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敬戎領著卓彧過來了。
無極廣場非常開闊,一眼望不到邊。
拾級而上的時候,他不斷打量著四周,那氣勢恢宏的漢白玉華表,那栩栩如生的神獸石雕,那高聳入云的金色巨塔……
每走一步,他都覺得自己分外的渺小,天大地大,他這樣的凡人真是微不足道。
他有些情怯。
媳婦太厲害了,越發襯得他一無是處。
他確實早就有退隱回歸家庭的打算,但絕不是自己徹底淪為塵埃的局面。
他心里沒有底,走著走著,腳步遲疑了下來。
卓彥見狀,安慰道:“爹爹,您不要擔心,您托生在凡間的軀體,本來就是您自己的骨血所化,您始終是您,只是沒了以前的修為,但您依舊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您,是娘親千萬年來唯一的道侶,也是我和弟弟唯一至親的爹爹。娘親雖然要強,但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您的事情,她對您的感情是真的,您只要記住這一點就足夠了。”
“嗯。”師敬戎點點頭,神色肅穆。
沒錯,起碼凡人素素對他的真情可歌可泣,要不然,他早已是長眠于長白山的一把枯骨,哪還有如今在這里瞻仰無界門道尊的機會。
閨女說得沒錯,他媳婦心里是有他的,這就足夠了,其他的,可以慢慢改變,慢慢適應。
他深吸一口氣,看了眼身側同樣緊張的卓彧,鼓勵道:“傻小子,笑一個,愁眉苦臉的做什么?”
卓彧茫然的看著爹爹,嘆了口氣,認命的跟著往上走去。
父子倆出現在廣場上的時候,那些正在接受考驗的弟子們立馬齊刷刷看了過來。
他們能看得出來,師爹沒有修為了,小公子也是個凡人,倒是少主金震子依舊高深莫測。
至于道尊,雖然她的修為打了折扣,但收拾他們依舊跟大象碾死螞蟻一樣簡單。
所以他們只敢心里想想,并不敢出聲置喙。
裴素素也注意到了他們的目光,回頭一看,但見她的凡人丈夫和兒子,仿佛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樣拘束和震驚。
她心里多少有點心疼,可是現在正是收拾內奸的時候,絕不能讓人看出這對父子是她的軟肋。
于是她冷著臉,道:“金震子,把你爹爹和弟弟帶去旁邊等著,本尊稍后就來。”
卓彥應了一聲,隨手在左邊空地上一比劃,那里便多了一座休息小憩的涼亭,其內備好了石桌石凳,卓彥拍了拍手,便有兩個內門弟子跑過來,擺上茶具,斟完茶后便去一旁候著。
卓彥笑著招呼道:“爹爹,您最喜歡的六角涼亭,看,是不是還是記憶里的樣子?”
