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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高專篇(49)

    黑暗里,被幽幽的香氣籠罩住時,夏油杰一度覺得自己又陷入幻覺了。

    他攬住身上人的腰,撫摸他微微發涼的柔軟發絲和溫熱跳動著的脖頸,聽到觀南鏡的呼吸亂了一點,真實到無法相信。為了扮演,就可以這麼果斷和毫無羞澀地做到這種地步嗎?不過也是了,鏡是個在這方面其實根本不會害羞的孩子。

    可是,就這麼對待他,還是好過分。

    “鏡……”他聲音沙啞,手掌滑到為非作歹的小學弟臉上,捧著他的臉抬到面前看。對方顯然覺得這是表演的一部分,很順從的姿態,嘴唇上沾著一點水光,想到它們含著喉結的感覺,他的喉嚨僵硬得連吞咽感仿佛都要消失了。

    好過分。

    明明每天都在忍耐,無論如何不想要逾矩,不想要跨過不該跨過的界限。

    不敢欺瞞,不舍哄騙,不愿傷害,只希望能百分百地尊重和愛護他,可他什麼都不懂,還總是這樣欺負人……

    不愿意親吻嘴唇的話,也不要親別的地方,不好嗎?

    好痛苦。

    夏油杰額頭沉沉發燙,月要上稍微帶點力起來,就把觀南鏡給顛下去,翻身覆在他身上,寬大的手掌從被子下滑進散落的睡裙里,扣住他的大腿。觀南鏡感覺他的神色好像有點不對,紫色的瞳仁在黑暗中顯得更幽深了,眼角卻染上了紅。但這種動作也沒有什麼錯,于是緊張了一下后又放松了下來,乖乖地摟住他的脖子,讓兩個人看起來依然親密。

    “這樣好像還是不夠呢。”高大的前輩漂亮的,肌肉緊實的肩膀舒展開,滾燙的嘴唇和呼吸落在他的耳垂上:“再親密一點……好嗎?”

    他把裙子下擺撩了上去。

    “鏡能做到的吧?”

    畢竟雖然不喜歡我,卻不在乎這些事。夏油杰的心中有種破碎的,沉甸甸的自嘲。他又開始感覺自己卑劣和可悲,覺得自己滾燙的心臟可悲,覺得自己若無其事的神情可悲,覺得自己落在臉側的黑發可悲,覺得自己背脊上冒出的汗可悲。他不愿意再多想,怕觀南鏡看出他的不適來,只繼續著動作,把臉臉埋進了小學弟的脖子里,希望能快點演到不知道在哪兒偷窺他們的咒靈出來動手。

    但下一秒他就被摸了摸他弓起的后背。觀南鏡充滿安慰意味地蹭蹭他帶著耳擴的耳垂,非常小聲地問:“前輩,你還好嗎?”

    不知道那個監視者是不是這麼小的聲音也能聽到,夏油杰替他找補了一句:“一do就開始喊前輩,都說好了要叫老公,又撒嬌……”

    這樣自然而然地訴說無奈愛語實在太真實了,讓他又恍惚了一瞬,仿佛他們真的是一對結了婚的校園情侶。夏油杰咬住了下嘴唇,又忍不住輕輕吻了吻觀南鏡的脖頸,額頭貼著他廝磨,汗水滑落,檀香蒸騰,小聲地借著真假混淆的間隙,傾訴著平時絕對無法說出口的話語:

    “好舒服……喜歡鏡……最喜歡你了……”

    “嗯。”觀南鏡努力并攏腿,他都有點累了,但還是在很努力地走臺詞:“我也最喜歡老公了……嘶……”

    剛剛夏油杰這有點過于用力,他有點搞不清自己有沒有磨破皮,但這會兒肯定是只能先忍著了。借著對方晃動的發絲的遮掩,他自然地把目光投向了高高在上的佛龕。佛龕中自然是供著一尊佛,他感覺它好像晃動了一秒,盡管下一秒他視線凝住時對方好像又不動了。

    這是古式的屋子,高的東西很少,能看到全屋的也就只有這里了。但在佛像上做手腳確實是觀南鏡沒見過的,這里香火這樣旺,怎麼會供了邪神偽佛。可如果沒有的話,又為什麼會兇案層出不窮?

    僧人們是真的不知道每天都有兩個游客死在了這里,還是一直在助紂為虐呢。里面最起碼有一些人是知情的,否則不可能在警察的探尋下遮掩得這麼好,那會不會是他們中混入了詛咒師,在接著寺廟的遮掩來害人呢?可以通過佛像的眼睛去監視別人是這個詛咒師的咒術嗎?僅此而已想要無聲無息殺人還是不夠的吧,監控里不是都拍到死者們第二天都還是正常退房出門了嗎?

    哎呀,腿有點疼……觀南鏡的注意力又回來了,手依然環著對方的肩膀,在他過于僵硬時安撫著摸摸,閉上眼睛把臉埋進夏油杰的鎖骨里,聽他沉沉的呼吸。雖然是假戲真do一半,但對方應該是舒服的吧?

    自己能讓前輩快樂這件事讓觀南鏡也感到了一種平靜與愉快。盡管五條悟說不可以和沒有交往的人這樣,觀南鏡也答應了,但其實并沒有深刻地理解。手,腿,腳,固然是他自己的身體,可如果暫時“借”給信任和喜歡的人用用的話,他并沒有什麼真正的在意,又不是碰一碰就把他的手砍掉了……五條悟想要教他的好像就是要學會在意,可觀南鏡沒學會,他甚至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他感覺好溫暖,好親近。

    他不希望夏油杰再不理會他,或者和他藏著秘密生疏了,一直這樣才好呢。

    皮膚不小心磨紅了或者磨破了,也沒關系,反正會再長好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想法錯誤又怪誕,就只是高興于在過了這麼久后,他們好像又一次關系變好了,于是越發努力地配合。

    夏油杰受不了他這樣,哪怕是演戲的假的行為也受不了。幾乎想要流淚的鼻酸感又回來了,被子其實早被他們弄掉了,散亂在旁邊,枕頭也被擠到了榻外,但兩個人卻都沒注意到。

    “鏡,鏡……”夏油杰有點失控地死死按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緊緊地壓在墊被上,手臂上平日里不會這樣明顯的青筋在痙攣。觀南鏡輕聲哄他,溫柔地用手指摩挲他的指節,直到他慢慢松了力氣,他們又重新擁抱在一起。然而溫柔的氣氛也許連兩秒都還持續不到,在下一刻,異變陡生,他們的頭頂卻落下了一道巨大的斧頭,急速下墜,直直朝著他們的脖頸砍,砍——

    沒砍下去。

    從屋外看,房梁安然,這里依然是一片寂靜。然而屋內一切卻在急速轉動,上下顛倒,房梁往下斜插著,卻神奇地依然安然地支撐柱了整個房屋。一念間,剛剛還要往下墜的斧頭反而深深地劈入了屋梁內,而觀南鏡和夏油杰倒“站”在地板上,頭發全往下垂下去。再一眨眼間,他們又落了回來。

    此時事情不僅沒成,還顯然遇到咒術師而后敗露了,看起來平靜無波,實則險惡的陷阱立刻收攏了口袋:這間屋子不知何時已經被籠罩進了一個極小的,漆黑的結界中,一絲自然光也透不進。佛龕上的佛像急速亂晃著顫抖起來,而后啪地一聲爆裂,觀南鏡剛變了一提燈出來,從四面漆黑中,就走進了一串身著古怪袈裟的和尚。

    除了衣服的樣式不對以外,他們的相貌也和吃飯時看到的那些對不上。

    他們的手里竟然捧著各式各樣的頭骨做的碗,或腿骨做的笛,一圈看下去,竟然沒有一份重樣,讓人不寒而栗。

    “怎麼還沒死?”見兩人還在這兒,和尚a竟驚詫了起來,看向和尚b:“砍歪了?那怎麼辦,他們看著就知道已經搞完了,錯過這對尸陀林主,我們還能趕上滿月嗎?”

