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聚首
項溫拍了拍徐瑾瑜的肩膀, “師妹你就放心吧,師兄辦事,你放心。反正不觸犯秦律, 就是讓他吃些苦罷了。”
聽師兄這么說,徐瑾瑜也放下心來。
對于徐氏宗族的人,她是眼不見心不煩,若不是他們跑到她面前“刷存在感”, 沒事兒找茬,她也不會計較那么多, 大路朝天, 各走一邊唄。
但是今天徐沛這番作為確實膈應住她了,真不知道原身是怎么忍下去的,她是沒那么好的脾氣。
今日徐沛做的事跟原身受的鳥氣來講, 可以說是不到十分之一,徐沛他們那一家做的事那要是說出來,都上不了臺面。也不知道商於的徐氏老族長, 怎么讓徐沛的大父做了徐家溝的小族長, 簡直德不配位。
做的事兒也都挺奇葩, 比如在原身雙親去世后不久就張羅著給說媒。
做這事兒的不是別人, 就是這個徐沛的親母。
那時候原身才十四歲啊,父親過世方一年,母親剛剛下葬,徐沛的親母就到徐瑾瑜的家中,裝作一副慈祥的樣子勸她嫁人。
還跟她說那人是自己娘家的猶子, 說她若是嫁過去那就是親上加親了。
原身說要給父母守孝不想嫁人, 徐沛的親母見她不松口,就隔三差五的來找她說, 那是說的天花亂墜,把她的猶子夸得是天上有地上無的。
原身都被她天天洗腦,甚至覺得自己嫁出去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后來還是鄰居嬸子問她,為什么徐沛的親母天天去她家里。
原身這才把這事兒跟嬸子說了,問嬸子,她現在一個孤女,是不是嫁人比較好。
嬸子聽后,一把將她扯到屋里,大罵她糊涂。
跟她說徐沛親母的娘家猶子,生來就是個病秧子,那都出不了屋見不得風,走路一走三顫的,另外那病秧子的親母也是十里八村的有名的潑婦。
這要是嫁過去,那不僅要伺候那個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要歸天的病秧子,還要受君姑的磋磨,可萬萬不能一時糊涂被忽悠了。而且嬸子懷疑,徐沛親母這么執著于說親,想吃絕戶。
鄰家嬸子的這番話給原身說清醒了,在徐沛親母再來的時候,明確說不嫁人要給家人守孝。
不過這事兒也沒就此翻片,自原身拒絕之后,跟徐沛家里關系比較好的幾家就經常來找她看病抓藥。還底氣十足地說徐瑾瑜給外村的人看病都不收診金,那他們拿藥也不用給錢。
原身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在徐家溝生活不想鬧翻了,就這么忍氣吞聲,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但是她的忍耐并沒有換來他們的感恩,而是恬不知恥地到處宣揚她家有錢,所以給人看病不要診金,可以免費去抓藥。
這就很無恥了,原身給人免費看過病不假,但是是對于那些家里確實窮的揭不開鍋的,讓他們拿柴,拿野菜什么的當診金。
怎么在那些人的口中,她就是一個散盡家財,要大濟蒼生的人呢?
她家里是有些積蓄,但是那也是原身的親父在戰場上丟了半條命,立了功掙的,還有親母辛苦行醫賺的,來的正正當當,堂堂正正。
這些事情在徐瑾瑜看來,那可真是可惡,原身受的了,她可受不了。
她也不是什么圣母,整什么以德報怨,還是那句話“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雖然不知道師兄說的“讓徐沛吃一些苦頭”,是什么苦,但是既然師兄既然說了不違法,她還是相信師兄的實力的,應該能整些花活兒。
她撫掌說道:“師兄,今日我請你跟師傅去搓一頓咋樣?地點你來選!”
“搓啥?”項溫疑惑。
“就是吃頓好的,咸陽的館子任你選,你師妹有錢!”徐瑾瑜一甩手中的佩囊,嘩啦嘩啦,“若是這里的不夠,我讓人回府中取。”
項溫眼睛一亮,“那好!我要去聽風居!我這就去叫師傅。”話音未落就撒丫子跑了,那速度,生怕徐瑾瑜反悔似得。
此時小風提醒道:“小姐,公子說今日下午與小姐一起用飯,你看……”
“衛四,你去跟公子傳個信,說我跟師傅他們要到聽風居吃飯,看他有空閑去沒有。”——
俗話說無巧不成書,不是冤家不聚頭,今天還真是巧了。
徐瑾瑜帶著師傅他們一進聽風居的門,就看到大堂之中有個熟悉的人。
項溫也看到了,瞇著眼睛問道:“師妹,我沒眼花吧,那個拿著酒樽跟人瞎呲的就是徐沛那臭小子吧。”
“嗯,你沒看錯,就是他。”徐瑾瑜扶著師傅說道。
項老太醫:“這就是項溫說的,給他氣的肝疼想打人的徐沛?”
項溫咬著牙擠出幾個字:“對,就是他,著實有點欠揍。”
徐瑾瑜看項溫又想暴走,趕緊勸道:“走走,我們去雅間,眼不見,心不煩。師兄你不是說這家有很多好吃的么?我們進去先點上,公子一會兒就來。”
項溫在去雅間的路上,是一步三回頭,忿忿不平地跟徐瑾瑜吐槽,“沒想到這臭小子家里這么有錢,竟然住在聽風居,這么貴的地方,我都沒舍得來這里吃過飯。”
“今天你師妹我請客,你就隨便吃,敞開肚皮吃!你若是想聽曲,我給你點曲,你若是想住這里,我給你掏錢!”就沖師兄今日仗義執言,為她出頭,那也得好好招待。
項溫哈哈一笑,驕傲道:“嗯,好師妹!聽曲就不必了,我今日多點幾個菜。”
說話之間他們到了雅間,徐瑾瑜扶著師傅坐下,然后叫小廝過來,讓師傅和項溫開始點餐食。
在他們在雅間喝著茶水,吃著干果嘮著磕的時候,樗里疾也到了聽風居附近。
在門口迎接客人的小廝遠遠看到公子的車駕,立馬就去叫掌柜的。
等樗里疾到了聽風居門口后,就看到掌柜的在門口笑臉相迎。
“公子,徐醫官在樓上雅間,我帶你過去。”
“勞煩。”樗里疾應道。
他跟著掌柜的進了門,穿過大堂往里走,突然聽到熟悉的名字。
“那個徐瑾瑜啊,算個屁,還說我白眼狼,忘恩負義!她才是忘恩負義的小人,一朝發達了,就六親不親了。”
樗里疾循著聲音看去,是一個喝的滿臉通紅的男子,身著白衣穿的人模人樣,就是說的話不像是人話。他的眼神微冷,朝著那人走去。
和那白衣男子一起吃飯喝酒的人此時也看到了公子疾,立馬扯了扯那白衣男子的袖子,勸他不要說了。
但是,那白衣男子喝醉了酒,反而拿著酒樽對著嘴喝,還大聲嚷嚷著,“扯什么扯,把我衣服都快扯破了,你知道我這衣服多貴么?”
他搖晃著身子,走到了過道里,接著說道:“還有那個徐瑾瑜,什么神醫,神女下凡?她就是個喪門星,她出生那年把她大父克死了,還未及笄,就把父母克死了。她現在攀上高枝兒了,要嫁給公子疾了,想當年,可是差點嫁給我表兄的!她在我面前神氣什么?”
樗里疾的眼睛里此時似是帶了冰,站在神色癲狂的白衣男子面前。
“此人什么來歷?”
掌柜的此時被嚇得臉都白了,邊打照顧讓登記的伙計過來邊解釋:“最近醫塾招生,來了不少來報名的人,這個人應該也是,我現在立馬查此人的來歷。”
此時跟那徐沛一起用飯的幾個人兩股戰戰,他們沒想到蹭個飯也能出事兒,本來聽著徐沛說自己是徐醫館的堂兄,想著跟他打好關系的。
徐沛說請他們用飯,他們就樂顛顛的湊到一起了,但他們也沒想到這徐沛喝醉了酒就開始說胡話了啊。
張明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驚慌失措地說道:“公子,我跟這個徐沛沒有關系,他是商於縣徐家溝的,我是洛南張家村的,我跟他今日第一次見面,他說他是徐女醫的堂兄,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其他幾個人也磕磕絆絆出來,跪在地上,紛紛表示跟徐沛沒有關系。
此時聽風居的掌柜的已經讓兩個小廝拉住徐沛,還有一人捂著他的嘴,生怕他再口出什么狂言,那他這聽風居也干到頭了。
“公子,底冊找到了,他確實是來自徐家溝,說是來醫塾報名想要當醫士,這是他的信息。”掌柜的彎著腰雙手將冊子遞給公子疾。
樗里疾看過記錄的驗傳信息,對掌柜的吩咐道:“我看這個人醉的不輕,滿口胡話,你們還是找些人看護起來為好。”
掌柜的聽公子疾這么說,擦了下額頭豆大的汗珠,“我馬上讓人將他送到房間,一定看護好,請公子放心!”
樗里疾見那徐沛被人拖到后院,一臉肅然地上了樓。
他心中暗忖,這人既然是去醫塾報名的,瑾瑜說不定跟他碰過面。這人在這里說這些話,難道今天他跟瑾瑜碰了面,起了沖突?
今日衛四回到府中問了他是否要到聽風居用飯,說是瑾瑜要請師傅和項溫來這里用飯,他說來衛四就匆匆去回話了,也沒有說什么。
他也不知道今日瑾瑜去醫塾都發生了生么事,若是這人在瑾瑜面前也胡說八道,這么口無遮攔,那他就另作打算了。
進了門之后,他就看到徐瑾瑜和項老太醫談笑風聲,不見有什么異樣,見他進門她還笑著迎了過來。
“發生了何事?怎么愁眉緊鎖的?誰惹你了?”
徐瑾瑜見樗里疾臉色不太好,拉著他的胳膊問道。
什么高招
樗里疾拍了拍她的手, 說道:“坐下再說。”
兩人坐定之后,徐瑾瑜關切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樗里疾撫平衣服,不答反問, “你今日遇到了那個叫徐沛的人?”
“你怎么知道?”她還挺吃驚的。
在來的路上她專門問了衛四一句,有沒有跟樗里疾說今日的事,衛四說她沒有吩咐,他就沒說。
樗里疾側身看著她, 解釋道:“方才在樓下聽到有人發酒瘋,說胡話, 說你忘恩負義, 六親不認什么的。掌柜拿出底冊,說他是你同鄉,叫徐沛。”
項溫又上頭了, 不過在公子疾面前,他還是收斂了些,沒有拍桌子罵人, 只是猛地將茶盞往食案一放。
“我看這人就是欠打, 師傅, 你說我之前出的主意怎么樣?”
項老太醫搖了搖頭, 評價道:“不怎么樣。”
徐瑾瑜被項溫吊了一路的胃口了,“你想的什么招數?我還挺好奇的,什么高招?”
項老太醫一捋胡子,調侃道:“高招?你可太高看你師兄了?他說的吃些苦頭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說是在醫士考試的時候想讓那個徐沛多喝幾碗苦藥。”
徐瑾瑜:……
原來吃點苦頭, 是如此簡單的直白, 就是吃點苦的。
項溫看他們似乎對他出的招似乎不太滿意,不甘心地說:“我這不是想著那徐沛不喜草藥味, 還曾罵小師妹臭丫子嘛。我就想著弄幾樣酸苦還有澀苦的藥讓他喝。”
“什么,他當著面罵你?”樗里疾凜聲道。
徐瑾瑜尷尬一笑,“不是今天,之前的事兒了。他那個外強中干的人,才不敢當著我的面罵我。”
樗里疾冷笑一聲,“我覺得他膽子倒是不小,方才還當著我的面罵你來著。”
項溫滿臉震驚,直起身子說道:“師妹,你看我就說那個徐沛不知道天高地厚敢在咸陽撒野吧。你看看,你看看,他不僅在你面前囂張,連大秦公子都不放在眼里。”
徐瑾瑜一擺手,“師兄,你就別煽風點火了。”她又問樗里疾,“他除了說我六親不認,還說我啥了?”
樗里疾手指捻著杯沿,語調平緩地說:“哦,他還說想當年,你差點嫁給他表兄。”
什么克家人的話,他是不信,他比較關心這個問題。
項溫:!!!
項老太醫:???
徐瑾瑜一撓頭,訕訕地說:“事實不是他說的那樣,什么叫我差點嫁給他表兄,是差很多好吧!”
項溫低頭喝水,項老太醫眼睛一瞇。
至于樗里疾,自己倒著茶,云淡風輕地問:“也就是說,有這么一回事?”
徐瑾瑜聽他這么一問,頓時警覺了,壞菜!
這事兒她誰都沒說過,樗里疾也不知道,那徐沛那樣說可不就是讓人誤會么。
“這事兒說來話長,但絕非他說的那樣,你容我細細分說。”
樗里疾抿了一口茶,“另外把今天的事兒也一并跟我說說,他遇到你之后怎么囂張的。”
徐瑾瑜:“行,小風,倒茶,讓我慢慢說……”
她這一說便說了差不多兩刻鐘,開始上菜了她也正好說完。
樗里疾聽完她的敘述,也清楚了來龍去脈。
他沒有派人去查過徐瑾瑜之前的事情,公父和太子或許是了解的,但是他們也從未跟他說過這些,他今日才知道原來她在徐家溝是這樣的處境。
這些事情她從未跟他提過,原本他聽說那徐沛說的話還有些吃味,但是聽過徐瑾瑜說了自己家人和徐氏宗族的糾葛,以及被徐沛親母說親的前因后果,便只覺得心疼。
項老太醫也氣的胡子都快翹起來了,氣鼓鼓地說道:“送你出嫁的事怎么輪也用不著他們來操心,君上之前也跟我提過,你若是愿意,從我這里出嫁!我定給你整個風風光光!”
項溫也附和道:“我也贊同,沒見過這么見利忘義的,原來把人從族譜除名了,說師妹的大父是撿來的養子不能入族譜,不能分遺產也就罷了。在師妹父母都去世的時候,他們竟然還想讓師妹嫁給那么個病秧子,可真是滿腹算計,欺負人。”
然后他一拍桌子,說道:“師妹,我覺得小風出的主意也不無道理。”
徐瑾瑜眉毛一皺,“趁著月黑風高,把他打一頓?我覺得沒必要把自己沾一身腥。”
項溫猛喝了一盞茶,壓了壓火氣,嘆氣道:“你看你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讓,我是想不出來好點子了。公子,你聰明,你說這事兒咋辦,這口惡氣我是實在咽不下去。”
樗里疾手指輕點食案,“我們按規矩來,用過飯后我們去一趟衙門,報個案。就說有人酒后鬧事,在大庭廣眾之下污蔑官員,他說的話不止我剛才復述的那些。讓衙門派人將商於的徐氏老族長,對,還有徐家溝的那個小族長都叫過來,一起當堂對峙,分說清楚。”
項溫聽樗里疾這么安排,當即豎起大拇指,“高!這確實比我跟小風的主意正,今天那個徐沛在這里一嚷嚷,這么多人肯定有人心里打鼓,師妹不能這么不明不白地背這黑鍋。”
樗里疾接著說道:“那個徐沛,既然這么聞不得草藥味,也別讓他參加醫塾的考試了。今年他都十九歲了,家中也有兄弟,也該去軍營了,此等有膽識的人不應該被埋沒。”
“郯清,你去跟這里的掌柜說一聲,說若是庭審請他作證,另外找一下今日跟那個徐沛一起吃飯的人,問問他們那徐沛還說過什么話。帶兩個護衛,看好那個徐沛。”
徐瑾瑜看郯清帶幾個侍衛出去,弱弱地說:“那我們先用飯?一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這飯還怪貴的,浪費了怪可惜的。”
她還未來過這里吃飯,不過看著案上的涼拌藕帶,涼拌韭菜,烤羊排,醬汁魚,燉干瓠瓜片,還有水藻蛋湯,確實看著不錯。
她接著介紹道:“聽小廝介紹,這個涼拌藕帶不錯,加了老酢,酸甜脆爽,很是開胃。”
樗里疾拿起木梜,嘗了一口,稱贊道:“確實不錯,府中池塘有荷,可以讓廚子做這個菜。”
項溫看公子疾和師傅他們都開動了,也拿起木梜,說道:“今天借師妹的光,我也一飽口福,嘗嘗這士子名流們都喜歡的菜。”
徐瑾瑜調侃道:“人家士子來這里可不是為了口腹之欲,那是喜歡下棋、聽曲、喝酒和說學問。”
項溫手拿著一根羊排,搖了搖頭,“我不喜歡附庸風雅,還是吃菜實在。”
新奇鍋具
溫度漸暖, 公子疾府中的荷花悄然盛開,和徐瑾瑜命人搬到花園的芍藥爭奇斗艷。
荷花池內此時傳來小黑的聲音,“谷繁兄, 這次還挖半筐么?”荷葉晃動之下,冒出一個濕漉漉的腦袋,還有黑黑的面龐,在綠葉粉花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的黑。
谷繁提著一個水桶, 桶里裝著半桶水還有剛從池塘里撈出來的魚。
“這藕帶,有長有短, 有粗有細, 不好說得挖多少條,你約摸著,至少要夠做兩盤菜的量。”
小黑繼續往荷花池里邊趟了趟, “行,那我再挖點兒。”
“我先去做別的菜,你挖好洗凈拿廚房啊小黑。”谷繁交代過后便提著水桶往廚房走。
徐瑾瑜原來移栽過來的果苗已經坐穩了根, 此時又抽出了不少新的枝條。府中的家丁夏榮專門負責給園中澆水, 除蟲, 此時他正拿著個水瓢給樹木澆水。
谷繁路過花園跟夏榮說道:“小姐從南山挖回來的花草, 還怪好看的。”
“是吧,就是再長一段時間這花草就大了,我看得移栽到別的盆里。”夏榮一手拿水瓢,然后用另外一只手撩著水往蘭花中灑水。
看谷繁提著一條魚,問道:“今天又準備給小姐做啥好飯?我看你們小廚房的做完朝食就開始忙活做午飯。”
谷繁將水桶放到地上, “做一個涼拌藕帶, 做一個魚丸湯,一個小炒雞, 再烙兩個餅。”
“聽說小姐這幾日都忙得顧不上吃飯,在醫署忙到很晚才回來。”夏榮說道。
谷繁重新拎起水桶,“聽說各郡縣選的女醫士都到了,小姐在帶著人編什么書,還帶人去看診什么的,忙的很,不聊了,我得趕緊做飯去。”
提著桶回到后廚的院子里,看到兄長谷豐此時正在淘洗剁成塊兒的雞,他將水桶放下,準備工具開始殺魚。
谷豐將盆中水倒出來,感嘆道:“你說小姐怎么想出來這么多的稀奇玩意咧?炒鍋、平底煎鍋還有銅火鍋。”
“可不,咱倆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但是這些樣式兒的鍋還是頭次見,還挺好用的。她教咱們做菜的時候,那比我們廚子還像廚子,那鍋是真的好用。”谷繁刮著魚鱗說道。
他最近算是學了不少新菜,就拿府中常吃的雞來講,原來他們不是烤著吃,就是燉著吃,還是跟小姐學的炒著吃,燜著吃,說是什么小炒雞,黃燜雞,味道確實很不錯。
平常吃的咸臘肉,煮熟之后切成薄片,做成竹筍炒臘肉,青菜炒臘肉,也是香的很。
小姐還跟他們說讓他們自己發揮,很多食材都可以搭配著做,煎炒烹炸,用這炒鍋和平底鍋做菜會方便很多。
想到這里,谷繁往兄長身邊挪了挪,低聲問道:“你覺得我們未來公子夫人咋樣?”
