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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章

    陸行淵閉關的地點選在小世界的雷池,他需要雷霆之力壓制仙力。

    閉關前,陸行淵和陸晚夜對面而坐,父子二人談了很久,這一次陸行淵平靜了許多,把外界的消息分享給陸晚夜。

    面對陸晚夜的堅持,他不再反駁,只是臉色還是不好看。顯然他不贊成陸晚夜自毀的選擇,但又無法勸阻,心里多少有些不甘。

    陸晚夜知道分寸,沒有把人逼的太緊,知道陸行淵聽在心里,他就止了話頭。

    他們的談話難得的沉重,陸行淵去閉關前還臭著一張臉,陸晚夜連連搖頭,一時間哭笑不得。

    他變成這樣,錯過了陸行淵很長的人生,很多設想養兒子的樂趣都沒了,沒想到臨到頭,反而能享受一下兒子的叛逆。

    他感覺不壞,就是兒子是真的生氣。

    陸行淵只給自己留了五天的閉關時間,五天內要將白飛龍在輪回中傳授的一切融會貫通。他直接進入雷池中心,這里因為多次吞噬赤雷,衍生出一點天道意志,微弱但不容忽視,對于現在的陸行淵而言再好不過。

    陸晚夜搬出小院,在雷池外替陸行淵護法,他直接躺在草地上,清風柔和,陽光和煦,一切是那么的安靜祥和。

    他手里拿著海棠簪,眼神眷戀而溫柔。護法的幾天里,他沒有合眼,若是無聊了,就和海棠簪說說話,海棠簪的回應微弱,偶爾有一道暗芒閃過。

    陸晚夜并不會嫌此無趣,反而說的越來越開心。

    等陸行淵出關這天,整個小世界的靈氣都被攪動,雷池內風云巨變。陸晚夜從草地上一躍而起,掃了眼雷池就迅速抽身離去,直接瞬移回了小院。

    他前腳剛走,后腳一道雷霆就落在他剛才躺著的地方,噼啪一聲,火星四射。

    陸晚夜瞇了瞇眼,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那一小簇溢出的雷霆不是偶然,而是開始,在它之后,無數的雷霆從雷池奔涌而出,頃刻間就布滿整個小世界。

    在一片漆黑的電閃雷鳴中,不時地劃過幾道赤色的雷霆,它們偶爾不長眼落在小院上,都被小院的結界擋回去。

    陸晚夜站在院中,頭頂上雷霆翻滾,雷聲嗡鳴,他目光如炬,一臉欣慰。

    能引得小世界的雷霆不安,陸行淵這次閉關必然修為大漲,這讓他在接下來的戰斗中又多了兩分勝算。

    雷池一直持續不停地劈了大半日才逐漸消停,那些涌動的靈氣逐漸沉寂,雷池中傳出一聲劍鳴,隨后陸行淵踏空而來。

    陸晚夜朝他看過去,只一眼,眼底笑意更深,到最后更是抑制不住,眼底眉梢都是滿意之色。

    “不錯不錯,有我當年的風范。”陸晚夜大笑道。

    陸行淵抬手一揮,雷霆之力返回雷池。他居高臨下,那雙赤色的眼睛漂亮的如同天然雕飾的紅寶石,深邃的眉眼更添冷峻深邃。

    始祖之血和白飛龍仙力的加持,讓他的修為一舉沖擊到真君后期巔峰,距離圣人已是觸手可得之境,比之當年的陸晚夜還要高上一線。

    不僅如此,仙力的改造讓他又生出一只魔角,如今兩只魔角對稱,漂亮又不失威武霸氣。從外形上看,他越來越像陸晚夜,只是眉宇間更似云棠。

    陸行淵握了握拳,兩個呼吸間就將全身的氣息斂去,看不出深淺。

    “如此才更有把握。”陸晚夜很是欣慰。

    “我定不會讓父親失望。”陸行淵垂眸,正欲朝院中走,忽然察覺到外界的陣法被觸動。

    他閉關不是秘密,沒有緊急要事,魔族不可能會打攪他。

    陸晚夜見他神色不對,便知外界有變故,低眉淺笑,道:“去吧。”

    陸行淵頷首,行了個禮,從小世界退出去。

    外界天色昏暗,黑云壓頂,讓人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陸行淵朝外看去,梅洛雪站在走廊上,神情凝重。

    陸行淵推門而出,道:“小姑,怎么了?”

    梅洛雪回頭,視線落在陸行淵的魔角上時一愣,原本想問他閉關如何的話已經不必說出口。

    她頓了頓,嚴肅道:“天衍宗出事了,天衍宗弟子逃出來向你求助。”

    魔族大殿,經過魔族救治的天衍宗弟子半倚在木椅上,四周圍滿了魔族,每一個人看他的眼神都帶著探究和懷疑。

    青樂眼眸半闔,面色蒼白,實在是沒有氣力應對那么多人的目光。他身上的血衣還沒換下去,淺色的宗門服飾被染紅了大半,足見他經歷了多么兇險的打斗,那張清秀的臉上平添了幾道傷口,血珠順著臉頰滑落。

    魔族竊竊私語,不過很快他們的聲音就消停了。

    梅洛雪把陸行淵請出關,二人來的很迅速。魔族紛紛讓出一條道,看見陸行淵頭上的魔角都是一震。

    陸行淵又長了一只魔角,這意味著他的血脈完全覺醒,修為必定更上一層樓。

    魔族激動不已,這要是擱在平時,他們非得慶祝個三天三夜,可偏偏是在眼下,東皇鐘步步緊逼,陸行淵不夠強就很難取勝,他走到這一本,有著諸多不易。

    魔族崇拜的眼神里多了兩分憐愛,陸行淵不知道他們在想些什么,他一入大殿就注意到椅子上的青樂。

    之前陸行淵被抓回天衍宗,負責看守他的人就是青樂,他被懲戒前,這孩子還在勸他離開。

    多年不見,當初還帶著幾分青澀的孩子越發成熟穩重,想必這些年在宗門已經是可以挑大梁的人物。

    “宗主。”青樂瞧見陸行淵,激動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不小心牽動身上的傷勢疼的齜牙,眼冒淚光。

    陸行淵伸手扶了一把,對宗主這個稱呼是即新鮮又無奈,想了想沒有反駁。

    “你怎么會在這里?天衍宗出什么事了?”陸行淵的靈力探入青樂體內,發現他傷勢頗重,能撐到現在除了忍耐力超乎常人,恐怕就是心中執念過深,不肯放棄。

    青樂面色又白了兩分,嘴唇輕顫,身體微晃,哽咽道:“天衍宗已經不復存在了……”

    陸行淵微怔,四周的魔族變得格外安靜。

    天衍宗曾為天下第一大宗,就算因為陸行淵的事受到沖擊,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沒了。

    青樂神情痛苦,抬手擦去眼角的淚花,道:“云宗主身亡的消息傳開后,圣人突然急招天衍宗弟子歸宗,大家以為是為了云宗主的事,沒有多想就應召而回,我因為手上的事情沒有辦完,比其他弟子晚了兩日歸去,也因此逃過一劫。圣人在天衍宗布置了奪基大陣,他入魔了……”

    奪基大陣是玄門封印的禁術,顧名思義就是奪取別人的根基供自己修煉,說的更邪乎一些,便是吞噬其他人的修為,食其血肉而共生。

    以顧訣如今的修為,想布置一個奪基大陣,煉化天衍宗的弟子并非難事。只是此等喪心病狂之舉,實非正道所為。

    青樂親眼看見昔日同門慘死在陣法中,血肉和一身修為都化成養分,高高在上的圣人披頭散發,渾身黑氣纏繞。

    天衍宗以一種他從來沒有設想過的結局隕落,青樂心中痛不欲生,他不明白天衍宗為什么會走到這一步,明明一開始它還是天下第一大宗,承載了無數少年弟子的希望和期待。

    “顧訣是終于瘋了嗎?”魔將驚呼一聲,光聽著青樂的描述,他就要起一身的雞皮疙瘩了。

    陸行淵面色凝重,抬頭看向懷竹,用眼神詢問這件事的真實性。

    懷竹輕嘆一聲,緩緩點頭道:“暗線來報,情況屬實,顧訣許是覺得這個弟子修為不濟,沒有追殺。”

    青樂一到魔族,懷竹手上的消息網就開始行動,事發突然,她自然會多個心眼。

    陸行淵閉了閉眼,心頭五味雜陳,一時百感交集。顧訣會走到這一步,他竟然毫不意外,可惜的是天衍宗的那些弟子。?

    云棠把天衍宗留給他,又何嘗不是想給那些當年沖著他名頭去的弟子一條生路?

    “你傷勢過重,這段時間就留在這里,會有人照顧你,旁的別多想,我會處理。”

    顧訣放任青樂離開,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都不會改變陸行淵前往天衍宗的決定。只不過比起一開始的不知情,他眼下會多兩分防備。

    青樂還想說什么,話未出口就先咳嗽起來,嘴里涌上鐵銹味。梅洛雪適時出手穩住他的心脈,順勢將人打暈,交給旁邊的魔族帶下去。

    “仔細養一養還是能救回來。”梅洛雪吩咐魔族,眼神卻是看向陸行淵。她能感覺到,陸行淵對這人有幾分舊情。

    陸行淵抬手揉了揉眉心,問道:“現在是什么時辰?”

    “寅時,距離我們約定出發進攻皇城的時間還有一個時辰。”梅洛雪道:“你準備怎么辦?顧訣的目標肯定不止一個天衍宗,他修為通天,當之無愧的玄門第一人,如今入魔更是難以對付。”

    顧訣的目標當然不止如此,陸行淵隱約猜到他的目的。想要離開東皇鐘,不是只有修復東皇鐘這一個辦法,只是修復這條路能救眾生。

    陸晚夜選的天下大義,不愿生靈涂炭。

    但顧訣……

    東皇鐘的秘密接二連三地暴露,他應該猜到了另一條路,煉化眾生,以眾生之力打破東皇鐘的規則限制,從而離開東皇鐘。

    天衍宗只是他的一次嘗試,只要他得到甜頭,發現這條路行得通,他的目標就會瞄準所有人。

    以他狠辣無情的性子,他斷然不會手下留情。

    陸行淵沒的選,左右都是一樣的結果,只是顧訣加快了進程。

    “小姑,皇城一戰就仰仗你和瑯煌前輩了,我帶著疾風即刻動身前往天衍宗。你們不必過來。大戰之后,再讓柳尊者和無塵到天衍宗尋我。”

    “你開什么玩笑?你要一個人去對付顧訣?”梅洛雪一驚,四周的魔族也不由地看過來,懷竹一臉擔憂。

    不是他們對陸行淵沒有信心,而是眼下這個局面,就算是瑯煌也毫無勝算。他們之前商議之時,沒提要對付顧訣,只是顧慮他會出手相助,給他們增加麻煩。

    “這件事我早已下定決心,小姑和諸位不必相勸。”陸行淵激活和疾風的契約,在屋檐下方的房梁上避雨的疾風飛進來,往他身上蹭了蹭,乖巧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疾風不懂人類的擔憂,只知道陸行淵要帶著它去打架,想想還有點興奮。

    “你早就有此打算?”梅洛雪沉下臉,面色陰沉。她想起瑯煌走之前見過陸行淵,二人暢談許久,道,“是你和瑯煌商議的結果?”