    和尚b卻是已經揮舞起手里的骨頭劍:“你還看不出這又是咒術師嗎?蠢驢,趕緊喚‘它’出來,把他們控制住!——”

    “它?”夏油杰剛慢條斯理地整理好衣服,還把觀南鏡舉到桌子上放著,替他穿好了鞋子,然而轉過身來微笑著捂住嘴,一彎腰就吐出了一塊仿佛正在痛苦扭動的黑色塊狀物:“控制我?靠這個嗎?那還真是不好意思,我腸胃不太好,消化不了這種臟東西呢。”

    和尚a還沒搞清楚情況,一邊捏著腿骨做的笛子放到嘴邊吹了一把,一邊還不忘傻叫:“這這這,這怎麼回事?而且這怎麼是兩個男的?要一男一女才行啊!”

    這種遲緩顯然是致命的,還沒等他和周圍的怪和尚反應過來,夏油杰就已經一個健步沖了過來,然后一把將它塞進了和尚a的嘴里!!!

    和尚a的瞳孔劇烈收縮著,手也腳都踢打反抗,但在他的嘴里,這個奇怪的黑團顯然是立刻就和往常一樣生根發芽了,一路順著他的喉嚨滑了下去,而后和尚a的臉就很快紅了起來,在地上宛如蠕蟲一樣扭打磨蹭起來。這副丑態讓夏油杰這才懂了這破東西是做什麼用的,頓時臉都黑了,沒等剩下幾個和尚能擺開陣法,他就已經召喚出了自己幾個最強勢的一級咒靈。

    他的眼神徹底冷酷下去,吩咐它們:“只留一口氣就夠了。”

    慘叫聲響起,這片極其逼仄的空間開始不夠用了,觀南鏡正在摸索結界,眉頭依然蹙著:

    “前輩,不對勁,這麼小的結界卻這麼牢固,不是這些家夥可以做到的——”

    “你們,在,吵什麼……”

    一個陰森,仿佛不斷回響的聲音從他們的腳底下幽幽往上冒,仿佛順著土地,木頭和所有的一切,飛快地傳完了四面八方。

    觀南鏡話音都還沒落,整個結界就在破碎了。

    地下的寺廟也完整地晃動起來,一只藍色的手從土壤中冒了出來,瞬間就扒塌了周圍一片。正在和咒靈糾纏的某個和尚嘶喊起來:“我們不是故意的,我們不是故意的!佛祖救我們,佛祖救我們!!!——”

    “哪有佛是從地里爬出來的……”

    觀南鏡第一時間手按在墻壁上,讓自己的咒力急速延展,盡快包裹住整個寺廟,否則今天無辜的路人肯定會全死在這里,而第二天一早知名佛寺忽然就倒塌和死亡幾十人的可怕事情更是要釀成全國性恐慌。

    雖然這樣會讓他的咒力耗得非常嚴重,夏油杰一對多很危險,但是,難道只有他們可以搖人嗎?

    他左手控制墻,右手變了個喇叭出來,按開擴音,沖著屋檐外漆黑的天空大喊了一聲:“前輩!來幫幫笨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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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ina盡力了,想來想去還是想要寫出來,這段不寫明白的話后面杰的心情會讓人有點難以理解呀,雖然不知道有多少媽咪能看到,但反正就先這樣,不行再改……圣誕快樂媽咪們!考研結束的媽咪單獨祝福一下!希望明年春天就能拿到碩士錄取通知書啦。今天是平安夜,斯德哥爾摩前兩天一直在下雪,今日卻是晴天, nina窗外的雪地金光閃閃。最近有好多麻煩的事情,要考試,要搬家,但每天打開靜靜的時候都感覺心情變好了,像野營一樣,藏到這個小世界來躲一躲。帳篷里空間很大,還有暖爐和熱奶茶。nina今天在這里裝了一個小圣誕樹,還給媽咪們放了一個小沙發和毛茸茸地毯,也想要躲一躲的媽咪請一同進來!今天也很愛媽咪們,評論都有紅包包,希望媽咪們一切都好,平安快樂明天見啾咪啾咪!

    第62章 高專篇(50)

    在五條悟下場后,事情忽然就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倒也不是說這個咒靈不強,其實因為一直跟著兩個前輩出任務,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準特級乃至特級咒靈,但沒有一個像這個一樣有如此復雜的思想和行為。在打斗和問話的過程里,觀南鏡一直在極力維持著自己咒力對這里所有建筑物和其中物品的控制,第一次感到了一種清晰的枯竭——他的咒力量算是相當可觀的,他偶爾見過幾個別的一級咒術師,雖然和他級別一樣,但沒有一個咒力總量有他的豐沛。

    套上五條悟送他的手鐲到現在都快四個月了,他也一直什麼感覺都沒有,直到今天控場的任務過重,才感到了一種像是水池里的水逐漸被放空似的消耗感。他終于理解了五條悟所說的“對別人來說很麻煩,但對你而言有好處”是什麼意思。

    如果是之前遇到這種情況,也許咒力就直接失控了吧。

    然后失憶。

    然后生病。

    他自己無法控制好的東西,腕上的銜尾蛇替他控制了。

    “你們看不出這東西壓根不是人嗎,供奉這種‘邪神’,怎麼想的?還把它的雕像放進佛像殼子里,哇,真佩服你們這種邪教徒的創造力。”

    “佛怎麼會是人!你們咒術師懂什麼真正的偉大!”

    前輩對我真好啊。在五條悟澎湃的蒼藍色咒力中,觀南鏡努力把咒力也往下延展進土壤,既是控制那個咒靈的行蹤,也是為了保護住這座山頭不至于塌陷掉。

    “哈?不懂偉大的咒術師已經要把你們的神弄死了哎,你們怎麼不把我的皮也扒了,走下山騙人啊?你們不會是做不到吧,不會吧不會吧——”

    “悟!別和他們廢話了,在這里多待一會兒都覺得惡心,而且別讓那家夥鉆地逃跑了……”

    事事操心,事事在意。在他們熱鬧的聲音里,觀南鏡繼續走神。

    “咦,真的好惡心,它脖子底下掛著的是人頭骨嗎?”

    “都這麼久了你才發現嗎?你的注意力到底在哪里啊?!”

    “八百年沒有過一起出任務了,你干嘛這麼兇我!就是因為杰總是這樣我才一點都沒有想念你!我自己一個人出任務才開心呢!”

    “哈!幽默,你是真的幽默!”

    雖然夏油杰和五條悟現在在他面前跳躍毆打和吵架的樣子很像兩只靈敏的大蟑螂,但觀南鏡還是自顧自地美化了,感覺他們好好哦。他正發著呆,抓住了那只咒靈一條胳膊的五條悟忽然扭頭看著他,把墨鏡往下扒拉一點,露出了一個甜甜蜜蜜的笑:

    “鏡!咒力快用完了吧?你看起來注意力都要失蹤了。不過現在開始要專心一下哦——前輩要放煙花給你看!”

