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一面之孽緣
林平堯所在的腫瘤科, 常有患者產生輕生傾向、哭著鬧著要自行了斷。
這不難理解,當肉身被疾病折磨得痛不欲生之時,意志力難免被日漸削弱, 最終消弭。
X市人民醫(yī)院擁有全市最好的精神科室, 在治療抑郁癥、躁郁癥等心理疾病方面有兩把刷子。林平堯作為腫瘤科的科室主任, 于情于理,他都不能眼睜睜看著病人尋死覓活, 因此,碰上這種案例, 他會去精神科向精神科的同事取取經,回來給病人做做針對性的心理疏導。
那天,是林柏楠讀初三時的某一天。
林平堯從精神科同事的辦公室出來, 雙手插進白大褂, 往腫瘤科病區(qū)走去,倏爾,與候診區(qū)的一個小姑娘眼神打了個照面。
他原以為只是陌生人無意間的相視,便收回視線繼續(xù)走路,沒想到小姑娘竟站起來, 小跑過來, 掛著笑臉主動跟他打招呼:“林叔叔您好。”
林平堯愣了一愣。
在醫(yī)院他通常被叫作“林大夫”、“林主任”之類的,而“林叔叔”這個稱謂, 想必這個面生的小姑娘在醫(yī)院以外的地方見過他,他猜是學校。
他笑了笑:“你好。你是林柏楠的同學嗎?”
霎時,小姑娘眼眸亮閃閃的, 她很用力地點頭:“嗯!我是林柏楠的同學, 林叔叔,我叫萬葉舒。”
林平堯頷首, 關心道:“哪里不舒服?”
萬葉舒的眼睛朝精神科診室斜睨一下,悶著不說話。
見狀,林平堯不好再干涉,道了句“叔叔待會兒還有手術,得準備一下,祝你早日康復”,然后,他忙工作去了。
這場偶遇,林平堯沒放在心上。
萬葉舒認得他不足為奇,因為林柏楠的家長會都是他去開的,他還作為優(yōu)秀學生家長發(fā)言。而班干部也參加家長會,班會前為家長帶路領座、班會后整理教室,興許萬葉舒是班干部,在家長會上認得了他。
至于為什么萬葉舒來看精神科?林平堯很自然地聯想到,鄰近中考,學生普遍壓力大,產生了一些負面消極情緒,需要醫(yī)生干涉引導罷了。
現下想來,沒那么簡單。
那年,萬葉舒和林柏楠甚至不是同班同學。
林平堯講述了他和萬葉舒的那次見面。他明白,身為醫(yī)生要最大程度保護患者的隱私,不私問,不外泄。
但事出緊急,關涉到袁晴遙的安危,于是,思量一下,他開口:“我去問問萬葉舒的病情,最好能調出她的病例看看。如果我沒猜錯,她患有某種慢性精神障礙,比如,精神分裂癥。”
*
第二天,林柏楠和蔣玲去工大高中部調取監(jiān)控查看,只有一臺攝像頭拍攝到了萬葉舒在那個時間段走進了教學樓的畫面,可這并不能證明花盆是萬葉舒推下樓的。
之后的一段時日,林柏楠、蔣玲、林平堯多方打聽,可惜,始終沒找到目擊證人。
這期間,林柏楠把猜想告訴了袁斌和魏靜,他認為叔叔阿姨有必要知情,隱瞞無益。袁斌還拜托警局的朋友查看了附近街區(qū)的監(jiān)控,可惜一無所獲。
這期間,林平堯拿到了萬葉舒的病例,上面寫著:【發(fā)病時思維混亂伴過激行為,妄想偏執(zhí),存在暴力攻擊的可能性。考慮偏執(zhí)型精神分裂癥?】
病因分析,主治醫(yī)生透露:1)十歲時,目睹同患精神分裂癥的母親拿銳器刺傷父親,父親送院治療。后母親自我了斷,父親出院后賣了房子,不知所蹤。她則由舅舅、大姨、小姨三人共同撫養(yǎng),導致了心理異常;2)遺傳。
記錄停留在初三那年,萬葉舒總共也就來過三次,這意味著,她可能放棄治療、病情惡化了,也可能去別院就醫(yī)痊愈了。
惡化?
痊愈?
兩者的性質迥然,決定了萬葉舒的危險性,以及,就算她再次傷害了袁晴遙,她付什么樣的法律責任。
當務之急是對萬葉舒進行一次專業(yè)的精神評估,林家人擔憂萬葉舒及其監(jiān)護人不配合。
出乎意料,萬葉舒欣然同意,但她提出要求:“我想和林柏楠見一面,就約在X市人民醫(yī)院六層手術區(qū)外面的大廳見。”
于是,林柏楠赴約。
*
大廳里。
林柏楠壓住怒氣,向萬葉舒駛去。
萬葉舒早已等候在此,她一見到林柏楠就歡喜地笑了起來:“林柏楠,你來啦?”
林柏楠開門見山:“說吧。”
似乎對林柏楠的態(tài)度不滿意,萬葉舒撅起嘴不應答。
無聲的對視了一陣子,她笑瞇瞇地問:“你不記得這里了嗎?我們第一次見面就在這里呀!你想一想,十歲那年,你在這里遞給了一個小女孩一包紙巾。”
“我也從小就認識你啊!”
萬葉舒曾說過的這句話,不是瞎扯淡,是真的——
十歲那年,萬葉舒在手術室外等候正在被搶救的父親,她渾身臟兮兮的,坐在冰冷的長椅上無助地哭泣著,臉上一道道白色的淚痕清晰可見,就像拿粉筆畫的。
一抬頭,不遠處有個坐輪椅的小孩安安靜靜地等在那兒。
許是瞧見了同齡人,覺得親切,她的淚水止住了大半,目光深入,久久地落在那個小孩身上。
這一看,一眼萬年。
那小孩生得相當漂亮,萬葉舒一下子就想到了童話故事中閃閃發(fā)光的精靈。
小孩五官精巧,一頭棕褐色的短發(fā),劉海有點長,快要遮住眼睛了,光看面容看不出來性別,但從穿著打扮上,能辨別出來是一位男孩。
她呆呆地盯著他看,忘記了悲傷。
正值冬季流感泛濫,男孩有點感冒,他吸了吸鼻子,從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紙巾,結果沒拿好,紙巾掉地上了。他臉上閃過一瞬的怏怏不樂,然后,面無表情地望著那紙巾。
他試著彎腰去撿,又貌似有些膽怯。
見狀,她一溜煙跑了上去,撿起紙巾遞給他:“給你。”
他沒道謝,坐穩(wěn)后,掀起眼皮粗略地瞥她一眼,沒看清她長什么模樣,只看見她哭花了臉。
哭得不可愛,沒有他喜歡的那個“水龍頭”可愛。
“你留著吧。”他淡淡地說道。
“好的,謝謝你。”她緊緊握住那包紙巾,用眼睛將這個男孩刻進心里,幻想自己是被后媽喂了毒蘋果的公主,而他是天使派來拯救她的“王子”。
直到男孩跟著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走遠了,她的視線還舍不得離開他的背影。
她往前追了幾步,看見一個臉圓圓的小女孩咻地從拐角處跳了出來,搞了出小惡作劇嚇人,小女孩對著男孩和男人呵呵笑,眉眼甜如糖。
男孩和女孩之間有大約三米的距離,在看見女孩的一瞬,他本能地劃快了輪椅,但下一秒,又減速,不急不緩地迎上前,似乎想要女孩先跑來。
和女孩講話時,他揚起臉龐看她,又低下頭,揪了揪自己過長的劉海,然后,他把劉海撇向兩邊,不妥,再理回來,不滿意,最后干脆把頭發(fā)薅了上去,露出整個額頭。
女孩明潔的眸子在他臉上畫圈,她伸出小手,把他的發(fā)型恢復成了齊劉海,響亮地說:“林柏楠,你這樣好看。等會兒你跟理發(fā)店的叔叔說,剪一點點就好了。”
“我干嘛要聽你的?”男孩回嘴,眼神卻熠熠。
“我也只剪一點點嘛。”
“我干嘛要和你一樣?”
“可是……你上次說我編辮子不好看,我就不編了呀!”
“因為你是笨蛋,笨蛋才那么聽話。”
“林叔叔!你看林柏楠他……他……”
說不過男孩,女孩哭喪著臉“搬救兵”。
一旁戴眼鏡的男人帶著兩小孩往電梯的方向走,笑著應和:“遙遙不笨,遙遙很聰明。聽遙遙的,只剪一點點,不遮眼睛就行。”
女孩的五官舒展了,見男孩吸著鼻涕,她遞紙巾給他,又將自己的圍巾圍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嘴上說著不要,下巴卻很誠實地埋進暖乎乎的圍巾里。
等電梯的空檔,女孩拽男孩的衣袖:“你不許再叫我笨蛋!”
男孩點點頭:“好的,笨蛋。”
女孩氣咻咻的,男孩卻勾唇笑了。
萬葉舒本以為那兩人是兄妹或姐弟,可……
不是的。
她感受到了山崩地裂般的背叛。
那包紙巾被她的小手捏到變形,她直勾勾地盯著那三個人,突然腦子里響起一串滾珠滾動的聲響,再一回神,她揪出一張紙巾撕下一小塊,喂進嘴里。
最后,她吃完了整包紙巾。
喪母失父后,萬葉舒寄人籬下,和表哥表姐爭寵,爭不過就使壞心思。舅舅和大姨怕了她,對她唯恐避之不及,像踢皮球一樣把她踢來踢去……
她活在患失之中。
學生時代,她最開心的一天就是在初中入校時重逢了林柏楠,而她最厭惡的一天也是那一天,因為林柏楠的身旁還伴著那個圓臉的女孩,而他看女孩的眸光,比浩瀚星辰閃亮。
喜歡林柏楠,討厭袁晴遙;
羨慕李伯麒和李仲麟,難分難舍的同卵雙生;
妒忌袁晴遙和林柏楠,如影隨形的兩小無猜;
無比希望擁有一段堅如磐石的關系,不需要爭取就能被無條件地偏愛,想取代……想取代……想取代……想取代袁晴遙……好想好想好想……
取代!
取代!!!
偏激,因為缺愛;而缺愛,又導致心理和行為愈發(fā)偏激,更不可能得到關愛。
如此惡性循環(huán),讓她本就潛藏的發(fā)病因子被激活。
確診后,親戚們不是沒考慮過送她去精神病院,但一來,家丑不可外揚,一家瘋兩個,太丟人了;二來,她看起來很正常,還是個成績拔尖的學生,也沒干過危害性很強的事,不夠入院標準;三來,住院費用少則一個月三四千,沒人愿意掏這個冤枉錢,又不是親生骨肉。
而后,舅舅、大姨和她斷絕了來往,只有小姨管她。一方面,小姨覺得侄女太可憐了,能幫一把是一把;另一方面,小姨的算盤打得噼里啪啦直響——
萬葉舒成績名列前茅,雖然腦子有病,但不犯病的時候精明又會來事兒,將來肯定有出息。待萬葉舒考上名校了,找一份高薪水的工作,她無父無母,自己對她有恩情在,還有她是精神病的證據,她不得好好“孝敬”自己?
所以——
小姨雖受夠了一次次給萬葉舒“擦屁股”,但萬葉舒闖禍,她能保則保。受罰時,以病開脫;受害者要求送萬葉舒進精神病院,她作為監(jiān)護人拒不簽字,能逃一次是一次,反正空口無憑,沒有證據就是屁話一個。
精神病可怕,人心更可怕。
*
聽完萬葉舒的追憶,林柏楠覺得可笑。
他毫不經意的善意,竟埋下了禍患的種子,原來,小鹿的鹿角,早在十歲那年就被鉤爪鋸牙的食人藤蔓纏住了。
深深地閉眼,林柏楠不想再拉扯更多,耐著性子問萬葉舒:“夠了嗎?還要說什么?”
萬葉舒鼓起臉頰,好讓自己的臉看上去更瑩潤飽滿一些,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問:“林柏楠,明天是志愿填報的截止日期,你填了哪所大學?”
林柏楠直視萬葉舒,回答:“B市的X醫(yī)學院,麻醉學。你別考慮了,精神病學不了醫(yī)。”
“臨床醫(yī)學不行,康復護理之類的專業(yè)可以。法律規(guī)定了,高校不得歧視、拒收患有精神類疾病的學生,而且……”萬葉舒做了功課的,聳聳肩,她模仿某人甜甜地笑,“同樣是殘疾,看不見的就很好隱藏,不是嗎?”
像聽到了笑話,林柏楠唇齒間噴出嗤笑,他反問:“看不見的也可以變成看得見的,不是嗎?”
萬葉舒的笑容凝滯:“……”
“你能毀掉我喜歡的,我也能毀掉你喜歡的。比起你費盡周折偽裝成意外也好,犯病不受控地害人也罷,我自己對自己下手豈不容易得多?”小鹿眼漸瞇,露出的半個眸子閃爍幽深的光,他用輕松的口吻說,“我想了想,你除了喜歡我什么都沒有,我可以讓你真的什么都沒有。”
聽懂了含義,萬葉舒慌了神:“……你、你不會的!你有放不下的人,你舍不得這么做!”
“是舍不得。”林柏楠語帶涼意,“但是,如果你執(zhí)意傷害我喜歡的人,那這個世界可以沒有我林柏楠這個人。”
聞言,萬葉舒害怕得張大了眼睛,旋即,又情緒收攏,整個人消沉下來。
她還是不夠了解林柏楠,他是不會因為忌憚一個神經病而輕生的,不過,他說得逼真。
*
林柏楠的威脅讓萬葉舒安分了一陣子。
然后,她守約,由林平堯和小姨帶去醫(yī)院的精神科和精神衛(wèi)生中心分別做了評估鑒定。
再然后,看演唱會的那天,進場前,林柏楠收到了林平堯發(fā)來的鑒定結果:【姓名:萬葉舒;鑒定結論:被試者目前有偏執(zhí)型精神分裂癥(測評結果僅供參考)。】
預料之中的結果。
而讓他心房真正激涌起驚濤駭浪的,是幾分鐘后,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我是萬葉舒。現在終于可以問了,嘿嘿,我送她的畢業(yè)禮她喜歡嗎?】
嗖地,又一條短信進來,點開大圖查看,是高考志愿表,萬葉舒填報了S市J大的市場營銷專業(yè)。
接著,她還發(fā)來了自己的高考成績,比袁晴遙高,她的意思不言而喻:袁晴遙錄取得上,她就錄取得上;袁晴遙錄取不上,她和林柏楠還是同學。
該叮囑的都叮囑了,該封鎖的都封鎖了,林柏楠不知道萬葉舒從哪打聽的消息,她沒有上當,她避開了B市的醫(yī)學院,她報考了S市的J大。
最后,她傳來一段令人不寒而栗的文字:【要不……我們三個一起去另一個世界吧?反正我呀,沒什么好留戀的呢,嘿嘿。去另一個世界,林柏楠,我做你的青梅,你做我的竹馬。哎呀,開個玩笑——】
白底黑字,竟是血紅色的。
是不是玩笑,他們都知道。
袁晴遙是林柏楠從小到大的一個夢想,這個夢想不需要實現,她只要好好地存在著,他便圓夢了。
他給林平堯發(fā)去了消息:【我知道了。爸,你轉告一下袁叔和魏阿姨,他們這幾天也等得很著急。】
“林柏楠——”
驀地,清甜的嗓音擠出嘈雜的人群,帶著笑意飛向他的耳朵。
他循聲看去,袁晴遙正舉著一個發(fā)箍向他跑來。
在他面前站定,她戴上發(fā)箍,興沖沖地問:“好看嗎?”
發(fā)箍是毛線做的,中間鑲一個軟乎乎的大皇冠,隨著她的腦袋晃動而前后搖擺,很可愛。
和她一樣,很可愛。
他擺出松弛的神情,揶揄她:“不難看。多大的人了,還帶小朋友戴的東西。”
她怡然自樂,辯駁道:“你好沒情趣,這叫儀式感!”
忖度著袁叔和魏姨的電話就快打來了,林柏楠指向員工通道,用力地牽起嘴角,說:“走吧,我們從那邊進去。等會兒我去一下洗手間,你在外面等等我。”
“好——”對這一切不知情的袁晴遙傻樂著。
愛她的人都希望她無憂無慮的,不要擔驚受怕,而十八歲的少年,下好了決斷,他即將推開她,目送她遠航。
第122章 幾分之幾
時間重回當下。
夏日午陽被樹上的葉子篩下來, 鋪下一張由光線織成的漫無邊際的網,奔馳車穿梭之上,被陽光溫柔捕獲, 倘若收網, 將收獲滿滿一兜的幸福。
車內, 袁晴遙感嘆萬葉舒“可憐又可恨”,整理好情緒, 她轉頭凝視正在開車的林柏楠:“我進病房前,我還以為萬葉舒會被五花大綁捆在床上, 頭戴電療帽子,口吐白沫,像電影里演的那樣。”
“這里是綜合醫(yī)院的精神科, 不是精神病院, 沒那么可怕。輕中度患者能攜帶電子設備、能和外界交流,還有互助會之類的。畢竟是病人,又不是犯人。”
“有道理,小林大夫……”袁晴遙手托下巴,若有所思。
她發(fā)現自己陷入了偏見。
精神疾病分很多種, 治療的方式很多樣化;同樣, 患有精神疾病的人不都是萬葉舒那樣的“害人精”,很多人不傷害別人, 只傷害自己;同樣,很多精神病人也不像世俗觀念里那樣瘋瘋癲癲、癡癡傻傻的、說話前言不搭后語;同樣,也不是所有的癱瘓人士都癱在床上、凡事依賴他人照顧、沒有自理能力……
一概而論, 是刻板印象產生的根源。
林柏楠瞄一眼皺眉沉思的袁晴遙, 那神情,像極了她苦思冥想物理題時的樣子。
他嘴角含笑, 不忍心打斷她,可止不住好奇,便問:“萬葉舒的病情是塢南飛調查到的?”
袁晴遙回過神,柔柔地凝視他的側臉,說:“嗯,單靠我自己我哪里來的那么大本事?南飛他們家雖然家道中落了,但有些人脈還能用一用。”
他鼻翼抽搐,酸溜溜地再問:“我告訴你萬葉舒暈血時,你說你知道……也是塢南飛給你調查的?”
“不是。”難得超乎了他的預想,她得意地砸吧舌頭,“嘖嘖,我的林大學霸,你是真的對你不關心的人和事一概不關心啊!我知道得比你要早兩年呢。”
林柏楠:“……”
不賣關子了,她揭曉:“林柏楠,你還記得我們高一那年上的第一堂化學實驗課嗎?你那天做了磁流體,還搞炸了于珊珊那組的氯化鈉試劑瓶。”
他點頭,表示有印象。
她挑眉,帶著點小驕傲說:“于珊珊的手流血了,她的搭檔比她的反應還夸張,險些暈倒在地!于珊珊喊搭檔幫她清理傷口,搭檔躲得遠遠的,顯然是怕血。林柏楠,你肯定沒留意誰和于珊珊一組吧?就是萬葉舒呀!”
林柏楠:“……!”
