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仔細經過大腦甄別的稱呼脫口而出。
那一瞬間,松田陣平覺得自己完了。
他僵硬地保持著鞠躬的姿勢,向來靈活的大腦跟生銹的機械似的轉不動了。
沉默在三人之間蔓延。
時間好像過了很長,又好像只是一瞬,春日井彌生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她輕輕晃了下松田陣平的手,看向自己原地呆住了的老父親:“爸爸?”
春日井雄一回神,欲蓋彌彰地咳嗽一聲,“咳!嗯,彌生,你們先進來。”
裝模作樣的中年男人板著臉,轉身進了屋。
然后,進了客廳,踱步到將玄關發生的事情盡收眼底的春日井媽媽面前,男人努力繃緊的臉一垮,露出糾結又不好意思的神色,扭扭捏捏地小聲嘀咕起來。
“麗子,你看要不就這樣吧?人孩子都叫我爸爸了欸……”
春日井媽媽:“……”
她恨鐵不成鋼地瞪了自家不爭氣的老公一眼。
叫一聲爸爸就倒戈了,真沒出息!
挨了老婆白眼的春日井爸爸有點委屈,他弱氣地為自己辯解,“而且,小伙子長得也挺好的……”
他不說還好,這話一出,春日井媽媽更氣了,直接上腳狠狠踩了他一下。
長得好就讓你失了智了?
她倒要看看能長得有多好!
吃痛的春日井爸爸不敢怒也不敢言,站在一邊默默自閉了。
他倆說小話的功夫,春日井彌生和松田陣平已經換好鞋走了進來。亞麻發少女將人帶到客廳平時會客的位置,主動對家人介紹起來。
“媽媽,他就是陣平先生,松田陣平。”
春日井媽媽嗯了一聲,臉上帶著客氣的笑容,目光一轉,落在那個便宜女婿身上。
青年身姿挺拔,模樣周正俊美,而且目光清正,氣質卓絕,從外表上幾乎挑不出錯來。
……嗯,好像是長得挺好的。
不過,長得好看不能當飯吃,兩個冒失的年輕人這么倉促地結合,作為母親,她可不會輕易揭過去的。
就算嘴甜地叫媽媽也不行,這種小花招對她可沒用——
正這么想著,年輕人已經轉向她,禮貌地行禮。
已經犯錯一次的松田陣平牢記著剛才玄關的口誤,這次相當謹慎地開口。
“伯母好。”
春日井媽媽:“……”
松田陣平不清楚岳母一瞬間變得非常復雜的心情,但他很清楚,自己肯定哪里不小心踩了雷。
因為現在的氛圍,就像之前所有人預言的那樣,變得險惡起來了——
幾人落座后,春日井彌生去廚房給他們泡茶,客廳這邊一下子就變得安靜了起來。
松田陣平正襟危坐,以這輩子最規矩的姿勢坐在沙發上,眼觀鼻鼻觀心,老實的讓熟悉他的人見了能跌破眼鏡。
他余光往別的方向一掃,只見兩個年紀不大的孩子擠擠挨挨地躲在墻角后,用好奇的目光不斷打量著他。
而在他對面,坐著的是神情嚴肅的春日井夫婦。
春日井一家五口人,在東京這個大城市算屬于是子女偏多的家庭了。
父親春日井雄一是一名小學老師,留著這個年紀的中年人常見的利落短發,臉上雖然隨著歲月的流逝添了些紋路,但依然能看得出年輕時清俊的模樣。為了今天的會面,他顯然精心準備過,一身筆挺的正裝,頭發特意噴了定型,打理的整整齊齊,連一根頭發絲都不放過。
似乎力求從外表上就營造出壓人一頭的氣勢,給突然冒出來的女婿一個下馬威。
——不過,雖然這位岳父一臉肅容,但松田陣平總覺得他實際上說不定非常好說話。
可能是對方那和長女如出一轍、一眼就看得出親子關系的亞麻色頭發和綠色眼睛帶給他的錯覺吧。
真正難搞的反而是……
“松田君。”
春日井媽媽忽然開口,她推了推眼鏡,端起架勢。
松田陣平一凜,知道重頭戲要來了。
黑發棕眸的中年女性單看五官和春日井彌生有幾分相似,但一個溫和愛笑,一個常年在職場鍛煉出了凌人的氣勢,這種氣質上的不同沖淡了母女倆的相似。
本就氣勢凌人,再加上丈母娘這一天然的身份加成,饒是松田陣平都不禁忐忑起來。
他打起百分百的精神,全神貫注地等待她的質問。
來吧,不管是什么,他都準備好了——
春日井媽媽沉默片刻,緩緩開口,“你是被我家彌生脅迫了吧?”
松田陣平:“……”
哈?
“威逼?還是利誘?”春日井媽媽一副理解了一切的口吻,寬容地看著他,“不用擔心,不管發生什么,我們都會支持你的。”
“啊這……”
這個展開突然變得離譜起來,松田陣平剛想說點什么,就又被打斷。
“哪怕是離婚也可以,只要你提出來,我們都會支持你的!”