    “不要,不要!”夏油杰大喊:“我還要吸收啊!”

    “你是真的掃興啊!”

    “說得好像你第一天知道似的,你他爹——”

    觀南鏡還是看到了煙花,小半邊,咒靈被炸開了小半邊,藍色的血肉像是碎鉆一樣飛濺開,它發出了痛苦的哀嚎,不知道那三十多個在這里被扒皮抽筋取了骨頭的可憐人有沒有機會在生命最后發出這樣的聲音,還是只悄無聲息地死去了。但總之隨著咒力收束完,那些和尚已經被夏油杰用咒靈全捆了起來,嘴巴也堵上了,不讓他們亂喊亂叫;他們手里拿著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全都被堆放到了一邊;至于罪魁禍首,這個已經會說話的咒靈,被打得也沒說出來幾句話,就已經變成了夏油杰手里的一顆黑色咒靈球。

    觀南鏡于是終于可以慢慢地,慢慢地把自己的咒力收攏回來,他身邊的一切都在像多米諾骨牌一樣錯落有致地恢復原樣,直到蔓延回他這個中心點。神奇的是,隨著咒力收回,他的注意力也跟著回來了,原來咒力枯竭對精神狀態也有損耗,是因為本質是一種用腦過度嗎?所以五條悟想要默認開啟無下限術式,才需要時刻保持反轉術式治療大腦,讓大腦一直保持新鮮狀態。他又是到現在才搞懂這是為什麼,對自身身體的弱掌控力讓他現在才切身體會到了咒術很多的基本概念。

    “房子都修好了,山也弄平整了。”觀南鏡理清思路說:“還有僧人都控制住了,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參與犯罪,等警察再審訊吧。然后是游客們,他們一直在安睡,應該沒發現什麼事……”

    雖然房子一度沒甩到天上去了,但觀南鏡還是很體貼地保持了室內的平穩和安靜,不想讓他們醒過來。每多一個普通人涉及這種詭異事件,都可能多一個咒靈出來,所以想想還是算了。

    五條悟正在甩手:“辛苦了,鏡,好幾年沒遇到過這麼耐揍的家夥了……”

    夏油杰則是托著咒靈球向他走了過來。觀南鏡抬起手掌放到他的手上,再挪開時咒靈球已消失,他素白的指尖多了一支小花,蓬蓬松松的,正在逐漸明亮的月色和晚風中顫動,就像是在田野上跑動的小女孩的裙擺。五條悟忍不住皺起眉頭:

    “你們是還沒玩膩這一套啊,把那東西變成花有什麼用——”

    觀南鏡知道他還不知道夏油杰吸收咒靈的方法是吃下去,畢竟后者實在是太能隱瞞了,而五條悟是個在觀南鏡以外的事情上都采取“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不太會刨根問底這種態度的人,對夏油杰也不例外。但他還沒幫忙打掩護,夏油杰就已經彎腰,就著他舉著花的姿勢從他的手里吞掉了小花,從五條悟的角度來看,就像是他在親吻觀南鏡的手腕似的。

    他若無其事地和五條悟說:“玩不膩呢。”

    六眼把自己一邊的眉毛抬了起來,然后是另一邊,沒往他是需要吃咒靈來消化這件事上面想,不然他感覺觀南鏡應該把咒靈球變成某種食物才對,夏油杰又沒有食草癖,只當他是剛剛已經把花直接吸收到身體里了,假裝是吃了才吸收來騙他呢。

    從激烈的戰斗中平復下來,只剩收尾工作要干,他忽然從觀南鏡的身上看到了一點異常:

    “你們今晚都干嘛了?你身上為什麼好多杰的咒力殘穢?”

    他越看越不對,甚至有點著急:“你把衣服脫了給我看看——”

    “你有什麼毛病啊,你是變態嗎?”夏油杰扯住他后脖頸處的衣領。

    他們又吵了一路,觀南鏡感覺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剛入學的時候,他像是小尾巴一樣跟在兩個前輩身后,看他們熱熱鬧鬧的吵架打架,好像永遠有說不完的話。唯一的區別是他現在不是墜在后面,而是夾在他們倆中間(…)經常被往兩邊扯(…)而且話題莫名其妙就會繞到他的身上來(…)

    坐車這一會兒五條悟耿耿于懷問著的就是:“咒力快用完在發呆的時候,鏡在想什麼?”

    “在想前輩。”觀南鏡老老實實地說真話:“前輩對我真好。”

    五條悟才不要信他:“小騙子!”

    夏油杰于是拱火:“你不信他你問什麼?我們鏡從來都不是那種會撒謊的孩子。”

    “騙我是哄我,杰懂什麼。杰有鏡騙嗎,沒有吧,哈哈哈。”

    夏油杰:……微笑瞇瞇眼額頭冒井號。

    觀南鏡左看看,右看看,感覺自己已經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了,糊涂得要命。這也是咒力用完的后遺癥嗎?他搞不清楚是不是,只知道自己困了,不知不覺便睡著了,連什麼時候回到了安全屋里都不知道。這一次是個大案,卻一夜就解決了,他們獲得了一整天的假期,就好像從水里難得能浮上去喘一口氣。觀南鏡醒的時候只聽到了屋里黑膠唱片低低的聲音,出乎意料的是身邊只有一個人,沒看他就知道是夏油杰。

    他迷迷糊糊地伸出手來摸了摸身旁的床榻,還是溫熱的,甚至正好捏到了一根銀白的發絲,觀南鏡順手就塞進了口袋里,感覺自己遲早能收集到足夠的五條悟頭發做一個小毛球。雖然不知道對方下床做什麼去了,但觀南鏡還是想爬起來看看,于是輕輕捏下了搭在自己腹部的大手,夏油杰今天是真累了,竟然沒醒,只是輕聲嘟噥著不知道什麼,在觀南鏡俯身吻了吻他的額頭后便消失了,黑發散亂開,形狀優美的唇微張,又露出了柔和安寧的睡顏。

    小小一只觀南鏡看著大大一只前輩卻be like:他真是太可愛了!。jpg,高高興興地從床上爬下來,開始去尋五條悟。在冰箱那兒沒找到后他又開始扒拉梳洗室,成功地在第二間發現了對方,不知道他怎麼不睡覺跑來客廳用衛生間,怕吵到他們嗎,不用吧?觀南鏡透過門縫看到他只是站在鏡子前,衣服好像都還穿得好好的,就直接推門了——

    結果正撞見鏡面中飽滿的胸,大片的腹肌,黑色的內褲邊緣拉得太低了,緊實的人魚線旁有隆起的青筋,蔓延往下,再低一點就不能看了,但就算是現在這樣,被他看到好像也不太禮貌,不知道為什麼正扯著衣服對鏡自照的五條悟也明顯愣了一下。

    他這得照得多專心啊,身后來人了都沒注意?

