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淮早起開窗通風的時候被屋外的冷風吹得一哆嗦,今天應該有雪。
天冷的時候日子過得好像格外的快,才立冬不久,轉眼就到小雪了。
天氣一冷陸淮越發懶得動,他一貫懂得心疼自己,于是決定從今天早上開始把每天在跑步機上的晨練時間削減十分鐘。
從跑步機上下來沖了個澡,他走到窗戶前關上窗,畢竟開著暖氣,每天也就早晚開一小會兒窗戶通通風。
今天早上拿昨晚上剩下的牛肉湯煮米粉吃,昨天燉了鍋牛肉,拿土豆和蘿卜燉的,他昨天下午就進廚房忙活,精煮慢燉四個小時,想著等唐晏之下班回來時掀鍋蓋,湯汁正好濃郁,牛肉正好入味。
但唐晏之昨天晚上有手術沒回來,盛了一碗牛肉到保鮮盒放好,陸淮一個人吃了頓晚飯,估計是連臺的手術,他今早也得一個人吃早飯。
一個人吃,感覺牛肉都不怎么香了。
天氣不好,屋里面不開燈暗得和晚上一樣,收拾好廚房,門鈴響,不是唐晏之,是物業管家。
管家來給業主送時節禮物,今年冬天是一罐子鴨腳木花冬蜜,陸淮挺喜歡,還順手拿了唐晏之的那罐。
“唐醫生不在家,他這罐我給他拿著。”
送走管家,陸淮一手托著兩罐蜂蜜,一手關上門。
鴨腳木蜜比起別的蜂蜜不那么甜得齁嗓子,口感綿密又細潤,林姨挺喜歡,陸淮每年冬天都會給她買上挺多,沒想到今年的鴨腳木蜜已經出來了。
他腦子里想著別的事,兩罐蜂蜜托在手上,在往櫥柜里放的一瞬間跌了下來,玻璃罐子碰在大理石的邊沿,霎時四分五裂,碎片濺了一地。
濃稠的蜂蜜順著料理臺往下滴,在地板上洇成黏膩的一團。
時節禮沒了。
連帶著唐晏之的那份也沒了。
陸淮捧在手心里甚至沒來得及捂熱,望著這一片狼籍,他沒忍住輕輕“嘖”了一聲。
晨練偷懶的報應來得這么快嗎,少了十分鐘而已,手部肌肉這么快就退化了。
他認命地把大塊的碎片撿起來,又拿膠帶在地板上粘了幾回玻璃渣子,鴨腳木蜜黏稠,拿濕了水的抹布來來回回擦了五六遍地板才終于不打滑,雖然是冬天,但到底怕甜的東西惹蟲子,又拿消毒水擦了兩遍。
這么一通忙活下來,不如早起認真鍛煉。
果然偷懶偷不得,陸淮揉著手腕坐到沙發上,先拿手機給唐晏之發去條消息,表示今年冬天的時節禮物你還沒看到就先被我給碎了。
又在網上下單了幾罐子蜂蜜,一些拿給林姨,一些他留著給唐晏之泡水喝或者拿來燉牛奶燉南瓜吃,他和唐晏之都挺喜歡甜口。
在家躺了半天,中午依舊吃牛肉,到了下午,陸淮起身換衣服,得出門一趟。
下個月就是圣誕月,雖然還早著,但商場和街道已經提前預熱起圣誕氣息,咖啡館的店長昨天給他打電話,問他有沒有時間去店里嘗嘗他們為了圣誕月準備的新品。
看似是詢問,實則是個陳述句,陸淮手底下的員工都知道,老板擁有最多的除了錢就是時間。
咖啡館開在市中心的一條街道上,旁邊有商場有寫字樓有醫院,人流量巨大,停車也十分艱難,所以陸淮一直不怎么愛來。
當然,也是因為他不太愛喝咖啡,當初這個商鋪他是打算用來開茶館的,結果這個打算被江達果斷駁回,江達當時扶了扶眼鏡說,老板,你在這個屬于年輕人的地段開茶館就相當于老汪早餐店突然開始賣咖啡。
于是陸淮就懂了,得賠。
晃悠半圈好容易停好車,陸淮裹著羊絨圍巾穿過街道和寒風推門進了店。
