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的小廝在前面為她們引路,才到包廂門口就傳來了云瑤郡主的聲音。
“怎么偏偏今日下了雨,本來是打算用完膳后我們一同去馬場看賽馬的,位置我都定好了,現在下雨定是去不成了,春香樓也就膳食不錯,別的樂趣卻沒了。”
云瑤郡主輕聲抱怨著,一旁幾位小姐說著下雨天能去的去處。云瑤郡主細細聽著,隨后搖頭:“都去過了也沒有什么意思,這幾日真的諸事不順,上次珍寶閣出的春華琉璃盞也沒有搶到,一問老板去處,老板只說買主不讓說。哪里來的規矩,明明我一月前看了樣式就說想定,居然還不讓提前定,東西到了又不上門通知,差了一日去就沒了。”
李云瑤越說越生氣,她倒不是真有那么喜歡那個琉璃盞,但是這東西她等了一整個月最后連東西都沒見著就沒了,不由有些生氣又有些遺憾,她努起嘴:“再過幾日我一定要去拜拜佛。”
突然,李云瑤瞥見了門口的盛煙和林穗,忙起身相迎:“盛小姐,林姐姐,你們來了。”
其他人也陸續笑著同她們打招呼,盛煙一一回了過去,隨后同林姐姐一起在桌子旁尋了個位置,話題似乎也回落到她們來之前。
一個盛煙還算眼熟的小姐笑著道:“云瑤莫氣,我倒是知道一個有趣的地方,同賽馬倒是也很像......”
小廝陸續開始上菜,雨聲中,一眾人開始品嘗菜肴。
不愧是長安城第一酒樓,菜肴做的好吃又精致,還有一些在別的地方根本看不見的樣式。
桌上又聊了一些什么,盛煙安靜地聽著,偶然也被林穗帶著應幾句。說了一圈,最后李云瑤拍板了用完膳她們去的地方——“斗獸場”。
決定之前,李云瑤問了問盛煙的想法,盛煙自然沒什么想法。“斗獸場”自然只是形式,地方有一個稍微文雅一些的名字,叫“云閣”。
盛煙實在沒發現這個名字和“斗獸場”有什么關系,但是云瑤郡主眸中興趣不假,她沒有反駁的必要。
安全倒也不必擔心,到底開在皇城底下,她們這一群人里面,皇親國戚重臣之女比比皆是,歹人膽子如何也不敢這么大。更何況,每個人身邊的侍衛和暗中保護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外面的雨并沒有停,上馬車之前,盛煙眼神無意向林穗的方向看了看。就這一眼,她就有些笑了起來。
適才用膳都沒有用幾口的林姐姐,此時剝了一個糖塊往口中放,她想了想她曾經嘗過的糖塊的味道,不由搖了搖頭。
半個時辰后,一行人到了云閣。
有云瑤郡主在,她們自然沒有同旁人一起走前門,而是直接從包廂的側門被管事模樣的人迎了進去。
盛煙輕聲笑了笑,想著如若不是今日時間不夠,這云閣怕也是要被郡主包下來。這些日相處下來,盛煙對云瑤最清晰的認知就是四個字——“財大氣粗”。
林姐姐在她耳邊輕聲解釋:“郡主的父親,長公主的前夫李允,是大越國第一皇商,富可敵國,長公主和李允又只有郡主一個孩子,李允前幾年病逝之后,手中的基業全部交到了郡主手中。”
兩個人說著,已經到了包廂內。
人群吵鬧的歡呼聲和猛獸的嘶吼聲交雜在一起,幾乎要穿透包廂。一群小姐往下看了一眼,只見一個赤著膀子的壯漢正在同一頭猛虎纏斗,你來我回,一人一虎都沒有占到什么便宜。
包廂里面十多個人,一兩個看了一眼就不忍地直接移開,兩三個用手捂住眼睛隨后又輕微地將手打開些縫隙。
盛煙看著一人一虎,最后將目光定在那頭老虎身上。老虎體型很大,看著極為兇猛,但若仔細觀察一番,會發現老虎身形虛浮,有脫力之兆,盛煙猜這應該是為了不鬧出人命提前給老虎下了藥。
她還未收回眼神,耳邊就傳來了一聲驚呼。
“云瑤云瑤,那,就那,那不是你想了一個多月的琉璃盞嗎?”
盛煙順著王小姐的手看過去,果然看見了一盞極為漂亮的琉璃燈。
“真的是啊!”李云瑤站起身,睜大了眼睛,吩咐身旁的丫鬟去把這云閣的管事叫過來。丫鬟出去直起,李云瑤開心地笑了幾聲:“哼,珍寶閣不提前賣給我,還不是讓我給找到了。”
一刻鐘后。
云閣管事的面對李云瑤如刀一樣委屈的目光,低頭顫抖:“郡主,真不是我們不賣給您,我們打開門做生意,那琉璃盞就是今日斗獸的獎品,不少選手就是沖著它來了,這賣給您不是損失我們云閣的信譽嘛,還請郡主不要為難小的。”
“那你去同選手說,我買他們的!”李云瑤大聲道。
一旁的小姐們也在幫腔:“對,管事的你就去聊一聊,多出一些錢的事情,我們郡主出得起。”
管事的摸一摸額頭的汗:“不是小的不愿意幫小姐們,只是那、那琉璃盞的得主是準備贏下來拿去送給心上人的,過幾日就是七夕了,這、這不是錢財可以......”