    觀南鏡后知后覺地抬起手捂住了眼睛,往后退了兩步,卻撞到了門框,被軟綿綿地又彈了一下:“對不起,前輩,我先出去。”

    “……回來。”五條悟的聲音帶著點沙啞:“又不是沒看過。”

    明明是淩晨回來的,才睡了幾個小時,一大早就因為生理原因鬧得睡不著也是夠煩人。五條悟原本想洗個冷水澡就算了的,可脫衣服的功夫里卻看著自己發了愣。正想著呢,觀南鏡就已經小狗一樣地跑來找他了,像是一刻也離不開人似的。

    “怎麼這麼粘人啊。”他把人抱過來放到寬大的梳洗臺上,神色自然地把褲子拉鏈拉回來。就算是坐高了這麼多,觀南鏡還是沒他站著高,被按著蹭了蹭腦殼:“不是還有杰在陪你嗎?有他還不夠嗎?”

    觀南鏡沒領悟到這份話語中的酸味,畢竟他確實也沒想很多,只是五條悟不見了就本能地跑下來找:

    “可是前輩不在……”

    “因為前輩要被你煩死了,睡好好的往我身上摸……”五條悟握著他的手放到了暫時還赤裸的胸腹上,像是在幫他回憶他的犯罪行為,但在邊緣還是止住了,沒有再繼續往下:“你知不知道我很難受啊?”

    觀南鏡愿意幫忙,他又不要嘛。他慚愧地道了歉,終于知道剛剛做夢時候在摸的墻是什麼東西了,他還以為自己是還沒從任務中走出來,誰知道原來摸的身邊人……五條悟卻不想聽道歉,什麼他爹的摸墻,怎麼不是借著睡覺潛意識大爆發終于發現自己喜歡前輩所以摸這摸那啊!氣死了,真話難聽,不喜歡真話。

    “還不如說假話哄我。”他手撐在臺子兩邊弓著背,抵著觀南鏡的額頭閉眼抱怨:“不想聽‘我喜歡你’以外的所有話。”

    “……前輩希望我和你表白嗎?”觀南鏡遲疑著問:“希望我們做戀人嗎?”

    “……”五條悟的喉結無聲滾了滾,下一秒卻只是懶散地笑著抬起眼,眸光中熟稔地裹上促狹:“鏡想要嗎?鏡都不想要我怎麼可能想要嘛,你說你是不是笨?”

    觀南鏡也覺得五條悟喜歡他,是沒有他反過來喜歡對方那麼多的,也不像他這麼全身心地依賴著對方,所以并沒有覺得難過,反而乖乖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前輩只想要我喜歡你,不想要我是真的喜歡你。”

    完全說反了。

    “給你笨完蛋了。”五條悟有點負氣,心臟中滾動的全是不安和委屈:“這輩子你都聰明不了,小混蛋,就知道欺負我,就知道欺負我——”

    被咬了脖子的觀南鏡:???更糟糕是他的寬松的睡褲被五條悟輕輕松松地扯了下去,干了這種野蠻行為后對方的手反而是挺克制的,只是握著他的膝蓋讓他偏轉腿看了看大腿根的皮膚,仿佛是個很禮貌的醫生。

    當然了,看完他就不禮貌了。

    “所以昨晚果然干壞事了吧。”

    觀南鏡幾乎有點被他捏疼了,往后不知不覺地靠到鏡子上,卻還是無法從這種壓迫感中逃脫,他感覺五條悟是真生氣了。

    下一刻他被翻了過來,從熟悉臺上滑落下,被五條悟拎起來一大截,墊著腳才勉強踩在地上:

    “你自己看看弄成什麼樣了——”

    觀南鏡這才注意到腿間甚至有點淤青:……

    五條悟按著他因為心虛和確實有點站不住而顫抖的手腕,嘴唇抿得緊緊:“你這樣舒服嗎?為什麼不告訴杰?”

    “沒有很痛……”觀南鏡小聲講:“而且前輩挺開心的——”

    “他開不開心又不要緊!”五條悟肺都要氣炸了:“難道現在為了我開心,你就愿意陪我也do嗎?”

    “……當然啦。”

    觀南鏡愣愣的,有點為難地輕輕咬住下嘴唇,從始至終,其實從來都沒懂五條悟和夏油杰在糾結什麼。

    ————————

    鏡這輩子是真不會懂了,是有原因在的,不光是遲鈍,等到最后一次活身心狀況就完整了!到時候兩級反轉,純情dk鏡每天煩惱自己好像喜歡長輩怎麼辦,長輩:不,我一定是誤會了,鏡也一定是又搞錯了,他不是這種有魚望的孩子,我可太懂了,然后輪到鏡苦惱流眼淚思考長輩們是不是都養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恨不得一鍵跳躍寫到后面!!不想寫中間了!!!啊啊啊啊(蠕動)今天也希望媽咪們能開開心心!評論都有紅包包,我們明天見啾咪啾咪

    第63章 高專篇(51)

    有那麼幾秒鐘,或者幾分鐘吧,五條悟甚至產生了一種不如算了的情緒。

    不如就在這兒按著懷里的人*進去算了,讓鏡在鏡子里看著他自己被*的樣子,把他弄哭,直到他道歉,求饒和后悔為止,讓他終于知道這不是一件輕描淡寫的,隨意又好玩的事情。

    讓他知道其實他的前輩心里也會有很多隱秘的角落,并不總是那樣全然為他考慮著,那樣正大光明。

    但他做不到。

    而且憤怒如潮水般褪去后,留在沙灘上閃爍著細微光澤的砂礫卻是一種淡淡的心疼,就好像硝子把她的針扎到了他的心臟里似的。五條悟把觀南鏡衣服給穿好了,頭發也弄整齊,繼續舉回到臺子上坐著,而后抱住了他。他依然石更著,貼在觀南鏡的小腹上,對方有所感覺地試探著把手滑了下來,卻被五條悟又一次抓住了。

    他的眼睛在散亂的銀發下像明亮的星辰:“我不想要,我要鏡非常非常喜歡我的時候,再替我做這種事。”

    “我已經非常非常喜歡前輩了。”

    “還不夠……”五條悟輕聲說:“要等到,等到你只喜歡我一個,不愿意替杰,不愿意替娜娜米,不愿意替灰原,不愿意替硝子,不愿意替任何人做,只愿意和我一起的時候,我才要。”

    觀南鏡困惑地歪了歪腦袋,不懂為什麼一定要這樣。他環住五條悟的脖子抱住他,世界過于安靜,環繞他們的只有彼此的呼吸和香氣,只有頭頂的一盞燈。觀南鏡知道自己應該走開了,卻沒有跳下去,只是小小地仰起頭親吻對方的下巴,有一種無法描述的流眼淚的沖動。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了。”他傷心地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就這麼被環著的時候,五條悟感覺自己幾乎貼著他唇下的那顆小小的紅痣,紅點上柔軟的唇瓣張張合合,在訴說是的:“前輩,別丟下我。”

    他告訴自己,就卑劣這麼一次,一秒鐘。

    他低下頭來,想要吻住這張嘴唇。觀南鏡這一次沒有本能地去躲,反而把他的脖頸環得更緊了些,仰起頭的姿態比初生的小羔羊更順從。但在碰上的前一秒,外面傳來了夏油杰打哈欠的聲音:

    “鏡?悟?你們倆在嗎,怎麼都不睡了……”

    觀南鏡猛然驚醒,手剛要縮回去,五條悟這一會兒卻不讓他走了,扣著腰,貼著他的臉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另一只手拉開了一點點他的衣領,把那條夏油杰送他的細項鏈拿了出來,在指尖轉動,有種安靜的瘋狂和肆意,像是在給他出什麼送命題:

    要我還是他?