圣誕月快到,整條街上的店鋪都換了圣誕裝飾,咖啡館也不例外。店內店外都掛上擺上了木質和森林綠為主的裝飾,店長為了營造出冬日氛圍還早早就點起了店里面的裝飾壁爐,窗外寒風大作,店里面暖烘烘的,前臺放著圣誕歌,開門進去就聞到滿滿的咖啡香氣。
陸淮突然覺得沒事的時候出來逛一逛坐一會兒好像也不錯。
“老板。”圍著紅綠色圣誕限定圍裙的店長看見陸淮,沖他揮揮手。
陸淮取下圍巾拿在手里走過去。
“一股甜味。”他說。
“太妃糖的味道,十二月的新品都是甜的,到了冬天大家都喜歡熱乎乎甜膩膩的東西,新上的兩款切片蛋糕也是焦糖花生和栗子口味的,您一塊兒嘗嘗?”店長說。
陸淮點了點頭。
今天是周末,店里人還挺多,有看書的有拍照的有拿著筆記本在辦公的,陸淮怕打擾到客人也沒和店長多說話,自己找了個角落里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冬天衣服容易吸味兒,他和店長說會兒話的功夫大衣上就染了一股子太妃糖的味道,甜滋滋的。
即將到來的圣誕的氛圍已經彌漫整條長街,濃云壓城,到了冬天連路上的車仿佛都放慢了速度,對面高聳入云的辦公樓即使在周末也不知疲倦地亮著燈,樓這邊的行人裹著外套和圍巾手里捧著熱飲在商場和店鋪里穿梭,偶有幾位打扮時尚的小伙子小姑娘笑著從窗邊經過,露著腿或露著腳踝,看得陸淮不由自主伸手抻一抻深色長褲,仿佛是自己得了風濕痛和關節炎。
“不懂了吧,現在有種東西叫光腿神器,你看著覺得冷,人其實可暖和了,這年頭我們早就不玩不要溫度那一套了。”年輕店長端著托盤走到陸淮旁邊說。
陸淮轉過頭:“隨意猜測老板心思,扣工資。”
店長把托盤放到桌子上,笑嘻嘻地:“扣吧,都年底了誰還惦記工資啊,我們都打算靠著你的年終獎金過活。”
年終獎金能頂倆月工資,還有超市購物卡。
木質托盤里擺放地滿滿當當,全都是圣誕月的新品,店長知道陸淮喜歡一個人待著不愛旁邊有人,放下東西挨個介紹一番后就回前臺了。
三杯咖啡挨個品了品,陸淮沒能品出有什么區別,都有點甜又有點苦,他點開手機外賣軟件看了一眼價格,頓時有點心虛,覺得自己大概就是傳聞中的奸商。
但蛋糕味道很好,栗子蛋糕頂部抹著厚厚一層栗子泥,蛋糕胚是伯爵茶戚風,內陷夾著栗子仁和堅果碎。
焦糖花生蛋糕滿滿的花生醬香氣,焦糖咖啡的蛋糕胚里裹著花生奶酪和可可奶酥,頂上堆著黑巧克力碎和布朗尼塊,用的是咸奶油,帶著點微微的苦味,陸淮感覺唐晏之應該會喜歡。
他早上發過去的消息唐晏之還沒回復,估計醫院今天忙,咖啡館和二院其實就隔了一條街道,陸淮從窗外望過去甚至能看見二院住院樓的樓頂。
想著唐晏之這會兒也許正在醫院忙得分身乏術,陸淮突然莫名地,沖動地,突發奇想地,想去看看他。
他嘴里還抿著奶油,伸手招來店長。
“老板,味道怎么樣?”店長問。
“挺好,賣得好今年還給加獎金。”陸淮點頭表示認可,又說,“給我裝一塊焦糖蛋糕,我待會兒帶走。”
“好嘞。”店長應道。
陸淮又想起什么,猶豫兩秒問:“小秦在店里嗎?”
小秦是店里專門送單的員工,店里接外賣平臺的訂單,但遇見數量多的大單子還是得自己送。
“在呢。”店長說,她來咖啡館有幾年了,聽見老板喊小秦就知道是什么事,“往您小區物業送吧,大堂前臺加上保潔一共八個人,可以多送但千萬別少了,蛋糕多裝幾塊,咖啡可以少幾杯,多要幾杯熱牛奶,對吧?”