王小姐蹙眉:“這怎么還內定了?”
管事頭上的汗珠更大:“不是內定,是這位壯士就沒有過敗績,要是小姐們能派人打贏那位壯漢,琉璃盞自然也是小姐們的,但是、但是......”
管事沒說,大家卻都懂了。
李云瑤氣呼呼站在原地,倒也沒有再用權勢逼迫人,望著那盞琉璃盞眼中不舍道:“算了,就一盞燈......”
盛煙也覺得只是一盞燈,云瑤郡主這么想要應該只是因為難得有東西她這么想要還得不到,就在她覺得這件事情就這么結束的時候,她看見那位王小姐突然附在云瑤郡主耳邊說了什么。
身旁另外的幾位小姐明顯也聽見了,一句一句地恭維起來,反正最后的結果是盛煙看見李云瑤眼中的火又被勾起來了。
管事的明顯也聽見了,抹著額頭的汗點了點頭:“選手名字叫什么,郡主您再報一次?”
盛煙這一次聽清了,她看見云瑤郡主輕聲笑著說道:“翊竹。”
一個時辰后的斗獸場上,盛煙第一次見到了翊竹。
適才林姐姐在耳旁為她解釋了一番,這翊竹是云瑤被封為郡主那一年,圣上賜給云瑤的影衛。幾萬人中才選出來的一個,武功自然不用多言。
聽著很厲害的樣子。
然后,盛煙就看見,眾目睽睽之下,那個名為翊竹的侍衛和熊纏斗半刻鐘后,被熊一爪子拍了下去。
隨著李云瑤一聲尖叫一起浮現在人們面前的,是倒在血泊里失去聲息的翊竹。
盛煙愣在原處,林穗的手從身后伸出來捂住她的眼睛。不是是不是幻覺,她聽見了周圍很多很多人的歡呼,像是在為這般的死亡雀躍贊歌。
包廂里面久久沒有人說話,李云瑤慌亂吩咐暗衛去救翊竹時,臉上是一張通紅的眼。盛煙看著,突然就明白了很多東西。
翊竹還是死了,不等暗衛趕到,熊就兇狠地拍下了另一只爪子,翊竹那張俊秀的臉變得血肉模糊。
聚會就這么散了。
盛煙走的時候,看著恍若失去了七魂六魄的云瑤,知道這聚會以后再也聚不起來了。晚上,盛煙不出意外地做了噩夢。
今日發生的一切在她腦海中回映,她被一股巨大的驚恐從夢中逼醒,濃郁的安神香的味道順著她的纖細的手腕向上爬,最后回蕩在她停不下的喘|息間。
她似乎覺得自己遺忘了什么,但是想不起來,實在想不起來。
第二日,云閣便被查封了,上面沒有給任何理由,但官府的人直接將樓都給拆了,‘云閣’這兩個字逐漸變成了長安城的不可說之一。
之后半年盛煙沒有再從旁人口中聽過云瑤郡主的消息,那個曾經的京城貴女之首,在那一場混著血的細雨后,徹底消失在了所有人視野中。
半年間,盛煙偶爾參加一些謝云疏會去的宴會,偶爾能見到人,偶爾見不到,偶爾能同謝云疏說上三四句話,偶爾只能對上匆匆一眼。
他不再如初見,渾身總是帶著些化不去的清冷。
他依舊不認識江南的她,但幸好,他開始熟知長安盛家的二小姐。
她用了許久才將“陌不相識”四個字從他們之間消抹掉,那一場場宴會之后,幾乎所有人對她初入京的流言都選擇了默認。后來,民間的傳聞里總是綁著她和他的名字。
那時民間流傳一種描繪愛情的話本子,盛煙從洛音手中收刮了幾本,看著看著就沒了興致。不為什么,只是好像她這樣的人,在話本子總是沒有好的結局。
可她是什么樣的人呢?
盛煙也開始不知道了。
她想起很久以前那個春日,矜貴的少年伏在她耳邊輕聲對她許下一生的承諾,她想那時她不該裝睡的,她應該一下撲到少年懷中,在清香的懷抱之中,將一聲又一聲情語映入他心臟。
又是一場宴會,她望著不遠處的謝云疏。
他被一群人圍著,有男有女,整個人依舊淡漠疏離。其中一個她認識的小姐看了她一眼后,紅著臉將自己手中的荷包遞給端坐的青年。
謝云疏接了嗎?
盛煙不知道,這樣的場景明明半年來她看了無數次,但這一次卻不想再看下去了。她收回眼神,第一次有些受不住,起身匆匆離去。
宴會因為她的離去安靜了一瞬,隨后又熱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