    梳洗室的門根本沒關啊,夏油杰甚至不用推門進來,只要走到附近就能看得一清二楚。觀南鏡的心臟在無法控制地加速,在遲鈍地把握住了問題的關鍵,那就是他覺得可以三個人一起做的事情其實應該是不可以的,就好像親吻和撫摸,還有現在他們這樣在這兒摟摟抱抱,也最好不要讓別人看見。

    這一會兒情況確實是不容他想太清楚了。夏油杰的聲音也真的很不妙地越轉越近:“在嗎?你們在梳洗室嗎?這邊有燈。拜托回答我一聲——”

    “我們在!”觀南鏡先和屋外回答,并打開了水龍頭:“我在給前輩洗頭發,剛剛沒聽見……前輩也要進來嗎?”

    五條悟按著他腰的手驟然收緊了,門外夏油杰的腳步聲也止住了,聲音明顯是放松了下來:

    “怎麼這個時候洗頭發?悟真是任性。我當然不進去,都起來了就做個早飯吧,你們洗完出來吃。要培根還是蟹柳?”

    “好。”觀南鏡應聲:“我都行,前輩選吧。”

    又不選我。

    五條悟抿緊嘴唇,從沒體會過這種當小丑一樣的感覺。他難道是什麼很賤的人嗎,他才不要這麼狗血地和兄弟搶戀愛對象,那太糟糕了。但話又說回來,夏油杰怎麼沒有充滿風度地退出,他又在想什麼?

    五條悟覺得夏油杰只是習慣性玩玩,表達出的好感不足真實狀態的三分之一,萬萬沒想過對方是300分的狂熱硬是壓抑到看起來還有點余地的90分。他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夏油杰眼中同樣不靠譜,夏油杰從來都沒覺得五條悟是真的喜歡觀南鏡,他不覺得這種大少爺會真的懂什麼尊重和愛護一個人,他覺得五條悟的喜愛只是孩子脾氣發作,把觀南鏡暫時當成心愛的玩具或寵物罷了。

    他們倆可以一起勾肩搭背地打架,玩游戲,除咒靈,聊人生和理想,思考未來和宇宙這種宏達的話題,但唯獨沒有辦法和對方傾吐“我好想在喜歡誰”這樣的心事,不能坦露“我好想很累/很難過/很糾結”的脆弱。

    于是從沒在同一件事上產生過如此巨大的壁壘。

    友情與戀情中的隱瞞,猜測和忍耐,都是如此讓人孤獨不安。

    五條悟按在大理石臺面上的手無處安放,用力地蜷縮緊又松開。

    現在該如何收場呢?但下一刻他的腦子就一片空白了,觀南鏡收回了看著門口的目光,捧起了他的臉,毫無遲疑和羞澀地靠近。

    初吻真的在嘩啦啦的水聲中降臨的時候,他什麼都忘記了。

    體內的血液像是火山噴發時的巖漿一樣瘋狂而滾燙地涌動。他本能地死死按住對方,渾身繃緊,欺身壓上,直到小學弟喘不上氣小聲嗚咽著扯了扯他后腦勺的頭發時才恍然發覺自己也在大喘氣,微微拉開點距離,看自己的鏡頭抵在真正的鏡子上,發絲被旁邊開著的水濺濕了一些,被他親得綿軟,臉龐耳根全是紅暈,眼神渙散,帶著水光的嘴唇第一次比唇下紅痣還要殷紅。

    在鏡面前做這種事實在是太過了,他感覺自己像是身處某種虛幻的超現實,是鏡子那一頭的五條悟和觀南鏡在親吻,他們只是鏡中人。

    小學弟費力地撐著手腕坐了起來,扭身看后面的鏡子,照著擦干凈自己的嘴唇,又整理好頭發,平復了一會兒呼吸。

    “我會繼續努力的,前輩。”觀南鏡轉回頭,手指抹過他潮紅的臉龐,貼著他從梳洗臺上滑了下來,抬頭最后一次吻吻他的下巴:“記得洗頭發。”

    這大概是他們一起吃過的最沉默的一頓早餐,五條悟甚至一直在呆滯地吃青椒,發絲滴著水也不擦,對一大堆他原本最喜歡的蛋糕視若無睹。夏油杰原本還好,只是悶著頭格外沉默,只是吃著吃著就開始在桌子底下用慢慢地試探著用腿繞住觀南鏡的腿,仿佛一只試圖用尾巴圈住人類的敏感狐貍。

    觀南鏡替五條悟洗頭發,他就也要觀南鏡給他扎辮子。這一會兒五條悟去外面挑電影了,不是奇怪的片子,真的電影。這麼點間隙里,夏油杰看著鏡子里觀南鏡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咬緊了下嘴唇又松開,咬緊又松開……直到細細的手指卡進了他的唇齒間。

    丸子頭已經綁好了,一根發絲都沒扯到,一點都不痛,所以夏油杰還有點沒反應過來。觀南鏡松開了手指,問他:“怎麼了,前輩?別咬自己呀。”

    怎麼了?聽到你們在接吻算不算事情?

    夏油杰覺得難過,更難過的卻又是他壓根沒資格去難過。他想要得到的好像也只有一點點觀南鏡的偏愛,但這種感覺是如此的脆弱,每一次他剛確定到,就立刻又失去了。昨晚他還覺得自己應該是不一樣的,也許觀南鏡會懂,也許他不懂但已在愛他,也許他們已經相愛。可今天細碎的親吻聲就讓這種感覺徹底破滅,只剩下了一點點溫情的余燼。

    但是也許是破滅得多了,夏油杰不再像一開始那樣痛苦。像五條悟那樣明確地說著“我必須是你最喜歡的人”,他是做不到的。在內心深處的深處,他好像也只是在盼望有個人會這樣愛自己,卻同時也并不相信他真的存在。

    可是他終究是有尊嚴的。

    觀南鏡沒有那麼喜歡他,這種痛苦就好像是把他撕碎了錘扁了,但被外力摧毀是命運的殘酷,他自己真的放下底線,去破壞友情,去乞討來愛,是絕對做不到的。

    夏油杰寧愿死亡,也不要丑陋。

    慢慢疏遠掉……保持一個合適的距離吧。

    就當之前的曖昧親昵都只是一場夢境。

    他要做好的朋友,好的前輩,而不是不顧一切,自私自利的愛人。

    “鏡。”他垂下頭,不敢看身邊人:“以后別替我帶梳子了。”

    他摸著自己的發絲,告訴自己這是最后一次觀南鏡替他扎頭發,于是在這種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時刻,卻忽然痛苦得像是失去了整個宇宙,虛弱得無法從椅子上站起來。但這偏偏是他演得最好的一次,神情自然到仿佛只是隨口問早餐吃什麼,觀南鏡沒有多想,只笑著說:“要帶的呀,偶爾總會用到的。”

    夏油杰沒說話。

    在傷害自己和推走別人這種事情上,他總是如此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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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媽咪們, nina是個大糊涂蟲,存稿后忘記定發布時間了,幸好跑過來看了一眼,不然眼淚流到太平洋去。

    評論都有紅包包!再次強調不用擔心杰真的死了,他是死了,但沒完全死,這是一種很難描述的狀態,總之希望媽咪們不要太擔心就對了!今天就到這里啦,啾咪啾咪!我們明天見!(揮手)