見他明顯驚訝了,她粲然一笑,發(fā)表看法:“我猜,萬葉舒那個時候就已經謀劃好了,將來要把于珊珊當槍使來對付我,所以跟于珊珊套近乎。萬葉舒知道我和于珊珊在軍訓時就很不對付了,也看出了于珊珊性格高傲、脾氣火暴,鐵定氣不服,日后會尋著機會報復我。她只要給于珊珊創(chuàng)造這個機會就夠了,這不,運動會照片的事,我們的第一反應都是于珊珊干的,很難想到會跟萬葉舒扯上關系……”
她由衷地評價:“引火還不燒身,萬葉舒很聰明。”
以上的推測,袁晴遙早在參加完英語比賽夏令營回程的火車上就理順了。
佛系“小白兔”,沒什么脾氣,她那時的確因為萬葉舒的使絆子而吃了幾次虧,但都小打小鬧的,無關大體,頂多被老師訓,所以沒有追究過,但……
兔子急了會咬人。
袁晴遙拉了拉筋骨,被阿姨打的地方隱隱作痛。萬葉舒被揍得比她狠多了,萬葉舒的精神和身體都受了傷害,想來一時半會兒出不了院了。
打開車窗透透氣,她用臉去迎接染滿花香的夏風,大口呼吸,身心頓時舒暢。
她扭頭,狡詐又羞愧地對林柏楠坦露:“林柏楠,我告訴你幾件事。萬葉舒被雞血潑了一身,監(jiān)控沒拍到,我和南飛銷毀了所有證據,假裝是路過的好心人把萬葉舒送去了醫(yī)院。”
“醫(yī)院里我沒有和她小姨見面,是南飛出面說明情況的。她小姨不認得南飛也不知道南飛和我的關系,沒起疑,也沒究責,簽了字就走了。而萬葉舒的話又沒人相信,這件事就這樣沒下文了。”
“我不會聯系她小姨來接她出院,我在登記簿上留的姓名和手機都是假的,醫(yī)院想聯系我來接她也找不到我,萬葉舒更不可能聯絡我了。我還用現金給她交了點住院費,并讓護士轉告她,這下,大家都會認為我是個以怨報德的‘活雷鋒’。”
反正做都做了,說了也無妨。
一席話,聽得林柏楠輕輕地噗嗤笑一聲。
他眉毛微抬,認可袁晴遙這些年多少還是有了些變化的,語氣低柔道:“袁晴遙,你學壞了。”
袁晴遙聽出了這不是貶責,故意問:“怎么?我學壞了你就不喜歡我了嗎?”
“你什么樣我都喜歡你。”
愛意不再是密語。
她的眸子黏在他俊俏的側臉上,如讀情詩那般含情脈脈,手中還握著他遞來的巧克力。
剝去金色的錫箔紙,她喂他吃一顆,再自己吃一顆。
她一邊咀嚼,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也是……林柏楠你什么樣……我都喜歡你……我好喜歡你……喜歡的不得了……真的好好好喜歡……假如我活到八十歲……我算算看哦……我4/5的人生都在喜歡你。”
“不是69/80?”
“你怎么算的?”
“你十一歲就說過你喜歡我……”
“哦!這也算啊!”
“為什么不算!”
少一天都不行,林某人好計較。
“好吧好吧。這么計算,我……15/16的人生都在喜歡你,我想我大概只有四五六七八歲不喜歡你。”
“……嘁。”
林柏楠恍覺今日份的糖分攝入超標——
不知是因為巧克力,還是袁晴遙。
她的后腦勺抵在車椅背上,又笑著問起:“我活了二十五年,吃了沒有上百種巧克力也有五六十種了,林柏楠,你知道我覺得最好吃的巧克力是哪個嗎?”
“小學是德芙榛子味,初中是費列羅的黃色那款,高一高二是歌帝梵的牛奶巧克力,高三又愛回了黃色費列羅……”他對此如數家珍,暫了暫,說,“現在……有待觀察。”
“錯——”她露出兩排大白牙,擺動食指,“最好吃的是某人放在我家門口的‘十八宮格’,比大牌好吃!那是全球僅此一份的‘袁晴遙獨家限定款’呀。”
林柏楠被逗笑了。
他許久許久,沒有這樣開心過了。
在那個一切都撥云見日的初夏,他眼梢旋繞著濃濃的笑意,邀請說:“袁晴遙,我們……周末去約會吧。”
*
周末休兩天,袁晴遙分出了大半天的時間給工作。
她這周請了一天假來照顧撞了塢南飛還發(fā)燒的林柏楠,拉下了一天的工作,需要盡快補上。
此時,日歷翻到了6月底,綜藝《會長大的喜歡》在X視頻上線了先導片和正片第一期。“第一炮”順利打響,節(jié)目收獲了不錯的關注度和討論度。
其中,正處于“曖昧期”的那一對熱度最高。
兩人的粉紅泡泡溢滿屏幕,但彼此都不捅破,有點不愿打破“好朋友”這一層關系,畢竟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害怕倘若正式交往了,萬一愛情不能長久維持,最后連朋友都做不了了。
總之,就不說、就拉扯——
主打一個撓觀眾的心窩。
周六上午,袁晴遙在林柏楠的家寫營銷方案,是綜藝節(jié)目《會長大的喜歡》與某珠寶品牌的合作。
該品牌看節(jié)目上線后各方面都還不錯,便中途來尋求合作。品牌主打“一生只定制一枚的戒指”,與節(jié)目“一生只愛一人”的主題相得益彰,雙方一拍即合。
品牌方的理念給男女主角間的情感賦予更浪漫的寓意,同時,節(jié)目還能借助品牌的知名度而獲取更多的曝光;男女主角間呈現出的愛情效果,則給予品牌正向的反哺,強化觀眾腦海中對于該品牌的“浪漫規(guī)則”,相信該品牌的戒指就是“真愛信物”,讓其成為更多戀人求愛、求婚時的首選。
這是一個雙贏的結果。
十點半左右,袁晴遙和林柏楠出門去了趟超市。
她推著他的輪椅,他大腿上擱著購物籃,他是她的“全自動”購物車,只需她一聲吩咐,肉啊、蔬菜啊、水果啊、零食啊,統統進她的籃子。
兩人還買了一對情侶涼拖鞋,卡通“小鯊魚”的造型,一雙灰藍色的,一雙霧粉色的。
它們呆萌地張開大嘴巴,人的腳趾從其嘴里伸出去。拖鞋前端豎起一圈“牙齒”,雖是露趾的款式,但能保護林柏楠的腳趾不被碰傷。
回到家,袁晴遙繼續(xù)寫方案,林柏楠帶食材進了廚房,為了不打擾她,他關上了廚房的門。
可門是透明玻璃的,他的身影是全屋最亮眼的景象。
她坐在餐桌前寫著寫著,目光不由自主地飛到他的身上——
他的輪椅側停在切菜臺邊,他扭轉身子,左手按牛肉,右手嫻熟地切片。臺子是標準規(guī)格的,高度對坐著的他來說有一點高,但并不妨礙他干活。
切了牛肉,放碗里加入調料腌制,他接著把蔬菜放在腿上,劃著輪椅帶去了廚房另一頭的水池,把菜扔進菜簍,摘下手表,放在窗臺上,打開水龍頭開始洗菜……
“林柏楠。”袁晴遙待不住了,起身拉開廚房的門,問,“我來切菜吧?切菜我還是可以的。”
“不用,你手指的口子還沒好。”林柏楠回頭看她一眼,繼續(xù)搓洗蔬菜,不疾不徐地說道,“你快點搞完策劃案,我們才能快點約會。”
“這么迫不及待要和我約會啊?”她滿心歡喜,負著手,踱步走到他的身后,從背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頭,“我們今天在家里約會,明天去外面約會,多好呀。”
他沒有異議。
“約會”不過是倆人獨處的形式之一罷了,在哪里無所謂,重要的是和她在一起。
她黏在他的后背,氣息撲進他的每一寸呼吸,他微微側臉,看她素面朝天,卻可口得如同剝了皮的水蜜桃,他突然想給這顆“桃子”淋點水……
抬手,“噗嗒”一下,他彈她一臉水。
“……哎呀!”袁晴遙遭到水珠“攻擊”,縮起下巴,嚇得擠了擠眼睛,她先哈哈大笑,而后,佯怒叫道,“好啊你!林柏楠,你別怪我不客氣了!”
她將兩只手伸進水龍頭底下,沾得濕淋淋的,轉身,發(fā)動“水炮反擊”,小手連續(xù)彈彈彈!
他不擋,也不還擊,唇邊溢出淺笑。
那笑容的弧度不大,卻是真正的歡欣快樂。
水滴落上年輕男人的發(fā)和睫毛,他被窗外的光照得閃閃發(fā)亮。
*
“水仗”過后,兩人正式進入做飯環(huán)節(jié)。
林柏楠洗菜,袁晴遙洗蝦切菜切肉,他們早就說好了,要好好保護他的雙臂和雙手。她的刀工雖然沒有他那么精湛,但能保證薄厚均勻,打下手沒什么問題。
炒菜時,林柏楠“站”了起來!
他如今的家用輪椅換成了站立式運動輪椅,坐墊兩側分別有站立手推圈,同時前推兩邊的手推圈,利用杠桿原理和液壓系統,改變輪椅的角度,頂著他的身體立起來。
腳踏板安裝了護腿帶,固定住腳踝和小腿;膝蓋前方安插了站立護膝,鎖住膝蓋;腰部有安全帶;站起來后,前輪、后輪和人體形成“三角形”結構,更穩(wěn)定,不容易跌倒。
袁晴遙笑吟吟地站在林柏楠的身邊,她伸長脖子看他在鍋里翻炒食材,他站著很高,腰腹和手臂的力量十足,動作有條不紊,一副大廚的架勢。
廚房里噴香四溢,她用崇拜的眼神欣賞他做菜,看啊看……
她的眼睛就從鍋里,看到了他的臉上。
他站立時,凸起的喉結映入她的眼簾,視線上移,他下頜角的線條柔和而流暢,小鹿眼垂著,眼睫毛密實,猶如小刷子,刺拉拉地刷她的心房……
好癢。
“干嘛?我比鍋里的菜好吃?”林柏楠掩不住笑意,那目光比爐頭還火熱滾燙,他想不注意到都難,調笑道,“笨蛋,你的眼睛都冒火光了。”
她揚起臉龐細細地端詳他,語調上揚:“我怎么知道今天的林柏楠好不好吃呢?”
“那你嘗一下。”他轉過臉來,向下注視她。
四目相對——
兩人澄澈的瞳孔中映出彼此蜜意流淌的模樣。
她粲然一笑,手搭在他的肩膀,用力地踮起腳尖向上夠,閉眼,柔軟的雙唇覆蓋在了他的唇上。
他稍作回味,低頭,出其不意地親了一下她的額頭,轉過身來繼續(xù)用鍋鏟翻菜,又試吃一口麻婆豆腐的湯汁,淺笑道:“袁晴遙,還是你比較好吃。”
她的娃娃臉騰起熱辣的紅,手背揉了揉方才被輕啄的地方,另一只手指自己的嘴巴,說:“我的‘楠’朋友,林柏楠的‘楠’,麻婆豆腐我也要嘗,啊——”
“張嘴……”
他舀一勺豆腐,吹涼,剛想喂給她……
她乘他不備,一個小跳,用嘴唇彈彈地碰上了他的左臉頰!
忽閃大眼睛,她的聲音清脆:“犒勞你一下。我無所不能的林柏楠,你辛苦了。”
“那……再親一下。”
除了自行站立、自主走路之外什么都會的林柏楠、因為喜歡袁晴遙所以想變得更加無所不能的林柏楠,在說完這句話后,耳廓被灼熱的氣氛燙紅。
“嘿嘿——”袁晴遙推開他舉著勺子的手,關了火。
她踮起腳尖,小臉上揚,一口,嘬住了他的嘴唇!
“……!”
林柏楠的眼眸微微擴大,轉瞬,他眨眨眼,眼底鋪開了帶著點狡黠的笑。
他右手的五指撐開,抵在廚房臺上穩(wěn)定身體,抬起左手扣住她的香肩,彎腰,低頭,舌頭如一條莽撞的魚,勇往直前向前頂,有些霸道地攻破了她的封鎖,撬開她的唇齒!
在封閉的深海洞穴里,這條魚兒尋覓到了另一條魚兒,它剛想糾纏在一塊兒撒歡……
驀地,袁晴遙咬住了林柏楠的下唇!
下一瞬,她腳后跟著地,嗖地落在地上,上下牙之間還咬著他的下嘴唇!
“……”林柏楠的眉心蹙了蹙,下唇敞開門,一排整潔的牙齒滑稽地跟她的眼睛打招呼。
沒咬很緊,會弄疼他的,她笑著松了口,撲閃著古靈精怪的大眼睛仰視他,嬉笑說:“美味——”
真吃啊……
林某人覺得自己不用吃飯了,他是一株綠色植物,進行光合作用就夠了,光是袁晴遙。
第123章 合二為一
水煮牛肉、油燜大蝦、麻婆豆腐、地三鮮、豆腐湯, 出鍋前,袁晴遙都嗅一鼻,再嘗一口, 火候恰到好處, 色香味俱全, 而最令她驚喜的是,滿口都是蔣阿姨的味道。
是她自小愛到大的味道。
面對袁晴遙的交口稱贊, 林柏楠戳戳她被好吃的裝得滿鼓鼓的臉頰,對她許諾:“等見了叔叔阿姨, 他們同意我們在一起了,我跟魏姨學煲湯,你不是愛喝嗎?我……就勉為其難復刻給你這個笨蛋喝吧。”
“好呀, 你最好了!”她吃得應接不暇, 很專注地品嘗他的每一道勞動成果。
她喜愛地三鮮鮮濃的味道,但和小時候一樣把茄子夾給他:“那我以后煮粥給你喝。你相信我,那次是我發(fā)揮失常了。”
“那你正常發(fā)揮呢?”
“差……不多。”
“……”
“……但要好一點!”
“哦,不要命就還行吧。”
“討厭!不要命的啦!”
*
吃完飯,兩人打配合, 一起洗好了碗筷。
林柏楠去主臥午睡了, 他需要適時給下肢和臀部減壓,避免再度生壓瘡。
袁晴遙則在客廳接著梳理營銷策劃案。
西方國家大多沒有午睡的習慣, 在英國上學和工作時,午休時間都只有一個小時,將將足夠她吃頓午餐, 所以她還沒找回國內那種午休的感覺, 精力充沛地投入到了工作當中。
寫累了,她就換換腦筋, 打開節(jié)目的超話瀏覽一會兒。
不少網友留言說懷念自己的發(fā)小,隨著長大,不知為什么,沒有爭吵矛盾、沒有不歡而散,但就是漸漸和他們走丟了;有網友分享了自己的故事,訴述自己當時再勇敢一點、再成熟一點,那個青梅,或那個竹馬,會不會就不單是記憶里的常客,而是枕邊夠得到、摸得著的人了;以及,網友就針對“青梅竹馬”到底是愛情還是友情,各抒己見,展開了討論;還有諸多嗑cp的,美滋滋地做著“顯微鏡”,摳甜甜的小細節(jié)……
看著反響還不錯。
袁晴遙伸了個懶腰,喝了半杯水,打開Word文檔,繼續(xù)埋頭苦干。
*
兩點時,林柏楠醒了。
他劃著輪椅來到客廳,見袁晴遙還矜矜業(yè)業(yè)的,他從冰箱里拿了瓶橙汁給她。
她笑著道句“你醒啦”,他點點頭,在她旁邊停下了輪椅,拉下手剎,一只手攬起她的腿窩,一只手扶穩(wěn)她的背,把她從椅子上平移到自己的腿上。
他要做她的椅子。
他的雙臂環(huán)繞她的小蠻腰,腦袋支在她的肩膀上,鼻息帶著剛睡醒的那種別樣溫熱,在她耳鬢私語:“袁晴遙,你怎么還不到一百斤?”
“在努力啦!哈哈——”她癢得咯咯笑。
“你有沒有九十斤?”他掂量手感,大概率沒有。
“好久沒稱了,之前是八十八斤。”
“太瘦了,要喂胖點。”
“那你要努力了哦——”
“寫得怎么樣了?”
“快了,在收尾了。”
“……”
“你無聊啦?”
“笨蛋,和你在一起怎么會無聊?”
“那我繼續(xù)忙了?”
“嗯。”
他沒有催她的意思,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要看見她,他便是心滿意足的。
閉上眼,以她的鍵盤聲做安眠曲,把她的肩窩當枕頭,她則是他不可或缺的抱枕……
他抱著她,舒心地睡了十分鐘回籠覺。
再次睜眼,他心里的每一絲縫隙都被暖流填滿,這時,注意力落在了她的電腦屏幕上。
她正在修稿,隨著鼠標下滑,一段內容看得他眉頭緊皺——
【廣告形式:3. 場景設置。嘉賓女三(曖昧期)從其他嘉賓口中得知嘉賓男三欲購買該品牌的戒指一事,當晚滿心期待,卻遲遲等不到男三表白。男三確有此意,但其進入該品牌的實體店時忘了帶身份證,無法購入戒指。店員口播可參考:“抱歉,這位先生,必須攜帶身份證才能訂購,因為男士一生僅能定制一枚求婚鉆戒,定制記錄終身不可修改及刪除。”目的:1)用“遺憾”來強化觀眾對于該品牌理念的印象;2)讓觀眾期待該品牌的再次出現,延長品牌在節(jié)目中的記憶度。】
“綜藝節(jié)目還有劇本?”林柏楠看綜藝的次數用一只手都數得過來,他有點詫然。
“所有綜藝都有劇本,或多或少,或輕或重罷了。”袁晴遙講得頭頭是道,“我下周的工作重心是從社交媒體上整理節(jié)目討論度最高的話題。今天大致看了一下,國內、國外數據最好的,都是曖昧期的那一對。要沖熱度的話,就加大這一對的互動與宣傳,并制造吸睛話題,外加熱點營銷,比如,加入一個‘天降’來引發(fā)情感糾葛,看看主角會如何選擇。”
“……”林柏楠一臉“套路真深”的表情。
袁晴遙轉身,攀上林柏楠的脖子,講解道:“只要節(jié)目的核心走向不變,多一些所謂的小插曲反而能增加收視率和熱度。我們的節(jié)目是邊拍邊播的,劇本和營銷策略會根據市場的偏好度而調整,畢竟觀眾是衣食父母嘛,觀眾喜歡看什么,就讓他們看什么。這不是雙方都喜聞樂見的結果?”
默默頷首,林柏楠認為不無道理。
而后,他望進袁晴遙的眼睛。他的女孩成熟了,有一天也能跟他普及某方面的知識了,他挑眉,送給她一個贊許的眼神,真為她感到驕傲。
但他有一點十分關注:“引入‘天降’然后呢?主角難道會選擇‘天降’?”
“放心啦!”她明確地回答,“我們節(jié)目的宗旨是‘青梅竹馬的終成眷屬’,所以,‘青梅竹馬’不會輸,‘天降’不會喧賓奪主。這不過是增加用戶黏性的一個手段罷了。”
他對這個答復很滿意,緊了緊手臂,將她擁得更扎實:“那我們呢?”
“我們?”她用鼻尖去碰他的鼻尖,愛意從眉眼間汩汩溢出,用明快的語調回答,“我的‘竹馬’當然不會輸啦!誰都無法撼動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林柏楠,你呢?”
他輕語,卻說得比她更肯定:“我也一樣。”
笑了笑,她情不自禁的,在他臉頰留下溫溫軟軟的唇印,又手伸到下面摸他的腿。
廢用的雙腿著實難長肉啊,觸感很差,像在摸兩根裹著布的棍子。
對他的疼惜之情萌發(fā),她作出嚴厲的表情,這樣才能讓他重視起來,兇巴巴地威脅他:“林柏楠,你再不好好愛惜你的腿,我就再也不坐了!萬一給你坐折了,傳出去你丟人,我也丟人!好好復健,好好鍛煉,好好養(yǎng)身體,現在的康復設備那么先進,給我用起來!聽見了沒?”