    陸行淵搖頭,他沒有把瑯煌拖下水,把一切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道:“是我一個人的打算。小姑,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么,可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不是我也會是別人,如今這局面,誰都躲不過。你們放心,我身上的擔子我清楚,我還不想撂挑子。”

    顧訣很強,但并非無法戰勝,陸行淵有自己的底牌,他定會全力以赴。

    梅洛雪正在氣頭上,說什么也不會讓陸行淵獨自前去。

    陸行淵輕笑,道:“小姑,你攔不住我。”

    陸行淵的笑意不達眼底,說話之時,他的氣息泄露出來,只是一點威壓,也足以讓在場的魔族被迫矮一頭,修為不夠的直接跪倒在地。

    梅洛雪心頭一震,那是從圣人身上才能感受到的壓力,她看不透陸行淵的修為,但她肯定陸行淵沒有渡劫成圣,今日也不曾有過雷劫。

    這威壓甚是蹊蹺。

    陸行淵不想以勢壓人,短暫的壓制只是讓他們明白,如今的他有和顧訣一戰的實力,打消他們心頭的顧慮。

    梅洛雪見自己攔不住,又氣又惱,最終還是在陸行淵的堅持中敗下陣來。她往旁邊退步,讓出離開的路。她這一退,其他人更是沒有阻攔的理由,紛紛拱手恭送陸行淵離去。

    昏暗的天色不夠分明,朦朧細雨籠罩大地。陸行淵帶著疾風越過山川河流,朝著自己熟悉的方向前進。

    他在天衍宗生活兩百多年,去天衍宗的路他早已爛熟于心,就算是閉上眼也不會認錯。

    可如今再一次站在天衍宗的山門前,他卻有些認不出這熟悉的宗門。縹緲的云霧散去,樓臺亭閣崩坍,地上殘留奪基大陣的陣法痕跡,青石板道被鮮血染紅,隨處可見血雨紛飛,地上還殘留著一些內臟碎片和肉末。

    濃郁的血腥味直沖鼻腔,疾風先忍不住打噴嚏,發出怪叫,撲騰著翅膀飛起來,想要遠離地面。

    陸行淵面色凝重,凌空渡步。

    昏暗的天色掩蓋了晨光,四周霧蒙蒙的一片,晦暗而壓抑沉重。

    顧訣坐在戒律臺上,黑霧纏繞在他身體周圍,他如今白發蒼蒼,一雙眼睛猩紅可怕,再也不是陸行淵記憶中那個和藹的,慈眉善目的老者。

    顧訣察覺到陸行淵的靠近,抬起頭,面上浮現一抹陰森的笑意:“你來晚了。”

    陸行淵沒吭聲,他抬手遮掩了一下鼻子,露出些許嫌惡的表情。

    顧訣身上的血氣已經凝聚成煞,陸行淵沒有靠近便已經覺得那股殺意撲面而來。

    顧訣抬了下眼皮,道:“很遺憾吧,你娘你救不了,你娘留給你的東西你護不住,你明明已經很努力了,可還是一敗涂地。”

    顧訣頓了頓,道:“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因為你們都太自以為是,總想把自己當救世主。”

    顧訣說的是你們,而不是你。他這話包括了太多人,有陸行淵,有陸晚夜,有云棠,甚至還有其他正在抗爭的各個宗門。

    他嘲諷他們不自量力,試圖在保全自己的同時也保全別人。可事實那有那么容易?

    東皇鐘尚且會為了保全自身,不惜覆滅道果,更何況是東皇鐘內的生靈?

    顧訣不信那條皆大歡喜的路,在他看來,毀滅才是本質。

    “我從來就不覺得自己是救世主,我不過是遵從本心罷了。”

    陸行淵冷眼看向顧訣,對他的話嗤之以鼻。或許這個世界是需要一個英雄,但他不是。他有大義更有私心,那些走在他前面的人,比他更像這個世界的救世主。

    他不過是走在他們鋪墊好的光明大道上,完成最后的囑托。

    “你的本心?”顧訣冷笑,“天真!你養在我膝下時就有個毛病,你的心不夠狠,總是會為了一些可笑的感情而心軟,所以你一直被師無為脅迫。從那幾頭畜生到謝陵,你明明有很多次機會可以脫身,卻越陷越深。我不是沒有提醒過你,你但凡狠一次心,今日都不會是這樣的局面。”

    顧訣對陸行淵還是有點感情,畢竟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他一直希望他能成長為第二個自己。

    可陸行淵沒有如他所愿,他們背道而馳,就連今時今日,也是選擇了不一樣的道路。

    顧訣恨鐵不成鋼,不過那樣的情緒只持續了一瞬,因為現在這一切對他而言都不重要了,他只想離開這里。

    “告訴我東皇鐘裂痕所在,我或許可以考慮讓你最后死。”

    打破東皇鐘,要尋薄弱之地,東皇鐘裂痕就是最好的缺口。

    顧訣窺破天機,但并沒有找到環水之淵,他不介意對陸行淵嚴刑逼供。

    陸行淵默了一下,低聲笑道:“曾外祖父,你都不問問我為什么會在這里嗎?”

    陌生的稱呼讓顧訣眉頭一皺,面上浮現一抹不悅之色。

    陸行淵抬起右手,并指一揮,破厄立于身前,他伸手握劍,袖袍無風自動,體內的靈氣運轉到極致,形成一道無形的風墻,在他四周呼嘯。

    他劍指顧訣,眼神冰冷而堅定,嘴角帶笑道:“我是你在這世上最后的血脈,今日特來請你還道于天!”

    “轟隆~”

    安靜了幾日的晦暗天色又開始響起悶雷,進攻皇城的隊伍在蒼穹上集結,遠遠看去黑云壓城,將天際的亮光都斂去,只剩下無盡的黑暗和肅殺。

    謝陵指揮著妖族跟在瑯煌身后,在他身側是魔族的隊伍,他環顧了一圈,沒有看見陸行淵的身影。

    魔族是梅洛雪帶隊,魔將留守大本營,懷竹和游風隨她出征,他們來勢洶洶,一個個面色凝重。

    謝陵抖了抖耳朵,尾巴小幅度地搖擺,陸行淵和疾風都不在,他們還沒到嗎?

    謝陵不知為何有些不安,之前陸行淵說過的話又浮現在他的腦海中。雖然做出了那樣的回應,愿意陪著陸行淵找回七情六欲,但心底的某一處還是希望陸行淵平安無事。

    大軍壓近,皇城很快做出反應,許是感受到了瑯煌的氣息,謝問也在第一時間露面。

    他端坐蓮臺之上,手持拂塵,看著黑壓壓的人馬便知來者不善,皮笑肉不笑道:“老朋友這是何意?”

    瑯煌懷抱雙臂,走在隊伍的最前端,朗聲道:“謝道義沒了,我怕你閉關太久,不清楚外面的局勢,特意替你送個繼承人回來。”

    謝問冷笑,視線掠向謝陵:“就憑他?”

    “不。”瑯煌身影微動,閃現到謝遙身側,道,“是他。”

    謝遙身后,宗門勢力林立,他們助他一臂之力,他隨眾人連枝同氣。

    謝問眼神微瞇,神色危險道:“我若是不答應呢?”

    瑯煌咧嘴一笑,靈氣全開,道:“那就只能把你們都殺了!”

    權利只是個幌子,陸行淵要的是絕對的戰爭,他們籌謀之時,皇朝也有所戒備。雖然不至于在眾人打來時手忙腳亂,但也節節敗退。

    瑯煌殺意一露,便完全牽制了謝問,讓他沒有辦法去幫忙。謝問久戰不勝,便猜出瑯煌的意圖,他有些吃驚,怒道:“你想殺了我?瑯煌,我看你是瘋了。”

    瑯煌一掌劈山,靈力浩瀚,在飛沙走石間他仰天長嘯,戰意癲狂。

    “想你死而已,這怎么能算瘋呢?”

    “你我旗鼓相當,你毫無勝算。”謝問躲開瑯煌的攻擊,不甘心地勸道。

    “此戰沒有勝算,只有死!”

    瑯煌不為所動,招招致命。他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一直以來得過且過。要不是這些年收了謝陵這個徒弟,想要他過的好點,時不時地出來替他撐腰,他早就抱著酒壇子一醉不醒了。

    一個人連死都不怕以后,他就是無敵的。

    謝問聽出瑯煌想要和他同歸于盡的心思,他瞳孔驟縮,那一瞬間萌生了退意。

    他好不容易才有如今的修為,瑯煌不在乎,可他在乎,他不想折在這里。

    謝問斗志一弱,瑯煌就占據了上風。

    這邊他們二人的打斗很快進入白熱化狀態,另一邊也戰況兇險。

    皇朝如今是謝遲掌權,他心狠手辣,御下殘酷,絕不允許手下的人馬退讓半步。在他的指揮下,大家殺紅了眼。

    謝遲目標明確,從一開始就針對魔族,他自知修為差距難以彌補,借著其他人的掩護,專挑修為弱的動手。

    一時間皇朝血雨紛飛,猶如人間煉獄。

    謝陵的視線從人群中掃過,他支開曲無憂和墨流光,盯上了謝遲。他持劍揮退沖上來的敵人,身影如同鬼魅般穿行在人群中,攔截下謝遲刺向魔族的劍,一腳將負傷的魔族踢出戰亂圈。

    謝遲看見他,楞了一下,隨即牽起嘴角,面上露出嗜血的笑意。本來他還覺得謝陵被妖族護的太好,沒辦法動手,沒想到謝陵自己送上門來了。

    “陸行淵是不要你了嗎?這種場合都沒瞧見他。”謝遲擦去劍上的血珠,沾血的手指輕捻。

    他以前都是管陸行淵叫兄長,曖昧又帶有一絲畸形的占有欲,面上的低聲喃語想要掩蓋的是內心的躁動。

    如今直呼其名,是一切心思都不用再掩蓋。

    “對付你還用不著師尊出面,謝遲,你我之間的恩怨是時候清算了。”

    大戰打起來那么久,陸行淵還沒有露面,謝陵猜到他恐怕是被別的事絆住腳,不會來了。

    如果說一開始謝陵有點失落,那現在他就是高興。因為沒有陸行淵,他就可以放開手腳對付謝遲。

    這個人覬覦他師尊兩輩子,礙于親緣,陸行淵對他是多有忍讓,謝陵以往的嫉妒不是作假,而是真的看不慣他看陸行淵的眼神。

    “你也配做我的對手?”謝遲覺得好笑,他提起劍,看謝陵的眼神充滿了不屑,“一個賤人生的小雜種,還真是從出生開始就沒搞清自己的身份。我肯讓你活著已經是恩賜,你不知道夾著尾巴做人,搶我娘還搶陸行淵,我真后悔當初沒有直接掐死你!”

    謝陵不知道,他娘死后他是被云棠抱回去養,可謝遲卻清楚的記得。如果不是云棠發現異常,他當初就能把謝陵掐死在襁褓中。

    云棠對謝陵的教養讓謝遲生出警惕心,所以他一直討厭謝陵,故意讓宮人欺負他。

    “你還真是毫無悔過之心。”謝陵聽多了謝遲的貶低,對他的憤怒只感到可悲。

    “我沒有錯,我為什么要悔過?”謝遲怒不可遏,揮劍橫斬,欺身而上。

    謝陵足尖一點,拉開和謝遲的距離。以他如今的修為,要對付謝遲并不是難事,但這四周有不少魔族,謝陵不想把其他人卷進來。

    這是他和謝遲的恩怨,他要親手了結。

    謝遲沒有多想,追著謝陵遠離這邊的戰斗圈,他自負修為高過謝陵,壓根就沒有把謝陵放在眼里,出手之時也帶著貓捉耗子的戲弄之意。

    謝陵輕易看穿他的招式,再次揮劍時,目光變得凌厲。

    “轟隆,轟隆……”

    蒼穹上的悶雷一陣接著一陣,不多時就下起暴雨,皇城內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遠遠看去像是一個又一個的血池。

    刀光劍影覆蓋了皇城的上空,街道上遍地尸首。

    瑯煌和謝問的戰斗已經遠離皇城的范圍,靈力所過之處皆為廢墟,高山樓閣盡數崩塌,平原草地溝壑縱橫。

    他們二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負傷,謝問身下的蓮臺破碎,握著拂塵的那只手顫抖著,鮮血長流。

    瑯煌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只耳朵淌著血,胸口微微凹陷。呼吸時痛的眉頭輕蹙,可見傷的不輕。

    謝問已經斷了勸說的心思,他此時此刻只想搞死瑯煌。不過隨著戰斗拉長,他心里也有些疑惑,他們在這邊打的驚天動地,以顧訣的本事,不可能沒有絲毫的察覺。

    為什么顧訣沒有現身?