    第64章 高專篇(52)

    這是觀南鏡有史以來經歷過最熱的夏天。

    高專也是在山上,山上的溫度總是差不多的,所以就連山頂的溫度都到了夜晚時人依然會熱到睡不著覺的程度時,普通地區熱成什麼樣可想而知。

    從去年到今年,各種奇怪的自然災害就沒有停止過,苦難在大地上流淌,在海洋中翻滾,在每個人的心里滋養出恐懼,痛苦和怨恨,這就導致了咒靈像是在夏日中不斷急速繁衍的蟲子一樣,一打開樹葉就能看見密密麻麻,令人作嘔的卵;一打開手機,也有無數加急的任務單沖在最前面,讓加急兩個字也變得蒼白起來。他們的課程和期末考試全面延期了,暑假更是像某種虛幻的存在,大家都在毫無知覺地沒日沒夜加班。

    硝子的任務量都前所未有地重了起來,她不停地治療好同伴們,再送他們又去赴死,下一次見面時對方是否還有一顆跳動的心臟成了未知數。她忍無可忍地逼問每一個人他們能不能學會反轉術式,不需要會治療別人,能護住自己就行,五條悟胳膊背在腦袋后面,美美地說我除了領域展開還不會,其他什麼都會了;一直被家入硝子手柄手教學卻還是沒能弄懂反轉術式的觀南鏡慚愧地搖頭。

    灼熱的夏,一日日地維持著高溫,讓人世間變得有種地獄炙烤的感覺,好像永遠沒有盡頭。在任務的間隙里,觀南鏡總是忍不住操心夏油杰有沒有好好吃飯,但他們現在連帶游戲機的余裕都沒有了,交流方式只剩下了發短信,然后另一方隔著不定時的時間回復。在這種極端忙碌的情況下五條悟能堅持的和觀南鏡活動分在一起的要求也不再能嚴格執行了,因為突發情況太多,他們總不能扔下受苦受難的群眾不管,非要湊到一起才行。

    一開始,這個距離放寬到了兩個相鄰的縣,后來變成了三個相鄰的縣,到最后甚至寬松到了半個國度,勉強能保證不讓他倆天南海北,僅此而已。這導致觀南鏡的活動范圍前所未有地大了起來,這一大就容易遇到熟人,盡管這些熟人是單向度地和他熟,他根本不認識。

    他是在沖繩遇到這個奇怪女孩的,對方穿的制服牌子上掛著“高一2班天內理子”的字樣,臉被曬黑了許多,和依然瓷白的脖子顏色不均勻,應該是當地普普通通的jk一枚才對,可誰知道在海邊遇到他時就激動地撲了上來,一邊撲一邊大喊恩人,她身后的大姐姐攔都攔不住。

    觀南鏡十分驚訝,仔仔細細地打量她的臉,再三確認了她不是自己任何一次任務救下的受害者,自己是真的沒見過她。

    但他又好像確實感覺有種模糊的熟悉,仔細去捕捉時卻又消失了。

    大概只是錯覺。

    “你認錯人啦。”觀南鏡溫柔地同她說:“我沒見過你呀。”

    天內理子慢慢松開了手,愣愣地看著他。她身后的大姐姐這才來得及和她說了什麼耳語,對方頓時露出了極其難過和沮喪的神情,鞠躬連聲同他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確實是認錯了。”

    “沒關系。”觀南鏡很溫柔地和她說著:“這里不安全,很快就要漲潮了,大家都走開了,我也送你們去車站,好嗎?”

    他得開始找咒靈了,警察也在不動聲色地按照警戒的意思幫忙清場子。天內理子望了望沙灘上在收拾東西四散的人群,遲疑著點了點頭。

    “……其實我剛剛是說謊的,我很確定就是你,可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在告別的時候,這個女孩扒在車門上,眼巴巴地盯著他看,仿佛已經快哭了。觀南鏡有些為難,只好同她許諾:“我會努力回想的……”

    “要想起來啊,想起來你是多麼不起的人!”車走了,女孩深藍的發在空氣里飛舞,小小的稚嫩的手揮動,眼里掉了淚:“謝謝你,我還沒來得及親口和你過,謝謝你!——”

    她身后的那個大姐姐也在喊謝謝。

    觀南鏡現在感覺她們也許真的認識自己了,難道是去年夏天他失憶時候發生的事情嗎?但光是設想這個,他就感覺自己的腦子和心臟都在隱隱作痛,于是不敢再細挖。但認識他的人卻好像不止這女孩一個,回東京的路上他又被派到了沿途的某個小城市去處理一個詛咒師的問題,在那里遇到了一個奇怪的黑衣男子。

    一般來說,考慮到他現在還身價一個億在暗網上掛著呢,高專是從來不會讓他接詛咒師相關事務的,防止他被發現行蹤,而后落入危險,這一次不知道是怎麼了。

    大概是別的級別夠的咒術師都太忙碌,或者事態確實是過于緊急,只有他能趕上了。

    觀南鏡自知要警覺,也沒有托大,給五條悟發了短信報備自己的地址和任務的細節,防止這是什麼詛咒師的陷阱。但讓他就這麼干等著不做任務顯然也是沒必要的,確實有人正在遇害,就像他們在寺廟時遇到的情況類似——詛咒師也就是數量不多,真殺起人來,單兵作戰能力可比咒靈多太多了。

    一個咒靈往往一生不會挪窩,也不具備大規模殺傷的能力,屬于是一種不幸的晦氣的東西,誰遇到誰遇害,遇害者但凡超過四五個人就會立刻引起關注,并被咒術師們排上鏟除列表。

    但詛咒師就不是這樣了。

    他們中只有小部分是臭名昭著的連環殺人犯,有通緝令在身,背著賞金,大部分人都躲避監管干著灰黑交易。詛咒師帶來的死亡是更隱蔽,更不容易被察覺的,高專就曾處刑過一個詛咒師,他的文件顯示是他的一生中殺害過22個受害者,可在有著“誠實”相關咒術的審訊官的拷問下,他傾吐的答案變成了822個。

    八百個無辜的冤魂蒸發在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們是誰,又遭遇了什麼。

    這一次詛咒師案件會暴露在咒術界面前也是因為一起連環殺人案中出現了超自然現象,被定性為牽扯到邪教行為,這才被移交給了高專。

    災年邪教也會變多,這并不是什麼稀罕的事情,生存受到威脅時人類什麼都愿意信愿意做,可以理解為一種理智下降。而且災年咒靈也多,咒術師們被牽制得厲害,詛咒師們自然容易翹尾巴。觀南鏡坐在車站的休息區看完了手里的材料,心里知道了對手是個什麼路數,也就打算去了。對方大概是有個團夥,大概會在淩晨1點到2點間查找受害者,當晚8點到9點之間集合,警察已經鎖定到了他們聚會的具體街道,但一直引而不發等著專業人士來處理。

    觀南鏡打算隨便吃點什麼,他這一整天還沒吃過飯。但在拉面館里,有個奇怪的,異常高大健壯的黑衣男子沖他走了過來,嘩啦一聲拉開了凳子,幾乎是踩著他凳子下的一點空地拉著椅子坐了下來,貼得特別近,閑適地喊著說要三碗面。