“……”
他不語,目不轉睛地看她,嘴上掛著微妙的笑,忽而,莫名難得開朗地輕喚一聲:“袁晴遙——”
搞不懂他被教育了還高興個什么勁兒,她捧住他的臉,問:“林小少爺,有何吩咐?”
“等你忙完了陪我鍛煉,今天……”他眼底點燃令她沸騰的炙熱,不吊她胃口了,他牽起一側的嘴角,一字一字地說,“讓我背你,好不好?”
林柏楠想和袁晴遙玩“背人游戲”,想了七年之久。
中午起床時,他胳膊支起上身,緩緩坐起,仍有點睡意闌珊,但袁晴遙能抵擋他的一切困意。
簡單地拉伸過后,他清醒了,盯著自己足下垂的腳默默思考。
他用手勾起腳尖,嘗試能不能把腳掌壓平,還行;然后,他按壓稍稍隆起的雙膝,關節(jié)還是很僵,雖然尚不能完全伸直,但比前幾天滑順了些,問題不大……
一抹滿意的笑在他唇邊泛起波瀾。
可以了。
可以和她玩“那個”了。
*
客廳里,終于搞完了營銷方案的袁晴遙,急吼吼地拍上筆記本電腦,踩著鯊魚拖鞋奔到了林柏楠身邊:“我來啦——”
林柏楠恭候多時。
他從由臥室改造的復健室內拿出最新一款的外骨骼機器人,取名叫做“北緯23°26’.O”。
它和量產的“北緯23°26’”存在一些區(qū)別,比如,是林柏楠自己給自己量身定制的,下肢貼合度、容腿空間的長寬高、加固帶的位置等等,都設計得無比精準;再比如中控系統外盒,通常安裝在機殼中央、腰背這一塊兒,但林柏楠將其安置到了更下方、貼近臀部的位置,空出整個脊背和大半截腰部,才能背袁晴遙……
以及,絕無僅有的一點——
市面上的醫(yī)用外骨骼機器人要么有扶手,要么配備兩根手杖,用來維持患者身體的平衡,而林柏楠根據自身情況改良了他的外骨骼,測試數次,跌了數跤,終于,他擺脫了扶手和手杖,走起路來更接近正常人。
這七年,他研發(fā)了三款外骨骼,每出一款,就改造一款,完工后寥寂地盯著它們久久出神……
他信守諾言準備好了,可是他失去她了。
幸而夢沒有滅,她回來了。
林柏楠坐在椅子上,換下鯊魚拖鞋,換上運動鞋,然后,他兩只手撐著讓屁股懸空,袁晴遙趁此時把外骨骼骨架塞到了他的臀部下方,緊接著,他坐下來。
而后,他調整到合適的姿勢,用手抓起兩條軟趴趴的腿,放進容腿空間,扣上了腰上和腿上的卡扣。
袁晴遙則蹲下來,把他打了折的兩只腳踝擺正,把雙腳往腳踏里推,推到底,最后,她拉上他足部的安全帶。
穿戴就緒!
他拿起手機打開某APP,與“北緯23°26’.O”通過藍牙連接。指示燈亮起,“滴”的一響,提示已與設備完成互聯,可在手機上選擇助力大小、切換模式類型等。
當然,外骨骼機器人自帶控制器,像電視機的遙控器一樣,使用者可以握在手中,邊行走邊使用。
“袁晴遙。”林柏楠伸出手,示意要和袁晴遙牽手。
她內心的期待一浪高過一浪,拍得她的心房酥酥麻麻的,把小手遞給他,合不攏嘴了:“喏,給你。”
他牽起她棉花糖一般綿軟的手,按下“起坐”模式,伴隨一陣機械運轉聲,他緩緩從椅子上站起!
“哇噢——”她的脖子跟著他的高度越來越往上,直至他筆挺地站在她面前,她不知為何停止喘氣了,傻呆呆仰著臉,在他黑色的瞳孔中照鏡子。
她這些年也在關注康復用具方面的科技產品,但講真的,林大神出手,果真不同凡響!
“走吧,還沒帶你參觀過我……”林柏楠收起話尾音,指節(jié)頂了一下鼻頭,補上一句,“……們的家。”
說罷,他將行動模式更改為“智能行走”,外骨骼代替他的腿部發(fā)力,讓他先抬左腳、邁步向前、落地、踩穩(wěn),后抬右腳、邁步向前、落地、踩穩(wěn)……
穩(wěn)健地循環(huán)往復著。
他的手纏繞她的手指,五指滑入她的指縫,緊扣住她的掌心。
相互熨帖的手掌溫度,很熟悉,卻又不同,因為此時,他們儼然一對普通情侶,手牽手,并肩走。
他走在她的左邊,速度不快。
她被他拉著一個房間一個房間轉悠,一臉呆然。恍惚中,她以為自己正在一場賽跑中全力沖刺,全身血液急劇沸騰,心臟加速狂跳,喉嚨干得冒煙,甚至……
“你抖什么?”他向斜下方看她,問道。
甚至,她的身子從頭到腳都在難以自控地顫抖。
“林柏楠……”袁晴遙啞著嗓子囁喏,某種情緒直竄腦門,眼眶漸漸濕潤,她松開林柏楠的手,定定地凝視他,朝他張開雙臂,“背我,現在就背。”
“笨蛋,這么急?”他屈起食指,寵溺地敲一下她的額頭,從這個視角看她,比往日還要小巧可愛。
他們此刻正站在客臥中,他指了指身后的床,表情淡然如常,語調卻像個期待和朋友玩游戲的小孩:“袁晴遙,我還做不到蹲下來,你站床上,然后……”
他比了個“背人”的動作。
無聲地點點頭,她脫了鞋子,站在床上。
他操控機器腿來到她的面前站好,背部對著她,給她手機,又向后招招手:“來吧。”
“……”她接過手機,雙手搭上他的肩,不做行動。
“承重220kg,不會超重。我每天都吃鈣片、喝牛奶,沒有骨質疏松。再說,就你那小身板,不會把我壓骨折,放心……”他勾勾手指,小鹿眼中有光彩在躍動,“上來吧,我很久之前就想嘗試一回了。”
“嗯。”
她的手臂向他的胸口滑去,小心謹慎地抱住他的脖子,先伸出一條腿,他彎腰,穩(wěn)定重心,她再伸一條腿,雙腿都落進了他結實溫暖的臂彎。
身體騰空,她將自己的重量交付于他,前胸貼上他的背,腦袋從他臉頰的旁側探出來。
外骨骼很結實,他站得很穩(wěn)。
可林柏楠的腦子忽地有點短路,這個動作對他來說太生疏了,他長這么大從沒背過任何人,身體自由的時候,他不想,身體殘疾了以后,他不能。
比起背,他感覺袁晴遙更像是掛在他身上。
就在林柏楠神游之際,一滴液體墜入他的領口,順著他的皮膚一路向下,劃出一條濕熱的軌跡……
他側過臉——
還什么都沒看到呢,她的手就捂住了他的眼睛。
“……哎呀!不是!我掉眼淚不是難過,是因為……因為……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回事啊!林柏楠,我好開心,我真的真的特別特別為你感到高興……”袁晴遙說話說得雜亂無章,她頭一次在林柏楠面前哭卻覺得難為情,她分明激動得快要飄起來了,可是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把淚珠子蹭他衣服上,抽抽鼻子,喃喃道:“所以,我這個眼淚是……是……”
是喜極而泣。
袁晴遙堅信林柏楠會在醫(yī)療器械領域做出一番成績,然而,當親眼目睹這一切、親身參與其中,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當年被高校拒收、被母親反對,被壓瘡折磨卻始終一往無前的少年,他的理想真的實現了。
“袁晴遙,你大哭、小哭、咧嘴哭、呲牙哭、瞪眼哭、流著鼻涕哭、邊打人邊哭……你什么樣子的哭我沒見過?”他齒間噴出氣音,語調卻是溫柔的。
手忙著托住她的腿,用不上了,他晃晃頭,想甩開她的手:“能給我點光明嗎?”
她撒手,抹干喜悅的淚水,在他的臉頰“吧唧”了一下,笑得比糖霜還甜:“林大神,難怪你能當技術負責人。我不在的日子你也有好好努力嘛!”
他手臂用力,把她的身體往上送,自信又恣意地說:“夢想和你,我總要實現一個。”
“你兩個都實現了。”
林柏楠極輕地笑了笑,心想:看來我挺幸運。
他和袁晴遙的愛情是“良性”的——
若在彼此身邊,就一同變成更好的人;如若分離、相隔千里,也有能量獨自成為更好的人。
“你實沒實現還說不準。”他的小鹿眼明耀得宛如白熾,分明雀躍得要命,卻咂咂舌,硬邦邦地“警告”道,“笨蛋,你再亂動,我把你扔地上。”
“遵命,長官!”她摟緊他的脖子,目視前方,歡欣地大叫,“‘北緯23°26’.O’號,帶領林柏楠奔赴另一個理想彼岸,袁晴遙在那一頭堅定不移地等他!出發(fā)——”
就這樣,林柏楠穿著外骨骼機器人,慢慢地背袁晴遙在屋里溜達了一圈,然后,乖乖地回到輪椅上休息。
醫(yī)療科技產品再強大,其用途終究是輔助殘障人士康復,林柏楠畢竟是個病人,使用外骨骼的時間不宜過長,不然他的下肢會受壓迫、會水腫、會受傷。
但這段經歷于兩人而言,一生足矣。
袁晴遙還踩著凳子給林柏楠量了身高,182.1厘米,在北方算中等偏上。林平堯184厘米,蔣玲177厘米,林柏楠如果能跑能跳肯定比現在長得更高。
但已經萬分慶幸了,年幼就殘疾的他,肢體沒有生長畸形,器官沒有發(fā)育異常,也沒有下半身和上半身明顯不成比例……
實屬不易了。
第124章 準愛人
吃完晚餐, 倆人依偎在沙發(fā)上,一起看了《會長大的喜歡》的先導片和正片第一期。
林柏楠坐著,袁晴遙側躺。
她蜷縮在一旁, 腦袋枕著他的腿, 不夠軟和, 她把手墊在了臉下。
先導片以主角采訪為主,簡短交代了每一對的背景。片尾插入了一段十分鐘的短片, 以“兩小無猜”為主題,拍攝了三位小男孩和三位小女孩相處的童真畫面。
讓人聯想到了電影《怦然心動》和那句話“斯人若彩虹, 遇上方知有”,彩虹般的人,陪伴你走過五彩斑斕的成長時光, 是隨行者, 更是引路人。
唐貝拉的兒子Andrew參演其中,小鬼頭棕發(fā)褐眼、高鼻梁、深眼窩,混在一群亞洲面孔的小孩中顯得格格不入,但孩子們的友誼不分國界,他們其樂融融。
袁晴遙想起了回國后, 她與林柏楠的初次重逢, 他們在會展中心不期而遇,她抱著哇哇大喊“媽媽”的Andrew, 而他和付子聰在喝咖啡。
她好笑出聲,問他:“對了,林柏楠, 你當時看見我領著個孩子, 有沒有以為那是我的兒子呀?”
“沒有。”他瞇了瞇眼,一副用眼睛給她拍X光片的架勢, 關于那一幕他記憶猶新,分毫不差地背出,“Andrew,Don't be a naughty boy!I'll take you to your mommy……乖,我?guī)慊厝フ覌寢專貌缓谩。⌒∽孀冢∧悴皇侨ビ蠈W了嗎?你怎么一句英語都不會講啊?你媽媽是中國人你又聽不懂中文,你只講俄語可我不會啊!你媽媽到底怎么想的?”
模仿得雖沒有惟妙惟肖,但也算得上傳神。
袁晴遙咕咚咽口水:“……”
幾不可察地翹起單側唇角,林柏楠神色淡淡的,占上風的感覺卻昭然若揭,他壓近臉龐:“袁晴遙,你覺得我聽不懂英語,還是聽不懂中文?”
“……什么啊?!”回想那日,她想讓他誤以為她結婚生子了,想惹他難受,還刻意表現得和Andrew親如母子。
臉面掛不住了,她別開臉去不看他,羞惱地嘟嘟噥噥:“你居然聽到我說這些話了……居然是你先看見了我……好詐……林柏楠你好詐……”
“大驚小怪。”他語氣輕描淡寫,把她的臉掰回來,又給她的腦袋下面放了一個軟靠枕,低頭深深地看她,“我的‘雷達’雖然停工有些久了,但還是特別靈敏。笨蛋,早在你看見我之前,我就感受到你了。”
*
周天,袁晴遙和林柏楠去了S市科技館。
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約會”,以正式戀人的身份,大手牽小手,一同壓馬路。
科技館內,神奇的科技展品看得人眼花繚亂、嘆為觀止,不禁感慨這些發(fā)明創(chuàng)造真可謂人類的“智慧之光”。場館的無障礙設施完善,林柏楠可以搭乘電梯去到不同樓層,還有無障礙衛(wèi)生間可供他使用。
這年頭,大家對殘障人士的包容度高了許多,但他倆還是受到了異于常人的關注,其中,不乏一些不友善的目光。
林柏楠對此毫不在乎,袁晴遙也不在意,世人只看到她的男人不良于行,看不到他內在光芒四射,是他們沒福氣。
他們一層一層地逛。
袁晴遙這個“科技廢物”看見什么都新奇,除了醫(yī)療科技,其他領域的尖端技術她很少關注。
整場下來,她活脫脫一個人形“十萬個為什么”,好在,她的男朋友不是小時候那個嫌她聒噪而不搭理她的小男孩了。林柏楠耐心給她講解,把自己懂的,全數分享給了她。
參觀中途,袁晴遙去了趟洗手間。
從洗手間出來,她路過了一個主題為“物化生典型科學現象”的展區(qū)。一群小學生圍在一個圓臺前面嘰嘰喳喳的,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不絕如縷。
她好奇地上前圍觀。
講解員正手握一塊磁鐵,在約莫十厘米的高處繞著一灘黑乎乎粘液打圈,一剎那,在磁力的作用下粘液發(fā)生了形變,一會兒蕩開水波紋,一會兒翻出密密麻麻的尖刺……
袁晴遙瞪大眼眸,懷念地笑了出來。
終于有個她不需要請教的了——
磁流體嘛!
林柏楠送她的那個磁流體瓶,出國前被她丟進了垃圾桶。坐在床上生了會兒悶氣,她又十分沒出息地撿了回來,至今擺在家里的書柜上,妥善保留著。
潛意識里,她就沒打算丟棄,不然扔的時候也不會輕拿輕放。
科技館的展示跟林柏楠高一那年在實驗課上的大差不差,講解員也演示了磁流體在氯化鈉溶液中的魔幻表現,它應接不暇地“72變”,仿佛具有生命力。
一個男孩舉手問:“哥哥,我想在學校做這個實驗!請問需要哪些材料呀?”
講解員依次拿起所需的化學試劑和用品,盡可能詳細地描述操作步驟。
聽完,一個年級大一些的男孩又問:“很難提純四氧化三鐵,沒有替代品嗎?”
“小帥哥,你直接去買激光打印機的墨粉,那個里面含有四氧化三鐵。沒有專門的基載液的話,可以用機油或者植物油代替,機油呈現出來的效果更好。”
以上,由袁晴遙舉手搶答。
“哇——”
“哦——”
“噢——”
小學生們聞聲都轉過頭來,打量這位漂亮的大姐姐,又齊刷刷地看回講解員哥哥,等待講解員說“對”還是“錯”。
“對!”講解員捏著頭戴式耳麥,面帶笑容,熱情地說道,“讓我們給這位美女掌聲鼓勵!確實有很多常見的材料中含有較高濃度的磁性鐵,比如剛才這位美女說的激光打印機的墨粉,或者畫材店里賣的氧化鐵粉末……”
吧啦吧啦……
講解員口若懸河,科普了更多知識。
第一個提問的小男孩直愣愣盯著袁晴遙,袁晴遙發(fā)覺他的目光,柔和地對他眨眨眼睛。
小男孩擠過來,問她:“姐姐,你好厲害啊,你是清華大學的嗎?”
“不是。”袁晴遙應道。
“那你是北大的。”
“也不是哦。”
“那你是哈佛的!”
“也不是……”
“那你是哪個大學的?”
“小弟弟,我大學在英國讀的,本科念曼大,研究生念U大。”
“沒聽過。”小男孩努了努下巴,一臉費解,“姐姐你都不是清華北大的,為什么懂磁流體啊?”
“我不懂。”袁晴遙被男孩的童真惹笑,她俯身,親切又自豪地回答,“姐姐的男朋友懂,他給姐姐演示過。他在九年前就做出這個實驗了,他還會做機器人,是個特別厲害的天才。”
“哇哦!哥哥好棒!”小男孩的嘴巴張得能吞下雞蛋,片時,又繞回了他最關心的那個問題,“那姐姐的男朋友是清華的?還是北大的呢?”
袁晴遙呆住,弱弱地說:“小弟弟,或許……咱本市的J大……也不錯?”
*
從展區(qū)出來,袁晴遙穿過密集的人群,走向林柏楠。
他穿得休閑,灰色牛仔褲配白色短袖衫,上衣后背還印著淺藍色的圖案,踩一雙運動鞋,有種礁石碰撞藍天白云的味道,清新遼闊之感撲面襲來。
他在游客較少的一個角落等她,手里擺弄著許讓哥的相機。
相機年頭久了,反應遲鈍,畫質也大不如前,和生命一樣,總會垂垂老矣,最終迎來凋零的一刻。
“林柏楠——”
袁晴遙步伐歡快地跳到林柏楠的面前,她身著淡綠色連衣裙,裙擺隨她的律動飄飄,仿佛綠葉搖曳。
她面色紅潤,笑嘻嘻地說:“久等啦。”
那張笑意盛放的小圓臉顯得愈加元氣滿滿,一種多巴胺分泌旺盛的既視感。
“傻笑什么?”他把相機擱腿上,饒有興味地端量她的表情。
去個洗手間的功夫,她愉快得像中了彩票似的,他情不自禁也翹起唇角,詢問:“遇到什么好事了?牙齦都笑出來了。”
“炫耀了一下我的寶貝,當然開心了!”
“你的什么寶貝?”
她故意惹他心癢癢,閉口不答:“嗯……”
他的求知欲蹭地爆發(fā),追問:“什么?”
“什么呢?哈哈。”
“你有什么寶貝是我不知道的?”
“有啊!你看你現在就不知道。”
“……袁晴遙,你秘密不少啊?”
她笑而不駁,牽起他的手,拉著他徐徐前行,忍不住小跳步兩下,回眸一笑:“這么好奇的話,你就去我的小說里看吧,看我們的故事。”
他任由她牽,無論南北東西,眸子里流轉暖融融的光,狀似無意地“隨口”一問:“你的小說還在寫?”
“是呀,做事情要有始有終。”
“寫到哪里了?”
“快完結了。”
俄而的沉默后,他試問:“結局呢?”