    “老東西,這種時候分神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瑯煌察覺到謝問的遲疑,一拳砸下來,浩瀚靈氣散開,空間震蕩。

    謝問咬咬牙迎上去,他已經懶得和瑯煌說話,仿佛多說一句都是浪費口舌。

    二人靈力對轟,漆黑的天幕下,空間法則崩潰,空間裂縫在細雨中張開口子,朝著四周蔓延,一點點破碎。

    轟隆一聲悶響,銀色的驚雷劃破長空,晦暗的雨幕中,有什么東西正在悄然生長,吞噬,邪惡又恐怖的氣息一點點蔓延。

    謝陵的劍刃斬開眼前的雨幕,薄而鋒利的劍鋒只在脖頸處留下細長的一條紅線,鮮血來不及噴涌就被雨水沖掉。謝遲后知后覺地抬起手捂住咽喉,手指擋了雨水,鮮血從指縫間涌出。

    他錯愕地瞪大眼,手中的斷劍滑落,砸在水洼間,水滴飛濺。

    謝陵挽劍收劍,他側身對著謝遲,輕輕擦去劍刃上的血花,沒有回頭。

    謝遲的身體直直地倒下,瞳孔渙散,雨水落下,他面上的血色緩緩淡去。

    天地在他眼中徹底失色,他一生所求的一切也隨著他的死亡而散去。他曾是最受寵愛的孩子,可以恃寵而驕,張揚跋扈,但到最后他所得的一切都是虛幻,他最想要的從未握在手中。

    謝陵跨過他的尸體,雨水在劍刃上連成線,他步步遠去,新的戰場還在等著他。

    天地間已無日月之分,天色灰蒙,將暗未暗,將明未明。

    這一場戰斗不知時辰,從交戰到打掃戰場,只有勝利者才能笑到最后。

    謝陵走進皇宮,這里早已是廢墟一片,宮殿塌的分不出哪是哪兒。雨水沖刷著鮮血,一股股地涌入下水道。他看著遍地的尸體,猶豫了一下,沒有繼續往前,而是飛身而起,離開此地。

    外面的戰斗也到了尾聲,謝遙在帶領自己的手下清點傷亡,他們這次行動果斷,出手狠辣,皇城勢力所剩無幾。

    謝陵看見魔族所在,他飛過去想問陸行淵,人剛落地便是一個踉蹌,四周地動山搖,地面如同起伏的海浪一般,上下涌動。

    磅礴的,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威壓從天際鋪開,不消片刻又盡數散去。

    謝陵心里咯噔一聲,下意識地抬頭看向瑯煌和謝問打斗的方向,那邊的戰斗已經停歇,安靜的不同尋常。

    謝陵有些不安,心臟狂跳,手腳冰涼。他還沒回味過來這奇怪的感覺,就看見一道身影從人群中飛出,朝著那邊疾馳而去,謝陵想也不想地立刻跟上。

    圣人之力融入世間規則,所以他們的打斗往往能輕易地毀滅一方,再加上這是生死決斗,兩個人都沒有留手,皇城外的這塊山脈已經不復存在。

    在那塊被靈力轟炸出來的廢墟上,梅洛雪跪坐在地上,懷里摟著身受重傷的瑯煌,她極力地往他的體內輸送靈氣,可是卻收效甚微。

    瑯煌現在的身體就像是被太陽曬到干裂的木桶,不管裝入多少水,都會毫無保留地漏掉。

    “別白費力氣了,你知道沒用的。”瑯煌握住梅洛雪的手,勉強笑道:“你還是笑起來最肆意,我不想看見你哭著送我。”

    梅洛雪身體一僵,她沒有用靈力護身,整個人暴露在雨中,雨水沖刷過她的眉眼,那雙嫵媚帶笑的眸子垂下來,眼尾分不清是淚還是雨。

    她想過這一戰萬分艱難,可是她沒想過瑯煌會死。

    瑯煌的臉在她的掌心蹭了蹭,眼神復雜而矛盾,蒼白的唇輕顫,似有千言萬語在口中,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凝視著梅洛雪良久,想要把這張臉永遠記在心底。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瑯煌輕聲道,“我從未后悔過。”

    梅洛雪瞳孔驟縮,她垂下頭,收緊了抱著瑯煌的手。雖然她一句話都沒有說,可她這個動作已經讓瑯煌明白,她聽懂了這句話。

    我從未后悔過,不管是奔赴死亡,還是和你相識相知。

    雨越下越大,瑯煌的手無力地垂下。

    梅洛雪抱著他,靈力止不住噴涌的鮮血,她清晰的感覺到他的身體逐漸失溫。那條看見她總會不自覺搖擺的尾巴垂在血雨中,再也不會擺動。

    刺痛如同利刃擊中梅洛雪的心臟,她埋首在瑯煌的肩頭,哭聲壓抑在喉間。

    謝陵站在梅洛雪身后不遠處,死別來的太突然,他有些反應不過來。他本能地往前走了兩步,頓了頓,直直地跪下來,他終于反應過來他的不安來源于何處。

    從他們制定計劃,瑯煌找他談心開始,瑯煌的每一步都是在交代后事,甚至把他帶回妖族,也是陪他走最后一段路。

    他早已知道自己的結局,如此坦然地走向死亡。臨行前的敦敦教誨,是一生的訣別。

    戰場上的妖族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他們不約而同地朝謝陵的方向看過去,發現謝陵跪下后,他們往這邊走了兩步,片刻后接二連三地跪下。

    圣人亡故,在短暫的寂靜后,天地間的暴雨一滯,隨后倒飛而上,水流靜止,無數的靈光從兩位圣人的身體里飛出來,它們匯聚在一起,形成一道拔地而起的風暴,貫穿天地之間。

    籠罩在眾人頭頂多日的烏云被沖散,雨滴蒸發,久違的天光重回大地,蒼穹上圓月如盤,月色落下銀輝,給眾人披上一層白色的紗衣。

    在這一片寂靜中,月色所落,是一場嚴肅又悲戚的葬禮。

    那頭站在巔峰的孤狼,于滿月下隕落。

    圣人之力還道于天,驅散天下晦暗,換得一線天光。

    天衍宗,山川覆滅,樓臺不存,在一地的廢墟間,折斷了一只角,羽翼淌著鮮血的疾風艱難地用開裂的爪子刨開身下的廢墟。

    銀色的月光落在它身上,照出一片猩紅的血色。

    破厄半截入土,從劍柄到劍身都沾染了鮮血,劍紋黯淡無光,有些甚至快要看不清了。

    疾風發出陣陣嬰啼,痛苦悲鳴。它奮力地刨著那些石塊和泥土,爪子不行就用鳥嘴,一下又一下,鍥而不舍。

    它一直刨到爪子滴血,腳下的泥土才有動靜,一只血淋淋的手從下面伸出來,抓住了疾風的爪子。

    疾風一喜,歡呼著振翅而起,將人從廢墟中拉出來。

    月色下,陸行淵長發披散,臉上添了兩三道細小的血痕,他掩唇咳嗽,嘴角的血跡止不住地往下淌,面白如紙。

    疾風落在他身邊,用翅膀輕輕地拍去他身上的泥土,把頭湊到它肩上,低聲嗚咽,委屈的像個丟了主人的孩子。

    陸行淵輕撫它的背脊安撫,看見它斷了的角,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一戰并不容易,他靈力不及顧訣,拼的是天地法則。所幸白飛龍教了他很多,讓他可以揚長避短,加上東皇鐘碎片內雷池的加持,才讓他勉強可以抗衡。

    疾風第一次將自己的力量發揮到極致,它原是天熾的契約獸,不屬于這個世界,它的力量在一定程度上對顧訣有壓制作用。

    陸行淵是有優勢的,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他和疾風受傷頗重。

    疾風輕輕地靠在陸行淵的肩上,看見陸行淵沒有死,它的焦躁不安平靜下來,很快就露出疲態,眼皮止不住地往下耷拉。

    陸行淵喂了幾顆它能吃的丹藥,將它收入小世界,放回雷池。雷霆之力可以修復它的傷勢,只是不知那只角還能不能長出來。

    安頓好疾風,陸行淵也給自己灌了一瓶丹藥,他將藥力全部轉化成靈氣,用來游走全身,修復傷勢。

    等身體有了氣力,陸行淵才抓住破厄,強撐著從廢墟中站起身。他身上血跡斑斑,大大小小的傷口無數,每走一步都會留下一個血腳印。

    他如今是這廢墟上唯一活著的生靈,四周已經看不見顧訣的身影。月光如銀霜,一層層落下來,使得這孤寂之地像個巨大的墳場。

    陸行淵強撐著走了一段距離,實在是沒有力氣繼續前行,他不得已坐下來。他如今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天地間的靈氣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充盈狀態,甚至短暫地蓋過了東皇鐘的壓制。

    但他也明白這樣的狀態持續不了多久,一旦東皇鐘反應過來,這些靈氣會被它盡數吞去。

    陸行淵必須和它搶時間,趕在它之前將這些靈氣用來煉化東皇鐘碎片,再造東皇鐘器靈。

    可他又傷的實在是太重了,不過是走了幾步就消化完了全部的藥力,不斷地咳血,五臟六腑都在抗議,劇痛讓他劍眉緊蹙,不適感如同潮水一般將他淹沒。

    他抬起手,擦去嘴角的血跡,強忍著那些痛楚,將破厄插入身前的土地。

    破厄身上的熒光散開,形成一個小小的結界,將他護在其中。

    如今丹藥醫不好他的傷,他只能強行吸納靈氣,用靈氣來沖刷傷勢。此舉若是平時自然是個好辦法,可如今他體內千瘡百孔,經脈脆弱至極,用靈力強行治愈無異于剜肉醫瘡。

    可他已經管不了那么多了。

    陸行淵盤膝坐下,懷抱陰陽,四周靈氣受到他吸引,躁動起來,不斷地朝著他涌入。

    破厄形成的結界微微震動,它幫陸行淵過濾了一部分沾染穢氣的靈氣,以保證進入他體內的力量足夠精純。

    但即便如此,這對陸行淵而言也是一場痛苦的考驗,靈氣一進入他的身體,就隨著他的功法在他體內游走。受傷的經脈承受靈氣的沖擊,每一次的修復都像是用刀刃割下一道道傷口,然后再覆蓋傷藥。

    陸行淵的嘴角不斷有血跡滲出,手指輕顫,眉頭緊蹙。

    他的身體就像一個填不滿的無底洞,就算要忍受一波又一波的痛苦,他還是咬牙堅持吸納靈氣。

    蒙蒙月色下,散不盡的星光成了唯一的陪伴。

    待到墜兔收光,晨曦破曉,陸行淵才從那種近乎自虐的打坐中蘇醒。

    晨曦落在他的眉眼間,他長睫輕顫,一雙赤色的眼睛迎著光,亮如星辰。一夜的靈力沖刷,勉強壓下了他的傷勢,讓他恢復了幾成靈力,有氣力煉制東皇鐘。

    不過強行療傷的痛楚讓他的面色依舊蒼白,他深吸口氣,解了破厄的結界,從地上站起身,并指在前,靈氣微動,給自己施了個除塵術,順便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壓下滿身的血氣。

    他抬頭看向天際,晨曦之后,一輪紅日緩緩升起。陽光刺破一切黑暗,帶來光和熱,讓人沐浴在希望中。

    陸行淵微微牽動嘴角,長久的陰雨后,這抹陽光來之不易。他站在廢墟之間,迎接著朝陽。

    這片他生活了兩百多年的地方隨著黑暗消亡,在這一刻,徹底不復存在。

    陸行淵一個人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那穿山的風送來其他人的氣息。他回頭看去,無塵和柳云湘站在他身后不遠處,二人沒有打攪他。

    柳云湘送上煉制好的假東皇鐘和吞天海,她對其內的空間進行修改,將它變成一個可以容納活物的世界,短時間內不會有事。而且在容納活物的同時,不影響其飛行和載物。

    陸行淵接過假東皇鐘看了看,便又將東西還給柳云湘,道:“東西不必給我,之后的事就麻煩兩位了。”

    陸行淵要去環水之淵,這東西留給他無用。

    柳云湘只答應煉器,不打算管事,她遲疑了一瞬,這才接過去。

    陸行淵掩唇輕咳,體內的刺痛感消下去,他的面上終于有了兩分血色。

    “我要在此煉制東皇鐘碎片,這個過程必然漫長,在這期間還需要柳尊者多多相助。”

    陸行淵如今的身體是緊繃著一根弦,之后他還要分出自己的魔魂,為了萬無一失,他需要柳云湘幫忙。

    提到東皇鐘碎片,柳云湘瞬間正色,道:“義不容辭。”

    無塵上前,問道:“我能幫你做什么?”

