和晏明灼產生接觸的玩家,葉子甜甜對晏明灼一直有股雛鳥情結——并非愛情意味的,而是針對偶像的。

    她憧憬成為像晏明灼那般理智、強大而又聰明的存在。晏明灼就像是一盞燈,照亮了她前行的路。

    心直口快的果味七大罵晏明灼的時候,葉子甜甜忍不住反駁。兩個從未紅過臉的好朋友,差點因此鬧翻。

    這令葉子甜甜感到心情相當復雜。

    正因為心情郁悶,她才會來到深夜的編輯部,撞上還在調整文字版式的陳麗麗主編。

    陳麗麗沒回答,默認了葉子甜甜的說法。

    “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陳麗麗靜靜說道,“作為一個普通人,我無法參與戰斗,也沒有足夠能力堪破當前局勢。”

    “但是作為一名媒體工作者,我要做的,就是盡可能搜集并記錄事實,讓更多人有途徑了解遠方所發生的事情。那些消息離人并不遙遠,它與我們每一個人息息相關。”

    陳麗麗轉了轉指間的筆:“我不愿意利用影響力煽動輿論,因此才將我認為可能的方向列在其中,讓大家共同去思考,去選擇。”

    “當然,不同立場的人會做出不同選擇。與之相對的,做出選擇,就會承擔相應后果。”

    “這就是我從事周刊編輯,最初立下的理想。我個人能夠做到的,也只有這些。”

    葉子甜甜默然。

    她把手中的稿件放下,推向桌面另一端的陳麗麗。

    “你說得對。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使命——我曾經堅信這一點。”

    葉子甜甜忽然笑起來:“當然,現在也是。謝謝你提醒我這一點。”

    “我要去魔巢,用自己的眼睛,親眼確認所看見的一切。只有事實,才能揭露真相。”

    “要我帶什么話嗎?”葉子甜甜問。

    陳麗麗怔了怔:“希望他能平安……算了,這么煽情的話,殺了我吧。”

    她回過神,恢復方才的雷厲風行女強人模樣,往葉子甜甜掌心里放了顆糖:“希望你能平安。”

    “放心吧,麗麗姐,我可是不死的異客!實在不行,我死掉跑回王城就是了。”葉子甜甜揭開糖紙,含住亮晶晶的水果糖。

    她聲音含混地說:“我們都要平平安安——”

    離開王城前,葉子甜甜在城門附近遇上了深夜徘徊的果味七,還有跟在她身后跟犯錯小狗似的快樂刀男。

    狗狗祟祟的兩道可疑身影,在澄澈的雪夜下,真的很顯眼。

    葉子甜甜眼睛彎成月牙,和撲來的果味七擁抱:“我就知道你不會拋棄我!”

    果味七紅著臉咳嗽一聲,兇巴巴道:“擅自脫離隊伍的人明明是你才對吧!我們可是2對1!”

    煩死了隨便取個名字小隊,經歷了游戲時3小時24分又15秒的吵架后,再度聚首。

    ……

    魔巢。

    魔王大人靠在晏明灼懷里,低頭玩弄他的手指。

    完全一副沉迷妖妃、不理朝政,還把朝政都交給妖妃把持的昏君模樣。

    雖然聯想很不合時宜,沒有任何一點符合實際,且爆笑大概率會死,葉子甜甜還是忍不住露出迷之慈愛笑容。

    她被冰冷的蛇瞳瞪了一眼,差點窒息,才回過神,恢復自然交談的姿態。

    好吧,昏君他真的超強。

    不動之以情,采取“美人計”,根本沒人能正面啃得下這塊看似在晏明灼懷里軟成一灘大貓的硬骨頭。

    魔王一日不死,力量就會一日外泄,因而產生的魔物或魔化者源源不斷。這就是魔災為何難以根除的原因。

    至于曉之以理,葉子甜甜看向王座上露出微微笑意的高嶺之花妖妃,啊不是,他們親愛的男主角。

    在方才的交談里,葉子甜甜理解了晏明灼的大部分意圖。和陳麗麗所說的基本一致。

    通過在魔巢的見聞,葉子甜甜確認了證據,她決定整理整理放到論壇上。

    如果說以明王為代表的高天結社一干人等,選擇的是最大化的利益,崇拜強者;那么以葉子甜甜為首的小隊,則是為了追逐更加深刻的真相。

    她讀過晏明灼發表或未發表的每一本游記,因此對他一路走來的經歷格外熟悉。

    再加上晏明灼首次吐露他最初誤入副本的原因,竟是他也能聽見某個和游戲系統極其相似的“神秘音”提示——

    葉子甜甜很認同晏明灼的看法,“神秘音”的出現不懷好意。它以一種隱晦的方式,激化晏明灼和魔王附身的矛盾,企圖讓受情緒操控的Boss們殺死晏明灼。

    為什么“神秘音”要采取如此迂回的方式,在副本里殺死晏明灼又能令其得到什么,還不得而知。

    但有一點很確定,葉子甜甜不認為這是游戲公司官方本身的設定,中間必然有東西在搞鬼,所以才會受設定本身所限制。

    只是,總覺得晏明灼還藏起了什么沒說……

    葉子甜甜委婉地瞥了眼魔王,轉而從隨身包裹里掏出一塊白色石頭。

    石頭正面用土黃色字體寫著“封”,背面寫著數字“七”。

    七級封印石,最高能從里面開出完美級道具,或者大師級技能。

    “這是我能找到的最高等級的封印石,聽說還有八級,但沒見過。”葉子甜甜雙手合十道,“拜托了,明灼A夢,請賜予我好運。”