“還不夠明顯嗎?當然是Happy Ending啦。”她緊緊手指,傳遞給他安心的力量,她芳菲得宛若春暖花開時節(jié),指不遠處一臺球型的儀器,說,“林柏楠,我想玩那個,‘怒發(fā)沖冠’!等會兒我上去了你在下面給我照相。”
體驗者將手掌貼在圓球表面,通過高壓靜電,利用同電荷相斥的原理,頭發(fā)則會向西面八方飛起來。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但林柏楠躍躍欲試……
當然,指給袁晴遙拍照。
“咔嚓——”
“咔嚓——”
“咔嚓——”
快門按下,記憶以圖片的形式永遠留存。
一張,拍下她手剛觸到圓球上時呆呆的表情;一張,捕捉她看見自己秀發(fā)飛竄而驚喜地發(fā)笑;一張,記錄她佯裝憤怒,皺眉瞪眼癟嘴,演繹“怒發(fā)沖冠”。
照相機舉在他的眼前,而相機下方,他的薄唇不知不覺勾勒出越來越彎的弧度。
好喜歡她。
真的……
好喜歡。
*
技術峰會后,是為期五天的“S市國際醫(yī)療器械展覽會”,兩天媒體專業(yè)日,三天大眾開放日。
袁晴遙、姜珠語、唐貝拉、還有幾位營銷組的同事,在休憩時間去展廳一覽風采。
“中馳華拓”集團展覽的占地面積最大,展品的數量與種類也最為龐雜。
許許多多的產品外行人壓根聞所未聞,林柏楠和付子聰做講解員,但有些儀器的原理、用途實在晦澀難懂,大家一知半解地聽著。
現場來了不少殘疾人,還有殘聯組織的人;大多數產品可以現場試用、當場訂購。
袁晴遙在展會上看到了五花八門的“可站立”輪椅。她記得林柏楠曾制造過一個站立式輪椅,由電動輪椅改裝而成,那時絕對屬于新鮮玩意兒。
而如今隨著科技的進步與發(fā)展,類似的代步工具欣欣向榮,各種手動的、電動的輪椅;可站立的、可躺平的輪椅;造型時尚獨特到像科幻電影里才出現的那種代步工具;邦邦車、護理車,還有可以加裝在輪椅上的“車頭”。
“車頭”實則是鋰電池驅動器,長續(xù)航,速度快,報夾夾在輪椅前車架管上即可,相當于給輪椅加了個馬達,輪椅搖身一變成了電動車,輕松實現解放雙手。
可以說,近二十年,代步工具、康復用具的更迭變遷,濃縮在了林柏楠的身上,而袁晴遙有幸成為見證者。
*
自“北緯23°26’”發(fā)布之后,林柏楠的研究項目告一段落,“中馳華拓”把他調去了祁峰負責的“電子導盲犬”項目,他只需寫一些最基礎的算法即可。到明年6月份之前,他的主要任務是撰寫博士論文和答辯。
而袁晴遙這邊,工作按部就班地推進。節(jié)目組開拍外景了,攝制組、服化道組和嘉賓們去江邊看夜景、去迪士尼約會、去野生動物園一日游……
可惜,她只是營銷組的一枚“螺絲釘”,攤不上公費旅游這等好事了,之前拍錄影棚時,還能串串門,湊個熱鬧,現在租用的場地只有個別幾個部門冷冷清清地守著。
袁晴遙生日前的那個周五,她跟唐貝拉申請了兩天居家辦公。她計劃周末和周一周二、利用這四天的時間,回X市見見父母。從英國回國后,她就直接飛來了S市,有快一年沒和袁斌、魏靜見面了,她很想念他們。
當然,她和林柏楠一起回去。
她的工作有網絡、有電腦就能做,居家并不耽誤事兒,唐貝拉爽快地批了假條。
回家前,袁晴遙給父母撥去視頻電話,噓寒問暖了一陣子,她告知他們自己的回家計劃。
聽聞,袁斌和魏靜喜笑顏開,都想閨女想得抓心撓肝的。
魏靜眉開眼笑:“這下方便了。遙遙,你回國了,就算在外地上班,爸爸媽媽想你了也能隨時去看看你。不像在英國,你爸和我辦護照都老費勁了,還得層層審批。”
“行了,老婆,等閨女回家了再細聊。讓咱閨女早早去休息,明天還要趕飛機呢!”袁斌胳膊肘碰了碰魏靜,又對袁晴遙說,“遙遙,快去睡吧。記得把航班信息發(fā)給爸爸,我和你媽到時候去接你。”
“爸爸。”袁晴遙喊住了袁斌,又開口低喚,“媽媽。”
“嗯,怎么了?”魏靜見女兒的神色異常鄭重,似乎在蓄勢準備說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她心頭一緊,“發(fā)生什么事了嗎?快給爸爸媽媽說說。”
袁晴遙正視攝像頭,真摯而堅定地說:“爸爸媽媽,我和林柏楠在一起了,我們交往了,我們談戀愛了。我很喜歡他,不是一般的喜歡,是特別非常無敵超級巨喜歡!他也很喜歡我,特別非常無敵超級巨喜歡。我明天和他一起回X市,周六他來我家拜訪你們……”
說到這個份上,想必袁斌和魏靜都心領神會了。
袁晴遙看著屏幕中的父母:“爸爸媽媽,我知道當年是因為萬葉舒,我和林柏楠才分開的。萬葉舒不會再找我的麻煩了,我和林柏楠有應對措施,我會很安全。”
“什么措施?”袁斌只擔憂閨女的安全。
“爸爸,詳細的等見面了再聊,好嗎?”
袁斌頷首答應。
袁晴遙見魏靜不為所動,循循道:“媽媽,老實說,林柏楠他除了不能走路沒有其他短板。但是,換個思路想,他不能走路卻閃閃發(fā)亮地長大了,沒有怨天尤人,沒有自怨自艾,沒有自暴自棄,他其實可以請好幾個護工照顧他的衣食出行,他連飯都不需要自己吃,林家完全有這個條件不是嗎?可是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學吃飯、學穿衣、學寫字、學劃輪椅、學上下臺階、學和普通人一樣生活……”
說到動情之處,她些微哽咽:“這不是很能證明,他對自己的人生很負責嗎?他做任何事都很專注認真,他有責任心,他從小到大對我也都很負責。”
最后,她殷切地請求:“爸爸媽媽,我想和林柏楠在一起,一輩子在一起,我想和他結婚,我們一定會很幸福的,你們……可以祝福我們嗎?”
“……”
“……”
沉默讓袁晴遙一時心慌。
袁斌眼神瞥向魏靜,只見魏靜長長地嘆了口氣,倒向沙發(fā)背,低垂眼簾,陷入了思索,沒注意他,他便沖袁晴遙點點頭,無聲地表達了“爸爸支持你們”。
袁晴遙充滿期翼地喊:“媽媽?”
又默然了一會兒,魏靜的態(tài)度模棱兩可,她平靜地說:“等見了面再說吧。”
第125章 終極關卡
周六上午, 袁晴遙和林柏楠乘坐航班抵達了X市機場。
袁斌和魏靜提議來接她和林柏楠,但她拒絕了,說不用了, 她和林柏楠打車回家就行。
留英七年, 讀書時的暑假、工作后的探親假, 她每年回國父母雙雙來機場接她,出了機場開車直奔火鍋店, 吃她饞了一整年的正宗川渝火鍋。
但考慮到這次回來的主要目的,她和林柏楠都覺得別在機場見袁斌和魏靜第一面了, 顯得不夠正式。
袁家和林柏楠約好周天中午來家里吃飯。
周天早上,林柏楠和袁晴遙視頻通話,她擰著眉毛看他抓起雙腿利落地套上西裝褲, 而后, 穿上正裝襯衫,把衣擺扎褲腰,再系一條黑色皮帶。
他把手機放腿上,劃著輪椅來到鏡子前,舉起手機問她:“行嗎?”
“不行……”她額頭三道線。
“差點忘了。”說罷, 畫面中的他消失了幾分鐘, 再次回來時脖子上多了一條領帶。
一條看起來像是領導人上臺講話用來鎮(zhèn)場子的那種正裝領帶。
他面無表情地詢問意見:“現在呢?皮鞋有,還差什么?”
她哭笑不得, 一口否決:“不用那么正式!你來我家賣保險啊還是演講啊還是來面試的啊!”
“我就是去面試的。”林柏楠一本正經地回答,他解下領帶,拿在手里凝神細想, 好一會兒, 才用不確定的語氣問袁晴遙,“那我……不戴了?
“不戴了!”她的男朋友有時候真可愛, 袁晴遙笑了笑,擲地有聲地說,“正裝也不用穿,穿件休閑襯衣就行了,我爸爸媽媽知道你非常重視今天的見面。”
“哦。”他選擇聽女朋友的話。
“林柏楠。”袁晴遙湊到攝像頭前,近得小圓臉都溢出了屏幕,嘴巴翕合,悠悠地問道,“你是不是……很緊張?”
“……”
雖說叔叔阿姨都是林柏楠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了,袁晴遙不在的這些年,他們每年春節(jié)都一塊兒聚餐、拜年,但以這種身份上門拜訪難免有些……
“呵。”他一枚枚地解襯衫紐扣,白玉般修長剔透的手指亂七八糟地動彈著,險些解不開,死鴨子嘴硬,“又不是第一次見,有什么好緊張的?”
“是嘛!”袁晴遙裝作信了,她愛不釋手般端詳林柏楠緊巴巴的表情,思索怎樣才能讓他放松一些。
忽地,她靈光一閃,柔聲細語地喚:“阿楠加油——”
“……”
“嗶——”
……視頻通話結束了!
……他居然掛了電話!
聊天背景是他們的合照,在科技館拍的,亮度較暗,手機屏幕依稀映出了她笑容止住的傻臉。
她木呆呆的,旋即,看到一條消息進來:【犯規(guī)。】
再一條發(fā)來:【別讓我更緊張了……】
她仿佛目睹了他害羞的別扭樣,嘴巴抿成一條線,故作嚴肅,可耳朵滲出的潮紅色會出賣他。
一秒也等不及想要見他了,她在鍵盤上敲下:【別緊張,有我在。等你哦!】
他即刻回復:【等會兒見,笨蛋。】
*
十一點左右,林柏楠提前來到了袁家。
剛按響門鈴,門就開了——
穿著T恤短褲的袁晴遙撲上來,想給他一個大大的熊抱,但看見他懷里抱著大大小小的見面禮,她便無從下手了。
盒子、袋子各個精美,大的在下,小的在上,摞成了一座小山,他腳邊還有個紙箱子。
她繞到輪椅側面,輕柔地理他的發(fā),不好意思地說:“買這么多東西,讓你破費了……”
他撿了幾樣擱在最上面的禮物遞給她,讓她幫忙拿一下:“叔叔阿姨在做飯了?”
“排骨湯上爐了,其余才在備菜呢。”她拎著袋子、抱著盒子,把禮物先放在了入戶花園的地上,準備再拿幾件進來,他腿上東西滿當當的,沒法子翹前輪過門檻。
恰時,袁斌和魏靜從廚房走了過來。
“楠楠,快來!快進來!”袁斌大步上前,他近些年發(fā)福了,肚皮凸了出來,事業(yè)有成讓他意氣飛揚。
他捏了捏林柏楠的肩膀,笑容可掬地看著林柏楠,中氣十足地說:“害!怎么帶這么多東西來啊?太見外了!”
“袁叔。”林柏楠禮貌問好。
“楠楠。”魏靜語調平和地叫了聲。
林柏楠的視線轉到了魏靜的臉上。魏靜年過半百,卻看起來頂多四十出頭,一來,她注重保養(yǎng),二來,她體型嬌小纖細,長一張顯小的娃娃圓臉。
林柏楠沖魏靜微微頷首,淺淺一笑,他同樣平和地問候道:“魏阿姨。”
“來來來,拿禮物,林柏楠可破費、可用心了呢!”袁晴遙看氣氛還算融洽,暗暗地松了口氣,拉著袁斌玩起了“接力”,她從林柏楠手里接過一個盒子,跑幾步傳給袁斌,袁斌拿到客廳,再小跑步折回來,繼續(xù)接……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什么名煙名酒啊,什么祁連墨玉制成的成套夜光杯啊,什么真絲圍巾啊、什么血燕窩啊、什么全套的貴婦護膚品啊,什么美容卡啊……
林柏楠很會投其所好。
一堆禮物中,袁斌最中意那箱“鼠茅”。他平日喜好喝點小酒,自茅臺推出了“生肖酒系列”,他便開始了“集酒”,某次,在和林家人聚餐的酒桌上,他無意間提了一嘴自己在收集生肖酒,就被林柏楠記住了。
傳遞完禮物,林柏楠翹起輪椅前輪翻過門檻,進了門。
袁晴遙在爸媽的注視下親昵地牽起林柏楠的手,又指屋內,示意爸媽他們先進去了。
林柏楠回頭看叔叔阿姨,他點了點頭,被袁晴遙拉去客廳。
她邊拉,邊上上下下用眼神掃描他,小聲絮叨:“休閑襯衣和牛仔褲……很聽勸嘛!但色彩淡雅沉穩(wěn),款式大方得體,看得出來是花心思挑選了的,一百分!”
她笑著沖他豎起大拇指。
袁斌和魏靜凝望孩子們的背影——
林柏楠依稀局促,可他抬眸看袁晴遙的眼睛灼灼發(fā)亮,一切盡在不言中;最重要的是,袁晴遙,他們的寶貝女兒,她言行舉止間四溢的愛意,與他交相輝映。
袁斌很是動容。
林柏楠是他看著長大的。想當年,在醫(yī)院的搶救室外,當聽到主刀醫(yī)生說出“脊椎斷了”、“不可逆的”、“終生癱瘓”幾個詞后,他頭皮發(fā)麻,如墜深淵,下意識斷定小楠楠這輩子完了,恐怕就在那張小小的床上“坐牢”了。
可是不然,林柏楠沒有被他世俗的眼光所定義,林柏楠茁壯地長大了,還長成了一位行動自如、不卑不亢、優(yōu)點眾多、在自己熱愛的領域發(fā)光發(fā)熱的優(yōu)秀之人。
林柏楠是個好孩子,他喜歡袁晴遙,袁晴遙也喜歡他,袁斌想不出不同意這門親事的理由。
拉上防盜門,袁斌攬住魏靜的肩膀,輕巧地說:“這門檻咱以后得拆了。”
魏靜面色如常,被袁斌摟著往前走,碎碎念道:“我看,我們遙遙有時候那猴急的性格就隨了你。”
*
來到廚房門口,袁斌甩甩手,說就不幫倒忙了,他坐上沙發(fā),招呼倆孩子過來,好好敘敘舊。
而這時,魏靜走進了廚房,在調料置物架上翻來翻去,像是在找什么卻找不到,她截斷道:“哎?辣椒醬吃完了?這不行啊,等會兒做菜還要用呢……”
她直起腰,沖著客廳里的袁晴遙喊話:“遙遙,你去超市買瓶辣椒醬,就買咱家常吃的那個牌子的。”
“好嘞。”袁晴遙起身,一邊整理衣著,一邊問,“媽媽,還有什么要買的嗎?我一并帶回來。”
“沒了。”魏靜走到廚房口,扶著門,面露為難之色,“我突然想起來,這附近的超市好像沒賣那個品牌的辣椒醬的,那是個進口調料,得去賣進口食品的超市買。老公,你開車和遙遙一塊兒去吧,就買那個牌子,別搞錯了。”
“行、行啊。”袁斌應下,他、袁晴遙、林柏楠三人交換眼神,而后他站起來拿上車鑰匙,對著袁晴遙說,“走吧,遙遙,爸爸和你買進口辣椒醬去。”
“哦,好的,爸爸……”袁晴遙擔心地看著林柏楠,不知道魏靜支開她和袁斌后,會跟林柏楠說什么,不讓第三個人聽的話,會不會是傷人的話?
她滯在原地,不禁遲疑。
林柏楠則處變不驚,他稍稍挑眉,用唇語說:“去吧。”
就這樣,袁家父女來到了停車位前。
坐上了車,袁晴遙的一顆心懸在上空,惴惴不安,心不在焉地系好安全帶,她聽到袁斌問:“你媽讓你買什么辣椒醬啊?我怎么不知道咱家還吃進口辣椒醬?”
袁晴遙轉動脖子,望著袁斌叫道:“我忘記問了!爸爸,你天天吃媽媽做的飯,你不知道用什么辣椒醬嗎?”
“爸爸不知道啊!”
“那我們去買什么?”
“……辣椒醬啊。”
“什么牌子的嘛!”
“不知道啊!”
“……爸爸!”
兩人大眼瞪小眼。
他們就這么稀里糊涂出來了。
*
與此同時,袁家客廳內。
魏靜在林柏楠身邊的沙發(fā)落座,解開圍裙,簡單地疊了兩疊,搭在扶手上,她雙手交握,耐人尋味地笑:“楠楠,阿姨有些話想和你說……”
“阿姨。”林柏楠適時打斷,他挺直腰背,顯出莊重之意,沉靜地直視魏靜的雙眼,而后,款款地征求,“魏阿姨,我也有些話想對您說,可以讓我先說嗎?”
魏靜抿了抿唇,輕輕點頭。
“魏阿姨,我還有一年就博士畢業(yè)了,拿到博士學位證和畢業(yè)不是難事。畢業(yè)后,就擇業(yè)方面,我打算續(xù)簽‘中馳華拓’集團,繼續(xù)在醫(yī)療器械行業(yè)做產品研發(fā),企業(yè)各方面待遇都不錯,給我的年薪不會低于100萬。我媽S市的公司那邊,有一部分業(yè)務我在幫忙打理,這塊業(yè)務賺得越多,我拿得也越多,前幾年每年都在100萬左右。”頓了頓,他接著說,“魏姨,我在S市有房有車,車和房隨時都能換新的,經濟方面,我認為不愁吃喝,我有能力養(yǎng)活自己,也有能力養(yǎng)活袁晴遙……”
句末,林柏楠的聲調稍顯低沉。
袁斌這些年購置了不少房產,樓市扶搖直上,所有房子的價值都翻了倍。
袁家的資產不比林家少,袁晴遙不差錢,魏靜不會被他的經濟條件打動,但該表明的必須表明,表明他林柏楠有人生規(guī)劃,也有賺錢的能力。
接下來,他才要切入正題。
“魏阿姨。”說著,林柏楠從隨身的黑色背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遞給魏靜,“這是萬葉舒的監(jiān)護人、她的小姨提供的書面證明,證明萬葉舒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并存在暴力傾向和危險行為,申請移交精神病院看管。”
魏靜拿著文件瀏覽,眼神中滿是驚訝:“楠楠……”
“萬葉舒的小姨簽了字、按了指紋,這份文件生效。”林柏楠指尖落在文件底部,劃了重點,繼而,他有條不亂地說,“精神科的醫(yī)生這幾天對萬葉舒進行了評估,開具醫(yī)學證明需要點時間,大概十五個工作日。等拿到了醫(yī)生的鑒定書,證實了萬葉舒的小姨所言屬實,就可以立即移送萬葉舒去精神病院了,沒有監(jiān)護人的同意,她這輩子出不來。”
“……”魏靜一行行地閱讀文件內容,看完后,產生了質疑,“這只是緩兵之計啊,楠楠!等萬葉舒康復了,或是好轉了,她小姨再簽個同意出院的申請書,她不照樣出來危害社會?我們遙遙再遭一回殃可怎么?”
“您放心。”林柏楠面色平靜,又擺出另一份文件,“萬葉舒的小姨和我簽了保證協議,保證她不會在萬葉舒的出院申請書上簽字。如果毀約,她賠償不起。”
“……”魏靜聽得頭腦發(fā)愣,她端起那份《保證協議》默讀著,迅速抓住了關鍵點:甲方支付乙方30萬元RMB,用于確保乙方遵守該協議內容,如若乙方違約,將付甲方十倍的違約金,共計300萬元RMB。
甲方是林柏楠,乙方為小姨。
雙方均簽字、畫押指紋,協議有法律效力。
協議內容包含:小姨出具送萬葉舒進精神病院的書面證明;小姨須在萬葉舒的出院書上拒不簽字;小姨不得干涉萬葉舒在精神病院內的生活;小姨需對該協議嚴格保密,不得以書面、口頭、圖片等任何形式外泄;小姨不得二次討要任何數目的金額;協議自簽字日起生效……
等等等等條款,很是全面。
魏靜抬起頭,一副震驚的表情。
第126章 最長情的告白
去精神科見完萬葉舒后, 袁晴遙和林柏楠便開始思考如何為他們謀求一個和平的未來?