師敬戎恍惚了剎那,原身僅存的一縷元神告訴他,是這樣沒錯。
而凡人之軀的他,確實也挺喜歡這種涼亭的。
他牽著卓彧坐了進去,端起茶杯,細細品嘗。
清香中透著一絲甘冽,回味無窮,一口嘗罷,便要來第二口。
不等卓彥解釋,他自己便想起來了,這是他愛妻親自給他采摘炒制的香茶——沁芳塵·夏。
這是套香茶一共八味,分別是,春、夏、秋、冬、谷雨、露水、霜降、飛雪。
他最愛的就是沁芳塵·夏,這是他愛妻外出平定風波的途中,利用休息時間為他炒制的。
他特別珍惜這種白忙之中的掛念和愛意,仿佛初夏的樓臺之上,清風裹著草木的芳華,絲絲縷縷的沁入心脾,化作無聲無息的愛意與情思,讓他心甘情愿,束手就擒,做她一輩子的賢內助。
是了,都是他自愿的。
沒有任何人逼迫他。
他也可以另立山頭,可以自立門戶,他的修為雖然談不上一等一的頂尖,起碼也是各大仙門前十的中流砥柱。
可是他不愿意放棄這樣的溫柔鄉,不愿意看到愛妻太過辛苦,又要操勞外事,又要惦記山門的內務,所以他主動退居幕后,并甘之如飴。
現在,這一杯沁芳塵·夏,就是喚醒前塵往事最好的引子,他終于明白自己在部隊動輒萌生的退意是源自何處,終于明白,他那面無表情的道尊妻子,內心住著的,是把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不善表達的工作狂。
她是愛他的,就像這杯茶,潤物細無聲。
他把茶水飲下,默默牽起卓彧的手,準備回去了,他不想讓她分心,他舍不得她太過操勞。
然而,就在他們父子轉身的時候,一個內門弟子忽然發難,在自己身上貼滿了符咒,隨后一頭往父子倆面前扎來。
看這架勢,是想自爆內丹,玉石俱焚。
畢竟他沒有把握對抗道尊,就只能拿她剛剛找回來的凡人丈夫和兒子開刀了。
因為事出突然,父子倆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眼看著就要被撞上了,裴素素卻后發先至,一巴掌將這個孽畜扇飛出去,同時在身后拉了一道結界,將爆炸的氣浪完完全全的隔絕在了父子倆面前。
來不及安撫受驚的父子倆,裴素素足尖一點,飛掠出去,搶在這個孽畜灰飛煙滅之前,留下了他身上的一處斷臂。
隨后,當著所有內門弟子的面,她肉白骨,生血肉,硬生生把這個孽畜復活了。
緊接著,她向著虛空伸出右手,無需開口,苦等主人上千年的寶劍“三千世界”自動從劍閣飛到她手中。
她握住她的寶劍,將這個孽畜凌遲。
每一次寶劍落下,身后的卓彥都會問一句:“說,幕后主使是誰?”
最終那孽畜承受不住凌遲的痛,招了。
裴素素緊接著又審出了七個叛徒,連同這個一起,碎尸萬段。
再然后,她直接打上門去,把那些妄圖顛覆無界門的宵小之輩,全都武力鎮壓,讓他們乖乖的跪在地上求饒。
這一去,就是好幾個日升月落。
每一個夜晚,師敬戎都不安的在山門處徘徊,生怕愛妻出事。
每到這時,卓彥就會出來勸他:“爹爹,您別擔心,娘親就算修為受損,收拾他們也是綽綽有余的。您大概不記得了,戰力排行榜上的二三四名,三個人加起來都打不過我娘親。別怕。”
“說是這么說,可你娘親為了沖出萬枯劫境,也是受了大罪的。”師敬戎樂觀不起來。
卓彥安慰道:“爹爹別忘了,娘親還有小魚陪著呢。小魚機智得很,一定可以幫娘親痛打落水狗,爹爹別怕。”
“彥彥,要不你教爹爹修煉吧,爹爹雖然幫不了你娘大忙,但也不想拖后腿。”師敬戎內心實在不安,想想還是要找點事做做。
卓彥樂了:“爹,這我可幫不了您,您得找娘親幫忙。”
“這怎么幫不了呢,很難嗎?”師敬戎茫然了。修煉而已,女兒教不也一樣的,就跟老師上課一個道理嘛。
卓彥哭笑不得,紅著臉提醒道:“哎呀,爹爹,像您這種半路出事沒了修為的,只能靠您的道侶重新渡您入門。您就耐心等等吧。”
師敬戎嘆了口氣,只得三步兩回頭的回去了。
第二天,依舊像個望妻石,孜孜不倦的來山門口等著。
日升月落,裴素素回來的時候是在一個深夜。
她像往常一樣,飛速掠了過去。
剛飛出去一段,好像覺得哪里不對,便又退回了山門處。
但見她的凡人丈夫,正靠在山門的漢白玉牌坊下打盹兒,夜深露重的,他這身子骨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消。
她只得翩然落下,沉默的將他抱起來,足尖一點,飛掠回去。
師敬戎做夢了,夢見自己終于會飛了。
會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自己的道尊妻子。
他生怕她雙拳難敵四手,生怕她孤軍深入,孤立無援。
他很著急,口干舌燥的想叫她回來,歇歇再打。
沒想到她不聽勸,他只能豁出去了,撲上去,抱著她親吻起來。
原本說一不二的至高道尊,居然放下了滴血的利刃,轉身捧著他的臉,熱情的回吻起來。
再然后就……
啊!!!太難為情了吧,他居然跟她在別人家山頭上干柴烈火起來了!