谷豐打量了一下四周,看附近沒人,輕聲道:“那還用說?感覺懂的很多,還什么都會。”
谷繁:“我不是問你這個,她多才又多藝,是個全才是君上都認定的。我是說,她成了公子夫人,對我們家丁來說咋樣。”
谷豐將淘洗好的雞塊撈出來,放到另外一個盆里,“那還用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小姐也是出身鄉野,我感覺小姐挺容易相處的。”
谷繁處理著魚說道:“原來只知道小姐是商於的,是個平民女子,不知道小姐的身世還那么可憐。”
“要不是醫塾招生那幾日,徐沛整的那些事兒,我們那會知道這些。”谷豐端著盆站起身,笑道:“聽說那徐沛被府衙判了笞刑,打的屁股腫的老高,后來是趴在馬車上被他老爹拉回去了。”
谷繁將魚也收拾好了,提著魚和谷豐一起往廚房走著。
谷豐:“要我說是真解氣,咱們那日在府中忙著做飯沒能去看府衙開審,聽青黛說那天咸陽城可多百姓去看呢,把衙門外邊圍的水泄不通的。那商於的徐氏老族長氣的差點拿著拐杖當堂打徐沛。”
到了廚房后谷豐將雞肉放到案板上,然后開始切配菜。
谷繁則是開始處理魚肉,他先用刀將魚破開,將魚骨頭和魚腹上的刺片掉之后,再用刀刮魚肉,白色的魚肉被刀刮下成泥狀,不一小會兒,這兩片魚肉便只剩下魚皮。
谷繁將魚骨切成段,然后將魚頭破開,開始攪打魚糜上勁兒,準備做魚丸。
此時小黑還沒回來,廚房就他們兄弟二人,倆人又接著剛才的話頭開始聊。
谷豐繼續說著早上從青黛那里聽來的消息,“剛才不是說那老族長氣的牙癢癢,想要打那個徐沛么?后來真的打了,不僅用拐杖打了那徐沛,還是在他受完笞刑之后。那給他疼的,嗷嗷亂叫。”
“后來呢?”谷繁用木梜攪著魚糜,湊到谷豐旁邊。
谷豐將菜放到盤里,說道:“青黛說百姓均拍手稱快,說那徐沛一家太喪良心,之前為了爭那些家產不讓人家入祖墳就算了,還欺負一個孤女。”
“那可不,徐沛在鹿鳴居說那話太難聽,顛倒是非。咱們小姐吃悶虧這么多年都沒吭一聲,他還跳出來數落咱們小姐,可真是恬不知恥。”谷繁說道。
此時院中傳來水聲,谷繁端著碗朝院中一看,小黑在洗剛挖出來的藕帶。
于是跟兄長說道:“小黑回來了,我們趕緊做飯吧,做好趁熱讓小棠送過去。”
公子原來忙起來也是一天只用兩頓飯,但是自小姐搬過來之后,只要是在府中,就隨著小姐一天吃三頓。
小姐對穿不怎么在意,也不愛買什么錦衣華服,就是對吃上十分重視,說一日三餐必不可少,早中晚少了哪一餐都覺得的不好。
好在小姐吃飯也不挑食,偶爾還自己下廚做飯,跟他們小廚房的相處還怪融洽——
就在正午之時小棠將飯食送到了女醫署,此時徐瑾瑜剛好跟女醫士們講完了課,剛好回到在醫署的休憩的房間。
青黛見她回來,立馬給她倒上熱茶,然后將小棠送過來的飯食擺出來。
小風見徐瑾瑜一臉疲憊,心疼道:“小姐,你連著講了兩日,嗓子都有些啞了,趕緊喝些茶潤潤喉。”
徐瑾瑜清了清嗓子,然后坐下來將茶一飲而盡,感覺有些冒煙的嗓子總算舒服了些。
“好在在講今日一下午的,藥學我就講完了,明日開始就讓她們去隔壁蹭課。”徐瑾瑜擦著手說道。
她覺得搞崗前培訓,借助醫塾的外援是無比明智的選擇。
醫塾是師資力量雄厚,項老太醫現在不在宮中做事,現在專門在醫塾講課,太醫署的醫士也會定期來授課。這算下來就十幾個人了,另外還有幾個看到公告來應聘當老師的。
這及加起來就多了,本次醫塾報名的人有五六百人,但是經過考試和篩選,選了三百人作為第一批培養的對象。
這三百人中有的是有基礎,本身略懂醫理,有的是原來就是做的跟醫藥相關的活計,此次想來學個本領,還有的
殪崋
是完全沒有基礎的。
現在醫塾將他們根據基礎的不同分為了兩個班,沒有基礎的是一個班,略有基礎的是另外一個班,兩個班分別進行授課。
徐瑾瑜這里的女醫士情況則又不一樣了,她們是被各郡縣推薦過來的醫士,基本都是地方有名的女醫士,有相當一部分的醫術是相當厲害。
若是論醫學理論,徐瑾瑜可能比她們好一些,但是若是說實踐經驗,她還是比不上的。
尤其是一些女醫士已經三四十歲,看過的病例,治療過的患者,尤其是在婦產方面的經驗是十分豐富的,這是徐瑾瑜所欠缺的。
當然也有年輕的醫士,跟她年齡差不多的,這些基本是家中是醫學世家,有著深厚的理論基礎。
所以對于這些女醫士的崗前培訓,就不能用教學生那一套了,基本是講授加討論分享的模式,講授為輔,彼此交流經驗為主。
下午還有課,她得趕緊用飯,用完飯休息一會,接著上課。看著今日送過來的飯菜,她一上午的疲憊消散了一些。
有涼拌藕帶、魚丸湯、小炒雞還有兩個雜糧小燒餅,小棠每次都是坐著馬車來送飯,從公子府到醫署不到一刻鐘的時間,現在是春夏之交,飯菜送到還是熱乎的。
她先是吃了一口涼拌藕帶,里邊加了老酢、小蒜末還有姜末,酸爽中帶著些辣味,一口咬下去,酸辣脆爽,十分過癮。
“我記得公子說他的莊子里還有一處河塘,里邊種的可有荷?”徐瑾瑜問道。
她覺得按照她這個吃法,府中池塘本就不多的荷花還未等長出藕節都被挖光了,藕帶怕是長不成大藕節了。
“有的,比府中種的還多,不過水比較深不是那么方便采。”小風說道。
徐瑾瑜喝了口魚丸湯,又夾了一個魚丸,和之前做的一樣,勁道爽口。
“谷繁和谷豐的廚藝越來越好了。”她滿足地說道。
婚前驚喜
事實證明, 專業的廚子還是很有創造力的,尤其是在廚具齊全,還得了徐瑾瑜示范點撥的情況之下, 小廚房的菜單那是越來越豐富。
徐瑾瑜也終于吃上了小炒,涮上了火鍋,帶著樗里疾解鎖了不少新鮮吃法。
在忙忙碌碌中,芍藥花開又敗, 只剩下零星的幾朵花在烈陽之下挺立著。
此時已經到了七月中旬,芍藥的花期已過, 但是蓮花開的正旺, 公子府園中的荷花亭亭玉立,有的含苞待放,有些正在怒放, 粉白的花朵在圓圓綠葉之中,宛若出水的仙子。
現在咸陽的醫署已經步入正軌,醫署已經開張接診, 其他的工作也在有條不紊地開展著, 徐瑾瑜進入了“朝九晚五”的工作狀態, 只不過沒有周末。
原因無他, 因為在這個時候,沒有那么多的假期,而她作為女醫官,休假跟官吏相同。
現在的假期大致有喪假、歸休、病假、婚假和農假等休假名目,但是整體來說休息時間還是比較少的。
夏日的白天還是比較長的, 徐瑾瑜下班從醫署出來的時候還艷陽高照, 馬車和往常一樣在街角停著。
徐瑾瑜被青黛扶著上了馬車,打開車門, 驚喜地發現車里竟然有一個人。
“疾,你怎么來了?”她驚喜地問。
樗里疾伸手,拉她坐下,眉眼帶笑,“帶你去個地方。”
徐瑾瑜坐到他的對面,好奇地問:“什么地方,還這么神秘兮兮的?”
“你不是說酷暑難熬,晚上熱的厲害睡不著,帶你去個涼快的地方。”樗里疾拿出一個扇子,輕輕地給徐瑾瑜扇著風。
徐瑾瑜聽說要去涼快的地方,眼神一亮,“涼快的地方,好啊,這夏天可太熱了。”她嘟囔道。
而且現在沒有風扇、沒有空調、還沒有冰來降溫,雖然穿著絲綢的衣服滑溜溜的不悶熱,但是擋不住外界環境的高溫,也是熱的受不了。
火熱的太陽炙烤著大地,仿佛置身于大火爐之中,若是在太陽下站一會兒,感覺能聞到烤肉香味兒。
有句詩不是這么說:“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同理,徐瑾瑜覺得她若本可以忍受炎熱,如果她不曾享受過空調的涼爽。
她覺得,酷暑比嚴寒難熬的太多,冬日冷了可以多傳一些,在室內可以燃炭盆。但是夏天天熱沒招啊,衣服是蠶絲做的,已經是很薄了,不能更少了。
在室內的話只能在屋內灑些水降溫,身邊有人打扇,扇著風也會清涼一些。
晚上她不喜歡屋內有人伺候,只能自己扇扇子,常常在睡著的時候熱醒,每次醒都一身的汗,她現在深刻地體會到“苦夏”是什么滋味。
馬車上的簾子也換成了薄薄的紗帳,倒是十分的透氣,馬車行進的時候帶來絲絲涼風。
徐瑾瑜扇著扇子,時不時還給樗里疾扇幾下,問道:“聽說公子華回來了,下午還去了府中。”
樗里疾看徐瑾瑜頭上冒汗,拿出帕子給她擦了擦,然后接過她手中的扇子,繼續給她扇,“聽說我下個月大婚,他迫不及待地回來了,說我六月加冠的時候他不在,這次大婚他不能錯過,他要跟我一起去迎親。”
“聽著倒是一個開朗性子的人,若是有機會定要見見,早就聽說公子華驍勇善戰。”徐瑾瑜笑道。
樗里疾:“公子疾也說想要見他未來嫂嫂,說他剛到河西就聽到你響當當的名聲,很是好奇會武術招式,會設計連弩,還精通醫術的嫂嫂是什么樣的。”
兩個人在路上邊說邊笑,馬車出了城門,然后去往郊外,最后到了山下。
“公子,小姐到了。”隨著郯明的聲音,馬車慢悠悠停下。
徐瑾瑜好奇地一撩車窗上的紗簾,笑逐顏開地問:“山上的宅子修好了?”
“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樗里疾笑著拉她下了馬車。
徐瑾瑜下車后才發現,原本道山上的蜿蜒小道此時已經拓寬,而且修的十分寬敞平整,可以容兩輛馬車并排而行。
原本滿是草木的荒山,在南邊鋪了條石階小路,在樹木掩映之下,蜿蜒而上,直接通往山上。站在山下,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山上的房屋和涼亭在綠樹翠竹之中。
徐瑾瑜迫不及待的想要上去看看了,拉著樗里疾的手就往山上走。
樗里疾見她笑意盈盈的樣子,就覺得自己的準備也沒算白費,也慶幸在酷暑來臨的時候將山上的院子修好了,他昨日來這里看過,山上確實比咸陽城中涼快一些。
“我們今夜住在這里么?”徐瑾瑜想到樗里疾今日帶了這么多的護衛,明顯不只是來玩兒一會兒。
樗里疾粲然一笑,“山上日常用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家丁和婢女也都讓提前來準備了,讓工匠做的另外一套鍋具也讓谷繁和谷豐帶來了,今夜我們先在這里住一晚試試,你若是覺得這里睡著涼快些倒是可以在這里消暑。”
她的手被他拉著,手心出了些汗,一陣風吹過,石階旁的樹木發出嘩啦啦的響聲,太陽還未落上,穿過樹木在縫隙之間投下點點橘黃,在樹蔭之下點綴了些許亮光。
陣陣輕風吹來,帶來些許的涼意。所以,雖然他們在上山,還出了些汗,但是并沒有覺得很熱,反而越往上感覺越涼快。
走到石階的盡頭,也就到了院子的門口。
院子的大小跟徐瑾瑜的差不多,因是在山上,石塊容易開采,因此院子的圍墻和屋子的墻壁大多是由石頭砌成的。
圍墻沒有抹墻面,露著石頭的本來的青色,而且能看出大小不一的石塊是怎樣砌在一起的。
院中房屋的外墻則是抹了外槍,但也只是將縫隙填平,讓房屋堅固一些,并沒有涂色,就是灰色的外墻,上面是木粱,青瓦。
真個房屋,除了木料為了防腐涂了涂料,其他的基本沒有做修飾。
徐瑾瑜站在院中,看著古樸的大門,還有這帶著些粗暴的青灰外墻,腦中閃現幾個字,工業極簡風,青灰色的主色調給人一種冰冷的感覺,但是院子四周的綠色竹林,又給這有些禁欲的顏色增添了一些鮮活。
“將院子建在竹林里,那屋里不會長竹筍么?”她好奇地問。
樗里疾解釋道:“竹子的根比較淺,這個院子上本身是有竹子的,工匠先是把所有竹子都砍了,然后將根刨干凈了。有句話叫竹不過溝,他們還在院子四周挖了深溝,防止院外的竹子長到院子里。”
“原來如此,”她被涼亭的躺椅吸引,感嘆道:“你別說,張叔還真是厲害,我就給他在地上畫了個這個躺椅的樣式,他就做出來了。”
這小竹躺椅,和現代的簡直是別無二致,她那畫的很是粗糙,就是拿著樹枝在地上給他畫了一下,提了嘴看他會不會做,竟然做成了。
椅背是可以調節角度的,椅背上方有一個弧形的竹枕,貼合頸部弧度可以放松脖子,而且這個竹枕還可以調整位置,不論是個子高的還是個子矮的,都可以挪到適合自己的位置。
除了這個,椅面還是加寬的,下邊還有一排可以隱藏在椅面之下,也可以拉出來。
如果是想要躺著搖著睡覺呢,就可以拉出來,讓小腿也有支撐的地方,若是想要坐著,那么可以將它收回去。
“昨天我也試了這個椅子,確實不錯。我昨天讓他多做幾個,可以給公父送一個讓他也試試。”樗里疾躺在椅子上晃悠著說道。
徐瑾瑜橫著像個小貓一樣窩在側躺在椅子上,竹子涼涼的貼著皮膚,很是舒服,“還可以再家中放幾個,給我師傅再送一個,竹子做的椅子,很涼快的,晃著晃著就睡著了,很適合休閑呀,午睡呀。”
樗里疾也側過身,朝著她問道:“你就不進屋里看看都什么樣?”
徐瑾瑜是興致勃勃地爬上山,原本想著她會先到屋里看一遍,沒想到她竟然直接在涼亭下躺著了。
“這都不用看,肯定布置的挺好,我相信你不會就整個床榻就讓我住這里。”徐瑾瑜說道。
按照他那精致的要求,這屋子肯定是毛坯的外表,精裝的內里,雖然遠不及家中的房屋蓋得精美,但是里邊絕對不會掉灰,家具什么的也定是很齊全。
“我還是起來看看吧。”她從椅子上起來,說道:“也看看你偷偷準備的如何。”
樗里疾走道她的身邊,調侃道:“什么叫偷偷準備,我讓葛奇和張也一起來負責蓋這個院子,那可是正大光明的準備,怎么能叫偷偷。”
徐瑾瑜抱著他的胳膊,嘿嘿一笑,“我沒想到你能修這么快。”
樗里疾帶著她先進最大的一間屋子,“我這不是想在大婚前給你個禮物么?只不過,沒想到你這么怕熱,這時候蓋好也正是時候,可以來這里涼快。”
“哎呀呀,你對我真好。”徐瑾瑜頭貼著他的手臂哼唧道。
來頓火鍋
樗里疾笑著摸著她的頭, 溫柔道:“不對你好,對誰好?”
徐瑾瑜踮起腳親了他一口臉頰,說道:“只能對我好。”說罷便蹦蹦跳跳地跑到床榻那里。
“這屋里的家具是用砍下來的竹子做的?”她看著這竹榻, 竹案,竹架,竹屏風問道。
樗里疾拍了拍用竹子做的書架,說道:“對, 想著就地取材,直接讓工匠來山上做的, 很多都是老竹子, 做的也很夯實。”
徐瑾瑜躺在竹榻上,來回揮著手臂,“直接躺在這上邊, 還真涼快,真想住在山上不走。”
樗里疾走到她的身邊,在榻邊坐著, 看著她一副滿足的樣子, “那要不然以后晚上都來這里住?”
“還是算了吧, 偶爾來可以, 每日住這里還是不方便的。”徐瑾瑜起身說道。
安全方面且不說,但是樗里疾去上朝就極為不便,在公子府的話,離秦宮比較近,路上不需要太長時間, 但是在這里就不一樣了, 從這里到秦宮騎馬疾行也要一刻鐘,莫說還要帶護衛, 耗費時間只會更長。
另外城中還有宵禁,城門也會關閉,萬一宮中有急事,樗里疾在咸陽城外也是不方便的。
徐瑾瑜權衡利弊,這里還是不太適合長期居住的,至少現在是不行。
樗里疾要去秦宮打卡,現在朝局還不是很安穩,那次刺殺的幕后主謀現在他們二人還不知道究竟是誰。她也要去醫署打卡,若是晚上有急診需要她,住在這里也趕不到。
當下他倆都不是躺平的時候,尤其是在今年,那是要發生的大事的時候,更不能躺平。
她現在還在猶豫,要不要跟樗里疾說那些事情,好讓他心里有數。情感上講她是想說的,但是理智上來說,她覺得這時候說不是好時候。
因為此時君上看起來身體還好,商君也做了太子的老師,教太子政務,公子疾和甘龍都在府中不出。
看著一如往常,無波無瀾。
她自身也沒有做好坦誠的心理準備。
樗里疾見她坐在榻邊,手臂支在大腿上托著腮,皺著眉頭思考著什么,不僅想的出神,還時不時嘆一口氣。
伸出手在她腦袋瓜上輕輕彈了一下,“想什么呢?唉聲嘆氣的還。”
徐瑾瑜眼神聚焦,搖了搖頭,站起身說道:“沒什么,我再去其他屋子看看。”
見她不想說,樗里疾也不深究,便也跟著她起身來,“行,廚房應該也把菜準備好了,你不是早就想吃火鍋了。到了夜晚山上比較涼爽,就是吃火鍋也不會太熱。”
徐瑾瑜喜笑顏開,撫掌稱贊:“好!沒有什么事情是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頓。”
“你這是什么歪理?”他覺得吃火鍋其實能解決的事情很有限。
而且都是小事情,比如肚子餓了可以吃頓火鍋,徐瑾瑜心情不好的話可以讓廚房給她準備一次火鍋,想要跟很多人一起一桌吃飯,也可以吃頓火鍋。
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用火鍋來解決的,即使是兩頓火鍋也解決不了。
徐瑾瑜出了房門就直奔廚房,“哎呀,就是吃火鍋開心啦,只要開心,什么事情都好辦。”
到了廚房的門口,就興高采烈地問:“火鍋食材準備好了么?我餓了。”
谷繁此時正在引著木炭,抬頭說道:“鍋子馬上就好,食材已經準備好了,小姐你們現在就開始吃么?”