重中之重,是攻略萬葉舒的小姨,小姨一直在充當萬葉舒的“保護傘”。
此前, 通過塢南飛, 袁晴遙就打聽到——
萬葉舒畢業(yè)后, 大部分工資打給了小姨,所以她才住在便宜的遠郊公寓;小姨對她并不上心, 所以她才和最讓醫(yī)護人員頭疼的狂躁癥患者住同一間病房……
細細想來,小姨護著萬葉舒確有幾分情分在, 但更多是把萬葉舒當做了獲益的工具。
把錢看得重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用錢擺平。
于是,在回X市之前, 林柏楠和袁晴遙去萬葉舒小姨打工的加工廠, 找到了她。
林柏楠單刀直入地闡明來意,把協議和書面證明拍桌子上,推給小姨:“你只需要簽個字。”
小姨斜眼看,瞅著“30萬”這個數字眼睛一橫,顯然不滿意, 她討價還價:“才這么點錢啊!我家葉舒五年也能給我30萬, 你們這么小氣還想讓我簽字?至少也要——”
她比了個“8”,獅子大開口:“80萬。”
此時, 坐在林柏楠旁邊的袁晴遙開演了!
“阿姨,你知道嗎?我……我……”袁晴遙下嘴唇打哆嗦,眼底的烏青好像三四天沒睡覺了, 她眼眶泛淚, 卻竭力地忍住,音調破碎地開口, “自從上次被萬葉舒襲擊,我睡不了一個安穩(wěn)覺,一閉上眼睛,就能……就能看見她抓著一把尖尖的鉆子沖過來捅我……捅我的喉嚨!”
驚恐地捂住脖子,袁晴遙喘不上氣來,仿佛那驚悚一幕再現。
冷不防的,她抽出飲料杯里的吸管,直朝小姨的嗓子眼戳去,但并沒有真的觸碰到小姨的喉管。
小姨被嚇了一跳,下意識摸自己的嗓子!
袁晴遙瞪眼,啞啞地詰問:“阿姨,你能想象嗎?那是一把能鉆穿墻壁的鉆子啊!我差點……差點……”
眼淚快出洞了,她趕緊用手扇扇眼眶。叫外人來看,以為她在忍住不哭,其實,是“黑眼圈”是她來之前用眼影畫的,花妝了豈不露出馬腳了。
“……咳咳!”良心讓小姨有些坐不住,這個姑娘她有印象,前不久在派出所見過一面,據警察說,萬葉舒跟蹤這個姑娘好幾天了,還動手傷了人家。
這姑娘現下看起來不太正常……
但在金錢巨大的誘惑之下,她翹起二郎腿,手臂抱胸,作出一副不好惹的架勢,怪里怪氣地問:“我和那個小伙子談事呢?干你什么事?”
“怎么不干我的事?我和他都是受害者,我們是受害者聯盟。”袁晴遙低頭,宣泄似的把飲料攪得天翻地覆,幽幽地說,“我現在的狀態(tài)奇差無比。阿姨,就因為萬葉舒,我整宿整宿地失眠,我神經衰弱,我什么都害怕,我……我被公司解雇了,我身無分文了,我活不下去了。憑什么萬葉舒逍遙在外?憑什么萬葉舒好好的?憑什么萬葉舒不賠償我?”
話畢,她抬起頭怒視小姨:“我現在,要么要求萬葉舒進精神病院封閉治療,要么提起上訴,你們賠償我二十萬精神損失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哎?”一聽賠錢,小姨著急了,蹙起眉頭反駁,“那天在警局不是賠了你一千塊錢嗎?”
“哼。”林柏楠冷笑一聲,臉色冷厲得有如一月寒霜,他毫不嘴軟地諷刺道,“你30萬都打發(fā)不了,憑什么認為她是一千塊錢就能打發(fā)的人?”
“……”小姨面露尷尬。
“話我說得很明白了。”林柏楠一下一下敲擊桌面上的文件,節(jié)奏不快不慢,有扼人心的魄力,“我這邊,花錢買心安。我被萬葉舒煩夠嗆了,之前苦于沒有實質性的證據,所以一直無法拿她怎么樣。但現在監(jiān)控清清楚楚地記錄了她犯罪未遂的畫面,我很喜聞樂見。”
語間停頓,林柏楠指旁邊的袁晴遙,不容置辯地說:“這位受害者的要求你應該也聽懂了。要么簽字,保證她的人生安全,要么賠錢,給她一點撫慰。”
“是的,這就是我的要求。”袁晴遙陰著臉看小姨。
“……”小姨陷入糾結。
林柏楠這個小伙子她見過好幾次,萬葉舒大學犯事,全是因為他,但說來他無辜至極,那些個女大學生也當真倒霉。再說,就萬葉舒如今的狀況,出院后能不能再從事工作還保不齊呢!她這些年也的的確確被萬葉舒鬧得一個頭十個大了,這何嘗不是一個把包袱換銀子的契機?
理性分析了一波,小姨開價:“五十萬!五十萬我就簽字。”
聽言,林柏楠拉起輪椅手剎,撂話:“我支持這位受害者和你打官司,官司費我來出。等著收律師函,三十萬你一分拿不到,二十萬你賠定了。我明天帶她去做鑒定,如果她有心理創(chuàng)傷了,你賠的可不止二十萬。”
帶上文件,他轉身就走。
“……哎?哎!別啊!”小姨就一市儈的平民婦女,不懂法,聽見要吃官司了,感覺這一次就算拿“精神疾病”脫罪也不靈了,她不由地心驚肉跳,跑過來急吼吼地擋在林柏楠前面,賠笑臉道,“三十萬……也行!行!但是,葉舒的住院費用我可不出,你出!是你非要送她進去的!”
林柏楠不差那點錢,點頭應許。
*
客廳內,倆人緘默了一陣子。
魏靜抱著兩份文件反反復復地看,她斟辨著林柏楠的話,產生了憂慮:“那……萬一精神科醫(yī)生最終開具的鑒定結果,不足以送萬葉舒進精神病院呢?這也有可能呀。”
“不會的。萬葉舒近期的精神狀況很糟糕,而且……”林柏楠雙手交叉,搭在兩膝之間,斟酌一番,還是坦然相告,“我找了人在這一環(huán)把關。萬葉舒不會再騷擾我和袁晴遙了,她會在她該呆的地方過下半輩子。”
醫(yī)學世家,認識不少醫(yī)學領域的人,S市的精神病院也有和林家相熟的人。林柏楠不愛仰仗權利行事,但迫不得已,他也只好動用關系了。
聞言,魏靜把文件放在茶幾上,長舒一口氣,心情卻復雜。
她卸了擔驚,但又不甘心就這樣讓萬葉舒逃避了法律責任,同時,又問自己會不會太趕盡殺絕了?
末了,她決定為自家人考慮,誰讓萬葉舒先招惹人呢?
“也好,也好。這個結果對咱們、對萬葉舒、對她小姨都好。咱們不用擔驚受怕了,她小姨沒有負擔麻煩了,萬葉舒也能接受正規(guī)的治療。”魏靜釋懷地笑了笑,面色柔軟了許多,感謝道,“楠楠,讓你費心了。”
林柏楠搖搖頭,微嘆一聲,低低地說:“魏阿姨,很抱歉當年因為我而害袁晴遙受傷,我欠你和袁叔一句正式的道歉,希望現在補上不算太晚……”
他凝視魏靜的雙目,誠懇地開口:“魏阿姨,對不起。”
“哎呀,孩子,這不是你的錯,招惹上爛桃花誰都沒辦法。”魏靜連連擺手。如今想起,她當時遷怒于林柏楠,還怪怨他,便暗暗責罵自己一萬個不應該。
林柏楠揚起松弛的笑,看來,他打消了魏靜的第一個顧慮,至于第二個顧慮……
他顯得沒那么有底氣了。
左手夾右手的五指,右手又夾左手的五指,他眸子望向自己無知無覺的雙腿,它們好似不存在,沒有功能,沒有反應,不死不活地陪他度過了二十年。
安定心緒,他的視線從雙腿再次移到魏靜的臉上,小鹿眼中浮泛沉靜的光:“魏阿姨,我知道您還在擔心什么,說實話,我也擔心,我也擔心我不能長長久久地陪在袁晴遙的身邊。在她的人生中途下車這種情況,我已經好多次了,我不想再經歷一次,更不想自己無法再次上車。”
魏靜被林柏楠的話深深吸引,她端坐,靜靜聆聽。
“可是,我沒辦法作出保證,沒有人能保證自己不生病。”語調隨著情緒一同低落,林柏楠垂眸,“生老病死是自然規(guī)律,每個人都逃不開,也沒有權力決定什么時候生,什么時候病,大多數人也無權選擇什么時候死。我能做的,和普通人一樣,就是鍛煉身體,合理飲食,避免不健康的生活習慣,以及,堅持復健,定期體檢,預防并發(fā)癥,好好保護自己……”
揚起臉龐,他平靜地與魏靜對視,帶著十足的誠意開口:“魏阿姨,以上說的這些,我許諾我能做到。”
此時,魏靜卻垂下了腦袋,眼皮泛紅。
見狀,林柏楠把話題轉為輕松一些:“情緒良好能降低罹患重病的幾率,這點不假,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我很開心。魏阿姨,脊髓損傷本身不影響壽命,并發(fā)癥可以預防避免,我們林家沒有癌基因、沒有家族遺傳病。我想……”
他輕聲說:“我會好好的。”
和哄袁晴遙開心不同,他不能拿“半仙”、“算命”之類的玄學來說服魏靜,但是,他也想不出有什么依據,能言之鑿鑿地論證一個人健康長壽。
思慮片刻,林柏楠補充道:“就算事與愿違……”
“沒有——”魏靜打斷了林柏楠,她背過身子去抹眼淚,帶著鼻音嘟囔,“沒有‘就算’,楠楠,咱們不說這個了。”
轉過身來,她眼角的淚水擱淺在細淡的魚尾紋中,自己干嘛要逼孩子說不吉利的話啊!
魏靜自嘲地笑,搖頭說:“楠楠,阿姨很自私。你們讀高三那年,阿姨看見遙遙把你參加機器人大賽的照片壓桌墊下面的時候,就猜到遙遙對你的心意了。但阿姨從沒捅破過,是考慮到遙遙要高考,這個關鍵時刻要保證她情緒穩(wěn)定,而且有你幫她,她成績更有保障。等你們高考完了,阿姨才跳出來阻攔你們,是不是很過河拆橋?”
林柏楠搖頭,表示不在意。
“阿姨也很慚愧,叔叔阿姨這些年沒有幫到你什么,反倒是我家遙遙一直在接受老林和玲玲的關照和愛護。”魏靜揩去淚水,柔聲說,“外面?zhèn)鳎b遙是林家的‘童養(yǎng)媳’,阿姨聽了心里真的很不舒服,一面,我覺得這些人嘴碎,咱兩家人,大人關系好,小孩關系也好,怎么就被污蔑得那么難聽了?但是,另一面,我有過這個擔憂……”
魏靜繼續(xù)傾吐:“但是,楠楠,你做褥瘡手術悄悄離開,留了字條激勵遙遙用功讀書。你主動告知萬葉舒的事,還在我和你袁叔心急如焚時提醒我們有推薦信,讓我們順利地送遙遙去了英國讀書。這兩件事,讓阿姨想來你和你爸媽,是真正在為遙遙考慮,你們有目的……”
握住林柏楠的手,魏靜和藹地笑:“目的不是把遙遙綁在你們的身邊,目的,是為了遙遙好。”
“魏阿姨……”林柏楠如釋重負。
當年給林柏楠撥去的那兩通電話,魏靜在通話結束后心里都五味雜陳,她分辨得出來,這盤根錯雜的情緒之中,有遺憾。袁晴遙這七年沒談過男朋友,知女莫若母,她沒有強求什么,她像個讀者靜觀故事的走向。
如若這是結局,她是滿意的。
魏靜揉搓林柏楠掌心的老繭,溫煦地笑:“阿姨想跟你聊的,你剛剛都說了,阿姨的兩個顧慮,你也給開解了,叔叔阿姨把遙遙托付給你、托付給林家,很放心。我們不介意你的身體情況,咱們楠楠多帥一小伙啊,能賺錢,又對女朋友疼愛有加,比別人差哪了?哪都不差!”
林柏楠輕笑出聲,而后,他注視魏靜,發(fā)自肺腑地感謝道:“魏阿姨,謝謝你,謝謝袁叔,還有……謝謝你們教育出了一百分的袁晴遙。”
魏靜起身,系上圍裙,回應:“那……阿姨也謝謝你給了遙遙最長情的告白。”
許是被自己的話惡心到了,魏靜作出起雞皮疙瘩的模樣,和林柏楠相視一笑,然后,她叉著腰說:“袁斌和袁晴遙是去外國買進口辣椒醬了嗎?這半天不回來,我隨口一說那兩個呆瓜估計都信了!什么進口不進口的,我就知道他倆沒一個知道我平時做菜用的什么辣椒醬!”
魏靜說中了——
袁斌和袁晴遙跑了好遠,找到一家進口食品齊全的超市,父女倆圍著貨架一排排端詳,死活回憶不起來進了肚子的究竟是哪一款辣椒醬……
不清楚魏靜和林柏楠的談話結束了沒,不好打電話問,袁斌就大手一揮,把瞧起來還算有食欲的辣椒醬都收入了購物車,總有一個能碰準吧?
回去的路上,袁斌看袁晴遙抱著一袋子瓶瓶罐罐,臉色和瓶子一樣硬巴,他便說:“遙遙,爸爸媽媽讓你去交往其他男人、讓你嫁給別人,你不開心,你不開心爸爸媽媽就不開心。你和楠楠在一起你開心,你開心了爸爸媽媽就開心,爸爸媽媽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開開心心的……”
開心、開心、開心的,說得袁斌嘴都要飄了。
他朝袁晴遙投去篤定的眼神:“這么樸素的一個道理,你媽好費勁才想通。放心吧閨女,你媽沒有制止你去S市,沒有對楠楠拒之門外,沒有明確拒絕你們在一起……”
袁斌彈舌,說道:“那就是同意了唄。”
“真的?”袁晴遙看到了光明。
“老爸還能唬你不成?”袁斌推測道,“你媽支走我們,可能想問楠楠未來的打算,再對他說些心里話吧。”
袁晴遙尋思一下,抱緊懷里的一堆醬,勾起唇角:“爸爸你要是說中了,辣椒醬沒買對的話就賴我頭上吧。”
第127章 專屬天使
回到家, 袁晴遙奔向廚房,映入她眼簾的,是林柏楠使用站立輪椅站了起來, 正在鍋臺前炒菜, 魏靜單手支在菜臺上, 悠閑地一邊啃黃瓜,一邊觀摩學習。
見此畫面, 父女二人都知道——
這門親事,穩(wěn)妥了。
看到袁斌和袁晴遙姍姍來遲, 魏靜剛想問問去哪里買東西了,還沒開口,先一步瞅見了那一大包醬料, 含著黃瓜大吼:“你、你們瘋啦?長了幾個胃啊?”
“……你女兒提議買的!”如約, 袁斌甩鍋。
“是的,媽媽,我都想嘗嘗!”袁晴遙認了。
想著一年沒見女兒了,買就買了吧,魏靜眉頭舒展, 抓起半截黃瓜喂給袁斌, 要拉袁斌出廚房:“你們小年輕膩歪吧,我們老人家就不打擾了。”
“這不合規(guī)矩吧?”袁斌杵在地上不動, “老婆,哪有讓客人做飯的道理?”
“什么客人主人的?都是一家人!”孩子想表現就讓他表現,魏靜頂著袁斌的背, 去客廳泡茶了。
袁晴遙把袋子抱上臺面, 瓶子間磕碰奏出清脆的鳴響,與她心底的歡快小曲兒一唱一和。
她背著手, 慢吞吞地走到林柏楠的旁邊,故意不問不說。
“不問問什么情況?”林柏楠瞥她一眼,一手扶鍋柄,一手握鍋鏟翻炒食材。
眼前的男人比鍋里的鮮美食材更饞人,她作出哀婉的表情:“完了,林柏楠,我媽媽一定是say no了又覺得可惜就扣押你做我的廚子。”
“那你有口福了。”他挑起一側嘴角。
“那我去哪里林大廚都要跟著我。”
“付我工資,可以考慮。”
“你開個價吧?”
“我天價,你付不起。”
“哦,這樣啊……”她裝模作樣地眉間壓著苦惱,踮起腳尖,貼近他的臉,“天價的林大廚,我這兒有一塊無價的石頭,把這個石頭付給你足夠嗎?”
一句玩笑話帶他回到了高中時代,那時,某個“笨蛋石頭”聽不懂的暗示,現在,她后知后覺了。
“那我豈不是……”他嘴唇緊抿,一副很勉強的樣子,隨即,蕩起清泉般干凈淺淡的笑,“賺翻了。”
“嘿嘿!”袁晴遙不調皮了,輕柔地擁住林柏楠的腰,炒勺旁的爐子架起一口砂鍋,魏靜煲了她愛喝的冬瓜排骨湯,她問,“林柏楠,你跟我媽媽學煲湯了嗎?”
“學了。”林柏楠關火。
袁晴遙撒開手,去櫥柜里拿了張盤子,扶住他的腰,怕他盛菜的時候重心不穩(wěn)跌倒。
林大廚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袁晴遙用筷子鉗了一小塊肉,簡直是味蕾的狂歡,比蔣阿姨做的菜還令人口舌生津。想再嘗一片,吃獨食的“小白兔”被一只手臂逮住。
“怎么啦?”她的手覆上他的手背。
“沒怎么。”
“你也饞了?”
“就……站起來抱抱你。”林柏楠左手伸在下方,環(huán)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發(fā)頂,他抬起右手,食指和拇指捏住她的臉蛋,像捏橡皮糖那樣捏來捏去,好滿足。
他垂眸,迷失在她烏黑濃密的發(fā)絲叢林。
他,林柏楠,以后可以堂堂正正地愛袁晴遙了。
*
午餐時,袁斌和魏靜對林柏楠的手藝大加贊賞。
林柏楠是天才,其表現不單單在他擅長讀書、能領悟晦色難懂的知識,而是體現在他的學習能力非常之強,學自理、學吉他、學手工、學做飯……各個方面。
以及,學如何去愛一個人。
閑聊時,林柏楠得知,袁晴遙在英國賺了點錢。
除大四給塢南飛當康復師之外,她研究生一年在杜秋萍手下接活,幫中國升英國學校的學生潤色PS和CV,一單能賺八百RMB,后來,她在L企工作,薪資很可觀。
大四和研究生期間,她提出不管父母要生活費了,自己能負擔日常開銷,而袁斌如舊每月給她打錢,說讓她別心疼錢,一個人在外面吃好點、喝好點,手頭寬裕點遇到急事能應應急,但切記獨身一人財不外露,保護好自己。
袁晴遙把攢的錢,拿出一部分,給袁斌買了一塊高檔手表,給魏靜買了兩個名牌包,回國的時候帶回來送給父母了。
林柏楠聽著,愈發(fā)覺得自己眼光棒,小小年紀就把心交付給了一個很棒的女孩。
吃到后半段,扯回了“辣椒醬”這個話題。
搞了半天,袁斌和袁晴遙才知道,哪有什么“進口”的,她家吃了幾十年的就是本地的一個熱賣品牌罷了……
魏靜覺得啞然又好笑,給林柏楠說:“楠楠,你袁叔在某些方面可遲鈍了!遲鈍到匪夷所思!我們那個年代的人,在感情方面普遍保守,不太外露。想當年,我和你袁叔在一個院子里住,我三番五次故意弄壞自行車讓你袁叔幫忙修,我假裝弄丟家鑰匙讓你袁叔幫忙找。我還請他看電影,借口說女同事拉肚子了臨時去不了,票別浪費了,請他和我單獨去看。還有一次,工大有一年給老師們辦了個跨年舞會,我說我找不到舞伴,問你袁叔能不能做我的舞伴……”
魏靜又氣又笑:“這已經算非常明顯的暗示了吧?可你袁叔愣是不明白,他是真不明白!后來我才知道,我找他修車,他覺得我在笑話他手藝不精,笑話他修的車怎么老壞呢?我丟鑰匙,他說不是他拿的,不要再來問他了。看電影的事他當真了,回家時還買了瓶糖水給我,讓我拿給女同事補補水。舞會結束,我真忍不了了,就問他能處對象嗎?不能就拉到!”