    最近這座城市被犯罪分子攪得不太平,他看起來又過于像是什麼犯罪分子,周圍人紛紛都不動聲色地挪開了,或是快點吃了跑路,就連老板都滿臉戰戰兢兢,端著面過來時像是在看什麼在逃綁匪和他的柔弱dk人質,擠眉弄眼的樣子像是在問觀南鏡一百次要不要替他報警。

    感覺到他強壯得有點夸張,但也感覺他沒感覺到什麼惡意的觀南鏡依然冷靜地坐著,腳交疊放在高腳凳的邊緣上,雙手托著臉安靜地看廚師在另一端忙碌,拉面鍋上蒸騰出淡淡的白霧。

    不知道前輩有沒有好好吃飯。他只在想這一件事。但這個姿勢讓原本被衣袖遮住的手鐲露了出來,身邊的男人非常沒有禮貌地靠近,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查看。他的手非常大和有力,襯得觀南鏡這一年來養得還算勻稱的手腕細得像小女孩的手似的。

    難怪我經常被責怪太弱小了。平時和前輩在一起的時候雖然也發現了他們的大腿越來越粗,肩膀越來越寬,腰越來越有力氣,而他還是軟綿綿長不大似的,好不容易增點重都不容易,增肌更是遙遙無期。但因為大家畢竟都是未成年人,骨量還是以纖細勻稱為主的,此時和真正強壯的成年男人比對,觀南鏡才驚詫地發現他確實看起來弱得可憐,對方的手恐怕握住他的大腿把他抓起來甩都綽綽有余。

    黑衣男人也嘖一聲:“輸給你這種弱雞小鬼真是讓人不爽,隨便一捏就要碎了一樣。”

    輸給我?觀南鏡不懂他在講什麼,借著暖黃明亮的燈開始仔細地看他的臉,帥是帥的,帥得殺氣騰騰,按理說這不是一張讓人容易遺忘的臉,但觀南鏡確實毫無印象。目光滑落到他嘴角的疤痕上,又產生了看到天內理子時那種似是而非的熟悉感,不由得開始思考對方是不是也是他失憶事件里的角色之一。

    可既然是“輸”,那不應該是他做了什麼事被我阻止了嗎?

    什麼事呢?他想要綁架謀害那個叫天內理子的女孩?所以對方才會一直和我說謝謝?

    這樣事情從邏輯上來說就可以串聯起來了,觀南鏡本能地緊張起來,卻沒有縮回手。一方面是記憶畢竟沒了,這麼簡單地斷定還是不太現實;另一方面是對方話是這麼說著,握著他手腕的動作卻真的變輕了。

    如果是想要找他尋仇報復或是把他綁了賣錢的話,在有監控的熱鬧拉面店做這些事還是太多余了。

    他到底想干嘛呢?

    因為過于難以置信,伏黑甚爾仔仔細細地看了很久手鐲,兩只,轉著看,最終不得不確認了它們真的是真貨。盡管他連一滴咒力都沒有,但對于強大東西的覺察卻勝過絕大部分咒術師。

    一對價值連城的,能讓咒術界癲狂和奉為神物的過去的六眼正普普通通地待在一個在咒術界中最被輕賤,可能和他這種沒咒力的東西一樣只能算半個人的混沌體手上。

    此時此刻他忽然拍桌大笑,笑得像個瘋子,店里還有兩個沒吃完面條的人也拔腿跑了,搞得店外的人面色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進來。店長看起來嚇得要命,手舉著電話直發顫,顯然怕坐在高桌前的這個男人忽然掏把木倉出來,觀南鏡不得不出聲安撫他:

    “請不用緊張,這是我叔叔。真抱歉,我們之前在吵架,所以剛剛才不理他。”

    說著,他從黑衣男的手里抽走自己的手,以證明自己沒有被控制行為,一語雙關地說:“叔叔,你也消停點吧……”

    “你這小鬼是真有本事啊,沒胸沒屁股的,就一張臉能看。”伏黑甚爾才笑停,撐著臉仔仔細細看他:“你是把五條悟勾得要結婚了還是怎麼的,他能把這玩意送你?”

    好久沒遇到這麼準確識貨的人了,觀南鏡愣了愣,確認了對方確實沒有咒力,感覺更奇怪了。

    總不可能是以前在五條家打工的下人吧。

    得虧他沒問出口,不然伏黑甚爾能把拉面碗扣到他頭上去。他倒也不在乎觀南鏡回答或不回答,能看到這個樂子就已經夠好笑了,他樂意見證所有咒術界“禮崩樂壞”的事情,一時間對能把真·至高無上載家寶隨手送給一個不識貨小孩的五條悟產生了一點“這小子癲得讓我舒服”的情緒。

    至于觀南鏡,看起來也瘋得不輕,差點被他弄死了,也差點弄死了他之后,竟然能這麼平平淡淡地和他坐在一起吃飯,像是不認識他一樣平淡,也不知道是心大還是知道自己手上這對鐲子的重量級,所以有恃無恐罷了。

    追著金主姐姐跑到這里來卻依然還是沒能挽回對方,他現在可是一窮二白的啊,隨便砍掉觀南鏡一根胳膊也發大財了。再黑心點把他殺掉就地賣了恐怕都只要一夜功夫就夠了,直接實現財富自由,回家給倆嗷嗷待哺的小孩喂飯吃。

    觀南鏡真就不怕嗎?

    還是說,當時在他那個領域內結下的“限制”,此時此刻依然有效呢?

    面條來了,他們倆都不再說話,開始吃。伏黑甚爾吃他三倍的量,從背后看也有他三倍寬,背肌精壯得像起伏的山巒,快吃完的時候伏黑甚爾才不甚在意地開問:

    “你到這里干什麼?”

    觀南鏡才吃了三分之一,正在用筷子卷拉面,不敢暴露自己其實忘了他的事實,只避而不答:“叔叔,我們還在冷戰呢,吃面吧,別說話。”

    伏黑甚爾卻是已經鎖定了他的任務范圍:“這種小地方有個屁的一級咒靈要管,那群蠢貨被發現了?你是來清繳詛咒師的?”

    觀南鏡的手腕懸停了一瞬。伏黑甚爾沒有錯過這個瞬間,越發湊了過來,撐在他碗前面,叫他只能看著自己,沒法繼續吃面。

    “你要是落到那些人手里,可是馬上就麻煩了。你就沒想過你這任務有古怪嗎?能給你發任務的老頭們可不一定都想你瀟灑活著。”他勾起嘴角,低聲問:“為什麼不雇我去干呢?”

    他舉起寬大的手掌,比了個“3”。

    任務對象確實是三個,各背著80萬, 80萬和一百萬的賞金。

    觀南鏡心平氣和地和他周旋:“你要三百萬?”

    “蠢死了,小鬼,我叫你幫我付這三碗面。”伏黑甚爾直起上半身,伸了個巨大的懶腰,而后左晃晃,右晃晃,把指關節捏得咔咔作響,像一只在拉伸的大豹子一樣,言語散漫:“我很賤的,身無分文的時候一頓半飽的飯就能買下了。你就坐這兒等著吧。”

    只要知道伏黑甚爾這種“賞金獵人”平時是多麼擅長獅子大開口的人此時絕對會破口大罵,罵對方厚顏無恥,他就算倒欠債一千萬的時候也不會因為有人給他飯吃就免費打工。但觀南鏡不知道,而且他也沒當真,沒覺得對方要替他去抓人,也沒覺得這個報酬是真的。他只喊住了他:

    “你沒吃飽嗎?”