    晏明灼的強運,她初見就體會過。好不容易逮到人,不能浪費。

    晏明灼摸了摸魔王大人的頭發,魔王在他臉頰親了口,才把人放開。

    自從晏明灼讓他摸了一分鐘的精靈翅膀,他就越來越放肆,恨不得黏在精靈身上,當背后靈。

    葉子甜甜低頭屏氣,把封印石遞給晏明灼——

    【叮!紫氣鴻……蒙東……來……】

    【恭喜獲得……完美……】

    響起的游戲提示音,在女玩家耳邊斷斷續續,猶如卡殼的古董磁帶。

    她顧不上捂住耳朵,而是急切地注視著晏明灼掌心里散發著幽幽紫芒的道具,果斷扔了個探測技能。

    【群蟲之心】

    【可使用次數:無限】

    【品質:完美】

    【功能:可配合召喚技使用,提供召喚所需的巨量耗能,并保證利用蟲巢召喚出來的召喚物,對蟲巢掌控者保持百分百的忠誠。當然,掌控者如有充分自信,也可選擇放開控制。】

    【附魔:不可附魔】

    【是否可帶出副本:是】

    【備注:神秘物品,似乎內里蘊藏來自神明的力量,請善加使用】

    第260章 期待您的獎勵

    【群蟲之心】是塊菱形狀的晶石,透露出神秘側的氣息。

    葉子甜甜讀完技能描述,眼前一亮:“好強的能量包加控場道具!可惜我沒有召喚技能。”

    不僅葉子甜甜沒點亮召喚側技能,她的朋友們要么是近戰、要么是盜賊,沒一個能用得上。

    提起召喚技……

    晏明灼忽然想到什么。他在霧之國開封印石的時候,開出過一個特殊技能,【你的名字】。(見138章戀愛循環1)

    只要念出召喚語,就能召喚出記憶中的結緣者。

    結緣者的停留時間,則由使用者本身力量及結緣者實力而定。

    “我倒是掌握了一個召喚技能。”晏明灼說道,“但只是中級技能,無法升級。”

    “而且,我第一次試驗的結果,并不盡如人意。”

    “試一試總比浪費好。”葉子甜甜大方地把紫色菱晶推回到晏明灼手里,“好東西要放在用得上的人手中才能產生價值,我們倆這關系,不必客氣。”

    “呃,我的意思是,朋友關系。”她脊背突突冒雞皮疙瘩,望著不遠處挑眉的魔王訕笑。

    魔王大人倏地從王座起身,走下臺階,從后自然地環住精靈的腰肢。

    他下巴抵在晏明灼的左肩,無聲瞥了眼女異客,言簡意賅:“這塊晶石,給我的感覺很特別。”

    晏明灼需要耗費數據計算量,來調用后臺權限進行解析,魔王則是靠潛意識形成的直覺。

    當前版本拉滿的頂級配置,賦予了魔王大人下定論時充足的底氣。

    “好。”晏明灼沒有多問其他。

    他心神沉浸在研究如何將【群蟲之心】和【你的名字】相結合,召喚出更強大的結緣者。

    這些天黑發魔物總是黏著他,對此,晏明灼反應淡然。他包容著魔王大人冷不丁的反應,并順從心意做出回應。

    既然做出決定,晏明灼并不扭捏或避讓,他越來越傾向用行動來代替語言。

    反而魔王大人,反而越來越喜歡在人前伴著,人后貼著耳朵,說些黏黏糊糊的文藝情話。和他風格一點都不般配。但晏明灼沒嘲笑他,而是用吻當做了回答。

    也因此,他的縱容,滋生出了魔物愈發膨脹的恣肆。

    愛是常覺虧欠,亦是偏愛占有。愛是恩慈寬恕,亦是奉獻,不求回報。

    魔王默念著在書中看過的話。過去不屑一顧的飄忽字眼,在這一刻卻猶如振聾發聵,一個字一個字傳出汗流浹背的回響。

    人類啊——

    明亮的、昂揚的、向上的情感,充溢在內心,令他無法出聲。他只是更加用力地收緊了環住精靈的手臂,祈求時間能夠流逝得慢一些。

    再慢一些。

    熒熒光芒照亮空間,從漩渦中走出一位提著白骨燈籠的鬼魂貴婦人。

    她優雅地提起裙擺,向晏明灼行禮:“我的主人,奈娜爾期待與您相逢。”

    晏明灼:“……”

    魔王:“……”

    看見曾經爆殺玩家無數次的花田小boss,花農奈娜爾,葉子甜甜反射性抱頭蹲防,內心尖叫。

    天啊,下一個從漩渦中走出來的不會是黑公爵吧?