手摸著袁斌的胳膊,魏靜遙想青蔥時代,忍俊不禁:“我呀,打明牌了,才問出原來你袁叔也看上我了!我記得太清楚了,他那晚搓著后腦勺跟我說,‘你直說嘛,圈圈繞繞的,我還以為你拿我打發(fā)時間呢’!”
四人一齊笑了。
“哪個男人不是從愣頭青蛻變成熟男的?”袁斌笑著爭辯,給林柏楠碗里添菜,說起了,“楠楠,遙遙,你們知道嗎?楠楠的出生和我們沾點關系呢!”
袁斌在他和魏靜身上來回指。
“怎么講?”袁晴遙和林柏楠對視一眼,她興致勃勃。
“當年,老林博士畢業(yè)回到X市,我請他吃接風飯,那時候我和靜兒已經交往了。我和老林在工大門口等著接她一同去,這一等……”袁斌放慢語速,吊起懸念,“不止等到了靜兒,還等來了老林不負此生的相遇啊!楠楠,你爸媽是一見鐘情的,經你魏阿姨介紹,很快就在一起了。”
此等父母愛情,林柏楠頭一次聽說。
袁斌笑得豪爽又親和,說道:“咱們倆家,緣分不淺。”
*
吃完飯,袁晴遙拉著林柏楠回了她的臥室,還是他記憶中有著幾許少女情懷的溫馨房間。
墻上貼一張東神的海報,床上鋪田園小清新風的床單;靠墻邊擺幾只毛絨玩具,他送的貓咪抱枕窩在其中,舊得變形了;書柜最上層有可愛的裝飾品排排坐,那一瓶黑黢黢的磁流體畫風不一致,好像“反派”把一眾小可愛綁架了。
“林柏楠,你多久沒來我家了?”
“你家我每年都來拜年。”林柏楠劃著輪椅四處參觀,“但你的房間我有……七年沒進來過了。”
“我也是。我每年夏天回國都去你家,但我也不進你的房間。”袁晴遙看著他的后腦勺,毛絨絨的,好舒服的樣子,她不自覺地打哈欠,“啊嗚——”
吃飽喝足,外加一樁心事徹底落地,她整個人輕松不已,困意浮上心頭。
她伸伸懶腰,坐在床上,一邊拍拍軟彈彈的床墊,一邊大樓落地說:“林柏楠,你不是習慣午休嗎?我們一起小憩一會兒吧。”
“……”
林柏楠劃轉輪椅,默不作聲地望著她,又蜻蜓點水般略過那一塵不染的床單,搖了搖頭:“我不困。”
說罷,他繼續(xù)東瞧瞧西看看。
袁晴遙手支在床沿,歪著腦袋盯著林柏楠看。
片刻,她起身走到衣柜前,從柜子里翻找出一個迷你尺寸的床墊,牽起林柏楠的手把他拉到了床邊。
“林柏楠,我家沒有你平時用的那種護理墊。”她把小床墊鋪在床中央,臉頰粉嘟嘟的,“但女生嘛,每個月總有那么幾天要和親戚見面。這是我的姨媽墊,透氣、吸水、不移位、不滲水,就算你那個什么了也沒問題。”
“……”
喉結滑動一下,林柏楠知道袁晴遙知道了他的顧忌,他默默看著那塊小墊子,卡通動物花紋,大寫的幼稚,表面還殘留了星星點點洗不凈的血污。
“我不怕你笑我,喏,這種東西都拿出來了。”袁晴遙用下巴指身后的床,拉住林柏楠的手左晃晃又搖搖,“我知道,你不介意我用過的小破墊子。我相信你也知道,我從來不介意你的情況,以后我家就是你家,我的床就是你的床。所以……”
她抬起兩道眉毛,拽他的手,柔聲問:“嗯?好嗎?”
他眸中的她,神色和語氣都氤氳著屢屢暖意,點點頭,他移到了她的床上。
林柏楠最聽袁晴遙的話了。
躺上床,他看她笑出了“一切盡在掌控中”的意味,感到自己被拿捏得死死的,傲嬌屬性發(fā)作,“嫌棄”地嘀咕一句:“袁晴遙,你的床……太軟了吧。”
“還有更軟的呢!”她蹬掉拖鞋,蹦上床,手足并用纏上了他,榨干與他之間的每一寸縫隙。
他緊緊摟住她,擁她入懷,右手覆蓋她的后腦,溫熱的手掌像小船一樣承載她的腦袋。
他垂眸看她,想了想,問:“如果我真的那個什么了,你……會怎么辦?”
“一起洗澡,一起洗衣服,一起洗床單唄。”她答得理所當然,雙臂環(huán)繞他的腰,“你要是難為情了我就抱抱你,摸摸你的頭,告訴你沒關系。”
“你是天使嗎?”
“哈哈——”沒想到,能聽到從林柏楠的嘴里蹦出“天使”這么童趣夢幻的詞,袁晴遙笑出了聲,順著他的話說,“是,我是你的專屬天使。”
“嘁。”他唇邊溢出輕笑,抓了抓她的頭發(fā),“那個什么已經十多年沒發(fā)生過了。”
每天按時起床、定量定時飲水、按點排泄排遺、睡前至少兩小時不吃不喝。為了體面地生活,雖偶有破例,但絕大多數時候,他二十年如一日這樣堅持著。
“那你還扭扭捏捏的?”
“以防萬一。”
“討厭!害我以為你難過了!”袁晴遙拳頭錘林柏楠的后背。
被打了,他以輕柔地撫摸“還擊”,食指指腹擦過她的耳廓,一路巡游到她厚墩墩的耳垂,像把玩珍寶一般細心地捻,說:“搬來跟我一起住吧。”
她舒服得快要睡著了,應了聲:“好。”
袁晴遙交了一年的房租。她本來想著要不先交半年吧?可又覺得半年不足以拿下說一不二的林柏楠,最后交了一年,交一年比較劃算,結果……
滿打滿算二十天。
他比她忖量的還要喜歡她。
忽地,她噗嗤一樂,面對林柏楠的詢問她搪塞了過去,心想,那間房子就留給南飛住吧,就當交學費了,不虧。
兩人做彼此的抱枕,又香又沉地睡了一覺。
*
下午,林柏楠和袁晴遙帶著S市的特產,去了X市人民醫(yī)院的康復中心。
好消息自然要分享給親近的人,林柏楠亦長兄亦朋友的那個人——
盧文博。
袁晴遙和盧文博有七年沒見了,一見面,她便迎上去,沖盧文博伸出右手,正色道:“盧主任,好久不見。”
“……嗯?”盧文博鏡片下的眼睛瞪成了牛眼睛,好一陣子,他反應過來,握住袁晴遙的手上下“蹦極”,掛著大哥哥一般親和又爽朗的笑,“嚯!小遙遙長大了,說話有腔調了啊!”
做爸爸了,但盧文博依舊沒正形。
袁晴遙一秒粲然,仿佛回到了七年前,喚道:“文博哥。”
“哎!這回我的耳朵舒服了!”盧文博笑嘻嘻的,邀請林柏楠和袁晴遙去他的辦公室坐坐。
三人邊走邊敘舊,一個轉身,盧文博看見林柏楠和袁晴遙正手牽手,情況一望而知。雖然料到了,但親眼見證如此結局,他不禁心里一片潮濕。
在盧文博的辦公室內,三人喝茶聊天。
袁晴遙講了她這些年在英國的經歷,正式官宣了她和林柏楠的關系,被盧文博攆著追問當年分開的原因,以及復合的細節(jié)。
他可太好奇了!
想當年,高三畢業(yè),林柏楠每次來做復健袁晴遙都陪同,青澀又稚拙的年紀,在醫(yī)院這種嚴肅的場合兩人沒有太親密的舉動,但看彼此的眼神“拉絲”。
盧文博笑著數落林柏楠:“你和遙遙在一起了,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和你的老哥哥我分享一下?”
“我們沒有在一起。”袁晴遙搶答,她粉白的小圓臉溢出甜蜜的紅暈,補充道,“文博哥,我和林柏楠還沒有在一起,不過……到時候告訴你,嘿嘿。”
那是少女才獨有的嬌羞,她滿懷企盼。
盧文博“嗷”了一嗓子,等待好消息到來。然而,林柏楠和袁晴遙出去旅游一趟就分道揚鑣了,剩余的暑假,復健室只有林柏楠一人的身影。
他問林柏楠發(fā)生什么了,林柏楠表現得一如既往淡定,吝嗇地答:“就……結束了。”
淡定個毛!
林柏楠那天被器械夾到了手指,皮膚沒破損,但右手拇指甲下整片淤血……犯這種低級失誤顯然丟了魂,盧文博明白自己最好別再過問了。
*
聽聞事情始末,盧文博震驚良久。
而從盧文博口中,袁晴遙得知他在六年前和妻子生了個女兒,今年九月份就上小學一年級了,預備讀袁晴遙和林柏楠當年讀的那所小學。
盧文博還給她看了女兒的照片,小女孩梳著“妹妹頭”,臉蛋胖乎乎的,笑起來像個美味多汁的梨子。
聊了一個多小時,一名醫(yī)生敲門進來找盧文博談事。
盧文博便提議讓林柏楠先去復健室做訓練,來都來了,敘舊、復健,一箭雙雕多好!他忙完了過來找他們。
林柏楠許久沒來復健室了,他這七年在復健這一方面確實太過疏忽,做正規(guī)訓練的次數屈指可數,也就每年寒假回家被父母和盧文博“綁架”到康復中心練一練。
第128章 醋意
來到復健區(qū)域, 袁晴遙一眼就看見了一臺醫(yī)用外骨骼機器人。
一名中年女性正在試用,兩名康復師陪在她身邊,她的老公舉著手機錄像, 記錄她“行走”的瞬間。
“林柏楠, 你看!”袁晴遙興沖沖地指給林柏楠看。
林柏楠投去視線, 她指尖的后方,“中馳華拓”的最新一代院線專供的外骨骼機器人正穩(wěn)步前進 。
近些年, 國內的100多家醫(yī)院引進了“外骨骼”,這是目前最先進的康復技術之一, 能幫助下肢殘障的患者減緩肌肉萎縮、增強心肺功能等等。
院線版本比家用版本的體積大出許多、功能更齊全、限制相對也少。林柏楠自用的那種僅限于受傷位置較低的人,腰腹無力是無法駕馭的,而醫(yī)院購入的, 高位截癱、四肢癱瘓、偏癱、脆骨癥患者都可以體驗。
“那個機器人的研發(fā)你有參與嗎?”袁晴遙問道。
林柏楠給她一個“當然了”的眼神, 看回那邊,說:“那個是去年發(fā)布的產品,目前市面上性能最好的。項目做了三年,投了不少資金和人力進去。”
他收回目光,抬眸看她, 提問:“你知道那個多少錢嗎?”
她搖搖頭, 科技含量高的醫(yī)療器械用具一般都價值不菲,她在心里掂量了一下, 猜了個數字:“兩百萬。”
“低了。”
“兩百五十萬。”
“低了。”
“三百萬?”
“接近了,三百二十萬。”
袁晴遙感嘆還挺貴的,倏而, 一個念頭在腦中盤旋展翅, 她不敢相信地問道:“林柏楠,你家里的那個……不對!那三個, 不會都這么貴吧?!”
“家用款的價格低很多,但……”他不得不承認這著實是個燒錢的愛好,避開她詫然的眼神,小聲說,“也挺貴的。”
“也挺貴的是多貴啊?”
“就……能在小城市買套小房子。”
“一個?”
“三個。”
袁晴遙粗略盤算了一下,一個大概四五十萬。
她不是盤根究底的性格,沒再細問,轉而,有些落寞地慨嘆:“不是每個家庭都負擔得起的,對吧?”
林柏楠認同,情緒同樣有些許低沉。他知道“外骨骼”雖好,但其價格是數千萬家庭望而卻步的,但一項技術、一個產品,只能先誕生再市場下沉……
就交給時間吧。
周天,排班的康復師只有三個,前來做康復訓練的病人都是住院部前來的,清一色的病號服,穿著襯衣和牛仔褲的林柏楠成了其中最獨特吸睛的存在。
走在大街上,他會被旁人用眼神糾纏,因為坐輪椅還長得帥;待在醫(yī)院里,醫(yī)生護士病患看見他也要多掃視幾下,因為長得帥還長得真帥……
這是輪椅帥哥的困擾。
這不——
林柏楠和袁晴遙來到了一處空閑的雙杠,穿上他寄存在盧文博辦公室里的腿部支具,打算練一練行走。
他將豎直的支具折彎,先把左腿放進腔里,扣上防護帶,右腿如法炮制。調試之時,袁晴遙手搭在他的肩上,說:“你先穿,我去買水。”
“去吧。”
袁晴遙推門出了復健室。
林柏楠繼續(xù)忙手下的,耐心等她回來。
此時,隔壁雙杠的一個大媽搭話了:“小伙子怎么了?怎么年紀輕輕的就坐輪椅了?”
類似過度的關心和探索,對于林柏楠而言是負擔,他一以貫之地輕描淡寫道:“受傷了。”
“哎呦呦,瞧你兩條腿細的,截癱吧?受傷很久了吧?傷到哪個位置了?”大媽沒消停,繼續(xù)盤問,見林柏楠一臉冷漠,她先自報家門套近乎,“小伙子,我陪我老伴來的。我老伴腦梗,右邊身子動不了啦!唉,他慣用右手,吃飯都吃不利索了,你說要是左邊壞了右邊還好著也行啊!”
“……”林柏楠不語,輕瞥大媽口中的“老伴”。
老人家正被兒子和康復師攙扶行走,顫巍巍的,右腳軟得像棉花,抬不起來也踩不下去,右手蜷縮在胸前。
收回目光,他敷衍道:“胸椎,很久了。”
“胸椎啊……”大媽喃喃自語,貌似在心里衡量什么,直盯盯地看林柏楠的腿和腰。
她從林柏楠推門進來時就蠢蠢欲動了,自說自話:“我看你的腰有力氣,應該位置不高,平時能自理吧!哎,那個小姑娘是你的妹妹還是……”
大媽試探著問:“總不能是女朋友吧?”
林柏楠穿戴整齊了,漠然反問:“為什么不能?”
大媽如同聽到笑話,好笑地說:“怎么會嘛!人家小姑娘多水靈啊!多漂亮啊!多健康啊!”
“……”林柏楠懶得理睬。
然而,他的沉默在大媽解讀起來即是默認。
大媽許自己猜中了,一臉得意洋洋,湊過來張羅:“小伙子,你啊,趁現在年輕,模樣又好看,趕緊抓緊時間找老婆,條件別高,找個有手有腳的,能伺候你的人就行了!你別嫌阿姨啰嗦啊,阿姨吃過的飯比你吃過的鹽都多。像你這樣的,年紀一大,咋辦?更沒人愿意跟你了!嘖嘖,我都愁死啦!”
“……”林柏楠早已開啟耳膜屏蔽功能。
“小伙子。”大媽喋喋不休,擠出一個別有用意的笑,“我家外甥女和你年紀差不多大,人心地善良,吃苦耐勞,洗衣做飯家務活干得杠杠的!還孝順!就是……”
大媽倏地音量驟減:“就是小時候貪玩,摔倒磕在石頭上一邊眼睛看不太見……但不影響生活!啥都能干!聽阿姨一句勸,你這情況就別挑三揀四的了,我看,我外甥女和你合適著呢,我把她的微信給你……”
“親——”
“愛——”
“的——”
拖得長長的三連音從旁側像風一樣刮來。
大媽一驚,捂著心臟一遍遍咕噥“媽呀嚇死我了”,她扭頭,看見帥小伙的“妹妹”兩手遮在兩頰邊,作出擴音器的樣子,胳膊上掛一個塑料袋……
剛才的“親愛的”就出自她口。
林柏楠此刻不“耳聾”了,循著聲源望去,冷臉融化成溫吞的表情,他勾唇說:“女朋友,你好慢。”
在大媽訕訕的目光中——
袁晴遙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到林柏楠身邊,從袋子里取出一瓶常溫礦泉水,擰開瓶蓋,遞給林柏楠,又覺得不夠恩愛,便自己對嘴瓶口喝了一口,再拿給他。
他接過水瓶,自然地喝下。
“醫(yī)院的自動販賣機沒有賣常溫水的,我就跑去外面買了。”袁晴遙解釋道,她滿滿登登地抱住林柏楠的頭,按在自己胸口,捋他的頭發(fā),“唉,我才出去一會兒,我的男朋友就被人盯上了。阿姨,你很有眼光哦。”
大媽臉色鐵青,老伴、兒子和康復師朝她投來的目光令她更加顏面掃地,她梗著脖子吼:“看我干嘛!”
“阿姨,這位小伙子的未來您不用操心,他完全能照顧自己還能照顧她的女朋友,也就是我,他的女朋友也會心甘情愿地把他照顧得好好的。”袁晴遙不悅但又客氣地嘴回去,“您推銷您外甥女的時候,問過她的意見了嗎?”
大媽只當瞎了一只眼的外甥女是個賣不出去的“殘次品”,逢離異的、殘疾的、大齡單身漢就牽紅線。
大媽有些破防:“你、你這小姑娘怎么嘴巴這么厲害啊!”
康復師出來和事:“別吵了,影響別人!”
袁晴遙嘆氣,憤慨又無奈:“您的外甥女人好心善,那我祝她早日遇到良配。阿姨,這里是醫(yī)院,不是相親角,您還是多關注關注您老伴的康復吧。”
說完,她背過身子去。
大媽的兒子悄聲責怪:“媽,小梅都說了一萬次了不要再給她介紹對象了,你怎么講不聽啊。現在的年輕人想法不同了,不結婚也能自己過日子的。”
“她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挑什么挑!有挑剔的資本嗎?不結婚不生孩子還是女人嗎?”大媽兇惡地罵完這句話,跺著腳奪門而出,離開了復健室。
剩下的五人不尷不尬地沉默了幾秒,然后,都裝作無事發(fā)生,各自做各自的事了。
林柏楠從袁晴遙嚴密的懷抱中探出頭來透口氣,他抬眸上看,而她低頭看他,兩雙眼睛交匯,他的波瀾不驚,她的卻布滿了顯而易見的怫然與沮喪。
她不忘安慰他:“林柏楠,你跟我說過,我們不能左右別人的所思所想、所言所行,但可以選擇聽什么、信什么。所以,你就當剛才青蛙呱呱叫呢,別生氣。”
“不捂我的耳朵了?”
“我忘了嘛……”
“那剛剛的話你也忘了吧。”看著她的眼尾和嘴巴都往下掛,他用食指頂她的嘴角,輕聲說,“還讓我別生氣呢,我看某個笨蛋才真的生氣了。”
“我就是很生氣!”袁晴遙眉毛豎立,她只聽到了后半段,不知曉大媽前半段還說了什么煩人的話,她五指卷起林柏楠的食指,包在手心,“為什么旁人只憑一面就斷定你這不行那不行呢?你明明最厲害、最好了!”
