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他們去了晚春殿,嘉云是知道的,后宮爭斗一向慘烈,男人在這個位置上也不例外,勾心斗角,又何嘗只是女人的專利呢。
嘉云不打算插手,光是想想她那以為會有青云路的駙馬到頭來只能陷在后宮無休無止地爭斗中,她就隱隱有些期待。
但很快,晚春殿來了新的消息,行以南吐血昏厥,如今晚春殿人仰馬翻,正亂得不成樣子。
暮雪在嘉云的授意之下先趕了出去,嘉云則是將手里的折子都處理完了,才吩咐人擺駕晚春殿。
嘉云到的時候,陳文幾個都圍在床帳外,見到她來了,紛紛跪在地上請罪。
無論如何,今日晚春殿發生的事情,都同他們脫不了干系。
林太醫還在為行以南診脈,嘉云坐在暮雪搬來的椅子上,一言不發,目光一一掃過底下的人。
伏著的人戰戰兢兢,嘉云沒出聲,他們誰也不敢妄動,唯恐撞了上去,讓嘉云更加生氣。
一時之間,殿內連掉根針的聲音都能察覺。
嘉云不緊不慢接過暮雪遞過來的茶,她飲了一口,苦澀在舌尖蕩開,回甘緊隨其上,是好茶。
茶盞擱到一旁,發出聲音,郁自明的肩抖了抖,他是最經不住嚇的。
嘉云道:“還知道害怕?”
三人不自覺地又矮下去幾分,低聲道:“臣知罪。”
“何罪之有?”
冷淡的聲音落下去,顯出幾分帝王的不怒自威,明黃色陷在椅子里,就能將他們死死壓制住,可聽了這句話,陳文忽然抬起頭來。
嘉云正在打量底下的人,他如今這一抬頭,是徑直撞入了嘉云的眼中,女帝一雙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無端有些駭人,陳文勉強攏住聲音:“陛下,今日殿內眾人,都有罪在身。”
若是要有人出來,在嘉云如此的氣勢之下開口,也只有陳文有這樣的膽子了,嘉云漫不經心地道:“是嗎?”
她那張明艷的臉上一絲一毫的笑意也沒有,只有讓人遍體生寒的肅殺之意,一不小心,陳文就算是被暴怒的嘉云下令拖下去處死也是有可能的。
陳文焉能不知道嘉云的脾氣,他肩膀微微一縮,很快又跪得筆直,他朗聲道:“臣等錯就錯在不該不知好歹來晚春殿,而行侍君錯在……”
風雨欲來,郁自明和遲言都怕得厲害,擔心自己無法在這場風雨中安然無恙,但陳文繼續道:“他錯在,以為陛下降下的寵愛,是陛下給他的難堪。”
那些他們費盡心思去求的,渴盼嘉云落到他們身上的,在行以南那里竟然就變成了羞辱,比起生他的氣,嘉云一定會更厭惡行以南。
沒人敢如此不敬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搞不好行以南就此跌下去,再也難得到嘉云的歡心。
這一局,陳文想,他賭得不虧。
殿內的氣氛沉悶到讓人根本喘不過氣,嘉云卻輕笑一聲:“說得好。”
“朕的寵愛,在他那里,確實一文不值。”
殿內因為嘉云的話更加壓抑,陳文不可置信的表情落入嘉云眼里,嘉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剜心的話還在繼續——
“可就是這樣的人,卻能得到朕的寵愛。”
嘉云放緩了語氣,有了些引誘的味道在里面:“陳侍君,你甘心嗎?”
嘉云轉向另外兩人,“你們甘心嗎?”