徐瑾瑜看著暗下來的天色,點了點頭,“這會兒已經沒那么熱了,現在就開始上吧,早吃早休息。”
等她將所有的屋子都看了一遍,火鍋也上座了,這個古代版的銅火鍋雖然沒有現代工藝那么精巧,顯得有些厚重,但是功能還是沒有什么區別的。
因為雖然沒有辣椒,牛也不能亂殺,沒有牛肉,解鎖不了牛油火鍋,但是菌湯火鍋、羊湯火鍋還是能夠做出來的。
食材雖然沒有后世的種類多樣,但勝在新鮮,食材也絕對放心,不是在山上挖的,就是自己莊子里種的,綠色無公害,絕對沒有什么科技。
除了新鮮的羊肉、羊肚、雞肉、雞雜、五花肉、應季節時蔬、魚丸、泡好的筍干,還有一些從河里采的可以吃的藻類。
現在雖然還沒有芝麻,沒有芝麻香油更沒有芝麻醬,但是有韭菜,今年韭菜開花的時候她專門做了一壇子韭花醬。
銅鍋涮羊肉配韭菜花醬可是她的最愛,尤其是她用的剛開花不久的韭菜花,切碎之后加入鹽巴密封在壇子里,經過時間的魔法,韭菜的辛辣味沒有那么濃烈,韭菜的清香中還帶著淡淡的花香。
“來,羊肉好了。”樗里疾用木梜夾出鍋里的羊肉放入徐瑾瑜的碗內。
徐瑾瑜用勺子舀了些韭菜花醬放入碗中,說道:“你也抓緊吃,別只顧著給我夾,肉煮的時間長了就柴了。”
樗里疾又夾了些羊肉,放入自己的碗中,“好,我吃。”
現在他已經掌握了吃火鍋的技巧,覺得還挺有意思的,相當于自己做自己吃,口味可以自己調,吃法很是新奇,也很有趣。
尤其是幾個人圍坐在一起,一起涮菜一起吃,吃著火鍋聊著天,倒是比每人一張食案距離更近。
他先空口吃了一口涮羊肉,羊肉切的薄薄的,在鍋中一燙卷曲起來,一口咬下去嫩嫩的,還帶著羊肉獨有的香味。
此時瑾瑜又給他夾了些羊肉,他用木梜夾了一些韭花醬放到羊肉上,用羊肉卷起韭菜花醬放入口中,韭菜花是咸的,有著淡淡的辛辣味,和羊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倒是極為合適。
韭菜花的辛辣讓羊肉不那么油膩,還給羊肉增加了風味。
菌湯鍋里雞塊,此時泛著黃黃的雞油,各種蘑菇的香味混著雞肉香,和平時廚子燉的菌菇雞湯是一個味道,只不過這個上桌之后還未全熟,另外還邊吃邊往里加喜歡的菜。
“瑾瑜,你怎么想到這些吃法的?還有怎么想到做這種鍋具的呢?”他邊往菌湯鍋里放筍干邊問。
月下對酌
徐瑾瑜夾了些藕片放入鍋中, 不答反問:“你就說這火鍋好吃不吧?”
“嗯,好吃。”樗里疾回答道。
徐瑾瑜放了些羊肉片在鍋中,眉眼一彎, “好吃你就多吃點,等秋冬天,我們可以做藥膳火鍋,滋補又美味。”
過了幾息的時間, 羊肉熟了,她將羊肉撈到碗里, 然后又撈出兩片藕片, 將羊肉放到藕片上,就這么一咬,藕片脆脆的帶著些甜味, 混合著羊肉的香,在味蕾中跳舞。
她真心覺得羊肉跟很多菜都很搭,而且還能巧妙的融合。
鍋中的羊肉撈完之后她又將切好的羊肚片放到鍋中, 現在不能隨意殺耕牛, 牛肚火鍋就別想了, 只能用羊肚來解解饞。
上個月她還讓廚房復刻了一下肚包肉, 新鮮的羊肚包裹著切成小塊的羊肉,放入燉羊骨頭的湯中燉煮。咬上一口,帶著韌勁的羊肚爆開,里邊包裹著的羊肉還帶著汁水,軟嫩中帶著些嚼勁。
她覺得在開發美食方面, 還是大有可為的, 尤其是在食材有限的條件下,復刻現代的美食, 很有挑戰性。
“菌湯這邊的應該也好了,我先給你盛一碗雞湯。”她拿起竹勺盛了一碗雞湯,推到樗里疾的面前。
樗里疾夾了些涼拌水芹菜,說道:“等吃完火鍋我們可以到外邊的觀景亭,應該會比這里更涼快一些。”
此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徐瑾瑜抬頭看了看天空,說道:“可以帶上躺椅,吹著小風,看著星星。”
“也好,再帶上些茶點,聽著林中蟲鳴,賞著山間美景。”他如此一想,還真是挺好的,提議道:“要不要帶些酒,你不是喜歡月下對飲。”
此話一出,徐瑾瑜當即想到搬到新宅之后和樗里疾月下對飲,賞著桃花,喝著桃花釀,結果醉的不成樣,又是唱歌又是舞,還背起了《月下獨酌》,到了屋里之后更是大膽。
現在想想,酒還真是個危險的東西,尤其是對于她這個酒量不好的人來說,可真是太危險了。
她連連擺手,“不不,不能喝了,萬一幾杯下肚之后,喝醉了怎么辦?”
樗里疾說道:“這次帶的酒是竹筒酒,酒沒有那么烈,不醉人的,帶著竹子的清香。”
“竹筒酒?”徐瑾瑜眨巴眨巴眼睛,透著幾分好奇。
不是她饞,主要吧,這竹桶酒確實新鮮,畢竟這酒她在現代也沒嘗過,只是見過,也不知道樗里疾口中的竹筒酒跟那個是不是一個味兒。
原來總覺得日子很長,她還有大把的時光,很多事情可以交到以后來,所以,她總想著在學校不著急給家人打視頻,發信息,想著反正放假也要回家,那個時候可以當面說很多的話。
她喜歡泡在圖書館,在樹上看萬千世界,品人間百味,總是想著讀“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她可以先讀萬卷書,等以后有時間了再行萬里路,去看祖國的大好河山,品各地的特色小吃。
然而未曾想,那日在機場的一別竟是永別,手里買來得及回撥的電話也永遠也無法再打。
今日挺想喝竹筒酒的,這次不喝醉。
“那就帶上竹筒酒,帶上這幾盤小涼菜。”木有花生米,可以吃涼菜嘛。
有了賞景喝酒的吸引,火鍋吃的快了許多,徐瑾瑜也沒有吃的太多,吃了個七分飽,要給涼菜、零嘴還有竹筒酒留一些位置。
涼亭離院子并不遠,只不過是在竹林外邊,修在一個平整的石臺上,向東望去,可以看到整個咸陽城。
婢女們正在觀景亭布置,她和樗里疾站在看著遠處的片片亮光。咸陽城的城墻上的火把的亮光,連成了一條橙黃的帶子,將咸陽城緊緊圍繞著。
在那條橙黃的帶子里邊,是一排一排的橘黃,或是明或是暗,有的排列的整整齊齊,有的是宛若撒豆子一般,毫無規律。
“這就是萬家燈火吧。”徐瑾瑜感嘆道。
樗里疾看著夜幕下的咸陽,說道:“還是第一次在這座山上看晚上的咸陽城,感覺挺不一樣,仿佛從中抽離了一般,只是一個賞景人。”
置身咸陽城,無論是在秦宮還是公子府,甚至是在大街上,他都是精神緊繃的狀態,因為他是公子疾。
但是在這個地方,他似乎可以暫時放下這個身份,放下身上的負擔,只是做一個閑人,看這萬家燈火。
“在這里你能看到家在哪里么?”他問。
徐瑾瑜眺望東方,努力找尋著公子府的方向,但是那黃色的淡淡火光,離得遠的看并沒什么兩樣。
她搖了搖頭,說道:“我分不清哪盞燈是我們家的,但是我知道,家就在那個方向。”
樗里疾順著她的手的方向看去,有一處燈火閃耀,正是秦宮。在距離秦宮不遠的地方,就是一排排的燈光,那應該就是家的方向。
他摟著徐瑾瑜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的旁邊,“對,家就在那個方向,無論你走多遠,咸陽城內,總有一盞燈為你而亮。”
徐瑾瑜抬頭,看亭子周圍放著火把的黃光映在他的臉上,面向火光的一側是黃澄澄的,高挺的鼻子在火光下,在另一側留下陰影。
“還有一種說法,叫做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她靠在他的肩膀上,手摟著他的腰說道。
樗里疾沉默了片刻,語氣中透著些落寞,“之前我未有過這種感覺,直到后來你來到我身邊,我才體會到,原來這才是家人的感覺。”
徐瑾瑜很少見他露出這么落寞的神色,聽他這么說,心里也是酸酸的。是啊,他不是生在尋常百姓家,二是在無情帝王家。
雖然現在秦國君主還未稱王,到嬴政才稱皇,但是都是一樣的。
秦君,不僅是他的公父,更是秦君,他不僅是嬴駟、公子疾和公子華的公父,更是大秦的君主。
坐在那個位置上,要做個好君主,總要放棄一些東西。
比如,與家人相伴的時間。為了強秦秦君宵衣旰食、殫精竭慮,很少與家人相聚,哪怕是坐在一起吃頓飯,都要提前安排好。
比如,和尋常人家那樣的親情。無論是何時,繼承人的更迭總是殘酷的,新君繼位總是伴隨著驚濤駭浪。
公子疾身為秦君的第二子,上有太子嬴駟,下有戰神公子華。兄弟親情還是有的,但是這個身份就決定了不可能是純粹“兄友弟恭”。
“疾,你覺得累么?”她有些心疼的問。
樗里疾聽她有些發緊的聲音,低頭摸了摸她的頭,“有時候也挺累的,怎么了?”
徐瑾瑜低低地說道:“若是你覺得累,我可以幫幫你。”
“你怎么幫我?你不是說不喜歡這些彎彎繞繞的么?”樗里疾寵溺道。
還記得她在南山的時候曾經說過,不喜歡想這些事情,感覺特別的累,怎么今日突然說要幫他了呢?
難道是她在咸陽時間久了,也感覺到了秦廷的復雜?她還是比較敏感的,對于政事乃至國是也有自己的獨到見解,如若她發現什么,也挺正常。
“山人自有妙計,”徐瑾瑜說道,“我們躺著看星星喝酒吧。”
樗里疾跟著她朝亭子邊上走去,此時躺椅已經擺好,中間放了個方竹案,上面放著酒、涼菜、肉干還有干果什么的。
亭子四周插著火把,四周被照的亮亮的。護衛和婢女們知道他們不喜歡在近處伺候,都在遠處守著。
“我看這個酒是怎么打開的?”徐瑾瑜拿起竹筒酒端詳著。
后來她在竹筒的上方看到一個小口,應該就是注酒的地方,此時用蜂蠟密封著,將蜂蠟打開之后,酒香馬上溢了出來。
“好香,確實有竹子的香味唉。”說罷就倒出兩爵酒。
她拿起一爵,又給樗里疾遞上一爵,說道,“來,一起喝。”
他都說了,這酒不烈,不醉人,那酒精度數應該不高的,那她可以慢慢品,那樣就可以多喝一會兒。
她端著酒爵坐到了竹椅子上,然后抿了一口酒,眼睛一亮,“嗯,的確不辣,還帶著竹子的清香,酒香和竹香渾然一體,入口柔和綿長,好喝。”
樗里疾喝了一口,品評道:“帶著竹子的清冽,和桃花釀相比,有種清冷的感覺。”
“桃花釀帶著桃花的的馥郁花香,喝起來是那種醇香的感覺,而這款酒則是清清爽爽,在夏日喝的涼涼的,很是適合。”徐瑾瑜說道。
然后她往躺椅上一躺,輕晃椅子,“尤其是在這山巔之上,在竹林邊上,吹著涼風,賞著月,喝著這個小酒,美哉美哉。”
今天正好又是個月圓夜,皓月高懸,星星綴在漆黑的天幕之上,此等良辰美景,她是很想高歌一曲啊。
比如唱一下蘇軾寫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無論是鄧麗君的版本,還是王菲唱的版本她都很喜歡,這兩個版本的《但愿人長久》都在她的歌單中。
她雖然四肢不是很協調,舞劍打拳什么不行,但是她唱歌還是很可以的,畢竟是小學合唱團的扛把子,那還是有一些基礎的不是。
想當年上大學,跟室友們去KTV玩兒,她還是很能打的,唱得了阿牛的《桃花朵朵開》,也能唱田震的《風雨彩虹鏗鏘玫瑰》,挑戰得了李玉剛的《新貴妃醉酒》,也嘗試過鄧麗君的歌。
當時室友還震驚,沒想到她如此文靜的外表下是這樣一個彪悍的嗓子,沒想到她看著是個內向小社恐,竟然是個隱藏的麥霸。
唉,雖然現在歌她還記得,但是沒機會發揮了,這曲子跟現在有些格格不入。
上次醉酒唱《桃花朵朵開》是個意外,去南山的路上策馬奔馳之時,給樗里疾獨唱《還珠格格》主題曲,那是氣氛到那兒了。
今天嘛,她可以忍住的,就吃菜喝酒,不誦詩,不唱曲兒,不然樗里疾又要說她是個小酒瘋子了。
對,她今天也不喝醉,她就小酌幾爵,不喝醉。
“來來來,吃菜。”她將酒爵放下,拿起木梜說道。
桌上放著拌藕片,拌芹菜、拌蘿卜絲、還有涼拌拌野菜,用來下酒都是極為合適。
樗里疾看著嘎嘣嘎嘣吃的歡快的徐瑾瑜,笑道:“看來應該時常帶你來山上。”
“為何?”徐瑾瑜抬頭問。
“我看這里兩塊,你這胃口都好了不少,最近天熱,感覺你輕減了不少。”樗里疾給她倒著酒說道。
徐瑾瑜嘿嘿一笑,說道:“很多人都說瘦點穿衣服好看呢。”
令人震驚
“太瘦了也不好。”樗里疾說道。
徐瑾瑜又抿了一口酒, 問道:“像鹿鳴居的舞女,婀娜多姿,小腰盈盈不容一握, 你覺得不好看?”
樗里疾搖了搖頭,評價道:“大秦崇尚自然健康之美,男子尚武,女子也不以瘦弱為美。就拿舞女來說, 秦國女子跳舞是大開大合,氣勢磅礴。”
“嗯, 也是, 還是健康的美比較好。都說楚靈王好細腰,國中多餓人,那也不行。”徐瑾瑜說道。
《墨子·兼愛中》就曾說過, “昔者楚靈王好士細腰,故靈王之臣皆以一飯為節,脅息然后帶, 扶墻然后起。比期年, 朝有黧黑之色。”
原來楚國的一位君王, 也就是楚靈王喜歡男子腰身纖細, 所以朝中的大臣一天都只吃一頓飯,生怕自己吃胖了令楚王生厭,每天起床都要屏住呼吸把腰帶束緊了,扶著墻站起來。
如此以往,第二年, 朝中的大臣都是營養不良, 黑黃黑黃的。
這就有點過了,還是當前大秦的審美比較適合她。
可以放心的吃吃喝喝, 只要健健康康,沒有人會說你腰粗。雖然她現在的體質好像也吃不胖,但是原來那種追求“以瘦為美”的主流審美觀念對她影響太深。
在這里,沒了這個顧慮,她也不用管這個了,可以放肆的開發美食,享受美食了。
“來,我們干一個,祝我們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徐瑾瑜舉起酒爵說道。
樗里疾舉起酒爵,抿嘴一笑,“你這還有祝酒詩,那我祝我們歲歲平安,永遠相伴。”
徐瑾瑜:“幸福到永遠!干!”
兩人共同舉起酒爵,一飲而盡。
皓月星空之下,蒼茫天地之間,他們在這山巔之上,月下對酌。耳邊傳來蛐蛐的叫聲,還有風兒吹過竹林的沙沙聲響。
如此良辰美景,身邊有著相愛之人,身后有著守護之人。
她這個漂泊的心,也能安穩得停靠在這里,星河寄托著她的鄉愁,而他則是給她溫暖的港灣,讓她放心的停靠,給她遮風擋雨。
時光匆匆,轉眼之間就到了七月,再過半個多月,他們就要成婚,如今想來,真像是做了一場夢。
來這里接近一年的時光,她遇到了很多人,也經歷了很多事情。
如今想來,這樁樁件件都像是奇遇一般,帶著些離奇,但是卻用那么的真實。
第一個遇到的就是徐忠夫婦,看著血絲糊拉的倒在村口的她,他們沒有嫌麻煩,而是將她帶回家里,在她下不了床的時候,是嬸子照顧她的衣食起居。
后來,出發去河西的時候,她偶遇了樗里疾,這個將與她一生相伴的人。
誤打誤撞收了郯明這個小徒弟,每次見她都呲著牙,爽朗的叫她小師傅,對她那是尊敬極了,一句玩笑話,真把她當做了師傅。
小風,看著人小力氣大,用現代的話說,是個妥妥的暴力萌妹,粗中有細,對她可以說是貼心照顧。
還有師傅項老太醫,那是面冷心熱,原來沒有收她做徒弟之前總是板著臉,一臉嚴肅,剛入營的時候甚至還訓斥她,后來發現他也是個有意思的老頭子,還是個護短的老頭子。
至于項溫師兄,有點復雜,看著溫文爾雅,但是又不喜歡附庸風雅那一套 ,那是一個隨性自然,但是你要是覺得他這個人有些懶散,那就又錯了。真的做起事來還是一板一眼的,還是很嚴肅滴,對她這個師妹,也是很關照的。
張野叔,這個人就不得不提一下了,將他找到宅中做管事之后,她覺得重新認識了他。原本在軍營的時候,覺得他在師傅身邊不顯山不漏水,那是極為普通的一個人。
平時悶悶的,話也不是很多,但是,現在他發現,張叔可是個不可多得的復合型人才。就是不知道為什么,她說要給張叔介紹對象,張叔說他今生不打算娶妻。
張叔現在工作可以說是不錯的,在她家中做管事,若是她成婚之后,自然要跟著她到公子府,即使不是總管事,也會是個小管事兒。
另外他年齡也不是很大,雖然叫他張叔,但是人家今年也才三十四歲,正是年青力壯的時候,長相也是極為周正,可以說是才貌雙全了。
這么一個中年美大叔,竟然不婚,她真的挺疑惑的,今日正好無事,讓她八卦八卦。
“疾,你覺得張叔為什么不娶妻?”她八卦兮兮地問樗里疾。
樗里疾端著酒爵慢慢晃著,“我覺得張野應該有喜歡的人。”
徐瑾瑜手里拿著根肉干,驚訝地問:“啥?他有喜歡的人,那為什么不結婚?”
然后她一拍大腿,捂著嘴,輕聲問:“難道張叔喜歡的人是男的?所以不結婚?”