    陸行淵看向一旁的吞天海,取出長命鎖,他摩挲著長命鎖表面的山脈紋路,垂眸道:“不計一切后果,幫我阻止一個人,不能讓他靠近吞天海。”

    無塵神色一凝,下意識地以為陸行淵說的人是謝陵。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自己想多了,謝陵并不在這里,皇城的戰事還需要點時間處理,而且瑯煌走了,謝陵身為弟子,身為妖王,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脫身。

    無塵想不到還有誰需要陸行淵如此謹慎,不解地看向他。

    陸行淵注意到他的視線,笑了笑道:“你很快就能見到他了,我會將他的神魂交給你。”

    陸行淵說著就消失在柳云湘和無塵面前,他已經是一點都不隱藏。

    柳云湘和無塵面面相覷,剛才這一瞬間他們沒有察覺到空間波動,也沒有察覺到靈氣波動,陸行淵如同憑空消失一般。

    柳云湘微微蹙眉,她的視線和無塵對上,很快他們二人不約而同地有了同一個答案:東皇鐘碎片。

    小世界內,被陸行淵借走對付顧訣的雷霆之力還沒有完全恢復,疾風身上的傷只好了大半,察覺到陸行淵的氣息它就忍不住從雷池飛出來,親昵地落在陸行淵的肩頭,蹭了蹭他的臉。

    陸晚夜還是坐在院子里的海棠樹下,陸行淵阻斷了他對外界的感知,只是偶爾才透露一點外界的消息給他。

    察覺到陸行淵回來,陸晚夜抬眸看向他,微微一笑。

    陸行淵倚著門框,神色如常,道:“爹,你得換個地方休養了。”

    煉制東皇鐘碎片的第一步,先將碎片內的活物帶出去。陸晚夜沒有多想,他起身環顧這個院子,做了簡單的告別,步步走向陸行淵。

    他在陸行淵面前站定,隨后拿出那支陸行淵帶回來的海棠簪,鄭重地放在陸行淵的手心,道:“一定要保護好。”

    陸晚夜一臉的風輕云談,他不知道陸行淵的打算,面對自己想好的結局,他神情坦然又輕快。

    他如今只是一道依附東皇鐘碎片而生的神魂,離開碎片后,只能短暫維持狀態,時間一長,他亦會消散在天地間。如此,還不如舍生取義,換永遠的太平。

    柳云湘和無塵并沒有等太久,也就兩句話的功夫,陸行淵再一次出現在他們面前,他還是和離開時一樣,只是肩上多了只鳥。

    疾風耷拉著腦袋,抬頭看了看,又繼續蹲在陸行淵的肩頭。它這次把自己的擬態縮的很小,毛茸茸的一只。

    無塵和柳云湘默契的沒有追問陸行淵消失去了什么地方,無塵釋放出優曇花,黑色的花朵在他腳下搖曳生輝,業障之氣游離,唯有花心的位置一點金色。

    陸行淵張開手心,他的靈力護著陸晚夜的神魂,將他神魂所化的光團交到無塵的手中。

    無塵雙手接過,口中默念經文,優曇花中間的那點金色形成光束。無塵松開手,讓魂魄落入光束中。四周的業障有些躁動,但在無塵的壓制下很快安靜下來。

    優曇花護著這個光團,無塵正要讓它散去,花中忽然金光一閃,光團再度化為人形。

    久違的陽光落在陸晚夜的神魂上,他的魂體因為離開碎片,還是受到一點小小的影響,凝實的狀況不如之前。

    他先是驚訝那縷陽光的照射,抬起手虛握,低眉淺笑間,依稀可見當年的意氣風發。

    無塵和柳云湘當場愣住,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這道神魂,他們之前也猜想過到底是什么人才能讓陸行淵如此謹慎,把可能的對象都想了一遍,萬萬沒想到會是陸晚夜。

    無塵怔怔地看著那張臉,只覺得喉嚨發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視線逐漸模糊。

    “好久不見,小塵,柳師妹。”陸晚夜回身看向面前的兩個人,眉眼含笑,他對這場重逢毫不意外,因為眼前這兩個人,都曾是他的第一人選。

    柳云湘并不是什么感性的人,但這一刻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陸師兄,好久不見。這是怎么回事?”

    早已死去的故人神魂仍在,任誰都不會淡定。

    無塵緊張地看向陸晚夜,陸行淵之前說過的話逐一在他腦海中回響,那種謹慎而又小心的態度,讓無塵多了個心眼。

    “此事說來話長,眼下不適合詳談。”陸行淵搶在陸晚夜之前開口,歉意地對二人笑了笑道,“我并非有意隱瞞,只是茲事體大,三言兩語難剖利害。”

    陸行淵知道陸晚夜敏銳,自己的小把戲若是有了端倪,一定會被他看出來。所以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給陸晚夜透露任何的消息,哪怕是到了眼下,他也心有防備,不讓眾人多言。

    大家的目光看向吞天海,不疑有他。陸行淵請無塵帶著陸晚夜咱站遠一點,他和柳云湘共同煉制。

    陸行淵將長命鎖放入吞天海,四周靈氣涌動,靈火從爐內升騰,猩紅的火焰燒灼,將長命鎖表面的修飾完全剔除,露出它原本的樣子。

    陸行淵分不出那是什么材質,只覺得失去偽裝后,碎片內的靈氣噴涌而出,和外界的力量相互交融。它就像是一個風暴眼,不斷地吸納來自四面八方的力量。

    柳云湘面色凝重,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靈氣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消耗。陸行淵察覺到她的窘境,揮出破厄,以劍為陣,為她聚靈供她索取。

    破厄張開結界,它的相助讓柳云湘輕松很多。

    陸行淵閉上眼,散開神識融入天地之間,他操縱著此地的空間法則,將它融入碎片內,激活碎片內的靈性。

    東皇鐘天道不全,靈氣有損,現存的靈氣多多少少沾染業障之氣,濃厚而不純。

    但東皇鐘碎片不同,它自分離后,一直是封閉狀態,直到陸晚夜將神魂融入其中,才讓它和現世有了聯系。

    陸行淵不曾消耗過里面的靈氣,還為它送去不少蘊含天道的赤雷,讓它孕育出一絲天道氣息,這使得它成了東皇鐘唯一的一塊凈土。

    和已經氣息斑駁渾濁的東皇鐘相比,這塊碎片更像是本體。

    天地間的靈氣如潮水般涌來,器鼎內火焰狂躁,它們不斷地壓縮靈氣,用靈氣一遍遍地沖刷雕琢碎片,陸行淵調動天地法則,將其融入碎片中。

    大量的靈氣消耗讓才晴朗沒多久的天色又有了一絲陰霾,但此刻誰也不顧上那么多。

    無塵護著陸晚夜站在遠處,故人重逢,應有很多想說的話。但就像陸行淵說的那般,眼下根本就不是敘舊的好機會。

    無塵也不過是將目光在陸晚夜的身上停留片刻,默默地驅散優曇花內的業障之氣,穩固陸晚夜的魂魄。

    這場煉制持續了一天一夜,幾乎抽空了天衍宗附近的靈氣,原本冒頭的紅日也在靈氣的劇烈消耗下被烏云遮蓋。

    等到第二日的清晨,一直毫無變化的東皇鐘碎片散發出瑩潤的光澤。隔著器鼎,也能讓人感受到火焰內的靈氣之精純,若是全部散開,只怕頃刻間就能讓枯木逢春,沙漠化為綠洲。

    陸行淵收回自己的神識,靈力涌入火焰之中,以靈氣化墨,在東皇鐘碎片上烙下數個奇異的符文。

    那些符文一融入碎片內,碎片上就產生明顯的波動。

    “咚、咚、咚……”

    柳云湘聽見類似心臟跳動的聲音,起初還很小,她聽的有些不真切,但很快那聲音就大起來,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擊在她心上。

    柳云湘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在一瞬間變得很亂,隨著那股聲音而震動著,不受控制。仿佛她只是那東西的附庸,她的一切都屬于碎片,而不屬于她自己。

    她面色發白,內息混亂,在那股震動下受到不小的沖擊,嘴角溢出血跡。

    “凝神,別聽那聲音。”

    陸晚夜的聲音傳入柳云湘的腦海中,讓她被牽引的心跳慢下來。

    陸行淵抬頭看了她一眼,道:“柳尊者,你先調息片刻,接下來的煉靈還需要你幫忙。”

    柳云湘頷首撤出自己的靈氣,原地坐下調息。

    破厄散發著熒光,幫她凝聚靈氣。

    陸行淵注視著器鼎內的碎片,在那劇烈的心跳鼓動后,碎片不斷地膨脹收縮,最后猛然爆發,一道虛影從器鼎內沖出來,飛入蒼穹之上,緩緩展開,形成一道高聳入云的銅墻鐵壁。

    其上山川涌動,河流盡現,有人世的萬里風光,也有冥道的尸山血海。

    在無數的景色后,是輪回的一角,殘破又充滿死亡的氣息。陸行淵靠的近,受到一點沖擊,被震的后退兩步,他肩上的疾風不安地啼鳴,振翅飛起來,似乎想要越過這道銅墻鐵壁。

    可是不管它如何飛,都沒有辦法越過去。

    陸行淵調整內息,額上冷汗津津,身后傳來陸晚夜的聲音:“這才是碎片本體,要趁此煉靈。”

    陸行淵回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抬起手。陸晚夜閉上眼,等待陸行淵取走自己的神魂。

    可是預料中的靈力沒有到來,陸晚夜聽見陸行淵的聲音,堅定決然:“無塵,攔住他!”

    陸晚夜猛地睜開眼,只見陸行淵身上魔息翻滾,一道高大的魔影在他身后浮現。和過往那屬于天熾的魔影不同,此刻陸行淵身后的影子是他自己。

    他接受過兩次始祖之血,原本的第三次變成了白飛龍贈予的輪回,在輪回中,他借助始祖之血修出屬于自己的魔影。而這道魔影和他的魔魂息息相關,他要分離魔魂,就要先將魔影分出。

    陸晚夜只看了一眼便猜到他的打算,陸行淵這些日子的有意回避和減少他對外界的感知都有了答案。

    陸晚夜心神巨震,想也不想地就要沖上去。

    無塵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他本能地相信陸行淵,在陸行淵的話音落下后,他第一時間控制住優曇花,將陸晚夜的神魂困在其中。

    陸晚夜的神魂被優曇花的結界擋回來,他被困在花內,眼睜睜地看著陸行淵對著自己的魔影落下劍刃。

    “住手!陸行淵,你給我停下來!”