不等陸淮開口店長又說:“我這就讓店員做。”
店長說完就跑去前臺,陸淮硬是沒找到機會出聲,他這次還真沒想到要往小區物業送……
看著遠處二院樓頂他嘆口氣,行吧,現在送過去確實也不太合適,等他有了名分再大大方方送吧。
走出咖啡館的時候已經四點多,車停在旁邊商場的地下停車場,陸淮裹緊了圍巾往商場走。
半下午的風吹得人直哆嗦,走到地下停車場的入口還要繞過一個街頭,陸淮果斷放棄,進了商場打算乘電梯下去。
商場里暖和,周末人也多,一樓都是些奢侈品店,店門口排著挺長的隊,陸淮取下圍巾搭在臂彎往電梯口走,在經過一家男裝店時,他余光一瞟,停住了腳步。
一件深色的長款大衣,色調沉穩卻不沉悶,上好的面料在燈光下透出細膩的質感,剪裁利落,面料絨暖。
陸淮腦子里幾乎立刻想到唐晏之素日穿著羊絨大衣時的修長身形,不由在櫥窗前停留的有些久。
奢侈品店的店員都很不簡單,眼睛從上往下那么一掃就能準確估量出客人從頭到腳這一身價值幾何,值不值得他們費心接待,可以稱之為奢侈品行業的潛規則。
店員注意到店外站著的客人,照常使用自己的職業技能從上往下這么一掃……
嚯,不錯。
再一看臉,哎呀,熟啊。
“陸先生。”店員像可愛的小蝴蝶一樣飛了出去,“好久沒見您了。”
陸淮對著店員笑了笑:“是挺久了。”
他穿衣服不講究,認準兩個瞧著順眼的牌子,到了換季的時候就去選一批,選完就不再去逛商場。這點唐晏之和他很像,唐晏之衣帽間里的衣服也總是那兩三個牌子。
“我看您一直看這件,這是我們冬季的新款,還是限量款,要不您進店試試?”店員說。
跟著店員走進店里,店員熱情地邀請他上身試試陸淮也沒試,畢竟也不是為了自己買的,只挑了合適的碼讓店員包了起來。
但想了想,他又開口要了一件同款不同色的,兩件大衣,一件純黑,一件深灰。
五分鐘完成這個月的業績,服務員喜出望外。
陸淮和唐晏之身高差不多,穿衣服的風格也差不多,到了秋冬通通都是長款外套配長褲,兩個人還都執著于深色。
唯一不同的是陸淮喜歡在大衣里穿套頭毛衣,拉絨提花或是麻花紋,都是寬松的款式,也不是有多喜歡,主要是在家里這么穿方便又舒服,適合他松松垮垮窩在沙發上,出門時套上外套裹上圍巾就能走。
可唐晏之的大衣外套里永遠穿著面料講究的羊絨衫,要么用高領嚴嚴實實包裹住那一截白皙脖頸,要么從圓領里露出一截平整的溫莎領。明明羊絨衫都是很柔軟的料子,穿在他身上卻顯得貴氣筆挺。
且禁欲。
店員笑容滿面拿著衣服去前臺打包,陸淮跟在后頭結賬,掏手機的時候圍巾不小心從臂彎滑落,一旁的店員眼急手快幫他撿起來,拍了兩下貼心道:“陸先生,我先幫您拿著。”
陸淮輕笑著道了聲謝。
結好帳,他剛伸手接過店員手里的購物袋,手機鈴聲響起,是段遠。
手指劃過屏幕接通,陸淮問:“有事?”
段遠沒回話,聽筒里只有他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和四周雜音,陸淮依稀能聽見有人在呼喊著叫安保。
“段遠?”
“你在哪?”段遠喘著氣,“唐醫生那邊好像出了點事。”
店員拿著被甩到柜臺上的購物袋和圍巾追到店門口,可客人腳步太快,她穿著高跟鞋追不上。
陸淮成年后很少會在公共場合里這樣跑起來,大衣的衣擺帶起陣陣的風。
耳邊仿佛又響起今天早上玻璃罐子四濺開來的碎裂聲,他一整天都不算安穩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動,明明是在胸腔,卻震得他連指尖都在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