“你腦袋瓜里都裝的什么東西,怎么這么會想。”樗里疾笑著搖頭。
這段時間她晚上熱的不易入睡,她躺在榻上享受著他的扇風服務,還愛問他一些王室秘辛,還大都是些他也回答不了的事兒。
比如,衛莊公的妻子莊姜,跟衛莊公的小妾戴媯是不是同性戀人,詩經中的《燕燕》是不是莊姜為了戴媯寫的詩。
她還說這首《燕燕》,可以說是寫的如泣如訴,可歌可泣,她這么一問,讓他也覺得那首詩確實有些像是給戴媯寫的。
這首詩中“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燕燕于飛,頡之頏之。之子于歸,遠于將之。瞻望弗及,佇立以泣……”確實有那么些韻味。
只不過,究竟莊姜和戴媯的情誼究竟是怎樣的,他是真的不知。
除了這個問題他回答不了,還有一個也讓他印象深刻,那就是瑾瑜問他楚靈王愛士細腰是不是喜歡男色。
這他就更不知道了,她若是問現在的楚王,楚威王熊商是不是喜歡男色,他還能跟她說個一二,畢竟現在各國安插的都有密探,王室的秘辛也不算什么秘辛。
但是要問他二百多年前的楚靈王,他還真又不清楚了。
他有時候真覺得她好奇的還挺刁鉆的,就像今日,他說了句張野可能有喜歡的人,她竟然聯想到張野喜歡男子。
真想彈她腦瓜子,問問她怎么會想到這個。
他嘆了口氣,解釋道:“為什么不結婚,就是因為喜歡的是男子?”
徐瑾瑜反問:“那若是喜歡的女子,為什么要不結婚呢?張野現在有差事,有手藝,還長得挺好看,怎么不跟她在一起呢?”
隨后她眼神一亮,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對方可能是個貴女,張叔愛而不得!但是矢志不渝,終身不娶。”
“我倒是覺得他喜歡的人不在的可能性大一些。”樗里疾喝了口酒說道。
怕徐瑾瑜再誤會他說的不在是什么意思,他又補充,“我的意思是他喜歡的人可能不在世上了,去世了。”
徐瑾瑜這次直接吃驚地站起來,將椅子拉到他的身邊,挨著他坐,“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跟我說說,快,快。”
樗里疾將酒爵遞到她的手中,說道:“來,我們邊喝邊說。”
“好,我先喝,你說完再說。”徐瑾瑜是迫不及待,這股勁兒,仿佛吃到了大瓜,還是勁爆大瓜。
樗里疾聽她這么急切,也是無語了,這給她解惑就算了,酒都不讓他喝了,看來這事兒不給她講完是別想喝上酒了。
于是他開始給她分析,“你的宅中,我不是也安排了些侍衛,宅中的人有什么異常侍衛也會報上來。其中一個侍衛就說,張野有時候在屋子里刺刺拉拉,叮叮咣咣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怎么沒聽到過?”徐瑾瑜側身問。
樗里疾:“我們在家的時候,他當然沒有發出這么大的聲響。這都是我們回來前在白天的時候。”
徐瑾瑜點頭:“好,你繼續說。”
樗里疾:“那侍衛也好奇啊,張野究竟是做什么,后來他又一次從門縫中突然看到,張野是在做簪子,還是木簪,做好之后就放到匣子里鎖起來。”
“你是說那個很精美的匣子?”徐瑾瑜說道:“那個匣子我見過,我和張叔從師傅家里搬過來的時候,那個匣子他抱在懷里,一刻也沒有離手,原來如此。”
隨后她趴在椅子扶手上,皺著眉頭,“那你怎么知道張叔喜歡的人不在世了?”
樗里疾將她的眉毛撫平,蹦出來兩個字,“直覺。”
“靠直覺,你就這么篤定?”徐瑾瑜不解。
“若是在世上,還有期待,若是那人不在世上,就只有哀思了。從他的深情中,我覺得他心中的那個人不在了。”樗里疾解釋道。
徐瑾瑜聽罷他的話,又拿著肉干,躺在椅子上,嘴里叼著肉干,晃著搖椅,想著樗里疾說的這些話。
“已故女子”、“木簪子”、“哀思”,師傅說張野是他撿回來的,原來是被拉到秦國賣的奴隸,因為生病被扔到荒郊野外。
后來被他養在身邊,張叔也一直在項家沒有離開過。
突然她又坐起來,肉干也掉到椅子上,“難道是項秋的先姑?”
樗里疾正在喝酒,被她這一驚一乍給嚇一跳,酒爵中的酒都撒在地上了些。
“你才想起來?”他拿出帕子,擦著手說道。
徐瑾瑜站起身來,抱著手臂打圈轉,想著之前的事情,“這么說來的話,也是有可能的,師傅的女兒若是還在,今年也二十多歲了,跟張叔雖然差了十來歲,但也不是不可能。”
“唉,若是這樣,張叔也是個癡情人啊,這陰陽兩隔的,唉!”
徐瑾瑜想到這里就無限唏噓,眼里也有了些淚花。
樗里疾看徐瑾瑜這唉聲嘆氣的樣子,勸道:“世間苦情人多的是,哪有那么多的兩情相悅還能在一起的人,你也別在那兒發愁了,來,喝酒。”
她又被樗里疾拉到椅子上,手中還被塞了一爵酒,她想到張叔和項嬌的事,還是揪心,舉起酒爵將酒一飲而盡。
放下酒爵,她又感嘆,“唉,這么一想,你說的也是,像我們這樣兩情相悅又能幸福相守的人,也終究是少數。所以說要珍惜當下,珍惜眼前人。”
“你說的對,我們何其幸運。”樗里疾給她添滿了酒。
徐瑾瑜那憂愁才下眉頭,又上心頭,仰頭又喝了一爵酒。
就這樣,樗里疾倒著酒,徐瑾瑜跟他一杯對一杯的喝酒,過了沒多大一會兒,一竹筒酒喝完了。
到了最后,徐瑾瑜覺得臉有些熱,在搖椅上躺著,閉著眼睛吧咂著嘴,“這酒還挺好喝。”
竹椅輕搖,她也甜甜得睡著了。
不眠之夜
樗里疾看著面色潮紅, 抱著酒樽在躺椅上睡著的徐瑾瑜,笑著搖了搖頭,怕是又喝的有些蒙了。
他站起身來, 輕輕將她的手拿開,將酒樽放到竹案上,溫柔道:“外邊風涼,我們回屋睡。”
隨后他將她從椅子上抱起來, 朝著院子的方向走去。
郯明看到他往回走,立馬拿起火把在前邊照明, 隨侍則是去收拾東西。
此時已經到了深夜, 在山上甚至還有些涼,樗里疾將她放到竹榻上后,將她的鞋襪脫下, 并褪下她的外衣將之掛在衣架上。
等他將自己的外袍脫下,回到榻邊之后,竟然看到徐瑾瑜大睜著眼睛, 直愣愣地坐在榻上。
他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 問道:“你怎么醒了?”
之間她撓了撓臉, 疑惑地說:“這里是哪里?”
“這里是山上的宅院, 我們晚上還一起吃銅鍋涮,一起喝酒看星星。”樗里疾坐下來,耐心給她解釋。
心中暗忖,她這酒量確實太差了些,想著今日的酒并不是很烈, 他們二人共飲一竹筒應該沒什么問題, 沒想到她還是喝暈乎了,這都不知道在哪了。
“你還能認出來我是誰么?”樗里疾坐在她面前問道。
徐瑾瑜抬起頭, 對著樗里疾左看右看,然后捂著嘴害羞一笑,眨巴著眼睛說:“嘿嘿,你是我未婚夫,帥的一批的未婚夫。”
就在樗里疾在思考她夸他帥的那個詞,一匹是什么意思的時候,只見她又低下來頭來,悶悶地說:“可惜,我爸媽見不到他們未來的女婿,我哥哥也不知道我找到對象了。”
樗里疾:???
這句話又是什么意思?怎么這么多他不知道的詞?但是,這句話定是有深意,他得問問。
“你說的可是什么人?對你很重要?”他柔聲問道。
徐瑾瑜撅著嘴說道:“當然很重要!哦,忘了,你聽不懂,”然后她擺著指頭嘟囔著,“爸媽,就是親父,親母的意思,哥哥就是兄長。”
樗里疾沒想到她這又迷糊,又清醒,但是,此時他也耐不住性子了。
“你怎么還有一個兄長?是堂兄?他在徐家溝?”
徐瑾瑜皺著眉,捂著嘴,搖頭道:“不能說,我不能說,官府會把我抓起來的。”
樗里疾:“不會,我不跟別人說,我會保護你,不會有人給你抓起來的。”
徐瑾瑜眨巴著眼睛問:“真的?你發誓?”
樗里疾舉起手,“我發誓,我絕對守口如瓶,保護吾妻。”
她朝他招了招手,輕聲道:“那你湊近點,我小聲跟你說。”
然后她附在他的耳邊,用手掩這嘴巴,“我告訴你個秘密,我還有個哥哥,親哥哥,叫徐瑾懷。”
“私生子?還是戰死了?為何徐家溝沒人知道這么一個人?”樗里疾疑惑。
徐瑾瑜一拍他胳膊,“呸呸呸,我哥才沒死,他是個公司的老板。”
說罷眼淚就涌了出來,啜泣著說:“我爸媽肯定也活的好好的,還有我哥,他們肯定都好好的,即使我不在了,他們也會活的好好的。”
樗里疾聽罷她的話,心頭一跳,但是看她淚水潸然的模樣,伸出手臂,將她摟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
他也知道,在她喝醉的時候,問她這些問題有些無恥,但是,近在咫尺的真相面前,他還是忍不住問了方才的那些問題。
她說她父母還有兄長都活的好好的,她說她雖然不在了,他們都肯定活的好好的。
聽起來很是荒謬,她明明好好的在這里,為什么說她不在了。
徐家溝的她親父、親母還有大父的墳冢明明是在他的見證下遷到了咸陽附近,為何她說她的家人都活的好好的?
雖然知道她若是喝醉的話,很可能跟上次一樣,醒來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做了什么,但是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再追問了。
他用袖子給她擦著淚,“他們肯定好好的,不哭了。”
徐瑾瑜抽抽噎噎地說,“原來我聽‘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總覺得蘇軾這詞表達思念兄弟之情,太過纏綿。直到來到這兒,我才明白,對兄長,對親人,那思念,真的如潮水般,散了又來。”
“嗯,還有我在。”樗里疾摸著她的背應道。
徐瑾瑜將頭靠在他的肩膀,帶著哭腔,“我給你唱這首詞吧,我唱歌還挺好聽的。”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樗里疾肩頭被她的淚水打濕了,聽著她悲傷哼唱,他的心被似乎被人緊緊揪著。
這個“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似乎跟她上次誦的詩句“舉頭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很是相似。
這首歌的音律也是他未曾聽過的,原本他曾聽過民間的傳言,把她說的神乎其神的,說她是神女下凡,他也曾有過這種設想。
但是經過今日她醉后的話,似乎不是這樣的,因為她說,她還有家人,而她離開了家人,來到了這里,她思念家人。
徐瑾瑜閉上眼睛,將這首詞唱完,“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她的手緊緊地揪著樗里疾的衣服,吻了吻他的脖頸,“我唱完了。”
樗里疾的嗓子堵堵的,手臂用力,讓她和自己貼的更近,“那你會乘風歸去么?”聲音啞啞的。
徐瑾瑜環著他的脖頸,下巴抵在他的肩膀,“回不去了,在那個世界,我已經身死神滅了。”
聽她說回不去,樗里疾那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但是一想到她的話,他又無法放松,“那個世界”,應該就是她來的地方吧。
一個神秘的地方,那里也有人居住,那里也有詩詞,有現在沒有的東西。
她說她在那個世界身死神滅,那么來到這個世界的是神魂么?
他突然想起太子說的話,說他遇到刺殺那日,他在懸崖底下找到的徐瑾瑜,那時她身上都是血,他探了她的鼻息,已經沒有了呼吸,所以才把她給埋了。沒想到她還活著,只是氣息太過微弱。
太子當時的描述,他現在還記得,公父說她是吉人自有天相,宗祝的話也印證了這點,說她是百年難遇的極好命格。
原來他以為她是起死回生,或許還真神明。因為她曾問他,是否相信神明,是否相信來生。
但是結合今天她說的話,這樣的假設應該是不對的,她不是起死回生。原來的徐瑾瑜的確是死了,或者是神魂消散了。
她從另外一個世界過來了,留在了這里。
尤記得,他帶她去秦宮那日,太子專門送他們二人出宮,也就是那日,公父明確地說,要給他們二人賜婚。
那日離開宮之時,她說:“太子保重,徐瑾瑜未曾后悔救趙惠。”
當時他的關注點是在“趙惠”這個稱呼上,想著她這樣說,是跟太子清算清楚,表明自己的立場。
如今想來,“徐瑾瑜”這三個字,也是重點。
若是正常來講,這句話應該是“太子保重,我未曾后悔救趙惠。”她沒說我,而是說“徐瑾瑜”。
這也說明了救太子的是原來的徐瑾瑜,而她,是徐瑾瑜又不是徐瑾瑜。
所以,她沒有用“我”。
原來的徐瑾瑜跟她眼中的士子趙惠也許是有情的吧,不然不會冒著生命危險救他。
太子若是沒有感覺到對方的情誼,也不會將珍貴的玄鳥玉佩給一個已亡之人,而且毫不避諱地在木牌上寫下“嬴駟恩人徐瑾瑜之墓”幾個大字。
上次醉酒之后她是自己做過一首詩來著,其中有兩句就是“穿到古代不悲催,今朝有酒今朝醉。”
她之前的解釋是,她可能醉酒后到了三皇五帝之時,后來又改口說是神志不清的瘋言瘋語。
或許,這就是真相吧,在這里,或許跟她來的世界相比是古代,所以她知道那么多新奇的東西。
原來這就是她的秘密,讓她擔驚受怕的秘密。
她曾問他,“若是你發現我并那么好,你會離開我么?”
她還假設自己是個瘋子,不是個正常人,自己是個妖物。問他會不會害怕她。
她說還問他又沒有覺得她是個奇怪的女子,跟這里的人都不一樣。
那日,他們在馬車里激烈得爭吵,后來定下約定,他不會逼問她的秘密,他會等的,等她徹底信任他,等她告訴他。
今日喝了一筒不是很烈的竹筒酒,她又醉了,這次她沒有發酒瘋。
沒有在屋子里蹦蹦跳跳,沒有抱著他啃吃“小熊軟糖”,沒有扯他衣服要看他腹肌。
今天她只是乖乖地靠在他的身上,說她想家了,給他唱了一首歌。
都說酒后吐真言,她醉酒后跟他說了這些話是不是意味著,她已經徹底放下了戒心,信任他了。
相信他會想他剛才說的那樣,不會跟別人說她的秘密,會保護好她。
在懷中的人不再抽噎著哭了,此時似乎又睡了過去,呼吸均勻。他將她輕輕地放到榻上,然后拿過來軟枕放在她的頸下。
她的睫毛上還掛著淚花,臉上的潮紅似乎下去了些,似乎有夢到了什么,她的眉頭微蹙。
他將床位的薄被拿過來展開,蓋在她的身上。
他躺在她的身邊,側著身子,撐著頭看著她,毫無困意。
今夜,應該是個不眠夜。
打包走了
早上, 徐瑾瑜是被小風叫醒的。
“公子去上朝了?”她問道。
小風給她梳著頭,應道:“天還未亮就走了,還交代我們給你熬些粥, 準備些小菜。”
徐瑾瑜:“那他可還有說什么?”
“ 公子說今日制衣坊的會將婚服什么的都送過來。”小風驚喜地說。
想起來下個月小姐要成為真正的公子夫人,她就抑制不住的開心,跟著小姐大半年,她越來越覺得小姐跟公子相配。
此時青黛進屋, 問道:“小姐,你在哪里用飯?”
“在院子里吧。”徐瑾瑜按了按太陽穴說道。
清晨的竹林, 即使在夏天也似乎帶著些潮氣, 清風吹拂之下顯得格外的涼爽。
院中的食案上放著早上的餐食,有白粥、雞蛋餅、拌小咸菜、涼拌雞絲還有拌野菜。
小風看著徐瑾瑜端著碗白粥,用勺子有一下沒一下舀著, 也不夾菜吃,心中有些擔心。
“小姐,可是你昨天喝酒又喝多了?今日有些頭痛?”
徐瑾瑜眼神聚焦, 夾了些小咸菜放到白粥里, 說道:“無礙。”
用完飯之后她便帶著人下了山, 回城去醫署。
上了馬車之后, 她將簾子撩起,看自己那幾頃田地。原來還是荒蕪的黃土地,現在一眼望去都是都是綠油油的,在這片有些干燥的土地上生長著。
太陽已經升起,金燦燦的太陽照耀在禾苗之上, 是那么的富有生機。
陽光照在她的臉上, 她的身上,似乎也照進了她的心房。
進了主路之后, 她將簾子放下,輕紗將陽光阻隔,更阻隔了外邊行人的目光,她靠在馬車的車壁上,輕輕地閉上眼睛。
到了醫署,安排好事務之后她便去了隔壁的醫塾。
醫塾的師生對于她的到來見怪不怪,熱情地跟她打招呼,有的叫她老師,有的叫她徐醫官。
她微笑著一一跟他們打招呼,徑直往西邊的院子走去。
項老太醫此時正在院子里散步,看到她這么早就過來,還有些驚訝。
“今日不忙?”他問。
徐瑾瑜看著院中擺著的藥材,說道:“忙就不能來?”
項溫此時正拿著書卷在藏書閣門口讀,看到師妹過來,立馬將手中的書卷起,揮著手,“師妹,來,告訴你個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她跟著師傅一起走到藏書閣的門口。
項溫:“師傅還沒跟你說吧,你的院子給布置好了。”
徐瑾瑜一笑,“敢情這兩天我就收房了,一天驗收一個院子也挺好。”
“哦?你哪里還有新院子?你昨晚沒回家就是去收院子了?”項溫好奇地問。
到了屋子里,徐瑾瑜反問道:“你怎么知道我沒回家?”
項溫扶著師傅坐下,“還不是項秋,昨天激動的不行,早早就去你那里找你,說要給你說家中你的那個院子布置好了,想讓你去看看還要添置什么東西。”
徐瑾瑜靠在木幾上,按了按太陽穴,“有白霜嬸子張羅,我覺得應該都很齊全。”
項老太醫和藹一笑,“白霜心細,但是難免會有疏漏。你今日若是無事,跟我一起回去一起用夕食。項秋那丫頭天天嚷嚷,說是好久都沒見你了。”
隨后他又朝著徐瑾瑜伸出手,“來,我給你把把脈,看你今日面色不太好,可是沒睡好,頭痛?”
徐瑾瑜擺了擺手,輕松道:“唉,無礙。那個郊外山上的院子不是建好了么,昨日公子疾帶過去那里納涼了,吃了些酒。”
項溫拿過來三個茶盞,倒著水說道:“你說的驗收院子,就是那個院子啊。怎么樣?山上涼快么?”
“還挺涼爽的,院子蓋在竹林中間很是陰涼,晚上甚至還有些冷。對了,在竹林外還修了一個觀景亭,可以看到整個咸陽城,可以賞月,喝酒,看咸陽夜景。”徐瑾瑜給他介紹。
項溫倒好水,將水壺放下,一臉期待地說:“師妹,光聽你說我就很心動,啥時候能讓我去看看?”