    陸晚夜急了,抬手撞上結界,金色的光壁蕩漾出水波紋:“你的道骨魔魂早已融為一體,不可能再分出來!”

    無塵從未見過陸晚夜如此惱怒的模樣,他記憶中的陸晚夜一直是穩操勝券的優雅從容。

    他有些心慌,總覺得這不是一件好事。

    陸晚夜轉頭盯上他,嚴肅道:“無塵,放我出去。”

    無塵猶豫道:“我……”

    “別聽他的,你放他出來,他會死!”陸行淵的聲音傳來,聽到那句陸晚夜會死,無塵的那點猶豫徹底散去。

    他不敢去看陸晚夜的眼神,垂下頭道:“對不起。”

    陸晚夜一怔,另一邊陸行淵的劍氣刺入魔影,他的身體同樣會受創,他忍著劇痛,分辨出體內屬于魔魂的氣息,將他一點點剔除。

    分魂的劇烈疼痛讓陸行淵面色發白,額上青筋暴起,他咬牙壓抑著喉嚨間的□□,卻也止不住身體的痙攣。

    離他最近的柳云湘察覺到不對勁,急切地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陸行淵疼的說不出話來,陸晚夜閉上眼,于心不忍。

    “東皇鐘需要一個器靈,而我之所以神魂尚在,就是為了成為東皇鐘器靈。可是阿淵不愿意傷害我,他要將自己的魔魂從體內剔除,用自己的魔魂來替代我。”

    事到如今,陸晚夜不再隱瞞,他無法打破優曇花的禁錮,痛苦道:“阿淵和顧訣一戰本就有傷在身,分魂對他而言就是九死一生。小塵,你們情同手足,你忍心看著他死嗎?”

    無塵搖頭,一邊是自己的朋友,一邊是自己敬重的人,不管是哪一個出事,他心里都不好受。

    他夾在中間難以抉擇,艱難道:“一定要你們的神魂才行嗎?”

    東皇鐘需要器靈這件事,陸行淵之前完全沒有給他們透露過。想來是他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局面,所以才一直隱瞞。

    “器靈短時間內不會有意識,只能憑借本能行事,我們父子二人,血濃于水,用我的神魂是保證東皇鐘能徹底認主。”

    陸行淵的劍氣一次次落下,他身上開始滲出血珠,魔魂的剔除比他想象的還要艱難,眼下不過是分離了一點,他就有些扛不住了。

    可他聽見陸晚夜的聲音,一想到要用陸晚夜去換,那些痛就不算什么。

    陸晚夜眼看著他的魔影在顫動,眼底滿是心疼之色:“陸行淵,你到底在固執些什么?你沒了魔魂,生死難料,到時候你打算讓誰去融合東皇鐘?”

    陸行淵依舊沒有出聲,但在陸晚夜說完話的一瞬間,似乎他們在場的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陸行淵可以做的事,無塵和柳云湘加起來也可以做。陸晚夜自己留的后手,成了陸行淵揮向自己的刀。

    陸晚夜怔住,憤怒和驚懼在這一瞬間席卷他的內心,沖散了他一直以來的冷靜,他近乎是憤怒的咆哮:“陸行淵,我再說一次,給我停下來!你會死的!”

    陸晚夜一拳砸在優曇花的虛影上,層層金光彌漫,他的力量被抵消,仿佛是嘲笑他無力的反抗。

    “都是死,為什么不能是我死,而一定是你?”陸行淵喘息著,緩過那一陣陣的劇痛,顫抖著回答。

    陸晚夜聞言面色一僵,他垂下眼,單手撐著優曇花的結界,低落道:“我早就死了啊……早在兩百多年前,我就已經死了!不是要你犧牲我,而是這一切早已注定。”

    再怎么異于常人,擁有不散的神魂,也改變不了陸晚夜早已死去的事實。陸行淵不愿意接受,是他心里存了一絲復活陸晚夜的僥幸。

    如果沒有云棠給的肉身,他或許會有動搖,會妥協。

    可現在他有陸晚夜的神魂,陸晚夜的肉身,讓他如何甘心就這樣放棄?

    陸行淵的沉默固執讓陸晚夜無能為力,無塵心中選擇了他,面對他的話只是慚愧地低下頭。

    一旁的柳云湘倒是能行動,可是還不等她有所動作,意識到這一點的陸行淵就朝著揮出一道靈氣。這股力量沒有落在柳云湘身上,而是注入破厄的劍身中,頓時它支起的結界就變成一個困陣,讓柳云湘無法出來。

    陸行淵神魂撕裂,面色慘白,做完這一切后,他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之前勉強壓下去的傷勢又有復發的跡象。

    他強撐著,繼續用靈氣沖擊撕開的神魂裂口。每一刀每一寸,看的陸晚夜的心在滴血。

    這本該是他的劫,可陸行淵不認。

    蒼穹之上,無法翻越東皇鐘碎片的疾風回頭,朝著陸行淵撲來。它和陸行淵的契約讓它察覺到陸行淵的狀態不對,越是靠近陸行淵它越是覺得難受。

    空氣中的風帶來他們的爭執,疾風落在陸行淵面前,歪頭看著他,那雙赤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陸行淵。

    它的主人,在試圖撕裂自己的神魂,就為了掌控東皇鐘。

    疾風啄了啄陸行淵的手,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它曾隨著主人征戰天下,翱翔九天,也曾看著主人發瘋入魔,身死道消。他長眠于此,永遠都不能再回應疾風的呼喚。可每當疾風張開翅膀飛向天空時,它總能從風中感受到他的氣息。

    他早已留在此地,無處不在。

    疾風在黑暗中和他相擁,一次次的沉睡,一次次的蘇醒,遺忘過去,遺忘自己,它再也不記得來路,不記得歸處。

    直到陸行淵把它撿回去,它有了新的名字,新的家。

    疾風啼鳴,那雙圓溜溜的眼睛看向眼前的吞天海,器鼎內,雷霆之力流淌,那是疾風住過的窩。

    疾風又往陸行淵的身上蹭了蹭,仿佛是最后的眷戀。

    陸行淵氣息混亂,他抬眼看著它,以為自己分魂影響到了它,艱難地抬手落在它的頭上,撫摸它的斷角。

    疾風做完最后的告別,振翅而起,一飛沖天,它在空中盤旋著,看著爐鼎內的火焰。

    它知道陸行淵需要一個強大的生靈,這是當初陸行淵在小世界和陸晚夜談論時它在旁邊聽見的。

    雖然東皇鐘壓制了它的力量,讓它無法成長,無法開口,無法化形,可當它不斷地從雷霆中找回記憶后,它其實是明白陸行淵的困局。

    一個強大的生魂,并不是只有人才可以。

    疾風仰天長嘯,朝著陸行淵噴出一口雷霆。

    狂暴的雷霆之力落在毫無防備的陸行淵身上,沒有一貫的毀滅破壞,雷霆之力異樣柔和,它們附著在陸行淵的神魂上,一點點地修復他切出的缺口。

    陸行淵一怔,猛地抬頭,只見疾風穿過浮云,猶如離弦之箭,俯沖而下,直直地撞進吞天海內。

    火焰飛濺,器鼎內的靈火一擁而上,疾風發出一聲尖銳的啼鳴,在烈焰中張開翅膀,承受著火焰的炙烤。

    這一幕發生的太快,快到在場的幾個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陸行淵穩住神魂,下意識地就想要將疾風救出來。可是他的靈力傳入其中,遭到了疾風的拒絕。

    在契約的作用下,陸行淵感受到了疾風的情緒,它很高興能為陸行淵做點什么。即便它的肉身在靈火中被燒成灰燼,它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只剩一道純白的魂魄,它傳遞給陸行淵的也是喜悅。

    “疾風……”

    這是陸行淵不曾設想過的結局,他擁有很多,疾風只是其中之一,但疾風只有他。

    他愿意舍生取義,疾風也愿意為了他舍生取義。

    碎片內的雷池吸引著疾風靠近,不需要陸行淵驅使,疾風的魂魄就朝著碎片鉆去。只是此刻的碎片已經不是那塊能讓它自由出入的長命鎖,它的魂魄被碎片上的氣息刺傷。

    它委屈地縮回頭,在火焰中游走。

    陸行淵沒有時間悲傷,疾風用自己的命換他們所有人,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他們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陸行淵壓下神魂的傷勢,掐訣收了破厄,給柳云湘遞了個眼神,隨后靈氣再度灌入器鼎內。

    白飛龍所傳授的煉靈術,要先抹去獻祭魂魄的神識,再用烈火將其煉制成最純凈的靈魂光團。

    整個過程是持續不斷的烈焰焚身,疾風在火焰中難以維持原型,一點點融化。陸行淵感受到契約的力量越來越弱,眼眶微紅,最后一個手訣打完,他渾身脫力,手指發顫。

    他同疾風開始于一場脅迫的認主,結束于一場心甘情愿的獻祭。

    神魂的刺痛讓陸行淵有些力不從心,他嘴唇輕顫,道了一聲柳尊者。

    柳云湘會意,立刻揮出靈氣協助陸行淵,在狂躁的火焰中,她的靈力柔和溫柔,穩穩地托住陸行淵的那些靈氣,將它們注入到疾風神魂所化的光團中。

    陸行淵喉嚨發癢,忍不住咳嗽兩聲后,口腔內全是血腥之氣。

    他驅使疾風的神魂落入東皇鐘碎片,碎片上的法則被觸發,它們形成凌厲的風刃想要絞殺疾風的神魂,可它們剛動,碎片內的雷池察覺到熟悉的氣息,一股腦地涌出來,裹住那團光暈,將它拖入碎片。

    陸行淵的靈氣緊隨而上,包裹住碎片,進行第二次的煅燒,加快疾風的神魂融入碎片。

    柳云湘明白到了緊要關頭,手上的力氣不敢有絲毫的松懈。她的經脈已經發出抗議,每一寸都在叫囂著刺痛,她咬牙止住,壓下涌上喉間的血氣。

    陸行淵眼前陣陣發黑,靈氣的過度抽取讓他體內的傷勢爆發,倘若不是他的魔軀足夠堅韌,他現在只怕已經在渾身飆血。

    隨著疾風和碎片的不斷融合,外界的天色越來越暗,不多時就如同黑夜一般,四周冷風陣陣,似有黑色的影子在游離靠近。

    無塵體內的業障之氣躁動,看不見摸不著的危機感讓他全身汗毛倒豎,他抬手護住陸晚夜的神魂,警惕地看向四周,淡金色的蓮花印記在他眼底浮現,他一雙眼睛蛻變成金色。

    他透過層層夜色,看清在黑暗中游動的濃霧,黑暗可怖,沒有實體,沒有形狀,一點點地入侵,啃食周圍的空間。

    “這是……這是什么東西?”無塵無法用言語形容,心中驚駭不已。

    “這是東皇鐘的自我防御。”陸晚夜解釋道:“別讓它們靠近吞天海。”