看得出,她氣血上頭了,他反握住她的手:“別人怎么說、怎么看待我,我無所謂,只要你覺得我還是個不錯的人就夠了。別人惹不到我,因為我不在乎。”
不同的心境,相同的對象,林柏楠重述了很久之前對袁晴遙說過的這句話。
他的世界有邊界,圍起一層具有選擇通過性的墻,好的進來,壞的篩掉,無關緊要的人隔絕,既然都無法涉足他的小天地,又何談傷害?
這一回,袁晴遙可算聽懂了,林柏楠不是邏輯古怪的神經病,而是她是他內部的中心。
她唇角向兩邊用力上拉,揚起笑容,心情卻只能算從“沙塵”轉“多云”。
*
練習行走時——
林柏楠的兩手分別握住雙杠兩側,腰腹發(fā)力,提跨甩腿,先移動左腿,目測左腳落地踩實了,放空左手,往桿子前面抓一點,再換右手完成同樣的動作。待雙手握穩(wěn)了,而后,靠腰部和腹部的力量來挪動右腿……
他感覺不到腹股溝以下平面的肢體,更無法控制,只能靠有知覺的部位的帶動而緩慢前行。
健全人不能體會,他每一次的站立、行走都裹挾著不安感,猶如一個沒有腳的“靈體”,上半截身子飄飄悠悠地懸浮在半空,還伴有頭暈,隨時都可能墜地。
受傷二十年,關于“走路”的體感埋葬在了五歲的春節(jié),久遠得仿佛南柯一夢,身體早就記不清腳踩大地、能走能跑還能爬樹是什么滋味了,但大腦明確地記得這段短暫的美妙,記得他曾經確確實實擁有過行動能力。
沒有多懷念,失去了就是失去了,緬懷無益。
林柏楠的眼睛盯在地上,他腳尖的前方,還有一雙腳尖。
這雙款式簡約的小白鞋與他同頻移動,他前進一步,她后退一步,她在他前方一米處。
他在S市的家里裝了雙杠,袁晴遙每天晚餐后堅持陪他練五六個來回。她還會抬腳,用自己的“小鯊魚”去碰他的鞋尖,可惜他復健穿不了拖鞋,不然就是兩只“鯊魚”親嘴了。
然而,她此刻的腳步不比往日那般輕快,埋著頭不跟他說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袁晴遙?”林柏楠停下腳步。
“嗯?怎么了?”袁晴遙抬頭撞進他敏銳的小鹿眼,心里的悒悶被他洞悉了,她把腦袋低到了衣領里。
他起初以為她還在為大媽的那番言論而耿耿于懷,但深思熟慮過后,排除了這個可能性,她不是對某人某事揪著不放的人……那是為什么?
林天才在幾秒內把此前發(fā)生過的所有事都光速回顧了一遍,他應該沒有……
做什么惹到了袁晴遙的事吧?
找不到思路了,林柏楠一剎有些緊張,他壓低脖子,認真謹慎地求解:“我才想問,你怎么了?”
“沒怎么……”
“袁晴遙。”
“……”
“笨蛋,你滿臉寫著不開心。”
“我……餓了,困了。”
“你覺得我會信?”
“……”袁晴遙耷拉下去的肩膀訴說出她的黯然神傷。
憋了一會兒,她揚起臉龐,開誠布公道:“你怎么異性緣那么好啊!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有一堆小女孩玩過家家搶著當你的‘老婆’或者‘公主’!上小學時,一過節(jié)日你的抽屜里就塞滿了女同學寫給你的賀卡!中學時期更不用說了,不光我們年級的,許多學妹學姐也對你芳心暗許!大學具體情況我不曉得,但從萬葉舒的事上不難得出有幾位女生追求過你啊!今天……”
她氣得嘴巴歪了,彷如一個即將爆汁的水蜜桃,噴道:“今天還有人要給你介紹對象加微信……干什么呀!當我不存在嗎!林柏楠你好討厭!你干嘛那么招女生啊!”
“……”林柏楠面無表情地眨眨眼睛。
鬧完情緒,袁晴遙自知這通飛醋吃得毫無道理,林柏楠又沒法阻止別人喜歡他,但是,她就是跟干了十幾瓶老陳醋一樣,眼睛瞪得又大又圓:“我吃醋啦——”
“……”林柏楠稍稍偏頭,眼底居然暗涌欣喜之色。
哦。
原來她在不爽這個。
原來她會患得患失,會渴望將他獨占,會在其他異性釋放愛意信號的時候生出“領地”被侵犯的不痛快與危機感……
原來,不只有他具有這些情緒。
林柏楠拽住自己忍不住上翹的嘴角,垂眸把袁晴遙看盡,他看似清淡無波的神色中,實則有小得意在外溢。
他移開視線,看著白墻壁對袁晴遙說:“你覺得我異性緣好,那你應該驕傲才對,驕傲我從小到大都只喜歡你,只在意你,也只看得見你……”
最后,他別扭地補上一句:“吃什么醋?笨蛋。”
“哼!臉蛋天才!”
“……臉蛋天才是什么鬼?”
“就是你啊!大壞蛋!你就不能丑一點嗎?”
“我沒有很帥吧?”
“哇!你好凡爾賽啊!”
“那怎么辦?我以后出門戴口罩?”
“不行!你的眼睛長得最好看了,你這不讓人盯著你腦補嗎?”
“再帶副墨鏡?”
“哈哈——”
“笑什么?”
“笑你竟然是認真的哎!”
*
盧文博趕來復健室時,林柏楠在袁晴遙的輔助下,該練的都已自行練完了。
時間還早,盧文博便給林柏楠做了針灸,在他身上下了電針,通過電流刺激從而達到疏經通絡、改善肌張力、促進神經功能等功效。
袁晴遙在醫(yī)用床邊邊坐下,雖然知道林柏楠大概率不痛,就算痛了他也不喊痛,但她還是把自己的手伸給他握,被哄好了,她笑眼彎彎的。
她憶起初次陪他來做康復訓練的情景,盧文博也給他用了針,而隔壁床趴著一位八歲的小女孩。
據小女孩的媽媽說,小女孩是跳舞受傷的,由于舞蹈老師的操作不當導致其下腰時傷了脊椎,位置不低,胸椎第5、6節(jié),感知平面只到胸下面一些。舞蹈教室的監(jiān)控記錄下了當時的殘忍畫面,小女孩整個人就如紙片那樣對折了起來,一秒倒地,然后,就再也動不了了。
八歲的年級,小小的身體,背上插著二十四根電針滿得猶如一只小刺猬。小女孩一直在哭,叫喊著不想扎針了,想站起來,求求媽媽快點想辦法,而媽媽背過身子,應道再忍忍很快就好了,卻偷偷地抹起了眼淚。
見此場面,袁晴遙的思緒飄回了千禧年。
林柏楠五歲,比小女孩還年幼瘦小,他是不是也絕望地哭過?
蔣阿姨是不是也像那位媽媽一樣,掛著笑臉講出善意的謊言,又在他目光不可及之處,用掌根揩去淚水?
那天,袁晴遙問了那位母親小女孩有沒有忌口的,跑去附近的超市給小女孩買了零食和玩具。她的未來注定比普通人艱難,不可避免地會受到外界有意無意的傷害,但至少彼時彼刻,有位大姐姐明確地傳遞給她,受傷了也可以有糖吃,也可以收獲陌生人的關心與善意。
等待過程中,袁晴遙看見有病人正在試穿另一款輕便一點的外骨骼,和林柏楠家里的那套很相似,最大的區(qū)別在于病人用的那個配備了兩支手杖,而林柏楠的沒有。
她關注過這項技術,圖片也好,視頻也罷,她所了解的,手杖都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個部分。
于是,她滿腹疑惑地問:“林柏楠,我上次就想問你來著,你改造的機器人怎么不配手杖呢?我看別人用的都有兩只用來保持平衡的手杖。”
“我給你講講?”
“算了吧,我百分之百聽不懂。”
省略了設計與改造的繁瑣和不易,他趴著,下巴抵在手臂上,換了個答案:“我用來背你的,比站立行走還多了一層愿望,能和常規(guī)版的一樣嗎?”
“哎呦呦——”話語傳到了盧文博的耳朵里,他露出老父親般慈祥的笑容,嗓音震耳,“這種話我可聽不得!再聽啊,我就等不及要喝喜酒嘍!”
袁晴遙靦腆地笑了:“林柏楠還在讀書,他今年必須完成畢設和答辯,挺忙的,結婚的話……需要籌備不少事宜吧?等他畢業(yè)了我們再考慮吧,或許……明年?后年?”
她看向林柏楠。
他沒有作答,耳廓悄咪咪地紅了。
第129章 生日快樂
周一早上, 袁晴遙寫營銷稿,中午,去林家拜訪。
她買了一堆禮物, 回禮回了差不多價值的東西, 還訂購了一張多功能按摩椅, 由商家送貨上門。她一直覺得,林家球場大的客廳很適合放一張按摩椅。
林平堯和蔣玲很是歡喜, 一個全年低頭做手術,一個長期伏案忙工作, 按摩椅正中痛點。
回X市之前,林柏楠告訴父母他和袁晴遙在一起了。聽到這個消息,林平堯溫潤地笑了笑, 蔣玲則懷疑自己幻聽, 當反復核實此話確鑿后,她情難自持地落了淚。
四人有說有笑地吃了午飯。
蔣玲溫藹的眸光駐足在袁晴遙的臉上,一頓餐從頭到尾,她的眼眶都是濕潤的。
*
下午,林柏楠陪袁晴遙去看望了袁奶奶。
老人家由兩個兒子和兩個女兒輪流照看, 老伴雖走得早, 但她的晚年生活并不孤獨。她身子骨硬朗,頭腦清楚, 吐字清晰,想法也不守舊,欣然接受了林柏楠。
袁奶奶面對孫女和準孫女婿高興得像個小孩, 拉著兩人的手講起了從前。
奶奶還說:“我老了, 眼睛花了,手抖了, 擅長的針線活想做也做不了了,不然呀,我一定織兩件紅彤彤的毛衣送給你們當賀禮。咱們遙遙出過國,懂洋文,奶奶給你用白色的線在毛衣胸口勾個洋文,楠楠的,就用黑色的線……”
像兒時那樣,袁晴遙給奶奶捏肩捶背,奶奶獎勵了她五塊錢。在如今電子支付當道的時代,紙鈔從奶奶的褲子口袋里掏出來,還染著暖暖的溫度。
袁晴遙樂樂陶陶地收下,那份喜悅的心情不減當年,盡管五塊錢現在已經買不到太多東西了。
他們還順道去了一趟“星語心愿屋”。店鋪還開著,換了新的裝修風格,那面心愿墻保留了下來,五顏六色的便簽條鋪滿了整扇墻面,實在看不盡。
“疏遠O……7……1……是巨額損失,所有人適用。”
當回憶起他曾幾何時,在便簽紙上寫下的這行字時,袁晴遙捏一根薯條蘸番茄醬,喂進嘴里,打趣道:“林柏楠,你疏遠了我七年之久,你虧大發(fā)了。”
林柏楠單手托下頜凝視著吧唧吧唧的她,帶著笑點頭:“我要把欠的那七年補回來。”
*
周一晚上,林柏楠和袁晴遙推開了那家久違的店——
“有間老店”。
店鋪名字保留了下來,但主營生意轉了型。
當下買實體CD、唱片的人少之又少,磁帶更是成為了“時代的眼淚”。
老鬼不得不放棄了他的“收藏庫”,把大部分黑膠唱片、CD、磁帶和中古書籍收進了儲藏室,較為經典的一些當做裝飾品點綴在面墻上。
店鋪兩層樓,原先一樓做買賣、二樓則是老鬼的居室和他的小型錄音室,如今,兩層樓都被桌椅吧臺所替代,變成了復古懷舊風格的清酒吧。一樓搭建了一個小小的演出臺,每周的固定時間有駐唱歌手來此演唱。
不變的是,裝潢依舊以棕色為主,那種上世紀的慵懶調調沒有被時間的長河淹沒;店門口的水泥坡還在,它進化成了實打實的無障礙斜坡,坡度低緩,坡面平整。
不變的是,店主仍是那個頭頂扎小辮,模樣瞧著有點不著調的中年大叔,活得恣意隨性;他依然鐘愛那道滑稽的自動響鈴聲,“何方妖怪,報上名來”。
這七年間,林柏楠冬天前來光顧,袁晴遙夏天帶著朋友們過來消遣,當看到隔著春天和秋天的兩個人攜手一同出現在了店內,老鬼調酒的手一抖,酒水灑出像喜慶的潑水節(jié)。
他立即擦干凈桌臺,對著吧臺的客人致歉:“抱歉,我家小鬼‘中彩票’了,這杯我請。真是的,刮獎刮了多少年了才刮出來,我高興個什么勁兒啊……”
話雖如此,但他喊來店員接活,笑瞇瞇地從吧臺后邊走出來,招呼林柏楠和袁晴遙在一樓的一張桌前坐下。
三人舉酒碰杯,在悠揚的樂曲聲中,暢談甚歡。
老鬼借著酒興聊起了和林柏楠初遇的場景——
那年林柏楠初三,秋日的某天,放學后,他行駛在去往康復中心的路上。那天,他慣走的那條路立起了圍欄,正在施工翻新,他便換了一條路走。
路過一家店鋪時,流暢又動聽的吉他聲從半掩的木門流淌出,瞬時,他暫在原地,腦中回響袁晴遙的話:“誰能拒絕一個會彈吉他會唱歌的男孩子呢?”
他明白是句玩笑話,但……
他在店門口靜靜聽了十分鐘。
林柏楠沒學過樂器,但不難判斷,這位彈琴的人技藝之純熟,技法之高超,節(jié)奏、力度、樂感都沒有瑕疵,有點厲害,毫無疑問是專業(yè)的。
店鋪沒有櫥窗,看不出來是琴行還是音樂工作室,他將輪椅劃遠了些,抬頭仰望招牌:“有間老店”。
“……”
看了等于沒看。
“喂,穿校服的小鬼,進來坐坐?”恰時,店鋪內竄出男人懶懶散散的聲音,緊隨其后的,一名打扮得吊兒郎當的中年男子抱著把吉他推門出來。
林柏楠清冽的眼眸草草掃過那男人,跟他預想的音樂家的形象大相徑庭,他調轉輪椅方向,準備繼續(xù)趕路。
這時,男人再次開口:“小鬼,我可是火眼金睛,你在我門上偷師學藝了十分鐘了,一句話沒有就想溜?”
林柏楠聞聲停下,扭頭板著臉問:“你要什么?”
男人從臺階下來,走到林柏楠的面前,手指輕扣懷中的吉他,不答反問:“想學嗎?我教你。”
“不想。”
“真不想?”
“不想。”
“哎嘿,我怎么不信呢?”
“……怎么收費?”林柏楠下頜線緊繃,被綁架了似的“被迫”問道。
男人興味十足地哈哈笑,又沉默下來,深沉地望著他。
他不悅地說:“我的生活沒有很悲慘,我出得起錢。學吉他也只是想看看我學不學的會,僅此而已。”
“學會了以后呢?學會了就不彈了?”
“不知道。”
“不是因為喜歡才來學的?”
“喜不喜歡學了才知道。”
“哈哈,你說話很有風格啊!你這樣的小鬼我第一次見。”男人笑得灑脫,他把吉他塞給林柏楠,“小鬼,你也別買吉他了,這個給你玩玩。我不收錢,談錢多俗啊,我的學費是眼緣你已經交齊了,進來吧。”
男人沒有把林柏楠當弱勢群體一聲不問就提供幫助,他只是幫林柏楠拿琴,看著林柏楠自己上了臺階。
進到店內,裝修擺設更是和林柏楠想的大有出入。
通往二樓的樓梯旁的墻壁上掛有四五把吉他,標了價,都不便宜。小少年看一眼自己腿上的吉他,再望一眼墻上的,暗自腹誹:這男人放著錢不賺……
是不是傻?
行事隨性的男人捏著一枚吉他撥片走來,擺出老師傅的架勢,打算教林柏楠如何使用。
林柏楠沒接,他粗糙的十根手指都覆了厚繭,耐操程度全然不輸撥片。
他憑借印象依樣而為,把吉他擱在大腿上,俯身垂眸,右手拇指撥動琴弦,左手嘗試壓弦。
成調的簡單韻律產出,頭一次碰樂器,卻并不生晦,甚至音符之間銜接有美感。
小少年眉目間滋生出自信與小挑釁,沖著男人下巴微揚:“有什么難的?”
“小鬼,你很拽啊!”男人收起撥片,擼起袖管,“等著,叔叔我今天教你這個小鬼做人!”
“別小鬼小鬼的叫我。”林柏楠不滿抗議。
“穿校服的全是小鬼。”
“嘁,老鬼。”
自此,一段緣分伊始。
這是一場忘年交,老鬼年長林柏楠二十一歲,離得十萬八千里的兩人,實則有相似處。
今時不同往日,愛而難得,得而復失,失不再得的人,就只有老鬼一個了。
那晚,送袁晴遙和林柏楠出了店門,老鬼又叫住了他們。
老鬼面帶微笑的輕語融在暖呼呼的夏風中,他由衷地說:“小鬼,去享受愛情吧。”
*
之后,林柏楠送袁晴遙回家。
到了袁家的小區(qū)門口,她拉著他的手舍不得松開,磨磨唧唧好一會兒,她提出送他回家。
兩人手牽手,在星光葉影里緩步溜達到了林家的小區(qū)門口,又是難分難舍。
她撒嬌要求他送她回家,他嘴上說著玩往返跑呢?卻也沒想過松開她的手。
一來一回,一趟接一趟。
熱戀期的小情侶,牛皮糖見了都自嘆不如。
直至夜色如墨,時針即將指向十一點,林柏楠到了必須上床休息的時間,倆人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袁晴遙回到家,袁斌和魏靜還沒睡,一家人又聊了聊天。
明天周二,7月14日,是袁晴遙二十六歲的生日,父母提前預祝她生日快樂,說約了林家一家三口明晚一起吃飯慶生,酒店和蛋糕都訂好了。
洗漱后,袁晴遙回到房間已經十二點過了。
她敷著面膜,坐在桌前拿起了手機。
屏幕亮起,數條消息嘩啦啦地納入她的眼底。
往年的今天,關系要好的朋友會踩零點給她送上生日祝福,但今年有點兒奇怪,消息多得快要爆炸了。
心下疑惑,她打開微信查看——
何韻來:【我可愛的遙遙,生日快樂!我和阿耀買了明天一早去X市的機票,去給你過生日,我們也好久沒回去了。我猜,你晚上要和“婆家人”慶生,那我們就約中午飯吧!哈哈,你是怎么說服林柏楠發(fā)朋友圈的?他竟然連企鵝和微博也同步了!我一整個驚呆了!人活久了果然能見證奇跡!】
周明娜:【啊啊啊!生日快樂!遙遙你和林柏楠終于終成眷屬了啊啊啊!你好漂亮!好好看!你怎么不告訴我啊,真不夠意思!是想官宣給我們大家一個驚喜嗎?我學生時代的男神名草有主了,我的青春結束了嗚嗚嗚……】
張瑩:【遙遙,雙喜臨門,祝賀你!等有空了我和我老公請你和林柏楠吃飯,咱們聚一聚。】
姜珠語:【遙遙,祝你生日快樂!照片拍得好漂亮,祝你們長長久久、幸福快樂哦!】
付子聰:【大嫂!我把我老大交給你了!】
……
還有一些初中、高中同學問袁晴遙,照片里的人是不是她?連帶著同學群都活躍了起來。
他們……
在說什么?