    從貴婦人身后的漩渦里,陸續走出數個灰衣鬼仆、骷髏武士與鬼魂仆從。

    接連不斷響起的“主人”“my lord”,令本就死寂的環境滑向更加難言的氛圍。

    看來不會出現魔王和記憶中的魔王投影打起來的慘案——

    饒是如此,葉子甜甜不用抬頭,都能想象出魔王大人此刻的臉色。一定相當陰沉。

    她悄咪咪用余光偷窺,卻見魔王大人懶洋洋地靠在精靈身上,和精靈咬耳朵說著悄悄話。反應比想象中淡定很多。

    明明這么近,卻一個字都聽不見,顯然設置了隔音屏障。

    葉子甜甜怨念。

    有什么特殊劇情是不能給玩家開放的,說呀,花錢都行,她也好想聽!

    “……主人?”黑發魔物聲音放得輕柔,猶如來自深海的喘.息。

    銀發精靈揉了揉尖尖的耳朵,難得惡劣地拖長語調:“魔王大人,您最好做足心理準備。”

    “什么?”

    “在別的情況下這樣叫我——”精靈吹了口氣,拂過魔王大人垂落的幾絲鬢發。

    魔王大人笑了起來:“我很期待來自您的獎勵,my lord。”他暗示性地勾了勾精靈垂落的尾指,捏捏。

    低沉的吐詞,轉化成魔物語短促的音節。好的不學,想歪的方面,他倒是學得飛快。

    晏明灼回過神,面對一眾召喚出來的結緣者炯炯有神的目光,他忍不住咳嗽兩聲。

    就算聽不見聲音,當眾調情未免過于破廉恥。晏明灼努力繃住冷靜的面部表情,內心里的吐槽已經快要掀翻屋頂。

    握住【群蟲之心】,晏明灼再度沉入心神,與紫色菱晶交相感應。

    鬼魂貴婦人眼眸中的神采逐漸明亮。她驚訝地左顧右盼,最后定睛在除去頭發長度外模樣基本未變的晏明灼身上。

    “小畫家?”她用一種老奶奶般慈愛的語調說著,“縈繞在夜郁金香莊園的詛咒消失,我還以為我也會永遠消失。”

    “這里是哪?我怎么會在這?”

    “情況解釋起來有些復雜。”這些天他多少次說這句話了?——“總之,奈娜爾夫人,我需要您的幫助。”

    “當然。感謝你曾經對我的幫助。”鬼魂看起來比曾經開朗許多,她俏皮地眨眨眼,沒有過多詢問其他,一口應下,“奈娜爾能夠知恩圖報,父親一定會為我感到高興。”

    晏明灼通過【群蟲之心】,將鬼仆們的控制權暫時移交給她。他僅僅放開了對奈娜爾的限制。

    正是通過驗證,晏明灼才確認,【群蟲之心】是個極其危險的道具。

    它能夠實現對被召喚者百分百的操控,卻對召喚者幾乎沒有任何限制。召喚者所需要提供的,只有一段記憶,以及一個過得去的召喚技能。

    這種放出來足以影響局勢的大殺器,如果不能掌控在自己手中,就必須毀掉。

    晏明灼看向葉子甜甜:“抱歉,我的確需要持有它。”

    葉子甜甜擺手:“不用說抱歉。或許這個道具,本就屬于你。”

    “還記得嗎,在霧之國得到的【二維掌機】。”葉子甜甜從千蛛那聽過這個bug級道具的詳細情報,“我記得它的描述,和【群蟲之心】的描述是一樣的。”

    ——“神秘物品,似乎內里蘊藏來自神明的力量,請善加使用。”

    他們爽快地做了交換。作為感謝,晏明灼承諾愿意讓葉子甜甜帶領的小隊參與進魔巢接下來的行動。

    有了魔王大人的同意,葉子甜甜順利在系統面板完成陣營轉換,正式加入二五仔行列。

    葉子甜甜并不耽擱,急著回去告訴同伴這個好消息。

    晏明灼則再度利用【群蟲之心】使用召喚技能——

    雨之國的幽靈師生……

    霧之國A級及以下的惡徒們……

    月之國的血族和狼人……

    雪之國的人皮妖精們……

    星之國的異度空間玩偶群……

    透出神秘氣息的紫色時空漩渦再度變得明亮刺眼。

    曾經有過一面之緣、在副本結束也未曾死去的結緣者們源源不斷走出風暴,報上名姓!

    就連魔王也不得不贊嘆,精靈過往的經歷竟然如此豐富。那一定是一段段非常精彩的回憶。

    晏明灼沖他彎了彎眼:“是的,對我來說非常難忘。”

    “因為是和你一起度過的時光。”

    魔王默默紅了臉。

    他忽然對被自己遺忘的記憶產生了無比強烈的好奇!

    “有了【群蟲之心】,近期困擾我們的問題迎刃而解。”晏明灼,“不用再考慮積攢實力,等待產生更多魔物。”

    “開始吧——”

    精靈的語調變得冷酷。沒有悲憫,沒有殘忍,他靜靜地做出對結果的宣判:

    “——對中央王城的全面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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