    如今陸行淵和柳云湘到了最后關頭,若是讓這些東西靠近,以它們不顧一切吞噬的本能,煉制一定會受到影響。

    無塵了然,不等陸晚夜說完,他就朝著陸行淵他們靠過去,雙手合十,層層金色的佛光從他身上散開,形成一道圣潔的結界,將那些在黑暗中游動的霧攔住。

    霧氣停頓了一瞬,但很快它們又蜂擁而至,它們并不畏懼無塵的結界,就算是圣潔的力量,它們照吞不誤。

    力量的蠶食讓無塵凝聚的金光黯淡,細微的咀嚼聲從四面八方響起來,讓人聽的毛骨悚然。

    無塵覺得有些異樣,他抬頭看去,只見蒼穹之上,東皇鐘碎片投射的本體周圍也凝聚了無數的霧氣,那些霧氣攀附而上,像是無數數不清的細小蚊蟲,從碎片的邊緣開始蠶食。

    隨著它們的聚集,碎片的虛影如同水波一般蕩漾,忽明忽暗。

    凝神凝聚器靈的柳云湘受到影響,她悶哼一聲,手上的力量堅持不住,整個人往后倒去。

    她的力量消失,壓力落在陸行淵身上,東皇鐘的碎片反撲,他氣息混亂,咳血不止。

    “糟了。”陸晚夜目光一冷,道:“無塵,解開優曇花結界,憑你一人對付不了。”

    無塵額上滲出一層冷汗,不斷地揮出道道金光,想要逼退那些霧氣。

    可那些霧氣無形無物,他的攻擊收效甚微。

    “用靈火。”眼見無塵不配合,陸晚夜無奈道,“身體借我。”

    無塵輕啊一聲,還沒回答,陸晚夜就借著優曇花和無塵的聯系,將神魂之力注入無塵的身體。

    無塵能感覺到身體里多出來一個強大的意識,他極力克制自己不去反抗,將身體的主動權交給陸晚夜。

    他在陸晚夜的操縱下抬起手,身體里的靈力運轉到極致,一團幽火從他掌中爆發,無數的靈焰迎風而漲,越過薄薄的一層結界,化作咆哮的火龍,將那些涌上來的霧氣沖散。

    一擊得手,陸晚夜轉身沖向吞天海,他的神識探入其中,發現煉靈到了融靈的關鍵時刻,東皇鐘排斥疾風的魂魄,還在做最后的抵抗。

    陸晚夜釋放出自己的靈氣,他的神魂力量足夠強大,一入火焰就及時將碎片的反撲壓下去。

    “沒時間了,你和蠱雕有契約,直接利用契約讓東皇鐘認主,我幫你融靈。”

    陸晚夜開口道,他如今借用無塵的身體,落在陸行淵的眼中就是無塵在說話。

    陸行淵抬眼看他,陸晚夜瞪他一眼,他還生氣呢。直接用他的魂魄多好,非得切自己的神魂。

    陸晚夜手法熟練地進行最后的淬煉,陸行淵跳過融靈這一步,取一滴自己的精血融入爐中。

    契約讓他和疾風始終保持一絲聯系,那滴血接觸到碎片表面,就被碎片吸收,其內屬于疾風的靈魂被血氣吸引,直接將它一口吞下,整個過程順利的讓人驚訝。

    陸晚夜完全壓制住碎片的反撲,用火焰的靈威將疾風的魂魄和碎片徹底融為一體,碎片震動,疾風發出一聲咆哮。它張開翅膀,纏繞在碎片上,啼鳴不斷。

    蒼穹上,一道屬于疾風的影子從墻內凸顯出來,它舒展羽翼,無數的流光從它身上爆發,那些沖上去的黑霧在流光照耀下瞬間泯滅。

    疾風的虛影在高空中盤旋,天地間響起陣陣雷鳴,這一刻它就是這片天地的主宰,東皇鐘內的一切都在它的眼中。

    陸行淵欣慰地看向它,終于支撐不住,一頭栽倒,不省人事。疾風垂首看他,朝著他飛過來,在他身上轉了幾圈,慢慢地消散。

    陸晚夜完成最后的封魂,碎片的本體縮回器鼎,所有的力量重新回到碎片內。

    做完這一切后,陸晚夜撤回自己的神魂之力,回到優曇花中,魂體比之一開始透明了很多。他有些虛弱,不等無塵清醒,就先化成光團,沉入花蕊。

    被一個強大神魂占據的后遺癥就是識海刺痛,無塵倒吸一口涼氣,過了一會兒才緩過勁來,癱坐在地上。

    疾風驅散了那些盤踞的黑霧,四周天色如墨,他們三人一魂戰況慘烈。特別是陸行淵情況危急,無塵捏碎梅洛雪給的傳訊玉簡,

    他們需要救援。

    陸行淵再度清醒時,已經回到了魔族。屋子里燈火亮堂,他一偏頭就看到謝陵坐在腳踏上,靠著床沿睡著了。他在睡夢中也不忘抓著陸行淵的手,耳朵戳在陸行淵的手背上,有些癢。

    陸行淵嘴角微勾,他想活動身體,卻扯到傷口,疼的齜牙。

    謝陵警覺,瞬間清醒,猛地抬起頭來,直勾勾地看向陸行淵,那雙藍色的眸子壓抑著悲傷,淚水充盈。

    “師尊……”謝陵嘴唇微動,撲向陸行淵,抱著他淚流滿面。

    陸行淵被壓到傷口,劍眉緊蹙,卻舍不得推開謝陵,抬起手落在他的背上,低聲安慰道:“別哭了,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一點事都沒有。”

    陸行淵的安慰收效甚微,他完全不知道梅洛雪他們趕過去的光景,他渾身是血,面色青白,神魂也因為他的一意孤行受了傷。

    梅洛雪一邊救人一邊罵人,心疼的不得了。

    謝陵守了他幾天幾夜不敢合眼,一直到他度過危險期后,才在他床邊小憩一會兒。

    謝陵的眼淚沾濕了陸行淵的衣襟,他惶恐驚懼,被濃烈的不安籠罩,直到此刻依舊心有余悸。

    陸行淵知道他嚇壞了,任由他抱著。謝陵哭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長睫上沾了淚珠,陸行淵抬手替他擦去,指腹落在他的眼尾,眼神溫柔。

    “眼睛紅了。”陸行淵道。

    謝陵被說的有點不好意思,他撐起身,道:“這幾天發生了很多事。”

    東皇鐘碎片的煉制,抽空了三位圣人道消后的靈氣,在煉制結束后,大陸各地又陷入了一片陰霾中。

    倘若只是如此,也不過是回到之前的狀態,但實際情況比之前糟糕多了。

    東皇鐘察覺到了危機,開始反撲,根據懷竹和奇玩閣兩方的消息回探,不少地方出現了黑霧,它們蠶食天地,所過之處,只剩一片虛無之境。加上不斷的暴雨天氣,水位上漲,能供落腳的地兒不斷收縮。

    大家還沒從大戰中完全恢復,就投入到各地的救援中。

    他們商議后讓普通人進入假東皇鐘的空間內避難,其余宗門備好飛舟和飛獸,一旦發現情況不對,就立刻升空。

    “黑霧?”陸行淵在謝陵的攙扶下起身,他對水位上漲有所預料,但這個黑霧并不太清楚。

    謝陵為他更衣,道:“聽陸叔的意思,這個黑霧是東皇鐘長期殘缺而誕生的惡念,也是東皇鐘滅世的源頭,它會吞噬所有,消耗天地靈氣,讓一切化為虛無。屆時就算有飛舟和飛獸,我們也很難在空中滯留。”

    虛無之境,靈氣不存,一旦大家體內的靈氣消耗完,就只有一個結局。

    這會兒眾人正因此焦頭爛額,他們必須趕在惡念徹底吞噬一切之前,將東皇鐘修復完成。

    “師尊,你的傷……”謝陵看著陸行淵缺少血色的面容,眼底是掩蓋不住的擔憂。

    在陸行淵昏迷期間,無塵拿走東皇鐘碎片,嘗試過進入環水之淵。但東皇鐘碎片已經認主,他沒有辦法使用,這意味著只能讓陸行淵去修,他們幫不上忙。

    陸行淵握住謝陵的手,和他額頭相抵,輕輕地蹭了蹭,道:“無妨,不必擔憂。你隨我出去看看情況,左右是最后一搏。”

    魔族議事廳,各個門派的重要人物聚集在此,他們相互交換手上的消息,黑霧的擴散不斷加快,就算有人出手抵御,也不過是攔截一時。

    御獸宗把能用的契約獸和飛行獸都用上了,雖能解一時的燃眉之急,但也是治標不治本。

    除了寄希望于陸行淵,他們還需要一個穩定的避難所。

    “如果只是洪流,最高的山可以抵御,如果只是黑霧,可以在中心建立結界,偏偏我們是同時遇見。一旦洪水淹沒,我們就要考慮升空,但眾所周知,虛無之境無法飛行。”

    議事廳內,方生看著面前的眾人,道:“假東皇鐘可以在虛空中載物,這算是不錯的好消息,但它載物有限,我們難道要取舍?”

    “要死一起死,談取舍不就是自相殘殺?”辰一坐在方生旁邊,對他這話嗤之以鼻。

    他們那么多人,不管是自愿放棄生的機會,還是被迫放棄生的機會,只要開了這樣的口子,無異于是引誘大家心底的惡念。

    議事廳的氣氛有些僵持,眾人沉默。

    陸晚夜依附無塵的優曇花而存,此刻安靜地坐在無塵身邊。他原本不打算現身,可陸行淵昏迷不醒,需要一個了解情況的人指揮局面。

    對于他的存在,柳云湘給出合理的解釋。他是想獻祭東皇鐘,不過被陸行淵阻止了,也因此得以留存魂魄。

    眾人除去一開始的驚訝和震驚后,心中的感情很是復雜。

    他們中不乏親手參與絞殺者,再見故人,心里五味雜陳。陸晚夜倒是坦然,他本來也不是傷春悲秋的人,很快就掌控了局面。

    他這幾日調度各方勢力,勞心勞神,魂魄之力損耗不小,若非無塵一直不斷地給優曇花提供靈力,他這會兒只怕已經陷入沉睡。

    “說起來魔族的荒域地勢特殊,有一半是架在虛空之中,也不知道會不會受到黑霧的影響。”

    陸晚夜開口打破眼前的沉默,他當年布置陣法時發現荒域橫在虛空中的那部分領域,就算沒有靈氣,也不會掉下去。

    而且荒域的深谷受外界的氣息影響,當年靈氣一度枯竭之時,深谷內霧氣繚繞,靈氣有所緩和,深谷的霧氣就會消散。

    陸晚夜一直覺得荒域特殊,可惜沒有時間一探究竟。

    “我上次陪云棠回去查探過荒域的狀況,靈氣耗的很快,恐怕不行……”梅洛雪搖頭否定,點出荒域問題所在。

    她話音未落,門口傳來一道還有些虛弱的聲音:“或許正好相反,荒域能解燃眉之急。”

    眾人聞聲看去,嚴肅的神情不由地舒展些許,就連屋內沉悶的氣氛也輕快不少。

    陸行淵帶著謝陵進門,道:“荒域其實是東皇鐘器靈所化,當年東皇鐘器靈身死,始祖自知已無路可退,便將器靈煉化成一方天地。”

    陸行淵在夢中和天熾通感,始終記得他說過的話,就算已經死去,這方天地也是器靈的天下,它可以翱翔于此,不管是現世還是虛空。

    這個消息讓大家精神一振,陸晚夜沉吟道:“原來如此,它被煉化過,便和天生地養的山川五岳不同,是可以被操控的存在,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想辦法將它從原來的地方帶出來。”

    “不是直接搬去荒域嗎?”辰一問道。

    陸行淵往前走了兩步,在陸晚夜身旁停下,他和陸晚夜對視一眼,緩緩搖頭,道:“龍骨所化的荒域可以用,但它所處的位置不行,而且荒域有魔族的始祖之門,非魔族或魔族道侶不得入內。我魔族弟子就算是立刻同大家結契,也不夠數。”

    許是瞧著大家太過緊繃,陸行淵還有心情開個玩笑。

    他的語氣太過平和沉穩,讓人不自覺地信任,心里就沒那么緊張了。

    “想把荒域搬出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想父親應該有辦法。你是天下第一的煉器師,煉器本就是你的長項。”