“當然沒問題,除了我住的那個屋子,還有給君上留的那個屋子。另外那幾間你隨便選,想住哪里住哪里。”
徐瑾瑜說道:“師傅,你也去,你不知道,早上在竹林之中醒來,出門就能看到滿眼綠色,是多么讓人心情愉悅。朝陽透過竹林形成金色的光束,仿佛置身仙境之中。”
項老太醫喝著茶,“聽你這么說,我也挺心動,等得閑我也看看。”
“去吧,去吧,那里有小廚房,廚具什么的都很全,你若是去了,我親手給師傅你做個菜。”她笑著說道。
項溫眉開眼笑,“那我去蹭飯,對了,還有那個銅鍋涮,上次在你宅中吃過一次,覺得很是新鮮,可以做那個。”
“你也覺得那個好吃?不過上次怎么沒見你吃多少?”徐瑾瑜疑惑道。
銅鍋做好后,她專門讓張叔做了吃火鍋的桌子和椅子。
桌子是仿照的現代銅火鍋的桌子,中間是下沉式的圓洞。可以放進去一個定制的銅盆,專門來放銅火鍋,吃火鍋的時候放到銅盆里一些水方便散熱。
這樣的話,像她這個子不是很高的人也不用站起來涮火鍋了。
除了專門的鍋子,她還讓木匠做了些高椅子,配套著桌子使用。
第一頓火鍋是她和公子疾一起在花園里吃的,就在池塘邊上,賞著荷花吃著火鍋。
第二頓她邀請的師傅、師兄還有項秋,在她的院子里吃的,院子里菜畦的青菜長得正嫩,她們現拔現洗現吃,可以說從地里到鍋里,不超過一盞茶的功夫。
只不過那日他們竟都沒吃多少,準備的食材剩了很多。
師傅是上了年紀,晚上本就吃的不多。
但是原本是她飯量兩倍的項秋,竟然吃了沒幾口就說飽了。師兄也是,每樣菜吃了那么幾口,就不吃了。
項溫聽師妹這么問,也是有些郁悶。
嘆了口氣,說道:“唉,那不是有公子疾在么,你說要是分案而食,我還能放開些,但跟公子疾一桌吃飯,還從一個鍋里撈菜吃,雖然各自都用有公筷,但總覺得有些冒犯。”
聽到是這個原因,徐瑾瑜倒是一愣,她還真忽略了這點。
她是習慣了在一張桌子上吃飯,跟公子疾同案吃飯更是習以為常,倒是沒想到這一點。
其實設身處地來想,她若是師兄確實會有些不習慣。
難道項秋也是因為這個吃的少?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于是她提議道:“那不如這樣,我下午讓人去宅中將涮火鍋的那套都拉到師傅家中,另外我讓小廚房的谷繁也過去。我們今天再來一次銅鍋涮,這次不帶公子疾。”
小風在藏書閣的門口候著,聽小姐在里邊跟師傅他們談笑風生,也松了口氣。
小聲地跟青黛說道:“你不知道,今日小姐起來的時候,吃飯都心不在焉的,在路上也悶悶不樂,我還以為小姐跟公子昨晚吵架了呢。”
青黛輕聲道:“昨晚郯明和衛一守在門口,說讓我們先回屋里候著,若是有事會叫我,我屋里沒聽到吵架來著。”
“那就好,那就好。”小風拍了拍胸口說道。
小姐和公子婚期越來越近,可不能吵架——
秦宮門口,郯明和郯清帶著護衛等著公子疾。
“今日公子怎么回去的這么早?”郯明問道。
郯清摸著馬兒的鬃毛,“公子說今日婚服就送到府中了,應該是跟小姐一起試婚服吧。”
郯明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個時辰我小師傅應該也在回府的路上了。”
很快,他們就看到了公子疾的身影,身邊是從河西回來不久的公子華。
出了宮門后,公子華遺憾地跟公子疾說道:“你們既然今日有事,我就不去煞風景了,改日再去兄長府中。”
公子疾拍了拍公子華的肩膀,說道:“好,你嫂嫂也說在就想見你了。”
兩人分別之后,公子疾翻身上馬,想著瑾瑜可能已經到家,他歸心似箭。
公子府本就離秦宮不遠,加上騎著馬很快就到了。
管事衛伯見公子回來,立馬匯報道:“公子,婚服那些制衣坊的已經送到了,按你的吩咐,都讓放到你的屋里了。”
然而他還未說完接下來的話,就見公子疾急匆匆地朝小姐的院子里走去。
他在后邊攆都攆不上,還氣喘吁吁的,看來不服老不行了,年過六十,他這身子骨是越來越不行了。
他扶著腰,招呼小管事葛常,“公子肯定是去找小姐了,你去,跟他說小姐的事。”
葛常想到今日下午小姐派人回來,那又是搬家伙又是叫廚子的,還傳話說讓公子不用等她用飯了,便小跑著去追公子。
他覺得,小姐那架勢,像是搬家一樣。
不過公子的速度還真是快,等他跑到小姐院子里的時候,公子已經從小姐的屋子里出來了。
郯明此時勾著頭,朝著屋子望著,“我小師傅沒回來?”
樗里疾陰沉著臉,問葛常:“今日瑾瑜沒回來?”
葛常喘著粗氣解釋道:“剛才衛伯就想跟你說呢,但是沒趕上,讓我跟公子說。那個小姐今日沒回來,應該是去項家了,下午就讓人把涮火鍋的桌子、椅子、鍋,對了還有谷繁都拉走了。”
最后他又補充道:“還帶回來個菜單,讓谷繁帶了好兩筐菜呀什么的過去。”
“還帶了什么?”他語氣有幾分急切。
葛常:“對了,青黛也跟了回來,好像還拿了個包袱,里邊貌似是衣服。”
樗里疾聽罷,眉頭一皺,心道,壞了!
“郯明,走,去項家,把你小師傅叫回來。”
你記得么
項家此時充滿了歡聲笑語, 一大家子一起圍爐吃火鍋。
徐瑾瑜看著大快朵頤的師兄和項秋,心道:看來上次在她宅中吃,兩個人因為公子疾在沒有放開啊。
今日兩個人的狀態才對嘛, 想吃什么菜自己涮,想吃什么蘸料自己加,吃著火鍋嘮著嗑,其樂融融的。
“師妹, 今日我可得多涮幾盤兒羊肉,上次我就吃了個半飽。”項溫說著將一盤羊肉下入鍋中。
項秋也夾了些菇子放入碗中, 附和道:“對對, 上次我也沒敢吃飽,回到家又吃了一塊兒肉餅。今日在家吃,我不用害怕別人笑話我了, 我要放開肚皮吃。”
徐瑾瑜疑惑道:“其實公子也沒那么嚇人吧?我跟他一起吃飯也不顧什么形象,像是烤羊排也是用手拿著啃,他也不說什么的。”
項溫抬起頭, “上次在聽風居, 我也是抓起來啃, 但是那不一樣, 那次我在他斜對面坐著,離得老遠了。這圍在一起吃飯,近在咫尺,那感覺還是不一樣的,不能太粗魯了。”
徐瑾瑜問項秋:“你也這么覺得?”
項秋將口中的菇子咽下去, “我不怕公子。但是吧, 我覺得吃太多的話好像是不像小姑娘。”說罷,她的臉竟還有些紅。
“我覺得你就是一頓只吃一口, 也不顯得有多溫婉。畢竟人家嬌小可人的小姑娘也不整天耍劍弄槍的。”項溫揶揄道。
項秋的臉騰地紅了,將木梜往碗上一放,撅著嘴跟項老太醫告狀,“大父,你看他,堂兄就知道嘲笑我,你管管他。”
白霜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沉聲道:“秋兒,正在用飯,莫要鬧,你這樣扯著大父,你讓怎么用飯。”
項秋聽到親母的訓斥,立馬松開項老太醫的胳膊,乖乖地說道:“哦,我不鬧了。”語氣有點蔫蔫的。
項桓看女兒情緒有些低落,驕傲地說道,“我覺得秋兒這樣挺好的,會織布繡花的女子千千萬,但是會武功的女子可不多,以后說不定還是女中豪杰呢。”
徐瑾瑜:“對對,我還挺羨慕阿妹跟小風的,看她們揮劍弄刀我是喜歡的不得了,只可惜我是四肢不協調學不太會。”
項秋聽親父和阿姊都這么稱贊她,方才陰云滿布的臉又晴空萬里。
“嘿嘿,劍是我最喜歡的兵器,劍術高超的人真的超厲害,那是威風凜凜,氣質超然!”
項溫眼睛一瞇,調笑道:“哦,這就是你崇拜郯大護衛原因?”
他想著,這句話一說,項秋肯定又要炸毛,但是還未等到項秋回擊,他有些炸毛了。
原因無他,來貴客了,這火鍋,不能放肆地吃了。
他一挑眉,跟背對著門坐的徐瑾瑜說道:“師妹,你未來夫君來了。”
徐瑾瑜扭頭一看,還真是公子疾來了,后邊還跟著郯明和侍衛。
飯桌上眾人皆起身,徐瑾瑜起身迎道:“你怎么來了?”
“我就不能來了?”樗里疾反問,說罷笑著跟眾人打招呼。
徐瑾瑜看著大家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有些局促,便拉著樗里疾跟他們說道:“我吃飽了,帶公子去看我那個院子,你們繼續吃哈。”
樗里疾被她拉著,在她耳邊小聲說道:“你吃飽了,我還沒吃呢?”
“先餓著。”徐瑾瑜嘎嘣脆地回答。
到了后院之后,她停在藥圃旁邊,叉著腰問道:“我就出來吃個飯,你怎么還找過來了呢?”
因為方才的快步行走,徐瑾瑜又出了一層汗,衣領因為汗水貼著脖頸,絲綢的衣服顯得有些透明。
樗里疾掏出帕子,給她擦著額頭的汗,問道:“你只是來吃飯?”
“不然呢?”她不解。
樗里疾眼神一避,有一下沒一下地揪著手邊的一株草藥,咕噥道:“我還以為你不回去了呢。”
徐瑾瑜:“你說話就說話,揪這黃精葉子干啥。”她將那株草藥從他手中解救下來,“還有,你為什么覺得我不回去了?我就請師傅他們吃個火鍋。”
樗里疾此時也意識道自己可能誤會了,但是,這也不能都怪他啊。
“你請吃火鍋可以邀請他們去我們家吃,還用的著這么大費周章地將鍋子、桌子、椅子還有廚子都拉過來么?”
徐瑾瑜看著他掰著指頭跟自己理論的模樣,忍不住想笑,還真是少見他這有些孩子氣的樣子。
她伸出手,抱著他的胳膊,小聲說道:“這不是我師兄說跟你在一起涮火鍋有些拘束么?項秋也說了,她上次都沒吃飽,我才想著在這里請他們吃飯。”
“走,我帶你去看我的院子。”徐瑾瑜拉著他往前走著。
樗里疾看著她輕松的神色,也意識到可能是自己誤會了,但是心中仍然有些打鼓。
其實這個院子他早就來看過多次,雖然是派了府中的管事在項家管事一起照看著蓋的,但是他也時不時來看看進度,月初完工的時候他也來過一次。
“這個院子你感覺如何?”樗里疾跟著瑾瑜在藥圃中間走著問道。
徐瑾瑜右手挽著樗里疾的胳膊,伸出左手輕拂過藥草的枝葉,眉眼彎彎。
“很不錯,在院子里就能聞到花香,出了院子就能看到這崢嶸景象,感覺很好。”
那日在聽風居,她跟師傅說了從項家出嫁,并表示到時候她就住她原來住的那個院子。
師傅當時不知道是被那個徐沛那些話給氣到了,還是怎么著,當時一吹胡子,一拍食案說:“不行,必須給你整個新院子!”
當晚師傅跟師兄還有樗里疾三人邊吃飯,邊討論院子蓋在什么地方,后來就選定了后院這個地方。
說是后院,其實面積幾乎占項家的一半,前邊幾個院子加起來跟后院的面積差不多,原本種著各種草藥。若是說蓋房子,那確實是有的是地方。
給她蓋新院子的事情那日很快就定了下來,不過具體怎么蓋還是按照她說的來的,沒有按照師傅原來的意思蓋的那么大,整的是“小巧精致”風格。
兩人穿過藥圃,到了她的院子門口。“你們在外邊候著就好。”樗里疾進院子前吩咐道。
郯明想到公子在出發前說的那句話,心領神會,看公子和小師傅進了院子,立馬將大門關起來。
心中盤算著:嗯,不能影響公子發揮,今日務必要將小師傅帶回府。
小風看著郯明麻利的動作,心道:公子急匆匆地來找小姐,郯明還一臉嚴肅,小心謹慎地關上門,可是公子有什么急務要與小姐商議?
其實疑惑不止院外的小風,還有院內的徐瑾瑜。
樗里疾吩咐隨侍他們的等在院外沒什么奇怪,但是等在外邊還讓人把院門關的嚴嚴實實的,這就沒有必要了吧。
“怎么還關門呢?”她問。
原本是她挽著樗里疾,進了院子之后,樗里疾反客為主,伸手拉著她的手腕,直接拉著她朝主屋大步走去。
他的步子有些急切,不像之前那樣照顧著她的速度,腿長不夠,頻率來湊,徐瑾瑜快速小跑著跟著樗里疾。
心中腹誹,也不知道樗里疾今日抽了什么瘋,一副風雨欲來的樣子。
邁進屋子之后,她正要問樗里疾發生了何事,就被他壓在門后,緊緊抱住。
“我還以為你不回去了。”他說。
他那收緊的手臂,還有那有些輕顫的聲音,將他那不安的情緒展現地淋漓盡致。
原來是因為這個,徐瑾瑜心中一嘆。
于是她耐心地解釋道:“剛才不是跟你說了么,我就是來請師傅他們吃火鍋,吃完飯就回去了,我不是還留話說不在府中用飯,讓你先吃飯么?”
樗里疾低頭,看著她,問道:“那你吃個飯還讓青黛拿你那個包袱干什么?不是想跑?”
徐瑾瑜眉毛一蹙,“啊?你是說青黛拿的那個包袱?那是之前我做夏衣的時候順便給項秋也做了幾套,今日正好過來我拿過來送給她的啊。”
“你以為是哪個包袱?還有,我為什么要跑?”她仰頭看著樗里疾說道。
樗里疾聽自己是真的誤會了,她不是拿的那個包袱,目光閃動,回避著她那質問的眼神。
徐瑾瑜見他有些心虛不打算放過他,心道八成他是知道她那個小包袱的,不然他不會這么篤定地認為她拿了包袱要跑。
所以他飯也沒吃,就這么急吼吼地找過來。在外邊一貫沉穩的他很少露出這般不安的深色,這樣緊緊抱著她,還一副委屈的樣子。
見他只是悶悶地低垂著眼睛,徐瑾瑜也不再追問。勾著他的脖子,踮起腳尖,在他的唇上印上一吻。
溫柔道:“你今早專門讓小風跟我說今日婚服送過來,我怎么會不回去呢?我還要跟你一起試婚服呢?”
樗里疾聽到她這么說,眼中剎那間恢復了光彩,直勾勾地看著她的眼睛。語氣中仍帶著些不確定,“真的?”
徐瑾瑜堅定地點點頭,重復道:“真的,我沒有想著不回去。”
再次聽到她確定的回答,他的懸著的心放下了些,但是仍然沒有完全放下,想要再問她,但是又忍下,再次陷入糾結。
徐瑾瑜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摸著他的臉頰,問道:“怎么了?還有什么想問的?”
他猶豫了一會兒,終于問出那個在壓在心頭的問題:“昨晚的事你還記得么?”
徐瑾瑜感覺他的肌肉都緊繃起來,呼吸似乎都拿捏著,一臉緊張又帶著些期待地等著她的回答。
全都瘋了
“記得什么?”她問。
樗里疾:“你昨日喝完酒之后的事情。”他小心翼翼地問。
徐瑾瑜的雙臂松開他的脖頸, 然而這個動作讓他圈著她的腰的雙臂再次收緊。
“不要離開。”他的眼神中透著些脆弱,“你如果不想回答,可以不用回答, 你不要走。”
他的一只手臂在她的腰間,另外胳膊上移摟著她的雙肩,將她緊緊地擁在懷里。
仿佛只有這樣,他才感覺她真真切切地在這里。
昨日他一夜未睡, 她說的那些話,在他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撥開迷霧, 越靠近真相他就越覺得不安。
害怕她這次醉的醒來什么都不記得,也害怕她什么都沒忘記。
因為他不知道她說的是她醉酒之后不受控制說出口的,還是說她原本就想好了要與他說的。
若是她其實還沒有做好心里準備, 那她醒來發現自己喝醉之后再次忘事,可能會來追問他。問她醉酒后她都說了什么話,做了什么事, 說不定還會用上次套他話的招數。
若是她沒有忘了醉酒之后說的話, 那就更麻煩了。畢竟上次她醉酒后套出他的話后, 她就那么驚慌失措。那這次, 她說了她說了這么多的秘密,她的反應定會更大。
他雖承諾不會告訴別人,也會保護好她。
她也說了,她回不去了。
但是,他這次不敢賭了。
雖不知道她是怎么來的這里, 也不知道她為何說自己回不去。可是他覺得若是她真的感覺安全受到威脅, 真的會像小鹿一樣跑開,然后躲起來。
今日在宮中他一直心不在焉, 公子華還問他怎么了。他只說是昨夜喝了些酒,今日有些頭痛,沒什么事。
公子華為此還調侃他半年未見怎么酒量下降了,喝點酒就頭痛,還說得閑一定要跟他一起吃酒。
下朝之后,他看到女醫署的人一如往常來宮中送文書,他問了之后知道徐瑾瑜也按時去了醫署,與往日并沒什么不同,他那懸著的心才算放下。
心道瑾瑜應該不記得昨晚的事了。
未曾想,他興沖沖地回家與她一起試婚服,竟然得知她將打包東西走了,而且不僅有吃火鍋的東西,還拿了個小包袱。
小包袱!
他知道她有一個小包袱,里邊裝著套衣服、金錠還有圜錢,原本里邊還放著玄鳥玉佩,怎么看都像是跑路的裝備。
那次醉酒之后,以前只是讓小風幫她帶佩囊的她也隨身掛了個,里邊不僅裝著她的驗傳,還有那個玄鳥玉佩。
在聽到她把吃火鍋的東西拉到項家,還將廚子食材都帶走的時候他沒有慌,但是聽到她拿了個小包袱的時候,腦子嗡的一下蒙了。
在來項家的路上,他甚至做了最壞的打算,那就是來了找不到人。看到她在院子里和項家的人其樂融融地在一起,看到他來后還笑著來迎他,他如釋重負。
她還在,她沒有走。
方才她說,她只是來請師傅他們吃頓火鍋,吃完飯她還會回去的,要跟他一起試婚服。
原本在路上想著,只要見到她還在就好,他什么都不會問,但是看著那張笑顏,抱著失而復得的她。他還是貪心地問了她,問她記不記得昨日的事情。
他不僅想聽她說,今日她會回家,他想要她以后都陪著他。
然而,看她閃爍的眼神,他不確定了,是不是非要得到她的回答。他這樣會不會適得其反,將她推遠。
新裝好的屋子里,家具裝飾一應俱全,窗邊甚至還放了個花瓶,里邊插著幾只荷花。屋內彌漫著淡淡的荷花香,不過此時的屋內的氣息有些壓抑。
空氣似乎凝固了一般,兩人各自都在糾結,相顧無言。
沉默了許久之后,徐瑾瑜終于開了口:“那你發的誓還作數么?”話音輕顫。
“發的什么誓?”他脫口而出,然后猛然回過味來,驚喜道:“你記得昨晚我說的話?你沒有喝醉?”