郁自明和遲言自然是不甘心的,被這樣的人壓了一頭,誰會甘心,可他們都不敢表現出來,反觀陳文,他的眼睛因為嫉恨氣到發紅,死死盯著床帳內的人,幾乎想要進去手撕了行以南。
就連嘉云在場,他也不管不顧。
憑什么,憑什么,憑什么,憑什么高高在上的公主,高高在上的陛下,從不曾給他如同行以南一般的優待。
嘉云飲了一口已經涼掉的茶,她沒再看向任何人,包括那希望她垂憐的陳文,她道:“今日的事,朕不跟任何人計較,都先下去吧。”
“陛下……”陳文膝行到嘉云面前,他揚起臉,破碎到極致的神態讓人動容,他的臉貼著嘉云的衣擺蹭了蹭,“陛下還要留在這里嗎?”
嘉云的手落到他的臉上,他便急不可耐地貼了上去,可惜只是一瞬,嘉云沾了點他臉上的淚,她問:“哭了?”
“陛下……”陳文低下頭,還能看見眼淚往下掉,他渴求道:“希望陛下憐惜。”
沾染到指尖的眼淚透著溫熱,同行以南的眼淚其實也沒什么分別。
唯一不同的是,行以南的眼淚是她親手逼出來的,而面前的陳文,則是自己哭出來的。
他們總拿眼淚當工具,想要以此讓嘉云留下來,不真切,哪里像行以南,就連眼淚都寫滿了無助。
“回去吧。”
陳文還欲糾纏,卻被暮雪扯住了,暮雪可不會憐惜男人,徑直將陳文一路提出了晚春殿。
林太醫早早把完了脈,但方才的情形他可不敢往前湊,此時他才上前向嘉云稟告行以南的情況。
“陛下,侍君只是氣血攻心,休養兩天也就沒事了。”
“林太醫,”嘉云道,“要是他再氣血攻心一次,會死嗎?”
林太醫望過去,就看見陛下的眼睛里閃著別樣的光芒,他連忙低下頭,“死是不會,但是眼下侍君體弱,還是少折騰為好。”
他以為,他已經說的夠明白了,但嘉云起的念頭豈是能輕易打消的。
“送林太醫出去。”
……
行以南是晚上醒的,他眼前蒙上一層青色,看什么都看不清楚,行以南以為是眼睛出了問題,心下恐慌,迷迷糊糊地伸手想要摸一摸,卻突然被人按住了手。
那樣熟悉的觸感,行以南驚得往后一退,瘦弱的脊背抵上了床最里面的木柱,嘉云以為等不到眼前的人開口,行以南卻戰戰兢兢地道:“陛下。”
“是。”
“我的眼睛……”
嘉云拉著行以南的手,摸上他的眼睛,觸手是布料的質感,行以南松了一口氣,可很快就緊張起來,他抖著聲音措辭:“陛下、陛下是想、想玩……”
磕磕巴巴的,沒了下文。
“是要玩。”
嘉云在行以南的身前只剩下模糊的影子,行以南又想要往后退,卻已經無路可退,他只好安分等著,可是害怕是控制不住的,他的身體還是在輕輕抖著。
可憐,想要摔碎。
嘉云握著行以南的手還停在行以南的眼睛上,她問:“駙馬,摸出來了嗎?是什么?”
“什么?”
嘉云耐心地引導他:“蒙住你眼睛的布,是什么?”
氣息滾燙,行以南只好硬著頭皮摸,可他什么也摸不出來,“我、我不知道。”
嘉云的另一只手停在了行以南的脖子上,行以南下意識地想要遮掩,可卻被嘉云逼得只能仰著頭,任由她滑過喉結,嘉云俯身在行以南耳邊:“知道了嗎?”
“是、是那塊青布。”
嘉云將他用來擋住脖子的那塊青布,蒙到了他的眼睛上,行以南極度不安,嘉云想要做什么。
“陳侍郎告訴朕,駙馬覺得朕的恩寵不堪,所以才要費盡心力地遮住。”
行以南低下頭,他沒有辯駁,證明被嘉云戳中了心思。
嘉云不怒反笑,她的手掀起行以南的里衣,雪白的里衣之下,是更不堪的痕跡,以及那道陳舊的箭傷。
今晚上大概就過去了,嘉云不會再同他計較,眼前人松懈了幾分,連肩膀都塌了下去。
嘉云冷聲道:“可若是朕想要旁人看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