    陸行淵沒有把這件事攬在自己身上,而是將問題推給陸晚夜。器靈被煉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現在是一件器物,只要是器物,就沒有陸晚夜不能解的難題。

    面對兒子的甩鍋,陸晚夜無奈地笑了,他看向在場的所有人,思索片刻,道:“阿雪,游風,慈悲大師,方宗主,柳師妹,還有辰宗主,既然已經知道避難所的位置,那就勞煩諸位同我走一趟了。我現在這個樣子,可沒辦法將荒域搬出來。”

    如今天下已無圣人,陸行淵之下,能打的人都在這里了。

    陸晚夜很快做出判斷,他們幾個能打能抗能煉器,再合適不過。

    幾人沒有異議,陸行淵環顧其他人,嚴肅道:“東皇鐘的反撲迫在眉睫,你們要盡快撤離到飛舟上,我明日會動身前往環水之淵。一旦我解開環水之淵的界,眾多地域會化為汪洋,你們沒有猶豫的時間。”

    陸行淵身上的傷勢不大好,還需要一點修養的時間,魔族也需要安排撤退的事宜,所以他把時間往后推了一點。

    等眾人可以全身而退后,屬于他的危機也會浮現。

    陸晚夜帶著幾人即刻動身前往荒域,梅洛雪臨走時給陸行淵留了丹藥。

    陸行淵這次胡來,那身傷沒有十天半個月養不回來,可惜他沒有那么多的時間來修養。梅洛雪給他的丹藥可以緩解他的痛苦,短時間內穩定他的傷勢,但這種藥素來霸道,對他有利也有害。

    梅洛雪打心底希望他用不上,備著是以防萬一。

    陸行淵心里清楚,乖乖地把藥收好。

    議事廳的人散去,謝陵陪著陸行淵回房。長廊上燈火通明,一道消瘦的身影站在拐角處,等著他們二人靠近。

    陸行淵警覺,抬頭看過去,對上凌玉塵那雙嫵媚的鳳眼。

    從上次昏迷醒來后,不過短短一段時間,凌玉塵瘦了不少,人顯的越發高挑單薄。這次辰一陪陸晚夜去荒域,魔情宗交到他手上,他要擔起圣子的責任,不會在魔族停留太久。

    “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凌玉塵問道。

    這次陸行淵受傷,柳云湘說的簡單也讓人聽得心驚肉跳。凌玉塵算是看出來了,陸行淵還是那個陸行淵,骨子里充斥著自毀傾向,從來不會主動把自己面臨的困境告訴別人。

    器靈那么大的事他都敢瞞到最后,還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凌玉塵后悔上次匆匆離去,這次不問一句心里不安。

    陸行淵搖頭,環水之淵只有他能進去,其他人幫不上忙。

    凌玉塵猜到是這樣的結果,嘆了口氣,道:“別忘了,這個世上還有很多在乎你的人。”

    凌玉塵意味深長地看向一旁的謝陵,轉身擺擺手離去。

    謝陵握緊了陸行淵的手,凌玉塵是在提醒他,陸行淵不會在乎自己的命,如果遇上極大的困境,他不介意以命相搏。

    感受到謝陵的不安,陸行淵抬手揉了揉他的耳朵,道:“回去吧。”

    謝陵點頭,燈光拉長了他們的身影,他們相互依偎,誰也沒有松開那只緊握的手。

    空曠的回廊上,謝陵的聲音緩緩傾瀉。

    “師尊,我只有你了。”

    我只有你了,如果你舍棄了自己,我就什么都沒有了。

    從此這天地風月與我無關,我孤枕月色,孑然一身,無限凄涼。

    環水之淵。

    此為世間不可見之地,欲入此間,便要向死而生。

    陸行淵再次回到當初跳下去的斷崖上,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靜,崖下將是他不曾見過的景色,充滿了未知的危險,稍有不慎他說不定會命喪于此。

    離開魔族和謝陵道別前,陸行淵心里還有一絲心悸,可此刻真正面對時,他冷靜極了。

    他看著斷崖,心里想的不是那些危險,而是這一生走過的路,見過的人,林林總總,緣起緣滅,最后定格在謝陵的面容上。

    他答應謝陵會回去,不會丟下他。

    陸行淵走到懸崖邊上,他背過身,張開手臂,閉上眼,仰面倒下。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他的靈力不出意外地被壓制,他的身體不斷下墜,狂風肆虐,卻不似第一次那般兇險。

    東皇鐘碎片散發出一道熒光,它將陸行淵完全包裹在里面。

    陸行淵不知道自己下墜了多久,直到熟悉的擠壓感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海水浸濕了他的衣服,陣陣腥味縈繞在鼻尖。

    他的靈力入水后不再被壓制,咕嚕咕嚕的水聲在他耳邊響起,陸行淵睜開眼,入目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他被淡淡的熒光包裹,水流從他身體上劃過,輕柔的像風一般。

    陸行淵運轉靈力,眼睛逐漸能夠看清海底的事物。高聳入海的懸崖峭壁垂直而下,不見盡頭,蜿蜒盤旋的山脈靜臥在海底,山中飛鳥走獸無數,他能聞到淡淡的花香,聽見鳥兒歌唱。

    海水和山脈奇異地融合在一起,卻又互不干擾。

    陸行淵朝著山脈游過去,熒光的保護讓他在海水中也能呼吸,不用特意念咒避水。

    海水深邃漆黑,神秘而危險。

    山脈陽光明媚,靜謐而美好。

    它們是陰陽兩面,黑白分明。而人陷入漆黑之中,自然而然地會向往光明。

    陸行淵離山川已經很近很近,只要再往前一點點,他就可以跨過去。海水包裹著他,緩慢地,輕柔地,推著他往前。

    忽然,陸行淵四周的熒光閃了閃,他脖子上帶著的狼牙發出一道刺眼的白光。那光迅速而直接,不過剎那就刺破了眼前的黑暗。

    陸行淵心念一動,抽劍出劍橫斬一氣呵成。明媚的山川破碎,一張血盆大口朝著陸行淵的腦袋咬下來,森白的牙齒撞上破厄,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擦出一串火星子。

    陸行淵被震退,往嘴里扔了一顆丹藥,身上的傷勢被壓下去,浩瀚的靈氣充盈全身。

    他短暫地恢復到全盛時期,視線鎖定眼前的黑暗,水波蕩漾著,用山川蠱惑他的東西隱匿在黑暗中。

    破厄嗡鳴,劍氣四溢。

    猛然,一只燈籠大小的血色眼睛在黑暗中睜開,牢牢地鎖定陸行淵,緊接著,兩只,三只,越來越多的眼睛陸續出現,陸行淵數不過來了。

    他以為自己遇上了集體生活的妖獸,可仔細查看才發現這就是一只妖獸——一只渾身上下長滿眼睛的妖獸,它沒有手足,沒有皮毛,像是剝了皮的肌肉組織,猩紅可怖,除了眼睛就只剩一張嘴。

    那些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陸行淵,視線□□且充滿了惡意,讓人毛骨悚然,頭皮發麻。

    陸行淵避開那些目光,他知道這東西,名為百目妖,并非東皇鐘內的生靈。它和天熾一樣,是外來生物。

    說的更準確一些,它是看守環水之淵的牢頭。

    百目妖修為強盛,若是陸行淵沒有受傷,倒是可以一戰。可他此刻是靠丹藥撐著,不適合久斗。

    好在百目妖有兩個致命的弱點,它畏懼光和熱。

    陸行淵收起破厄,拿出吞天海。對于一個煉器師而言,光和熱就是器鼎內的靈火。

    陸行淵一面防備百目妖沖上來,一面尋找裂痕所在。

    黑暗的海水中,百目妖發出難聽的咕嚕聲,視線盯上陸行淵后,就一直沒動。它張開血盆大口,磨了磨牙,猛地吐出猩紅的舌頭。

    陸行淵把吞天海往身前一放,器鼎頓時猛漲,鼎內竄起一團靈火。那舌頭吐過來,直接撞在器鼎上,發出呲地一聲。

    許是有些焦了。

    陸行淵嘖了一聲,又往器鼎內注入足夠的靈氣,火焰高漲,附近的海域被照的通紅。

    吞天海,吞天、海,這才是這個器鼎真正的用處。它能吞天火,納地海,水火不侵。

    百目妖被火焰照的睜不開眼,吱哇亂叫,身上一半的眼睛都閉上了。

    而在它閉眼的一剎那,陸行淵敏銳地窺見海底深處有一絲微弱的亮光,以及風的氣息。

    他心神一震,扛起吞天海就往那邊沖去,身后的百目妖憤怒地咆哮,拖動著血肉模糊的身體追上來。

    它不斷地朝著陸行淵發起攻擊,陸行淵也不打,只管往器鼎內注入靈氣,讓火焰升騰不息。

    百目妖氣的眼冒血絲,它畏懼光和熱,每每靠近,身上就會開裂。

    陸行淵終于趕到了盡頭,一道巨大的裂痕浮現在他眼前,漆黑的空間內,陰風陣陣。

    他放下吞天海,立于燃燒的烈焰間,取出東皇鐘碎片,抬手掐訣,引動碎片上的法則后,將它拋入裂縫。

    百目妖吐出長舌想要搶走碎片,陸行淵握劍而斬,劍刃穿透百目妖的舌頭,將其定在器鼎上。

    呲,百目妖痛到發狂,掙扎著扯斷了自己的舌頭,眼睛內流出血淚,咆哮著從口中噴出一道靈力光波。

    那股力量純粹而狂暴,陸行淵看了眼身后正在融合的東皇鐘碎片,沒有退讓,舉劍相迎……

    “轟……”

    蒼穹之上電閃雷鳴,暴雨傾盆。

    鋪天蓋地的浪潮淹沒山川五岳,無數的黑霧蠶食空間,將世界化為虛無。殘存的勢力能夠活動的空間越來越小,他們趁著還能飛,穿梭在暴雨中,將那些已經失去靈力的同伴帶走。

    從魔族舊址搬出來的荒域飛在高空上,如同陸晚夜和陸行淵預料的那般,承載它的龍骨可以橫渡虛空,就算被吞入虛空中,他們也不會墜落。

    但那層層黑霧會蠶食荒域的領土,陸晚夜冒險打開始祖之門的結界,天熾的氣息彌漫在虛空中,為他們爭得喘息的時間。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必須有人出去對付那些黑霧。”陸晚夜撐起結界,神魂虛弱不堪。

    無塵催動優曇花,不顧自身的消耗,竭力護著他。

    梅洛雪看著不斷靠近的黑霧,它們瘋狂地蠶食周圍的空間,荒域逐漸落入虛空中。等黑霧把空間全部吞完,荒域就是眾矢之的。

    梅洛雪閉了閉眼,在她身后是殘存的各方勢力,他們中不少人受到黑霧的影響,已經靈力全無。

    “我去。”梅洛雪站出來,五彩披帛隨風舞動。如今她修為最高,黑霧對她的影響最小。

    “我也去。”柳云湘緊隨其后,身為煉器師,她的靈火可以克制。

    “我們也去。”辰一抓起方生的手,不想正抓在他的傷口上,疼的方生倒吸一口涼氣,氣憤地瞪他一眼。

    “生死存亡之際,吾等身為長者,自當身先士卒。”慈悲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他們身后是各門各派的小輩,凝聚著門派的傳承,是未來的接班人,在他們身上還有著無限的可能。