徐瑾瑜有低下頭,用手撓著他的衣襟,小聲嘟囔道:“你不是說竹筒酒不醉人。”
樗里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意思是你昨日沒有喝醉?”樗里疾激動地摸著她的頭,注視著她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徐瑾瑜咬了咬嘴唇,輕輕地點了點頭。
“如果有十分的話,那大概是七分醉,三分醒。”她說:“那你發的誓還算不算話嘛?”她的眼中帶了些淚水。
昨日她確實有些醉了,原本還有著一些猶豫,想自己什么時候跟他說那些秘密。
喝的有些醉醺醺之后,情感終究戰勝了理智,接著酒勁說出了一直壓在心底的話。
她說的信息不多,但是也足以讓樗里疾推理出來很多答案,畢竟在他面前她曾留過很多破綻。
本想看他聽完她的話的反應,但是還是沒有抗住困意,還是睡著了。
雖然是睡著了,但是睡眠質量并沒那么好,而是做了一整夜的夢,這次的夢很是光怪陸離,她再次夢到了跳下江之后的溺水時刻。
但是跟之前不一樣的是,她這次靈魂出竅后,并沒有直接穿越,而是停留在那個時空。
她看到了被卷入暗流之后她手中抓到的東西,那就是一塊玉佩,形狀像是玄鳥,顏色不清楚。她還看到了被她救起的那家人都到達了岸上,那對年輕的夫妻很好,一雙而兒女也都安全無虞。
隨后時光一閃,她依舊在那座橋邊,只不過明顯不是她救人那日,因為那是一個陰天。
她聽不到聲音,只能看到畫面,她看到河邊有很多人,也有很多的花,其中大多都是菊花,有的是用黑的包裝紙包著,有的是一支一支擺放著。
不同于地上的黃白黑,岸邊的樹上掛滿了紅色,看形狀還挺像她在道觀里給家人求平安符。
她想要湊近去看那些符箓是不是她求的那種平安符,但是才剛剛靠近,就被一股力量推遠。
畫面一轉,她又回到了先秦時期。她騎著踏煙在荒野之中奔馳,棗紅的踏煙似乎很疲憊,一直喘著粗氣,但是依舊沒有停下來。
因為后面有很多人在追她,烏泱泱的一群人,他們的馬兒也很壯碩,手上揮舞著馬鞭,叫囂著讓她束手就擒。
干燥的黃土,在馬蹄之下蕩起煙沙,一人一馬疲憊地往前跑著,跑著……
后邊的人越來越遠,畫面也越來越模糊,最終踏煙累的倒了下來,口吐白沫,在地上抽搐著。
最終踏煙瞪著雙眼僵直了,馬兒眼角留下的淚水無聲地訴說著它的不舍。
后來她在荒漠中逃亡,在戈壁灘上獨自行走……
沒有了踏煙的陪伴,她更加的孤獨,無數次倒下,又無數次醒來,繼續前行。
直到小風叫她起床,她才中夢魘之中醒來。
她記得心理學家弗洛伊德曾說:夢是通往潛意識的橋梁。
前面落水之后所看見的情景,光怪陸離,她不知道是怎么到的夢境,但是后邊她被人追趕,踏煙帶著她逃命的夢境,讓她驚魂未定。
夢醒之后,她還在想,她昨晚那相當于“自爆馬甲”的作為,是不是太過沖動。
這無疑是一場豪賭,還是輸不起的豪賭。
但是,若是讓她再次回到昨晚做選擇,那她應該還是會說的吧。
滿腹心事無法與人訴說,靠著馬不停蹄的工作來充斥自己的生活,靠著這個來暫時忘卻那縈繞的鄉愁。
越是接近大婚,她覺得自己越焦慮,她也越想家,愁緒更是會揮之不去。
或許,這次,她賭錯了吧。
他遲遲沒有回答,只是這么看著她。
她放下了原本搭在他腰間的手,失望地低下了頭,力氣似乎也瞬間被抽空了。
“我知道了,”她絕望地說,“不過,如果你對我還有些情,到時候把我丟到城南的江中吧。”
樗里疾本來還沉浸在喜悅之中。得知她沒有喝醉,那些都是她愿意告訴她的,想著自己終于等到了這一天,等到了她完完全全信任他,二人親密無間,沒有秘密。
然而,就在他暢想著今后甜蜜之時,突然聽她說讓把她丟到江中。
還未等他回過神思考她這句話的意思,就被她猛地一推,她掙脫了他的懷抱,手中還多了一個熟悉樣式的瓷瓶。
她已經擰開了瓷瓶的塞子,正要往嘴里送。
他立馬沖過去,扯著她的手臂,“你干什么?”他怒喝。
瓷瓶落地,里邊的藥丸灑落一地,他也終于看清了這瓶熟悉的藥是什么。
九息散。
藥效如其名,只要吃下去,不過九息,氣息全散。
他氣的幾乎顫抖,他不明白,她為什么要吃毒藥。
又驚又怕的他扯著她的胳膊將她從門口扯到里屋,離那些散落的丹藥很遠之后,他還是不放心地將她腰間佩囊解下,扔到案上,還將她頭上的簪子拿下,也扔到一邊。
還將自己腰間的配劍解下,砰地扔到一邊。
他的銳利的眼神中壓抑著癲狂,動作更是帶著些粗魯。
徐瑾瑜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幅樣子,有些驚恐地往后退著。而他步步緊逼,她退一步,他逼著上前一步。
最終她退無可退,因為腿部后邊猛地碰到榻,她趔趄了一下,直接坐到了榻上。
樗里疾也在她的面前停下來,用手捏著她的下巴,沉聲問道:“你為什么想要自殺?”
徐瑾瑜被迫仰頭看著他,淚奪眶而出,“我不想被抓起來,不想要被審問,被嚴刑拷打,死后還不能留個全尸。”
“這都是什么跟什么?你為什么會被抓?誰敢對你用刑?你怎么會死?”他沒想到她是這么回答。
捏著她下巴的手被打濕,他感覺淚水留在他的手上,似乎有些燙手,灼燒著他的心。
他松開了手,看到她的下巴因為他的失控留下紅痕,他理智終于回來,他蹲下來仰頭看著她。
他握著徐瑾瑜的雙手,心痛到:“瑾瑜,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只是看到你要吃九息散,我控制不住自己。”
“你告訴我,你為什么要這樣,好不好,瑾瑜。”他的眼睛里也噙滿了淚水。
徐瑾瑜淚流滿面,控訴到:“是你說話不算話!我問你之前的誓言還算不算話,你都不回答我,那我還坐以待斃干什么。我是個傻子,簡直是飛蛾撲火、飲鴆止渴、自掘墳墓!”
樗里疾聽罷她的話,煥然大悟。
原來,她是誤會了。
原來,不止是他瘋了,她也瘋了。
他將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嘆氣道:“瑾瑜,不知道你信不信我,剛才沒回答你,是因為我太高興了。”
亡命天涯
“我們老家有句話, 說,寧可相信世上有鬼,不能相信男人這張嘴。男人靠得住, 母豬能上樹。”徐瑾瑜抽噎著說道。
樗里疾雖然覺得她說的是歪理,但是此時也不是計較這的時候,他又舉起手發誓,“瑾瑜, 我真的沒有騙你,說是騙你, 我上馬被撅, 下馬被摔,上戰場……”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嘴就被徐瑾瑜捂住。
“呸呸呸, 不能說這么不吉利的話。”
見她態度一軟,樗里疾站起來,挨著她坐到榻邊。
“那我不說那些話, 我們之前約定好了, 要相伴到白頭, 我可不能殞命疆場。”
他摸著她的臉頰說道:“我會保護好你的, 瑾瑜,昨天我說的都算數。”
徐瑾瑜看著他真摯的眼神,聽到他堅定的回答,眼淚又吧嗒吧嗒滴了下來。
樗里疾見她又哭了,嘆息著拿出帕子, 給她擦眼淚, 溫柔道:“怎么,還在生我的氣?不然你打我一頓, 給你出出氣。”
說著,他拿起瑾瑜的手錘他的胸膛。
徐瑾瑜破涕為笑,抽出自己的手,罵道:“滾蛋,你不如自己打自己,我打你還手疼。”
“你剛才說的兩個字是罵人的吧?我不知道你竟還會說這些粗話。”樗里疾調侃道。
徐瑾瑜白了他一眼,錘了他一下肩膀,“你不知道的多著呢,哼。”
看著傲嬌的徐瑾瑜,他從背后摟著徐瑾瑜,讓她靠著自己。一手摸著她的頭頂,訴說著自己的心事。
“瑾瑜,我不需要知道很多,你昨日能跟我說那些,我已經很滿足了。你說過,你愛我,不會傷害我,不會做對大秦不利的事情,這就夠了。我也愛你,我也不想讓你受傷害,我會保護好你的。”
她窩在樗里疾的溫暖的懷抱,靠著他那寬厚的胸膛,低聲說道:“昨日我做了個夢,夢到有一群人騎著馬追趕我,喊著讓我束手就擒。踏煙帶著我在荒漠中跑啊,跑啊,跑啊。后來,它帶著我終于甩掉了后邊的人,可是她太累了,最后倒在沙土中,死不瞑目。”
“然后我開始一個人逃亡,從荒漠,逃到戈壁。在荒蕪人煙的地方,我暈倒了無數次。沒有吃得,沒有喝的,還熱的不行,饑渴難耐的我暈倒后都想著:‘這次應該要死掉了吧’。但是還是會再次醒來,如行尸走肉般接著朝前走,我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就這兒走著,走著……”
樗里疾聽著她敘述,問道:“那我呢?你身邊沒我?”
徐瑾瑜搖搖頭,“不知道,我身邊只有踏煙。”
“你的夢里竟然只有踏煙沒有我?我可太傷心了”他郁悶地說:“即使是逃亡,我也一定陪著,我跟你一起亡命天涯。”
“你不做秦公子了?不守護萬民了?”徐瑾瑜歪頭問。
樗里疾手摩挲著她的臉頰,“妻子都保護不好,何談保護萬民。”
“傻話。”徐瑾瑜擰著他的腰說道。
樗里疾臉皺成一團,“哎哎哎,疼。是你先說傻話的,我怎么可能讓你落入那個境地,沒吃沒喝的被人追捕呢?”
“疼個屁,你少給我裝。”徐瑾瑜雙手擰著他的臉,撕扯著說:“還是這里擰著順手,還軟乎一些。”
樗里疾的臉被他扯著,也說不清楚話,“瑾瑜,我花現,你今日,出魯了許多。”
“我都爆馬了,今天心情不爽,你還想我給你小意溫柔?”徐瑾瑜看他的臉被她扯得有些紅了,才算是松開。
樗里疾用手搓著有些疼的臉,“這才是你本來的性子?這么潑辣?”
“怎么,害怕了?這會兒不愛了?”徐瑾瑜叉腰睨著他說道。
樗里疾伸手一撈,將她抱在懷里,親了親她的額頭,“你什么樣子我都愛,溫柔也好,潑辣也罷,我都愛。”
隨后他低下頭,吻上她的唇。
兩個人的鞋子不知道何時已經褪落下來,歪七扭八地掉落在榻下,一樣凌亂的還有兩人的衣衫。夏日的衣服本來就比較薄,方才又吵又鬧,早就亂糟糟的。
徐瑾瑜扯他臉時,和他相對而坐,這個姿勢,方便了他的動作。她現在被他攬著腰,與他呼吸相纏。
或許是他真的被她要死要活的舉動嚇到了,他的吻尤其急切。
沒有預熱,含住她的唇就開始攻城略地,絲毫不給她后退的機會。
現在本就是盛夏,天氣炎熱,他方才怕她自戕,把她頭上的簪子都給拔掉扔一邊了,現在她頭發披散在肩上更是熱的不行。
此時他還緊緊都抱著她,熱烈的吻著她,徐瑾瑜感覺自己都要燒起來了。
雖然和他接吻很快樂,但是這個姿勢并不是很舒服,榻上鋪的是竹席子,有些硌膝蓋。
“疾,抱得太緊了,有些熱。”她氣喘吁吁地說。
樗里疾又輕吻了了兩下她的唇,才算跟她分開。
此時的她香汗淋漓,絲綢的衣服貼在她的身上,還有些發絲粘在她的纖頸。天已經有些暗了,他雖然有些意猶未盡,還有很多話想與她說,但是想到現在還是在項家,終究是不太方便。
“瑾瑜,我們回家,好不好。”他的聲音有些黯啞。
徐瑾瑜看著自已汗濕的衣衫,點了點頭,“好,我們回去。”
樗里疾下榻,整理好衣服,然后給她穿好鞋子,“你坐到那里,我給你簪發。”
“你還會這個?”他的頭發平日都是郯清給他打理的,女子的發式他怎么會。
樗里疾拉著她在梳妝的案前坐下,拿起一把木梳,給她梳理著頭發,“我親母在的時候,我看過婢女給她簪發,我覺得簡單的發式也不太難。”
“那我就暫且相信你的動手能力,若是你弄的太丑了,我讓小風再返工。”徐瑾瑜手中握著發簪說道。
樗里疾:“我是不會給她返工的機會的。”對于這點,他還是很有自信的。
事實證明,他的動手能力確實可以,徐瑾瑜看著銅鏡中的垂髻,還真的挺好看。
“還真小看你了,確實不錯呢。”她稱贊道。
出了院門之后,他對郯清說道:“你命人將屋內收拾一下。”
徐瑾瑜補充道:“屋內散落的有藥丸,不要直接用手撿,用個木梜夾到瓶子里。對了,大小跟黃豆差不多,棕黑色,一共有十一粒。”
“這藥丸有毒?”郯清忍不住問道。
樗里疾涼涼的來了句,“嗯,九息散。”
眾人聽到這個藥,都倒吸一口涼氣,郯明直接湊近問道:“這不是劇毒?我不記得公子你拿的有這藥呀。”
“我剛從宮中回來,回府之后就馬不停蹄來這里,我怎么會裝這毒藥?”樗里疾雙手背在后邊說道。
徐瑾瑜手摸了下鼻子,尷尬一笑,“這個,師傅給我的藥,說讓我看看能不能做出別的解毒方子。我一不小心,手滑掉地上了,呵呵。”
郯清點頭,“原來是這樣,那我找全之后給小姐拿過來。”
樗里疾雖然想說,“你這毒藥別給瑾瑜了。”但是一想,還是得從根本上斷了她的念頭。
畢竟沒有九息散,還有別的毒藥。她是醫士,天天跟藥材打交道,藥材里不缺劇毒的草藥,這點防不住。
他得趕緊回家,關起門來跟她促膝長談。
于是他說道:“我們先走吧,留郯清帶人在這里打掃。”
徐瑾瑜:“那好吧,先去給我師傅道個別。”
回到前院的時候火鍋已經吃完了,師傅父子二人在聊天,項秋正拿著劍追著項溫打。
白霜則是在旁邊,著急地喊著,“秋兒,可莫要傷著你堂兄,他又不會武功,你拿著劍追,多嚇人。”
項溫看到師妹他們回來了,立馬朝著郯明的方向跑去。
“郯大俠,快救我,有人要殺我啊,快快將這個歹徒拿下。”他邊吼著邊往郯明身后躲。
徐瑾瑜見項秋殺過來,扯著公子疾躲到旁邊,調侃道:“師兄,你又干什么了?看把項秋氣的,這都拔劍了。”
項溫躲在郯明的身后,似乎也多了些底氣,勾著頭欠欠地說:“我真沒說啥,我只是說她什么時候把情郎讓我們看看,我們好給她把把關,別被人給哄騙了去。”
“你還說,你還說!”項秋拿著劍羞憤地說。
郯明此時面紅耳赤,看著委屈的項秋,不動聲色地一個閃身,到了公子疾的身后。
項溫只感覺黑影一閃,轉瞬間身前保護的壁壘沒有了,他和項秋直接面對著面。
項秋將劍往地上一扔,刷地抓住項溫胳膊,另一只手拿著刀鞘就開始朝他身上揮。
項溫雖然是個男子,但是他真的一點武功都不會,長得也是清瘦款,因此對上從小習武的項秋那還真有點打不過。
再說了他跟項秋打鬧習慣了,倆人也不會動真格。
不過吧,這劍鞘拍著確實有點疼來著。
他是吱哇亂叫,邊蹦邊喊,“郯大俠,你也太不仗義了吧!我好歹是你小師傅的師兄,咱們也算沾親帶故的吧,你竟見死不救。”
不過項溫的話并沒有讓郯明動搖,甚至在郯明的嘴角還揚著笑。
“哇,師妹,你看,你的徒弟,都不保護我。”項溫見郯明不吭,又朝徐瑾瑜告狀。
哪知徐瑾瑜也不跟他一條戰線,云淡風輕地說:“哎呀,頂多是個淤青,都不用師傅出手,你自己都能給自己治。”
“秋兒妹妹,你慢慢收拾我師兄,我們就先走了啊。”她揮著手說道。
項秋在打人的間隙,抬起頭,“阿姊,公子,你們慢走,我就不送你們了。”
徐瑾瑜跟師傅他們聊了幾句,便跟著公子疾一起出發回家。
因是昨夜做的夢,她今日從醫署出來的時候沒有坐馬車,而是騎著踏煙。
夕陽西下,黑亮的追風和棗紅的踏煙在咸陽的街道并排而行,帶著上面的一雙人緩緩向前。
徐瑾瑜看著地上拉長的影子,感嘆道:“其實你說的對。”
“什么?”樗里疾扭頭問道。
“如果亡命天涯,要帶上你,還要帶上追風。”徐瑾瑜笑著說道。
樗里疾也溫柔一笑,“帶上我,至少不會讓你餓肚子,沒水喝。所以,下次做夢一定要將我帶上。”
徐瑾瑜哈哈一笑,“那好,跟著你吃香的喝辣的。”
郯明騎著馬跟在他們二人后邊,小聲跟旁邊的小風嘀咕:“小風,他們說要亡命天涯,不帶我們倆,是覺得我們兩個武功不夠高么?”
小風眉毛一擰,吐槽道:“耳朵怪靈,就是聽話也聽不明白。沒聽公子說么,小姐是做夢呢,不是真的。”
跨越千年
回到府中之后, 樗里疾就拉著徐瑾瑜去試婚服,郯明則是守在門外。
原本在院子中的葛常看到兩人進了屋,躡手躡腳地走到郯明身邊, 調侃道:“可以啊,把你小師傅帶回來了?”
郯明放低聲道:“都是公子發揮的好,我沒出什么力。”
“公子怎么發揮的?”葛常好奇道。
郯明:“那不知道,不知道這次用的哪一計, 我們這些隨侍他都讓在院外守著,估計怕影響他發揮。”
葛常好奇道:“那你都沒進院子, 咋知道公子發揮的好?”
郯明抱著雙臂, 仰頭道:“當然是聽到的,我聽到屋里叮叮咣咣,出來之后公子和小姐眼都是紅的, 回來的時候倆人說說笑笑。”
葛常搖了搖頭,“嘖嘖,兩個人感情真好。就是也不知道公子昨夜干啥了, 今天小姐氣的離家出走了。”
郯明撓了撓頭, “小師傅說她不是離家出走, 她就是去吃個火鍋, 沒打算住在老太醫那里。”
葛常一撇嘴,皺眉道:“這你信么?吃火鍋在我們府里多得勁,還用得著把東西都給從城東拉到城西?”