她和林柏楠在一起的事只告訴了身邊的幾位朋友,畢竟當時父母那關沒過,萬葉舒也還沒搞定,不宜大肆宣揚,怎么短短一小時認識的人貌似都得知此事了?
林柏楠?
朋友圈?
照片?
摸不著頭腦的袁晴遙,根據朋友們給的信息,點開了林柏楠“寸草不生”的朋友圈,沒成想,他許多年都空白白的個人主頁填入了一條動態(tài)——
圖片是他們的合照。
畫面中,她一襲白裙走在前面,裙擺被微風邀請共舞,長卷發(fā)在日光下泛起粼粼光亮。
相機抓拍到了她轉頭過來時的半側臉,娃娃臉略施粉黛,那卷翹的長睫毛和水亮的微笑唇,清新的,恍如晴明之日遙遙吹來的海風。
她美得令人驚嘆。
而他被她牽著左手,“老古董”檀木手鏈和卡地亞腕表圈在他的手腕,照片底部是他的小半截大腿和膝蓋,輪椅也出鏡了,露出一點點坐墊和擺著腳尖的腳踏板。
配文:【隨時待命。】
十二分鐘前發(fā)出,是零點整。
這是林柏楠長這么大以來發(fā)過的唯一一條動態(tài),低調內斂的他向所有人宣布,他心有所屬了。
不要吃醋,她是他世界里最明媚的色彩,無可替代;今年明年后年任何一年他都可以,隨時待命。
他沒說一句“別擔心”,但用自己的方式給予她滿滿的安全感。
“噗嗤——”
袁晴遙笑得面膜起褶子,索性揭了丟垃圾桶,將照片保存,飽含愛意地饕餮著。
那段時間,這種拍攝方式非常流行,情侶手拉手,一前一后。某次約會吃飯時,袁晴遙拿一張網圖給林柏楠看,憧憬道:“等我們萬事俱備了,我也要在朋友圈里發(fā)一張這樣的照片,告訴所有的親朋好友我有男朋友了!林柏楠,到時候你必須配合我哦!也把我拍得好看點。”
他“粗略”地看,嘖了一聲:“幼稚。”
口嫌體正直……
他不動聲色地照做了。
在與她牽手時,時不時舉起手機相機悄悄地練練手,他領會得很快,沒幾次,光線、角度、構圖、抓拍技巧通通掌握了。
在她生日這天,選了一張最完美的發(fā)布出來。
既然他先開始喜歡,那么就由他先宣布吧。
袁晴遙依次回復了那些消息,表明那個女人就是她,她是林柏楠的女朋友,林柏楠是她的男朋友。
完后,她給林柏楠發(fā)去:【朋友圈我看到啦!林柏楠,我好喜歡你!】
時鐘奔一點鐘去了,她本以為他已入眠,明早才能看到,誰知他不聽話地熬夜了,秒回:【袁晴遙,生日快樂。】
“正在輸入中”的字樣跳動了一會兒,她嘴角噙笑,仿佛能透過屏幕看到他糾結的模樣。
末了,他發(fā)來:【我比你喜歡我更喜歡你。】
有前車之鑒了,她趕緊隨手截圖。
他神算子似的,又發(fā)來:【不許截圖!】
她樂得開懷,發(fā)去吐舌的表情包:【啊哦,晚了——】
第130章 那些人
周二過完生日, 林柏楠和袁晴遙回了S市,榮耀和何韻來打算在X市待一段時間。
回去后,林柏楠開啟了泡實驗室的生活。
每天, 他做好早餐送她上班, 兩人中午一起在餐館吃飯, 他接她下班,一同去超市, 回家做晚飯,夜生活可豐富可不豐富, 最后洗洗入睡。
他每周至少去兩次康復中心做鍛煉和理療,矯正脊柱側彎的硬質護腰帶、減緩足下垂的矯正器、腿部壓力氣囊、五指襪等,齊上陣了。
吉他再次回到了他的懷抱。老鬼從X市寄了一把新的木吉他給他, 他閑暇時練琴, 唱歌給袁晴遙聽。他的聲線少了少年氣,多了成熟與不必收斂的愛意。
一床,兩人,三餐,日子平實而溫馨。
這期間, 有幾樣事情是同居之后袁晴遙才發(fā)現的。
例如, 輪椅的小前輪很容易纏頭發(fā),而她在英國待久了, 掉發(fā)嚴重些,他經常因為她脫落在地的長發(fā)而劃著劃著就卡了殼;例如,有一次睡覺時, 她被他的足部矯正器劃傷了腳背, 那之后,他在矯正器外面會多穿一雙棉襪;例如, 他每天晨起會痙攣,雙腿抖出殘影,這并非壞事,痙攣能延緩肌肉萎縮;例如,他有點抗拒她幫他剪腳趾甲,不是出于害羞,而是沒知覺所產生的不安……
真好。
她更了解他了。
這期間,林知雁常常跑來搭伙吃飯,她著裝嫵媚了,但性格仍舊透出幾許男孩子氣。
好幾次,袁晴遙看見林知雁扒在貓眼上看對門。走廊沒什么好看的,防盜門也沒什么好看的,袁晴遙明曉,林知雁想要看看那個狐貍一樣的男人。
塢南飛的風流往事沒少糟蹋袁晴遙的耳朵,可是,“林知雁”這個名字,他未曾提起。
想到他說過的那句“老子和姓林的有仇”,很難不讓人浮想聯翩,于是,袁晴遙問:“知雁姐姐,你和南飛交往過嗎?是前任關系?”
林知雁不置可否,沉聲問起:“他跟你提過我嗎?”
見袁晴遙擺擺頭,林知雁故作灑脫地撩起頭發(fā),勾唇說:“那就不是前任,他就是個可惡的混球。”
很長一段時間,林知雁和塢南飛的過往在袁晴遙心中是謎團,她期待看到故事后續(xù),等著和塢南飛做對門鄰居,然而,塢南飛一直沒有回來……
這期間,精神病院發(fā)出了萬葉舒的住院通知書,她已經被移送至病房嚴加看管。
小姨放棄了監(jiān)護權,拿著萬葉舒畢業(yè)后賺的錢和林柏楠給的三十萬回到了X市。
上次見面,小姨在拿了銀行卡后跟林柏楠和袁晴遙吐苦水,說當初她不同意萬葉舒來S市念大學,她不想撂下老家的家庭和工作陪讀,可是,萬葉舒又叫又鬧,把她家砸了個稀巴爛。沒法子了,她只好硬著頭皮隨了萬葉舒的心意,但條件是萬葉舒日后賺錢了,不僅要把她這些年出的學費、撫養(yǎng)費還清,還要把七成的工資上交給她。而萬葉舒當真想纏在林柏楠身邊,毫無異議地答應了。
袁晴遙問林柏楠,沒有監(jiān)護人的精神病患者會怎么樣?他語氣清淡地答,會被拉去做醫(yī)學實驗。
在她震駭的眼神中,他勾起一側的唇角,話頭一轉:“騙你的。”
那是他們倒數第二次聽說萬葉舒的事,而最后一次,是在炎熱的盛夏時節(jié),院方電聯林柏楠,當時袁晴遙在旁邊,他們聽到了萬葉舒墜樓身亡的消息。
“……”
“……”
頃刻間,空氣猶如被凍結。
袁晴遙斷定不是林柏楠做的,一來,他在聽聞后眉眼間的那種愕然是演不出來的,二來,他報復心雖強,但絕不會斬草除根、置人于死地。
于是,萬葉舒……
成了袁晴遙心中一個已完結的罪惡。
*
9月底,綜藝《會長大的喜歡》圓滿收官了,共計十二期。“曖昧期”的那一對男女嘉賓以求婚作為節(jié)目的收尾,同時,也是他們新身份、新生活的起點。
林柏楠想在官微下面評論的、卻又沒發(fā)出的那幾個小游戲,后來出現在了節(jié)目里,什么猜口型啊,什么星座匹配度啊、什么姓名筆畫緣分指數啊……
他在成片里看到這些內容的時候,巋然不動,倒是袁晴遙抱住他的脖子,一臉嘚瑟樣:“這些你都不記得了吧?哼哼,我在某本雜志上測過我們的星座和姓名筆畫,哪一年我記不清了,哪本雜志也忘了,但我記得測試結果——”
初三,《男生女生》,他在心里默答。
她莞爾一笑:“星座,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姓名筆畫,書上寫著愛情隨時間而誕生……哇!其實我是不信這些的,但是不是很準呢!”
他垂眸看她,問:“那當時你看到這樣的說法時,心里……開心嗎?”
她唇邊汪著一汪甜絲絲的笑:“很驚訝,但也是開心的!不開心我能記這么久嗎?”
這個回答,讓林柏楠持續(xù)了整個中學時期的暗戀,忽而,沒那么苦澀了。
節(jié)目組還收到了一些步入了婚姻殿堂的青梅竹馬們的留言,他們分享自己的愛情故事。
袁晴遙一篇一篇閱讀。
原來,在世界不起眼的某處、在時間漫無邊際的刻度軸上,類似于她和林柏楠的故事一直在上演。
有甜蜜、有傷痛,有嬉笑、有爭吵,有分別、有重聚,有從一而終、有兜兜轉轉;有在同一張桌前寫乘除算術題,有吃完晚飯在樓下喊一句“出來玩啊”,有嬉鬧時摔倒幫忙吹膝蓋,有立志考同一所學校的壯志凌云……
平凡,又不平凡。
海外市場方面,在東亞地區(qū)收獲了不錯的關注度,歐美地區(qū)欠點火候,這在預估之內,畢竟文化背景不同,東方人內秀的愛情觀他們吃不慣。
收工飯局上,唐貝拉特意叫袁晴遙去洗手間補妝,她對著鏡子一邊擦粉餅,一邊說:“Sunny,我打算繼續(xù)投資拍攝第二季了,明年3月開機。我朋友那邊正在籌備一檔慢生活綜藝,你有沒有興趣去那邊做營銷策劃?”
她看著鏡子里的袁晴遙笑:“我算了算時間,他們那邊結束你正好回來幫我做第二季。”
“貝拉姐,不給我個喘氣的時間嗎?”袁晴遙不由失笑,口紅涂出了唇線,她用紙巾輕擦,“當然好啊。我喜歡這份工作,還省去了投簡歷和面試的時間。薪資呢?”
“和現在一樣,可以嗎?”
“成交。”
唐貝拉合起粉餅盒,放進手包里,轉過身來,鄭重地看著袁晴遙問道:“Sunny,第二季……你和林帥哥要不要來參加?作為其中一組嘉賓。”
搖搖頭,袁晴遙婉拒:“貝拉姐,我知道,國內的戀綜里從沒出現過林柏楠那樣的男嘉賓,他的條件對于節(jié)目來說是天然的話題度,但我不會把他以這樣的方式推到公眾的視野里。他不喜歡拍照,更不可能樂意上鏡。抱歉,貝拉姐,我只能做你勤勤懇懇的小組員,做不了主角。”
專業(yè)知識告訴袁晴遙這是一次良好的機會,她可以靠節(jié)目的熱度帶動小說的閱讀量,再用小說的內容吸引更多的觀眾,這是互利的營銷,可是……
她就不!
戀綜有劇本,有剪輯,有抓馬,他們情況特殊,她可不想旁人拿著放大鏡來挑她和林柏楠的刺。
唐貝拉確實產生了想拿林柏楠和袁晴遙博眼球的念頭,她是個資本家,但也是袁晴遙的朋友。
她自嘲地笑:“賺錢賺多了就容易喪失人性。Sunny,我猜,你們的經歷要比一般的青梅竹馬特殊一些,觀眾只有你們自己,不覺得遺憾嗎?像我,就很想了解你們的故事。”
“我以文字的形式記錄了我和林柏楠這二十年的點點滴滴,不拋頭露面,不使用真名,能省去很多麻煩。”袁晴遙的眸光在燈光下格外柔和,她抿一抿水紅色的唇,漾起笑容,“貝拉姐,歡迎到時候來讀我和他的故事。”
“哦?那我一定看看,但愿我的中文閱讀能力沒退化太多。”
“可以漢譯英,跟蔣總合作。”
“蔣總都是你的婆婆了,收費嗎?有沒有親情價?”
“哈哈!貝拉姐,等你國內的影視公司成立了,我把版權賣給你影視化吧?”
“好啊,讓我家小鬼頭去演林帥哥的小時候。”
“那你要好好教Andrew中文了,林帥哥可早熟了。”
兩個女人面對面開起了玩笑。
拿起手包,唐貝拉攬著袁晴遙的肩膀向洗手間外走,她的目光被袁晴遙脖子上的項鏈吸引。
扇葉形狀,款式簡潔靈俏,很符合主人的氣質,玫瑰金色襯得她白嫩的肌膚愈加滑如絲綢,表面鑲嵌光閃閃的鉆石。
唐貝拉贊美道:“Sunny,項鏈很漂亮。”
“謝謝。”袁晴遙眉眼帶笑,她用指腹細密地摩挲項鏈,將鉆石挨個寵幸了一遍,一共二十六顆,是她今年收到的、來自男朋友的生日禮物。
*
時光如同畫卷翻飛,轉眼,2021年的春節(jié)已至。
2月,林柏楠和袁晴遙回去X市過年。
開年飯上,袁晴遙見了許久沒見的林爺爺和林奶奶。
林爺爺早已退休,卸任了院長的職務,但遇到一些重大醫(yī)療應急事務或者疑難雜癥時,醫(yī)院還是會請他“出山”,指點一二。他被X市人民醫(yī)院附屬大學賦予“客座教授”的榮耀稱號,不定期來大學作報告或舉辦講座,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
林奶奶也“解甲歸田”了,把持有的某家醫(yī)療上市企業(yè)的股份出售,平分給了孫子孫女,即林柏楠和林知雁。
飯桌上,林柏楠的伯伯和伯母,林平存和陳清華也露了面。袁晴遙與他們初次見面,她感受到了一種無端的壓迫感,這對夫妻一眼望去盡顯精明與嚴苛。
還有一些關系稍遠的林家親戚,一桌人除了袁晴遙和蔣玲,從事的工作都和醫(yī)療行業(yè)相關,選擇的配偶也是相關領域的,小輩們讀的大學也都是醫(yī)學院。
林家親戚們夸獎林柏楠,說“外骨骼機器人”是各個康復中心的香餑餑,要提前很久才能預約上,康復效果好,還圓了數以萬計下肢殘疾患者行走的愿望。
被群夸了,林柏楠淡淡的,他早已不是那個聽點夸贊就尾巴翹上天的臭屁小男孩了。
結果,沒幾句,親戚們話鋒一轉,明的暗的責備起了林柏楠沒有學醫(yī),林家醫(yī)脈斷他身上了,而林柏楠同樣神色淡然。袁晴遙心疼地捏了捏他的手,最后,由林爺爺出來掌控大局,話題才又切換到了其他方面。
袁晴遙理解蔣玲當年為何那般執(zhí)著讓林柏楠學醫(yī)了,同時,她反應過來,溫潤如玉的林平堯才是林家最“離經叛道”的那個,他想必承受了不小的心理壓力。
飯局結束后,林爺爺單獨拉住了袁晴遙,塞給她一個板磚厚的大紅包,要求她必須收下,他藹可親地問:“遙遙,你們有沒有領證的打算?”
拿著厚禮,袁晴遙有些不知所措,甜蜜的笑容中夾雜羞澀:“林爺爺,我和林柏楠打算等他拿到畢業(yè)證就去領結婚證,計劃明年6月份吧,8月辦酒席。”
“好,好。剛才人多,我就沒問,怕我這個老頭子操之過急惹得你們尷尬。”林爺爺頭發(fā)花白,腰背彎了,眼眸卻炯炯有神,他拍拍袁晴遙的肩,慈祥地笑著,“楠楠以前啊,一聽見我和他奶奶要上哪里出差、飛去哪個國家,就讓我們帶吃的玩的回來。我起初還納悶呢,他既不愛吃零食又不玩那些小玩意兒,讓我們帶回來做什么?”
“都給我了。”袁晴遙眼圈微濕。
林爺爺笑而不語。他想起方才的圓桌上,林柏楠從頭到尾用左手拿筷子,右手放桌下面,而袁晴遙的左胳膊也下垂著,似在玩什么手指游戲。
兩個孩子偶爾說句悄悄話,對望間,是兩雙比新春彩燈還閃耀的眼睛。
他欣慰地說:“遙遙,楠楠會對你好的,你們會很幸福,爺爺祝福你們。”
*
年初四,林柏楠、袁晴遙和一幫子朋友同學聚餐。
何韻來和榮耀簡直光彩照人,混時尚圈的果真潮得不一般;周明娜留起了披肩長發(fā),身材倒是沒什么變化,她開朗大方,自信的女人最美;吳哲瘦了許多,如今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他和周明娜還是朋友,兩人愛得起放得下;張瑩懷寶寶了,喜事一樁,預產期在今年6月,沒想到,高中時代最本本分分的她,畢業(yè)后件件大事快人一步……
李家雙胞胎也到場了。哥哥李伯麒在互聯網大廠工作,他還是老樣子,文質彬彬的;弟弟李仲麟憑借興趣去做動漫了,少女冒險向題材,主角是個超級卡哇伊的初中女生,叫“小圓”,惹得眾人哄堂大笑,笑話他這個“二次元”的“中二病”這么多年了還沒“康復”啊……
李仲麟紅著脖子叫嚷:“別小看二次元啊喂!可惡!”
恰時,林柏楠給袁晴遙夾了一個扇貝,愛撫她的后腦勺,臉龐與她無限貼近。
他眉宇間潛伏著別樣的情愫,轉而,又拉開距離風平浪靜地說:“笨蛋,多吃點。”
那天的聚會,還有幾位榮耀的高中朋友在場。他們不是重點班的學生,和林柏楠、袁晴遙都不熟,當他們聽說林柏楠和袁晴遙即將成婚時,反倒表現得理所應當。
其中一位男生舉起酒杯祝賀:“恭喜啊!咱們這些無名小卒當年可沒少關注你們。林大神,袁晴遙,你們不結婚才奇怪呢,除了你們身邊親近的朋友,全校人那時都認為你們倆就是一對兒,這是公認的!”
酒過三巡,大伙兒情緒高漲,吹牛的吹牛、拼酒的拼酒。
趁亂,李仲麟來到了林柏楠和袁晴遙身邊,對當年自己嘴巴“沒把門”的事致上了歉意:“林大神,袁晴遙,我為我當年的疏忽給你們道歉。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誰知道萬葉舒的耳朵那么賊啊!我這些年都沒臉見你們,聽到你們重歸于好了我才敢厚著臉皮來的……對不起!”
他雙手合十,就差“武士跪”了。
“無心之過,沒關系的。其實,就算你不說,放榜的時候萬葉舒也會看到我和林柏楠報了哪所學校,以她的作風,大概率會復讀一年再考來J大,那樣我會很危險,逃都逃不掉。”袁晴遙當年在機場沒怪罪李仲麟,現今自然也不會,她友善地笑了笑,“那天謝謝你陪我坐飛機,陪我回家,不然我一個人失魂落魄的,說不定就把自己搞丟了。”
“謝謝。”李仲麟羞愧難當,巴巴地看向一語不發(fā)的林柏楠,“林大神抱歉啊……”
林柏楠喜怒不形于色,他纖長的手指捏起一杯紅酒:“這杯沒人喝過,自罰一杯?”
“好!好啊!”李仲麟一飲而盡,“這件事就一筆勾銷了好嗎?你們結婚能給我發(fā)請?zhí)麊幔俊?br />
“嗯。”袁晴遙點點頭。
林柏楠倒也沒有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