“不,倒也不到離婚的地步……”
春日井媽媽皺著眉,嘆氣,“反正肯定是彌生那孩子覺得結婚就能讓我們放心,所以匆忙找了你求婚吧,她就是這種性格,委屈你了,所以哪怕離婚我們也不會說什么的。”
松田陣平再次:“……”
知女莫若母。
猜的真準。
他下意識轉頭,看了眼廚房的方向。
亞麻發少女還在里面忙碌,顯然沒聽到客廳這邊的對話。
卷發青年不由慶幸,還好春日井不在這里,不然以她蹩腳的演技,恐怕一下子就露餡了。
緩了緩神,松田陣平重新組織語言,“我對您的女兒是真心的。”
“真心?”
這種輕飄飄的說辭顯然不能說服年長者,春日井媽媽換了個姿勢,目光犀利,“據我所說,你們認識的時間不過數月,這么短暫的時間,連徹底地了解一個人都做不到吧?”
……實際上,認識的時間勉強也才一個月而已。
松田陣平有一絲絲心虛地心想。
對春日井家的說辭已經是他和春日井彌生提前對好了口供,專門美化過的版本了。
“……雖說認識的時間不算很長。”
事到如今,松田陣平也有不能退縮的理由,他握了握拳,抬眸,筆直地迎上岳母嚴厲的視線。
青年語氣堅定,“但我很確信,無論彌生是什么樣的人,我都不會改變自己的心意。”
——春日井彌生對他來說,是幼馴染的救命恩人,是同期好友的任務對象。
她是松田陣平必須保護的人。
這份心情發乎真心,沒有絲毫虛假。
他的眼睛很亮,也很真誠,沒有閃爍不定的猶豫,也并非不諳世事清澈的愚蠢。
春日井麗子不禁啞然。
她活了幾十年,閱人無數,想分清一個初入社會的年輕人是否在撒謊的眼力還是有的。
而就是因為她發現松田陣平不光沒有撒謊,甚至是抱著相當的覺悟說出了這些話,才反而不知道說什么好。
“……哪怕彌生天生怪力,喜歡格斗,不像別的女孩子那樣可愛?”
“我覺得她這樣很帥氣,也很高興她有能力保護自己。”
“你們也相處一段日子了,應該知道她很笨拙吧。”
“稍微有點笨拙的一面也很可愛,而且她是非常努力的人,我很佩服她。”
“你可能不太清楚,彌生很容易遇到各種事件,和她在一起總是需要時刻擔心她的安危,這樣也沒關系嗎?”
前面回答的都很快的松田陣平頓了一下,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
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回答的春日井麗子暗暗嘆息,然而這時青年忽然開口。
“對我的櫻花徽章發誓——”
年輕的警官聲音沉穩,用宣誓般的語調,一字一頓,對一位擔心女兒的母親承諾。
“我會用我的性命去保護您女兒的安全。”
“……”
這句話的分量太重,無論是在他面前的春日井夫婦,還是躲在一邊偷聽的春日井兄妹,都心神震動,一時失去了語言能力。
直到春日井彌生托著托盤,邁著輕快的步伐回到客廳,發現氣氛有些微妙的她眨眨眼。
“怎么啦?怎么沒人說話?”
空氣開始重新流動。
很好搞定的春日井雄一悄悄吸了吸鼻子,假裝若無其事地說,“剛剛聊了一下你們的事。”
“誒!聊了什么?”
“差不多就是一些松田君喜歡你哪一點之類的話題。”
什么?!這么重要的話題她居然不在場!
春日井彌生立馬看向松田陣平,然而剛才大話說的漂亮的青年,在本人面前反倒別扭起來,低著頭,假裝自己對紅茶很感興趣。
“那么彌生,你呢?”春日井麗子的表情比起之前緩和了很多,閑聊般談道,“你喜歡松田君什么地方?”
松田陣平再次緊張起來。
他知道,自己還不能完全放松。
雖然自己的表現似乎還算讓春日井家滿意,但要是春日井彌生的回答出了什么紕漏,就一切前功盡棄了!
……而且,他也有點想知道春日井會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在各方心思不一的關注目光下,春日井彌生把茶點放在桌子上,抱著托盤想了想。
這個問題有點似曾相識。
但這次對著家里,不能用喜歡臉這種理由糊弄過去了,她猶豫了一下,隨即挺直了腰桿,用一種好像很厲害的語氣說道——
“松田君、不,陣平先生他,做飯很好吃!”
悄悄豎起耳朵的松田陣平:“……”
不是,光是這樣的理由真的過得了家長那關嗎?!
然而他一轉頭,卻發現春日井夫婦先是沉默,然后竟然好像被說服了一般露出了認可的表情。
松田陣平:“……”
不要這樣就認可了啊!
你們是在找女婿,不是在找廚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