“我信我小師傅說的。”郯明目光堅定。
兩人在屋外低聲嘀咕,話題中心的主角此時在屋內已經換好了婚服。
樗里疾的婚服是整體是玄色,刺繡是赤色和金色交織, 而徐瑾瑜的則是赤色。因結婚是在夏日, 用料都是相對輕薄透氣的款式。但是層層疊疊的好幾層,也是極為厚重。
徐瑾瑜扯著自己衣服說道:“還好現在舉行婚禮是在黃昏, 如果換在我故鄉在正午舉行婚禮,估計要熱死。”
樗里疾聽她說正午成婚,心想商於縣還有這樣的婚俗?后來轉念一想,她說的估計是她真正的故鄉。
“你說的故鄉,可是你來的地方?”他問。
徐瑾瑜給他整理這衣服的系帶,“是,我們那里一般是上午接親,正午舉行婚禮,宴請賓客。”
“原來是這樣。”樗里疾說道,“那你們也叫成婚也叫婚禮?”
徐瑾瑜給他理著衣擺,“當然,也叫婚禮,中華文化是一脈相承的。雖然后世很多習俗發生了變化,但是有相當一部分還是傳承著。”
樗里疾:“你的意思是,你口中的那個世界,是未來的朝代,現在這個時候的文化和習俗,你那個朝代也有?”
徐瑾瑜往后退了兩步,欣賞著樗里疾穿著婚服的樣子,笑著評價道:“唉,誰家的夫君這么帥?我徐瑾瑜的夫君!”
“其實你猜的八九不離十,我來的地方確實是在未來,我的名字也叫徐瑾瑜,跟這個徐瑾瑜的相貌有些相似,但是也不完全相同。”
“你昨日說,你還有一個兄長,叫做徐瑾懷。”樗里疾說道。
徐瑾瑜點了點頭,介紹道:“對,他開了個公司,換成現在,相當于商行吧。我父母是大學的老師,相當于現在的夫子。”
提起這個,她的眼神亮晶晶的,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跟他介紹她的家人了,可惜,家人看不到她成婚了,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她的靈魂在異世。
“好熱,我看我們兩個人的婚服都很合身,不用改了,我去換下來。”
樗里疾見她這就往屏風后邊走,側身問道:“不再欣賞會兒?你不是說我穿著婚服很好看?”
“婚服最大的意義不是在于看。”屏風后邊傳來她的聲音。
樗里疾在外邊等著她,“哦,夫人有何高見?”
不一會兒,她換上了粉色的寢衣出來,慢悠悠地踱著步子,到了他面前后,手指頭一勾他的腰帶,媚眼一拋。“婚服啊,是用來脫的。”
說罷她還真就開始解他腰間的系帶。
樗里疾嘴角含笑,抬起胳膊方便她動作,“那就麻煩夫人了,我今日提前感受一下。”
“你想的倒美!不要臉。”徐瑾瑜將解開的帶子往他胳膊上一掛,一推他的胸膛,“自己換去,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樗里疾看著邁著慵懶的步子朝榻邊去的徐瑾瑜,心道:得,不要臉的又是他了。
這最開始說不正經話的可是她,他就這么順著她的話一說,就成了他的錯。
唉,還真是難吶。
徐瑾瑜見樗里疾也換上了寢衣,側著身子撐著腦袋問:“你不是還沒用飯?不吃飯了?”
樗里疾將頭發往身后一撩,無奈道:“夫人今日都要吃九息散了,我哪吃得下飯,氣都要氣飽了。”
“得,我就是知道在項宅你沒發揮完,到家了肯定還會跟我算賬的。”徐瑾瑜撇嘴道。
樗里疾盤腿坐到榻上,“怎么,你還很不服?你都不給我解釋的機會,就那么一仰脖子要服毒自盡,你說你是不是瘋了?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此時我哭都沒地方哭。”
徐瑾瑜也有些心虛,弱弱地說,“我身上帶的又不是沒解藥,你九息之內又不是找不到。”
“你,你氣死我!”樗里疾伸手指著她,咬牙切齒地說,“那要是我也瘋了,想不到你身上帶著解藥呢?或者是我一激動,手忙腳亂的,沒有在九息之內給你喂下解藥呢?”
“那你就給我扔江里唄,再找個漂亮的夫人。”徐瑾瑜扣著席子說道。
樗里疾面紅耳赤,捂著胸口,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徐瑾瑜!你當時真就這么想?你就這么狠的心?”
徐瑾瑜聽他那痛苦壓抑的聲音,也坐起來,低著頭悶聲道:“我都跟你說了么,我當時真的害怕了,沖動上頭了,才那么不管不顧,想著一了百了。”
然后她抬起頭,控訴道:“但是,你就沒有錯么?你知道我一直害怕的是什么,你還那么久都不回答。”
樗里疾見她的眼中眼淚又在打轉,立馬抱住她,也放軟了聲音,“好好好,是我有錯在先,是我沒有及時回應,沒有給你說的安全感。”
徐瑾瑜歪在他的懷里,聲調輕微地說:“其實,我也有錯,我不該那么沖動。”
“瑾瑜,你以后不能這樣了。今天你真的要嚇死我了,現在回想我還心有余悸。我不敢想你若是走了,我該怎么辦。”樗里疾摸著她的頭溫柔地說。
“那我以后不嚇你了,若能好好活著,誰想去尋死。”徐瑾瑜玩兒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說道:“想想這么帥的夫君還沒睡,就上天了也還挺虧。”
樗里疾抽出手給了她屁股一巴掌,咬牙切齒地說:“竟說些傻話!還有,我看才像登徒子,滿腦子都是那些事兒。再別人口中英明神武,足智多謀的秦國公子,怎么在你口中就這么點用?”
徐瑾瑜惡人先告狀,杏眼一瞪,嬌嗔道:“你竟然家暴我!你個暴力男,我不要跟你成婚了。”
“你就成心氣我吧,今天是不把我送走你不罷休是吧!”樗里疾氣鼓鼓地說:“你摸摸你的良心,不痛么?我都沒用力,就說我暴力,還不要嫁給我了。”
徐瑾瑜見他真的有些生氣了,嘿嘿一笑,“好了,好了,不氣你了。氣大傷肝,對身體不好,我們都要長命百歲。”說著還摸著樗里疾的背給他順氣。
她說到長命百歲,樗里疾也來了興趣。
“那既然你來自未來,那那時候的史書上可有寫我活了多久?”
他這個問題一問,徐瑾瑜心頭一跳。
這個答案早已烙印在她心中,和他在一起后她就回憶著一切與他有關的史料,當然記得歷史上的他活了有多久。
“在這個朝代,史書上的你算是長壽了,輔佐三位秦君。但是那時候你身邊沒有我這么個徐神醫,有我在你只會活得更久!”徐瑾瑜信誓旦旦地說。
她覺得,如果告訴他那個數字,太過殘忍,她也堅信有她在身邊,他會更加的康健。
樗里疾聽她含糊的話,也明白了她不想正面回答。她說史書上的他在此時算是長壽,那應該是有五六十歲吧。他也信她的醫術,二人可以更久地相伴。
“好,我一定會活的長久些,陪你到最后。”他將頭靠在她的耳側說道。
徐瑾瑜轉頭問:“你就不問問輔佐的三位君主是誰?”
她想著,他知道自己的來歷,定會問她很多朝堂的事情。沒想到他聽到自己輔佐了三位秦君,竟然這么淡定。
“我跟你說過我的秘密,對于這些事情我并不很好奇。”樗里疾語調平緩地說。
徐瑾瑜沉吟道:“哦,你的意識是,你那個預知未來的能力,可以預知秦君都是誰?”
樗里疾:“那也沒那么精確,不過也能窺得一二,未來變化莫測,預見的也不一定準確。”
徐瑾瑜了然,感慨道:“對,其實我看的史書也不一定完全準確,因為是后世的人寫的。而且,既然靈魂穿越的這么神奇的事情都發生了,說不定這個世界并不是史書記載的那個世界,說不準是另外一個平行世界呢。”
“什么叫平行世界?”他覺得她說的還真挺新奇。
徐瑾瑜解釋道:“這也是我這么一說啦,平行世界就是一個設想,通俗來講就是在我們知道的世界之外,還有著與我們認知中相似的世界。”
樗里疾似懂非懂,“那你的意思是,你可能不是來自我們所處的未來,可能你那個世界跟這個世界是同時存在的?你在那個世界去世了,靈魂來到了這個世界?”
“當然也很有可能這兩個是同一個世界,而是不同的時間,我是跨越千年來到了這里,后來與你相遇。其實我更傾向于這個可能。”徐瑾瑜分析道。
看她又出了汗,樗里疾松開她,去拿榻上放著的扇子。
“來,躺到這里,我給你扇著風,你跟我說說你的那個世界可好?”
徐瑾瑜拿起軟枕,放在腦袋下邊,和他面對面躺著,一伸手,“聽故事可是要收錢的,先付賬。”
樗里疾撲哧笑了,將拿著扇子的手往她腰間一放,吧唧親了她的唇一下。
“先付定金,剩下的明日給你。”
徐瑾瑜慵懶道:“你這定金付的有些少,還有些敷衍,我覺得你聽故事的誠意不是很夠。”
“誠意不夠?”樗里疾用扇著挑著她下巴,“嗯,那就讓你看看我的誠意。”
夜還很長,以后他們也有很長的時間,他可以聽她慢慢講她的故事。
她是天降神女也好,是靈魂穿越也罷,無論是來自未來,或者是來自另一個平行的世界。
她都是她,是他心愛之人,是他護在心尖尖上的人。
現在是他的愛人,將來是他的妻子。
天作之合
八月, 雖然已經到了秋季,但是“秋老虎”,“秋老虎”, 初秋的天氣還是十分炎熱的。
但是即便外邊熱的像個蒸籠,咸陽街道上依舊是人頭攢動,等著看公子疾的親迎隊伍。有些婦人甚至抱著奶娃娃,在道邊翹首以盼。
其中有個年輕的婦人, 牽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娃,那小女娃穿著黃色的薄衫, 頭發用紅繩扎成小圓髻。
那小女娃脆生生地問:“娘, 這就是要去接那個神醫姐姐的么。”
“江小丫,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叫公子夫人。”那婦人蹲下身子給小丫頭擦著汗說道。
小丫歪頭道:“可是, 上次我生病了,外翁帶我一起去女醫署看病,她跟我說, 讓我叫她姐姐, 還給了些飴糖呢?”
“那是因為你先父曾經隨公子一起去過河西, 公子夫人當時也聽說過你先父提起你, ”婦人摸著小丫脖子上帶的玉墜說道:“這玉墜就是公子夫人之前派人送送到家中,你當時還小,可能不記得。”
小丫眨巴眨巴眼睛說道:“我記得的,這個吊墜是月牙,繩子上邊穿著五個角的星星, 娘親說, 那個神醫送我這個吊墜是因為我先父曾說,要給我摘星星, 摘月亮。”
婦人溫柔地抱起小丫,溫柔道:“對,小丫記性真好。公子夫人不僅是個好醫士,還是一個大善人。”
旁邊抱著一個奶娃的年輕女子也聽到兩人的對話,感慨道:“可不是么,聽說這次大婚,君上念她是個孤女,要給她出些陪嫁什么的。徐醫生說她的錢夠花,君上若是想出錢,讓君上直接捐到醫署呢。”
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也加入討論:“記得你生這黑蛋兒時,也是胎位不正,是在醫署生的吧。”
那年輕女子晃著小娃娃,“是咧,原來生孩子都是請這城中有經驗的穩婆,這去醫署生娃,還有女醫士來管,還真是頭一遭。”
那老婦逗了逗小奶娃,“我家媳婦也是有了,按照要求每月都去醫署號脈,還不要錢。這醫士說若是穩穩當當,不用花錢去醫署,請個穩婆就行,那些穩婆也培訓過呢。”
隨后她又嘆了口氣,“就是這么好的醫署,要是各個郡縣都有就好了,我倆閨女都嫁的遠,都不在咸陽。”
小丫的母親笑著說道:“聽說以后會各個郡縣都設的,徐醫官還會親自去呢。”
“那若是這樣可就太好嘍。”老婦人爽朗笑道。
此時小丫手一指,開心得說:“娘親,娘親,公子他們到大門口了,神醫姐姐是不是要出來了。”
“以后要叫公子夫人。”聽小丫依舊那么稱呼人家,無奈地糾正道。
項家大門口,項溫帶著項春、項夏、項冬、項德和項久在門口迎接。
看公子疾和公子華下馬,項溫帶著項春立馬上前。項夏看著不遠處的公子疾,小聲跟旁邊的項德嘀咕:“我還是第一次面見兩位公子呢,這心跳撲通撲通的。”
項德笑道:“公子疾也去過洛南幾次啊,你們沒見過?”
項夏和項冬齊齊搖頭,“沒有。”
項久:“兩位公子都在函谷關待過,我跟項德可是見過兩位公子很多次。我們還見過他們打仗呢,那可都是驍勇善戰,厲害著呢。”
此時,威風凜凜的公子華和公子疾站在大門口,公子華看著板著臉的公子疾,用胳膊捅了他一下。
“笑一笑么,你接個親,怎么跟上戰場一樣?”
公子疾嘴角一抽,緊握的手松了松,“看著很嚴肅?”
公子華點點頭,嫌棄道:“還帶著殺氣,知道的是你接親,不知道的是你在等敵軍。”隨后他又戳了戳公子疾,“你該不會是緊張吧。”
“是有點。”公子疾坦誠道。
公子華:“你倆天天見面,又不是沒見過,還會緊張?”
“那不一樣,反正,等你娶妻的時候你就知道了。”公子疾說道。
公子華調侃道:“好好,不是說現在笄禮還未結束,還得等一會兒呢,你也笑笑,不然人家以為你不開心呢。”
公子疾:“好。”
他還是很聽勸的,心道,還好現在的婚禮不像瑾瑜說的她們后世的婚禮,還有堵門的環節。
雖然從武力來講,項家都是醫士,就是全都在門口,怕也是抵不過他和公子華倆人,更何況還有郯明,公子府的一眾近衛。
但是瑾瑜說了,得文明接親,不能用蠻力硬闖,要通關才能開門,還要塞紅包,不然接不到新娘子。
之前他還信誓旦旦地說,智取肯定也難不倒他,但是真是到了今日,他還真不敢保證自己能通關了。
心里跟踹了個兔子似得,亂蹦跶,腦中也是亂糟糟的,原本記著的婚禮流程都忘完了,還好身邊有禮官提醒著,不然可真怕鬧笑話。
就在公子疾在門外望穿秋水的時候,徐瑾瑜的笄禮也接近尾聲。
在的小院內,徐瑾瑜身著彩色曲裾深衣,腰間系著白色的腰帶,項老太醫為她帶上釵冠。
項老太醫手有些顫抖,給她整理著釵冠,“瑾瑜,原本這發笄、發簪和釵冠是要你的父母給你戴,她們早早去了,今日師傅為你戴上。在花甲之年,能遇到你這么個徒弟,我也算是無憾了。”
隨后他哽咽道:“師傅年齡大了,可能看不到你兒孫繞膝,不過即使我走了,項家也永遠是你的家。她們都是你的家人,不僅有他們,你背后還有洛南項氏。”
徐瑾瑜淚水潸然,握著師傅粗糙的手,抽噎道:“師傅定會長命百歲的,也一定能看到我兒孫繞膝,很幸運,能夠做你的徒弟,還有了這么多的親人,你們還都對我這么好。”
白霜站在項桓身邊,看著徐瑾瑜腰間的白系帶,也抹著淚。她想到徐瑾瑜還未及笄就沒了雙親,之前還被徐氏族人欺負就心疼地不行。
運庵靜也紅了眼眶,對白霜說道:“嫂嫂,時間不早了,我們給瑾瑜換婚服吧,別誤了吉時。”
白霜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對對,今日是瑾瑜大婚的日子,都開開心心的。來,瑾瑜,我們給你換衣服,梳頭。”
項老太醫帶著項桓和項丹出去后,白霜將徐瑾瑜將笄禮服脫下,換上赤色的婚服。
運庵靜將釵冠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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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她梳頭發。
“我還沒嫁過閨女,這流程還不是很熟,嘴也笨,不怎么會說吉祥話,我記得十幾年前我出嫁時我娘跟我說的。說是一梳梳到頭,恩愛到白頭;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平安又長壽。”
白霜給運庵靜遞著發飾,“公子疾和瑾瑜天作之合,兩人情深意厚,以后定是甜甜蜜蜜,恩愛到白頭。”
徐瑾瑜聽著這吉祥話,臉上綻出了笑顏,“借伯娘吉言。”
小風和青黛她們今日也穿的喜氣洋洋的,身著桃紅色的深衣在旁邊侯著。
看徐瑾瑜額頭又冒出些汗,小風小心翼翼地給瑾瑜擦著,“小姐之前沒有用過脂粉,今日由青黛這么一畫,還真挺不一樣,更好看了。”
徐瑾瑜則是長嘆一口氣,“好看是好看,就是太麻煩,尤其是這么熱的天氣。”
現在的脂粉可不及現代的化妝品,可以防脫妝,價格是不便宜,但是不太好使,出汗就不擦就會花,擦了還不能猛擦。
還好她平時都是素面朝天,不用這些脂粉,也不帶這些繁瑣的首飾,主打一個簡約。
大婚這日,可是啥都得用上,麻煩就麻煩吧,一輩子也就結一次婚,樗里疾還沒見過她化妝的樣子來著。
還好,現在婚禮也沒那么繁瑣,總體來講就是重親情不鋪張,雖然樗里疾是秦國公子,大婚之日也可以盛大一些,但是她還是提議還是簡樸一些,不要大操大辦。
一切隨簡之后,流程就簡單了許多,加上現在的傳統是“昏禮不賀”,不用互相,宴請賓客,也省了很多的事情。
運庵靜給她帶上紅色瑪瑙耳環,“好了,梳妝好了。”
徐瑾瑜起身跟白氏和運庵氏告別后,被小風扶著小步邁出房門,后邊跟著白芷、青黛、紫苑和黃岑幾個女婢。
她走在藥圃之間的小路上,小聲道:“小風,其實你不用攙著我的,路這么平坦,我又能看見。”
心中暗自補充道,我又沒蓋紅蓋頭,也不用扇子遮面的,眼睛還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小風笑道:“小姐,不,今后都要叫你夫人了,其他日子就算了,今日大婚,你還是要端著些架子的,就讓我扶著吧。”
“好吧。”徐瑾瑜說道。
就在樗里疾在門口望眼欲穿的時候,終于看到了瑾瑜,只見她身著赤衣,頭戴金冠,笑意盈盈地朝他走來。
身后則是跟著項家的一家人,為首的是項老太醫,后邊是他的兩個兒子和他們夫人。
走到大門口后,徐瑾瑜轉身,朝著項老太醫行禮,跟他們告別。
項老太醫被項秋扶著,用手擦了一下眼角的淚,不舍地朝徐瑾瑜揮手。
徐瑾瑜淚水在眼眶打轉。如她之前跟師傅說的那樣,她是幸運的,遇到了這么多溫暖的人,還多了這么多的親人,在這異世之中給她家人般的溫暖。
對她說,這里永遠是她的家。
“走吧。”樗里疾走到她身邊,握著她的手說道。
徐瑾瑜笑中帶淚,點頭道:“好。”
隨著他轉身,被他牽著朝著裝飾華麗的馬車走去。
馬車上角上銅鈴叮當,玉佩吊墜隨風飄揚,奏響了婚禮的樂章。
交換戒指
夜幕降臨, 原本人頭攢動的街道又恢復了沉靜,只余在城中衛戍軍在街上巡察。
和項家一樣,公子府此時還燈火通明。
不同的是項家是嫁女, 三日不熄燭。而公子府則是才送走了所有賓客,下人們在府中穿梭,在管事的指揮下收拾著。
“夫人的陪嫁可都放好了?”衛伯問葛奇。
“那百十箱藥材都放到庫房了,”葛奇用袖子一擦額頭的汗, “要我說項老太醫對夫人還真好,添了這么多的陪嫁, 聽說都是上好的藥材, 甚至還有百年老參、虎骨、麝臍香、水馬干、龍鯉甲等這些珍品呢。”
衛伯眉毛一皺,冷聲道:“多做事,少議論。”
葛奇也意識到自己失言, 立馬規矩站定,“我知錯了,以后再也不亂說了。”
衛伯看葛奇低著頭, 提點道:“好與不好, 夫人和公子心中自有衡量。”
哪有無緣無故的好, 即使是師徒, 也是亦然,更何況是異姓師徒,半路師徒。
師徒情,肯定是有的,項家對夫人的好, 也是誠摯的, 但是若是說不求絲毫回報,那斷不可能。
其實夫人也無需做什么, 項家只要和夫人維持著良好關系,那么項家,乃至項氏、白氏和運庵氏都會得到不少潛在的好處。
葛奇,雖然做事雷厲風行,但是沒有他的兄長葛常心思縝密,辦事周全。
他還是四處看看吧,公子新婚之夜,府中可不能出什么亂子——
此時,婚房室內燭火通明,屋內紅彤彤的裝飾,更加顯得喜氣洋洋。
樗里疾和徐瑾瑜正完成最后的儀式,飲合巹酒。
苦的瓠瓜一分兩半便為巹,里邊裝著些許的清酒,兩半瓜柄中間赤色的線相連。兩人共飲一巹,也代表大婚之后,兩人連為一體,同甘共苦,永不分離。
待宗族的命婦離去,徐瑾瑜找小風拿了錦盒,便讓她和其他婢女散去。
房門吱呀閉上之后,她在樗里疾面前打開錦盒,“今日,我也有個東西送給你,我親手做的。”
“金指環?”樗里疾疑惑,指環,據說西域胡人喜歡戴。
徐瑾瑜解釋道:“在后世,它叫戒指,在結婚的時候,夫妻之間會交換戒指給對方戴上,金戒指也代表情比金堅。”
樗里疾驚訝道:“你前段時間熬夜,就是為了給我做這個?”