    長者選擇了犧牲,是把一切希望留給后人。

    梅洛率先踏出結界,外面風雨如晦,波濤如怒,她迎著那些黑霧而去,掌間靈力浩瀚。后來的人緊跟其后,絢麗的靈光在空中炸開。

    結界內,陸晚夜的靈魂之力到了極限,結界有些不穩,他面色凝重,正欲殊死一博,旁邊突然多出來一股靈力。

    謝陵站在他身旁,將自身的靈氣注入結界內。

    “我是被始祖之門承認的一份子,我的靈力是不是也可以?”謝陵仰頭,狼尾巴輕搖。

    始祖之門要覆蓋整個荒域,靈力的消耗絕對不是現在的陸晚夜可以承受的。即便無塵不斷地給陸晚夜輸送靈力,也擋不住力量的透支。

    謝陵想著自己被始祖之門驗過血,應該可以操控結界。

    事實也是如此,看見謝陵站出來,在場的魔族相互看了看,紛紛坐下,不斷地往結界內輸送靈氣。

    始祖之門庇護他們不受外敵入侵,也只有他們的靈氣可以維持結界。

    隨著魔族的加入,陸晚夜得以喘息,優曇花治愈他的魂魄。其他人自發地將魔族圍在中間,替他們護法。

    蒼穹上,銀色的閃電劃破長空,洪水高漲,黑暗侵襲,能夠落腳的地兒越來越小,到最后它們被完全吞沒,這片大陸陷入漆黑之中,只有轟隆隆的雷霆混雜著水聲。

    天地間的靈氣瘋狂下沉,以極快的速度消失。

    龍骨承載著整個荒域在虛空中飛行,梅洛雪他們被黑霧逼的節節敗退,外界靈氣消亡,他們只能用自身的靈氣去填補。可他們的靈氣不是取之不竭,而是如同燃燒的蠟燭一般,用一點就少一點。

    最終他們被逼回荒域,荒域的邊緣在黑霧中一點點消失,露出土壤下森白的龍骨。

    他們喘著粗氣,已是強弩之末。可是他們已經不能再退了,因為他們的身后就是結界。

    一旦黑霧逼近結界,破碎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梅洛雪緊盯著那步步緊逼的霧氣,神情凝重,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柳云湘同她并肩而立,面對這緊張的局勢,自嘲兩聲道:“黃泉路上有你這個魔族美人相伴,想想也不錯。”

    梅洛雪:“……我孑然一身無所謂,你也無所謂嗎?”

    梅洛雪意有所指,柳云湘笑容苦澀,但神情堅定。她相信她的孩子就算沒有了她的保護,也能闖出一番天地。

    離他們不遠的辰一聞言盯上方生,方生目光陰沉,危險地掃他一眼,不等他開口便道:“閉嘴!”

    方生輕啊一聲,道:“我是想說沒想到老子有一天也能死的這樣悲壯。”

    他說著揮出手中的長刀,刀鋒閃爍著寒光,刀尖之處,黑霧離他們已經不足一步之遙。

    慈悲大師手中的佛珠早已斷裂,他雙手合十,眉骨上有一道正在滲血的口子,平添兩分肅殺。

    梅洛雪望著一望無際的黑暗,眼波流轉間,心底已經有了決斷。她揮出披帛,五彩斑斕的匹練纏上界外的四人,在他們尚未反應時,直接將他們甩進結界。

    “黃泉路,我一人獨行就夠了。”

    梅洛雪抬手掐訣,身后浮現出一道高大的魔影,和平日漆黑的影子不同,這道魔影閃爍著落日般的金輝。她雙手合十立于結界之外,目光是一團燃燒的火焰。

    世間已無靈氣,但梅洛雪神魂尚存,燃燒神魂之力,足以讓她再撐一個時辰。但一個時辰之后,她將魂飛魄散。

    被甩進結界的幾人沒料到她會來這一手,想要再沖出去時,卻被她的魔影擋住。

    梅洛雪從容不迫,朗聲笑道:“諸君,愿我福星高照,逢兇化吉。”

    梅洛雪話音剛落,那些黑霧便朝著她撲過來,她抬起手,神魂之力散開,猶如滿天星火,照亮這無盡的虛空。

    魔影隨她跨出,是她最忠誠的護衛。

    她們奔赴黑暗,在龍骨上起舞,翻飛的裙擺,飄揚的披帛,輕盈曼妙之下殺機暗藏。

    她足尖踩出的火焰連成一片,靈火燎原,恍如暮色下的晚霞。

    涌上來的黑霧被逼退,結界得以保全。

    看著危機暫時解除,大家的心里卻沒有絲毫的喜悅,他們的目光凝視著黑暗中唯一的火焰。他們不知道這團火能撐多久,但他們知道這團火會永不熄滅。

    黑暗中眾人失去了對時間流逝的感知,梅洛雪和自己的魔影駐足在黑暗中,她們和黑霧保持著一個詭異的平衡。

    不知道過了多久,電閃雷鳴的蒼穹上發出轟隆隆的巨響,一道紅到發紫的閃電猛地劈下來。

    這道閃電就像是某種信號,它扎入水中,洪水沸騰,波濤洶涌的水面像是被人點了一把火,無數的火焰在水面上燃燒起來。

    “轟隆……轟隆……”

    雷霆不絕于耳,紫色的閃電更是密集如雨,一道接著一道,不斷地往下劈落。它們所到之處,暴雨氣化,火焰升騰,荒域如同飄在一個巨大的火爐中間。

    梅洛雪的神魂之火被壓下去,她面對的那些黑霧更是像遇上天敵一般,發出呲呲呲的聲響,迅速地消亡。

    梅洛雪歪了歪頭,看向頭頂的天。

    壓抑厚重的云層被紫色的閃電劈開,到處都是蛛網般的裂痕,天光從隙縫中落下,驅散這無盡的黑暗。

    支撐結界的魔族這才收手,他們耗空了體內的靈氣,身體緊繃的弦一松,便全部癱倒在地。

    謝陵面色慘白,手腳發軟,陸晚夜伸手扶住他,讓他慢慢坐下。

    洪水在火焰中蒸發,隨著它們褪去,天地間冒出無數的星塵,它們漫無目的地游蕩在虛空中,各自游離。

    蒼穹上的閃電逐漸停歇,一道純白的光暈穿透無盡的黑暗,發出一聲尖銳的長鳴。不等眾人抬頭,天地間突然爆發出一陣刺眼的強光,眾人被刺的睜不開眼,他們抬手阻擋也無濟于事。

    那光暈持續了很久很久,等它平復后,眾人再睜眼時,天地已經恢復被洪水淹沒前的模樣。

    荒域飛在半空中,山川五岳盡在腳下。

    蒼穹上,一只雷霆組成的蠱雕張開翅膀翱翔,它所到之處,游離的星塵化為靈雨,滋潤每一寸土地。

    枯竭的靈脈如同久旱逢甘霖,靈氣噴涌似地爆發,眾人透支的力量瞬間得以充盈,就連陸晚夜受損而不斷透明的魂魄也被滋潤,越發凝實。

    無塵的伴生優曇花搖曳著,花蕊中心的金色不斷地朝著四周擴散,不消片刻,它就褪去一身的黑暗,潔白如雪。

    無塵一愣,他運轉靈氣,纏繞在他身上數百年的業障之氣盡數消失,他得以洗去一身的因果煞氣,眉間的紅蓮印記化成一顆朱砂小痣。

    靈氣復蘇,山川重塑,輪回完整。

    陸行淵做到了!

    他補全了東皇鐘,讓此界重獲新生。

    眾人忍不住歡呼,梅洛雪站在龍骨上,嘴角帶笑,欣慰道:“真好。”

    她身后的魔影散去,她閉上眼,墜落龍骨。

    劫后余生,天地重獲新生,人世百廢待興。

    眾人嘗過最初的靈力甜頭后,體內的傷勢盡數爆發,參與大戰的人傷的傷,殘的殘,除了休養生息,根本就提不起旁的念頭。

    疾風化身器靈,在天地間飛了三天三夜,而靈雨也落了三天三夜。

    如果曾經的東皇鐘是一個湖泊,那現在的東皇鐘就是無邊無際的海洋,靈氣的充盈甚至讓不少一直卡在瓶頸期的弟子瘋狂進階。

    就連慈悲他們這種卡在渡劫期的前輩,也能輕松破除屏障,再也不受約束。

    而在無數進階的喜悅中,也有一絲悲傷彌漫在大家心頭。各門各派在重建家園之時,也不忘前往魔族打探消息。

    “他還是沒有下落嗎?”

    神魂遭到重創,勉強撿回一條命的梅洛雪躺在床上,全身上下只有腦袋可以自由活動。

    陸晚夜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手里捧著一本書,聽見她問,頭也不抬道:“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梅洛雪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一點都不著急?”

    陸晚夜抬頭,道:“我著急有什么用?我現在全靠無塵養著,離開他的距離不能超過兩個院子,而你一個傷殘人士,到現在都動彈不得,我兩加起來湊不出一個好字,著急也只能干看著。”

    梅洛雪哽住,她和陸晚夜都趴下了,要不是無塵為了陸晚夜留下來,幫忙處理魔族的要務,魔族現在能亂成一鍋粥。

    然而這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陸行淵失蹤了。

    東皇鐘修復后,陸行淵并沒有回來。無塵帶著陸晚夜去環水之淵所在找過,那處斷崖被拔地而起的山脈填平,陸行淵下落不明。

    謝陵得到消息當夜就獨自踏上尋找的旅途,大家勸不住,讓他帶幾個人手他也不帶。

    梅洛雪無奈望天,只希望懷竹能夠有好消息傳來。

    饒河,傳承之地。

    陸行淵從石床上醒來,愣了兩息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東皇鐘修復完成時形成的漩渦卷到何處。他翻身而起,環顧這個堆積著無數妖獸白骨的房間,一切還是他曾經離開時的模樣。

    石桌上落滿了灰塵,隱約能看見當年放信的位置。陸澤在信中寫下他的絕望和無奈,讓后人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離開。

    那時的陸行淵一無所知,而現在的陸行淵已經做到。

    “前輩,你們可以安息了。”

    陸行淵對著空蕩蕩的石室低聲喃語,無人回應,唯有身后的石門緩緩打開,有一絲光亮照射進來,妖骨化為塵埃。隨著陸行淵的走出,身后的石室也泯滅為塵,不復存在。

    外界天光大亮,陸行淵從陰影下走入天光中,他有一瞬的恍惚,前塵若夢,一時似幻似真。

    他跨出山洞,洞外已無懸崖峭壁,而是一座蜿蜒起伏的山脈。

    在洞口處,斑駁的樹影間,一道身影長身玉立,他背對著陸行淵,迎著光,頭上的狼耳朵透亮紅潤,狼尾巴在陽光下閃爍著細碎的微光。

    陸行淵喉結滾動,輕聲道:“小狼。”

    謝陵回頭,眼睛有些發紅,面上的悲傷之色消融,眼里閃爍著淚光,面上卻浮現笑意。他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陸行淵身前,踮起腳尖,抬手摟住他的脖子,仰頭吻上他的唇。

    劫后余生,陸行淵沒有回來。

    謝陵不信他出事,跋山涉水走過他們相遇的每一個地方,直到這個給予他們這一世新生的斷崖。

    斷崖不復存在,傳承之地卻沒有消失,只是謝陵沒有辦法再走進去。

    他惶惶不安又心存期待,在這里站了一夜,晨光驅散黑暗,拂去昨夜的露水。他終于在紅日冉冉升起后,迎回他的心上人。

    他的恐懼和不安都化為一吻,炙熱而濃烈。

    陸行淵一手攬著謝陵的腰,一手扣住他的后腦勺,把人壓向自己,加深這個吻。

    林間樹影斑駁,鳥語花香,陽光透過樹葉落下點點星光。

    東皇鐘認主,此界不再是束縛,以后他們會踏上新的征程,朝著星辰大海出發。

    但那些都與此刻無關,此刻的他們只有彼此,問征途,不如問風月。

    紅塵浪潮滾滾,我們終將如約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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