不行不行,會毀了道尊一世英名的!
師敬戎趕緊睜開眼,想推開懷里的女人。
沒想到,入眼處,是白茫茫的霧氣,一縷一縷蒸騰著,像是俏皮嬉戲的頑童。
他詫異的打量了一圈,回過神來,終于意識到自己腰上有一雙手臂。
他下意識的摸了摸,順著那光滑細膩的膀子,摸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
眼前的霧氣散去,周圍的霧氣卻越發蒸騰喧鬧了起來。
好想夢境一般。
而他,就是迷失在夢境里的尋愛之人。
像是為了求證眼前的到底是真實還是幻覺,他伸出雙手,撫摸著愛妻閉目沉思的面龐。
細膩的皮膚,比凡人時期更讓人心猿意馬,濃密修長的睫毛上垂著一滴晶瑩的水珠,真是讓他心旌蕩漾。
他沒忍住,湊上去親了一口。
頃刻間,天旋地轉。
他的道尊妻子直接將他摁在了懷里,問道:“天元道君可是想清楚了,要為妻幫你重塑根骨,再入仙途嗎?”
“想清楚了,我要跟你并肩戰斗。”我要配得上你!師敬戎的內心,正在振臂高呼。
裴素素笑著挑起他的下巴:“我就知道,我的眼光獨到,上九天窮碧落,天元道君都是萬里挑一的絕佳賢內助。”
這話說的,就當她在夸他了。
師敬戎等不及了,環住他道尊妻子的腰,做了個貪婪的需索無度的色中餓鬼。
情到濃時,很多模糊的往事都浮現出來,歷歷在目。
他的道尊妻子,雖然在外冷冰冰的,在閨房里的時候,卻熱情似火,溫柔似水。
勢要將自己化作繞指柔,捆著他,綁著他,生生世世,不負深情。
如此荒唐的日子,從這天起便沒有停下,數月后,凡人師敬戎終于筑基成功,離他的道尊妻子,近了一大步。
這天下午,裴素素外出公干回來,面無表情的在師門訓話。
五年一次的的各大門派新人比試就要開始了,今年的無界門一定要奪得頭籌,重振榮光。
為此,裴素素在內門弟子中精心選拔起來。
沒想到,師敬戎也報名了。
她走到他面前的時候,冷著臉問道:“有把握嗎?沒把握就好好在家帶孩子。”
不要出去丟人現眼。這句話她克制住了,沒說。
不然閨女又要絮絮叨叨的說她不夠溫柔。
師敬戎笑著回道:“一定不會給道尊丟臉。”
裴素素滿意了,繼續往下一個走去。
在她身后,卓彥無奈的嘆了口氣,想安慰一下爹爹,卻不料,她爹爹說道:“無妨,你娘親的溫柔只有我知道。”
是嗎?卓彥看不出來,娘親就像是一座冰山,冷冰冰硬邦邦的,哎,真是為難爹爹了。
夜里,師敬戎把卓彥的擔心說給裴素素聽,裴素素翻了個白眼:“我溫柔嗎?我怎么不覺得,閨女天天說我對你太兇了。”
“她是小孩子,她懂什么?”師敬戎直接摟著道尊妻子的腰肢,用實際行動證明,他真的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因為他妻子的溫柔,只給他一個人看。
如此溫柔只為深愛之人,不用改,這樣就很好。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