到了夏日,每次她回來都先去沐浴,洗的清清爽爽之后和他一起用飯,但是前段時間她卻一反常態,回來之后就用飯。
然后就回她的院子里,在自己臥室搗鼓到很晚,沐浴之后才來找他一起睡。
原來,是為了給他準備這個金戒指,互帶金戒指,跟現代互贈玉佩大概是一個意思吧。
他接過那個稍小圈的戒指,問道:“這個要怎么戴?”
徐瑾瑜伸出自己的右手,滿眼甜蜜,“一般男的戴左手上,女的戴右手上,結婚之后都戴在無名指上,也就是小拇指邊上那跟手指。”
“好。”樗里疾鄭重地給她戴上了戒指,然后拿起她的手,吻了一下。
徐瑾瑜給他戴上戒面稍寬的那個,他的手掌很大,指節也很長,手上因為長期持劍拉弓,留下了一層繭子,不過,也并不丑,反而多了一些硬漢的味道。
她與他掌心相對,臉上帶了些酒后的紅暈,“你知道為什么戴在無名指上么?”
“那是因為,兩手這樣貼著,這兩根手指最難分開。”她自問自答道。
樗里疾的目光從兩人相貼的手,轉移到她的臉上,兩手交握,戒指相碰。他嗓音雋永,“好,我們永遠也不分開。”將她摟在懷中。
徐瑾瑜軟軟地依偎在他的胸前,過了會,呢喃道:“熱,我要去沐浴。”說罷她便皺著眉頭脫下了外袍。
除了這層層疊疊的婚服,還有臉上厚重的妝,她早就忍受不了了。
樗里疾松開她,低頭小心翼翼地將她的發冠摘下,“一起沐浴?”他問。
徐瑾瑜揉了揉被這金冠壓的有些酸的脖頸,爽快道:“一起就一起。”
雖兩人今日才成婚,之前換衣服都是避著彼此,但倆人都同床共枕這么久了,相處模式都像老夫老妻了。
共浴什么的,她倒沒覺得有多羞澀。
現在酒勁兒上頭,她甚至還有些許期待。
浴室的溫水已經備好,她用盆中的水濕了濕水,拿出香胰子在手中打出泡沫,將泡沫敷在臉上,將臉上的脂粉清洗干凈。
好在這脂粉容易脫妝,也好清洗,也算弊中有利了。
用布巾擦過臉后,她看樗里疾頭冠是摘下了,衣服還整整齊齊地穿在身上。疑惑道:“你不熱?怎么不脫?”她自動排除了他會害羞的可能。
畢竟他的臉皮有多厚,她是見過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只聽他說:“夫人不是說,這婚服的意義是在于脫,那我怎么能掃了夫人的興。”
他還真是,“善解人意”。
她手指一勾,“來,姐姐給你寬衣解帶。”也不能辜負他的一番好意不是。看把他熱的,頭上的汗珠如豆,都忍住沒自己脫衣服涼快涼快。
將布巾往盆中一撂,她開始解他的腰帶,因是有幾分醉了,動作也比之前遲緩了許多。將他的玄端脫下,邁著有些虛浮的步子,她將之搭在旁邊的衣架上。
黑中帶赤的厚重婚服脫下,就是他貼身的褻衣。她抬頭問抿著嘴笑的樗里疾,“這個,也要我來脫?”
“若是夫人不好意思,我自己動手也可。”他看徐瑾瑜臉有些猶豫,怕是有些羞澀。
徐瑾瑜的心跳砰砰的,但想到自己方才那么干脆地答應共浴,之前還說婚服的意義在于脫,她也不能示弱。
她也不能做“言語的巨人,行動的矮子”不是,親手脫就親手脫,以前又不是沒摸過。
酒壯慫人膽,她深吸一口氣,挽起衣袖,開始動手!哇,這寬厚的肩膀,健碩的胸肌,還有這八塊腹肌,還真好看。
之前只是摸一摸,這么赤裸裸的看,還真是頭一遭,就挺香艷!還挺勾人!雄性荷爾蒙爆棚。
就還挺,挺讓人臉紅心跳的。
腹肌往下,她不敢看了,刷的將他的衣服往邊上一扔,她像個小狍子一樣,蔫慫地地鉆進了浴桶。
嘩啦一聲,浴桶中的水濺出,還帶出了些紅色的花瓣。
樗里疾看著浴桶中藏在水下的徐瑾瑜,笑著搖了搖頭,她還真是膽子又慫又大。動不動就愛撩撥他,真動了真格了,她又害羞極了。現在連看那處都不敢看,那過一會兒,她會不會要哭。
他側著身子,靠在浴桶上,寵溺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趕緊出來吧,一會嗆著了。”
不過,見她看他上半身時兩眼放光的神色,他就知道自己這兩個月的刻苦訓練,還真沒有錯。
春天時因為中毒,三個月沒有練,肌肉有些縮水了,還好到了夏日他能練武了,雖然夏日訓練尤其地難熬,但是想到她之前摸著他那壯碩肌肉的評價,他拼了。
好在效果不錯,瑾瑜看來很滿意。
徐瑾瑜在水下悶了一會兒,終于頂住不缺氧冒出了頭,她大口喘著氣,又有了膽氣。
“一起洗?”她說。
樗里疾一笑,伸手一撩她濕透的褻衣,“就這樣洗?”
徐瑾瑜趴到浴桶,臉上還帶著濕淋淋的水珠,脖頸處還有花瓣貼在雪白的皮膚上,“外衫,未給你機會脫,這件,留給你。”
她也懂投桃報李,他都那么“善解人意”,她也不能“不懂情趣”不是?
面對此等邀約,樗里疾當然不會拒絕。
浴桶的水又溢出一些,雖然浴桶很大,但是兩人在一起,身體總是會碰在一起。饒是她有些微醺,但是想到他要褪去自己的褻衣,她還是有些羞臊。
她環著他的脖頸說道:“你不要看,好不好,我害羞。”
“好,我不看。”他用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水珠說道。
雖然是這樣,她抱著他的脖子,他不方便低頭看她,但是他的個子比她高許多,在浴桶之中他幾乎是屈膝半蹲著。
她斜斜地靠在他的懷里,兩人的肌膚之間,只隔了層浸滿了水的薄薄紗衣。隨著他的動作,兩人之間的最后的這層隔閡也消除了。
第一次這般肌膚相貼,兩人呼吸都有些亂。
樗里疾終究還是垂目,凝望著懷中面若桃花的瑾瑜,眼中多了幾分欲色。
他伸出手,牽著她的手腕讓她摟住自己的腰。一手將她托起,讓她坐在自己的微曲的腿上。低頭,親吻落在那嬌艷欲滴的紅唇上。
這次的親吻,似乎跟之前一樣纏綿,但又跟往常不一樣。因為除了雙唇相貼,身體的其他皮膚,也清晰地感受著彼此。
樗里疾雖然比瑾瑜的酒量好,但是他覺得,此時似乎有些醉了,醉在她那如水雙眸里,也醉在她那無盡的溫柔里。
她柔弱無骨地貼在他的懷里,回應著他的吻,理智逐漸退去,眼神變得迷離,情不自禁地溢出幾聲輕喘。
新婚之夜
浴桶中的水慢慢涼了下來, 但是徐瑾瑜卻覺得自己的臉仿佛要燒了起來。
偏偏在此時,他的小臂伸出水面,聲音低沉:“可要再添些熱水?”
她睫毛輕顫, 將視線轉到屏風上面,即使屏風上并沒有什么精致圖案,只是一個素面竹屏風。
她只是羞于去看他的那只手,那只骨節分明, 帶著薄繭子,無名指還帶著她親手戴上的金戒指的手。他手指比她的粗, 她為他做的男戒是比較寬的, 戒指里邊刻著兩人的名字,外邊雕著祥云的紋路。
然而,她的羞怯, 他似乎并不知曉。
樗里疾用手背貼了貼她的臉頰,問道:“可是累了?”
徐瑾瑜被他的觸摸一驚,身子往右一躲, 臉頰和他的手背拉開縫隙。
他用的那只手, 摸的她的臉。
樗里疾看她的動作, 也是一愣, 手還保持著方才的動作,尷尬的僵在空中。隨后他想到了什么,輕笑出聲。
是害羞了啊。
他的手重又落在她的腰間,“怎么?自己的也嫌棄?”手臂用力,將她往自己的腿上拉了拉, 將頭靠在她的脖頸處。
輕輕咬了咬她的耳尖, “再說了,在水里那么久, 那些水早就被沖干凈了。”
本就臊的不行的徐瑾瑜,耳朵此時幾乎要滴出血來。他的臉皮怎么就這么地厚。
明明之前他是喜歡用右手的,怎么這次偏偏換了左手。還問她,是不是感覺不一樣,她要怎么回答?她根本羞于啟齒。
她突然想到在南山養傷的那段時光,她為了給他解毒找草藥,差點墜崖,傷了腰和腳腕,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那時候她疼地在床上哼哼唧唧,他就愛明知故問。問她,需不需要他幫忙。
她不答,他就繼續追問,非要她拉他的手,他才動。更過分地是,他還總是喜歡問她,感覺如何。
那時住在營地,營帳比不得宅中的房屋,在帳內還能聽到外邊侍衛的腳步聲,她也不敢出聲。只能難耐地咬他地肩膀,或者吻他的唇,好讓自己不發出那羞人的聲音。
方才,她也沒有回答他的問。但是不得不承認,這次確實跟之前都不一樣。
她想,或許,今日是在水中。又或許,是因為他用的那只手,上面還帶著他們的對戒。
不行,不能再想了。
她捏了捏他的胳膊,聲音有些沙啞,“我想回榻上了,泡的太久了,不舒服。”
樗里疾將她抱起來,又拿起浴桶邊上的干布巾搭在她的身上,道:“好。”
徐瑾瑜的腳終于落到實地,她換上沐浴時穿的木底鞋,將布巾裹在身上。背對著他擦著身上的水珠,然而,她方擦過身上的水珠,濕發上的水珠又滴了下來。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棄拿身上的布巾擦頭發,若是如此,這樣身上就沒有遮擋的東西了。在浴桶中有水和花瓣半遮半掩,沒有那么清晰,在外邊與他坦誠相見,還是有些不適應的。
正在她糾結之時,聽到了的腳步聲漸近,噠噠,噠噠,是木屐和地面的青石板碰撞的聲音。
樗里疾下身圍了個長巾,手上拿著一個干布巾,停在她的前面,“我給你擦頭發。”
她停下擦腿的動作,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布巾,一只手垂在身側,一直手攥著胸前布巾交疊的地方。
上半身是遮的嚴嚴實實的,但是下邊則是堪堪遮住膝蓋。她低著頭,讓他給他擦頭發,眼睛盯著腿上的水珠,看那些水珠流到到腳腕,匯聚在腳底,在木屐上,形成了一小汪水。
樗里疾將她的發尾抓在手中,用布巾包裹著,問道:“你不用低頭,我也能給你擦得著。”
“啊?”徐瑾瑜一愣。
哦,對,他的個子比她高很多,她不用低頭給他擦的。
不過她還是沒有抬頭,而是輕輕抬起腳,用腳背挑起木屐的布帶,木屐上匯聚的那汪水流到地板上。
“現在是夏日,不用擦的那么仔細的。”她說。
樗里疾并沒有聽她的,將這個沾濕的布巾放到桶沿上后,他又拿了一條干的,繼續給她擦著頭發。
“頭發還是擦的干一些吧,今夜再沐浴的時候,就不用洗頭了。”
徐瑾瑜抬起頭,眼神中帶著疑惑,“為什么還要沐浴?不是剛洗……”想到了什么,她突然截住話頭。
要怪,就怪那個合巹酒,這都半個時辰了,這酒勁還沒下來,腦袋有些發飄,竟然問出這么蠢笨的問題。
樗里疾看著她又羞怯地低下頭,嘴角又勾起一抹笑,暫時,饒她一會兒。
“頭發擦好了,你先去榻上。”他輕輕揉了下她的發頂。
徐瑾瑜看他直接用剛才擦她頭發的布巾,胡亂擦著他的頭發,一拉裹在身上的布巾。“那我先回去了。”說罷邁著小步子便出去了。
木屐的聲音踢踏踢踏,慌亂的聲音可以聽出,那木屐主人的慌亂。
樗里疾看著她消失在從浴室中出來,消失在屏風外,腳步聲漸遠。他想,她還是有些害怕的吧,雖然之前,她曾跟他說,她想要他,她說即使沒有成婚也沒有關系,完完全全屬于彼此,是她一直期待地事情。
那時,也是在他的臥房。
當時他縱然已經想過無數次,徹底擁有她時能有多開心,但是他還是忍住了。
因為他知道,那時她不僅是單純地想要他,或許是自己將她醉酒后說的話全盤托出讓她受了驚,她不想讓他繼續追問那句“穿到古代不悲催”是什么意思。
又或許,她的確是想要,這的確是她一直期待地事情。
不過,那時的他還不知道她的秘密,更害怕她不經意透漏出的疏離,總是擔心她會消無聲息地離開,帶著她的小包袱就那么藏起來。
那時他只想穩穩抓住她,哪怕裝聾作啞,不去好奇她的秘密,哪怕壓抑自己的渴望,也不要完成她期待。
擦干凈頭發和身體,他又在木盆中換了一盆清水,洗了洗自己的手。看著那個帶著戒指的左手,他的目光停留了一會兒。
也是那日,他第一次用手。第二次,是在那日下午去郊外的路上。就在他們爭吵之后,他知道了她內心的恐懼,看著她絕望的哭泣,他也不忍再逼她,他妥協了。
比起知道她心底的秘密,他更想與她長長久久在一起。他對她說出了自己的秘密,也跟她約定他會等,等她做好準備,愿意告訴他她的秘密。
那日她說,她的記性很好,愛上了他就滿心滿眼都是他,甚至夢里都是他。聽到那番話,他怎么能忍得住,就在郊外,再次與她緊緊相擁。
那時他無比地期待與她早日成婚,這樣他們能完全屬于彼此。有了這份連接,有了婚姻的關系,或許就能將她抓牢一些。
他當時是那樣自私地想著。
能和她這么早的成婚,是他未曾料到的,因為當時公父雖然說要給他們二人賜婚,但是宗族還是有不少反對的聲音。
他遭遇刺殺,太子被構陷則成了一個契機。
之前公父說說服宗族的人,為他掃清障礙再賜婚是為了大局,出了刺殺的事,澄清太子與刺殺無關,撇清太子和瑾瑜的關系,匆匆賜婚也是為了大局。
不過,對于早日成婚這件事他也樂觀其成,更何況,出這個主意的還是瑾瑜。
南山遇刺這件事,雖然他現在也不知道幕后之人究竟是誰,也不知道公父瞞著他是不是另有打算。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件事確實提早了大婚的時間,也讓他知道了他的瑾瑜是這么厲害,也那么地愛他。
慶幸的是他沒有真的死去,她將他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更加幸運的是,他也等到了那日,她徹底將真心托付,將秘密向他吐露。
他的瑾瑜,愛的也那么傻,就這么將她的秘密全部告訴了他。
她以命相賭,以心相托。
這樣的她,怎能讓他不愛之入骨,怎會忍心讓她受苦,他定會將她守護。
她說他跨越千年,與他相遇,與他相知,相愛。
他怎么會讓她孤獨,她要的安全感,他會給她的,給她穩穩的幸福,與她永遠相守。
他擦干了手,又換了條干凈的布巾擦了擦手,看著手上的那枚戒指,臉上洋溢著幸福。這是她給她戴上的,可以一直戴的信物,無論什么時候都可以戴在身上的信物。
她之前雖然也送過他很多東西,比如那個她親手編的盤長結玉佩,脖子上戴的吊墜,還有佩囊,手鏈。這些和她的都是成對的,但是那些信物不是每日都能戴在身上。
若是行軍打仗,玉佩和佩囊更是不方便攜帶。這個戒指就特別的好,戴在左手上可以永遠不摘下來。
他抬手將戒指放在手邊,吻了一下戒面,繞過屏風,跨過浴室的門,走到臥房,走向他的瑾瑜。
只見她此時正趴在軟枕上,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扣著下邊的竹席,身上搭著薄單子,香肩半露。
見他走了過來,她扣席子的動作停了下來。
徐瑾瑜怔怔地看著下半身只圍了個布巾的樗里疾,坐起身子,用單子裹著自己的身體,說道:“我想再吃些酒。”
雖然現在合巹酒的勁兒還未消,但是,她覺得微醺還是有些不夠。都說第一次會有些痛的,若是再吃些酒,應該會好些吧。
“好,”樗里疾什么都沒問,便去拿酒,“上次喝的桃花釀,我屋內還有。”很快,他拿著酒樽過來了,手里還拿了一個酒爵。
徐瑾瑜見他往酒爵里倒滿了酒,就要伸手去拿,然而他的手卻一挪,讓她的手撲了空。
在她不解的眼神下,他說:“今日,換個方式給你喝。”說罷將酒樽往榻邊的木幾上一放,徑自端起酒爵,揚起脖頸。
在她的面前跪坐,一手端著酒爵,一手扶著她的頭,四目相對,眼神相勾,兩唇相交。
他含著她的唇,將嘴中的酒渡進她的口中,看她將酒飲下,他的吻加深,開始飲屬于他的“桃花釀”。
她,比桃花香,比酒更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