    伏黑甚爾看著這個綠眼睛小鬼問他:“那你回來,吃飽了再走吧。”

    他看起來比那天用刀捅他的時候漂亮多了,黑發在燈下被打出柔潤的光。

    伏黑甚爾雖然是生下來就在咒術界被千人踩萬人蹋,但他也生下來就強得離譜,從能站穩開始就能揮拳頭。咒術師有咒術師的超凡力量,他有自己的體魄,在無數次交手中獲得的都是勝利,否則他也活不到現在。

    他人生中有且只有一次被人弄得那麼疼,那麼靠近死亡邊緣,卻又被釋放了,理由是什麼可笑的公平。

    這個世界上哪有人會在利益和仇恨中選擇公平呢。

    對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公平和憐憫,眼睛里根本沒有真的裝進他,不恐懼,不信任,不在意,因為過于強大而對自己力量能帶來的神跡熟視無睹,平和地擺弄著命運。哪怕生來是倒霉的混沌體,可他的父母到底是給了他無上的恩惠,不像他這樣狼狽可笑,真的宛如野狗托生進了富貴人家一樣,還不如沒生的好。

    換一個流浪漢在這里,觀南鏡的反應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我吃,我為什麼不吃。”伏黑甚爾想:“誰讓我賤呢。”

    目送他離開的背影,觀南鏡老老實實地付款結賬,并和已經放松下來的老板又開了兩句關于“家里那個奇怪的叔叔”這類玩笑,終于把這件事糊弄過去。既然敵人是8點聚會,他提前半個小時蹲點到位,布置準備就夠了,太早容易被發現異常,所以他坐公交車在那片區又轉了一個多小時,解了地形情況,讓警方布置好一些關鍵隘口的封鎖后,才按時踏入了目標街道。

    他的咒術確實適合應付這種情況,可以保護周圍群眾,可以維持現場狀況,不用提前清場,不會打草驚蛇。

    坐在樓對面的咖啡店里看了半小時,確認目標三人組都已進入后,他才付款出門,準備動手了。然而他咒力剛鋪開,只來得及把目標房間的窗戶和門封鎖住,聲音隔絕掉,還沒來得及進去,目標房間中就傳來了只有他能聽到的陣陣慘叫。

    玻璃窗震裂破碎,紛紛揚揚地往外掉落。一個帶著澎湃咒力的咒具在主人的握持下力道非凡地劈砍在他用咒力構成的透明包裹面上,一下,兩下,三下,柔和流動的咒力被打破了一個洞,盡管觀南鏡立刻填補上了,但三具沒有知覺的人體已經咕嚕咕嚕地滾了出來,最后從天而降的是他叔叔……不是,是他下午時遇到的那個黑衣男子。

    對方的胳膊好像被砍了一刀,正在往下流淌深紅的血。但他的神情卻是完全無動于衷,只繞著強壯的手腕,把人往觀南鏡身前一踢。

    宛如那種往救過自己命的獵人的屋前拖了個死鹿作禮物的野狼。

    “喏,給你。”

    五條悟緊趕慢趕卡著任務點趕到這里了,感覺到手鐲一直是安穩無恙的,才松了口氣。然而下一秒他跳下十幾層樓往觀南鏡給他的地址一落時,就心臟一停,看到去年差點把他都給害死,害得觀南鏡重傷失憶一條龍的天與暴君正站在他小學弟對面,干什麼呢?!踢,踢了任務目標給他?

    “怎麼樣,我干活很利索吧?我很便宜的,回頭客打九折……”他看到對方漫不經心地掃視了觀南鏡兩眼,忽然不懷好意地笑出來:“你的話,雖然我沒接過男客,不過應該也差不多吧,讓我試試五條悟都要死要活的是為什麼也不錯。那種生意我也接,他那種小屁孩有什麼本事,真想開葷找我——”

    “你想死啊!!!”

    五條悟從天而降,徹底爆炸。

    夏油杰結束了一個在神奈川的任務后沒有踏上回程的路,而是被安排在原地住宿休息一晚,明早趕下一個任務,畢竟他已經連軸轉三天了,鐵打的人也得睡覺。咒術師們外出從來都是盡量住好的地方,反正有報銷,沒必要節省。走進不知道多少層的房間里,把冷氣開到最大,麻木地看著窗外繁華的燈景,夏油杰拉上窗簾,從行李箱里拿出了檀香,又一次點上。

    他依然感到屋里太冷清了,裹在被子里昏沉沉地躺了一會兒,感覺好像又發燒了似的。現在已經淩晨兩點多了,明早六點就得起床趕往下一個地點,可是他完全睡不著。他從枕頭邊胡亂地把手機摸出來,打開短信,不出意外地發現在最上面的又是觀南鏡,是下午六點時給他發的彩信,拍了一張模模糊糊的熱騰騰的拉面,問他今晚有沒有好好吃飯,碎碎叨叨地囑咐他夏天不要一直吃冰鎮的冷面,偶爾也吃點熱的,對胃更好……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把手機殼合攏,放到唇尖輕輕地吻,任憑淡淡的鐵銹味在唇齒間若有若無地游蕩,卻依然什麼都沒有回復。

    ————————

    寫的時候感覺有點好笑,甚爾一邊貶低自己說自己賤,一邊用實際行動報了不殺之恩hhh,不管他把自己沒臉沒皮沒下限地打碎多少次,他還是有尊嚴需求,有認可需求,有他自己都敲不斷的骨頭,真的是很有野狗/野狼感的一個人。可惜這一本沒打算寫他,不然感覺還可以寫好多故事,撿狼回家倒大霉我愛寫(虛假地遺憾一下)

    今天就到這里啦!媽咪們明天見評論都有紅包包,愛你們愛你們,啾咪啾咪啾咪!!!

    第65章 高專篇(53)

    夏油杰這個月來第一次回到高專時是一個寂靜的淩晨。他沒有詢問觀南鏡在哪兒,卻本能地渴望看見他,于是站在黑暗無聲的門口發起了呆。這一會兒,卻是旁邊的旁邊的門開了,一道明亮的光照進了漆黑的走廊中,灰原雄頂著濕漉漉的圓圓的腦殼,眼睛亮亮地探了出來:

    “夏油學長?真的是你啊,你也才回來嗎?”

    夏油杰縮回手,怔愣著看他,一時間解釋不清自己大半夜站在觀南鏡門口是要干嘛。但不知道是明澈還是單純心大,灰原雄并沒有多說多問什麼,只是笑著看他:

    “我也睡不著,一起喝點東西吧。”

    夏日太熱了,即使是溫度最低的時間,坐在屋檐外也還是有種令人煩悶的潮熱。有蚊子來咬灰原雄,被他用手掌哄走,他聞到了夏油杰身上的檀香,和觀南鏡的味道好像是一樣的,但重了太多,于是又大不一樣,顯得厚重又苦澀。

    他們捏著從自動販賣機買來的冰可樂一起喝著,卻并不覺得甘甜。

    月光灑在他們一年年變寬的肩膀上,拖出了一點有成年人感覺的骨量,灰原雄喝了一口飲料:

    “鏡他們應該明天回來,如果沒有臨時事務的話。”

    夏油杰把手肘撐在膝蓋上,避而不談:“最近還好嗎?”

    “不太好哦,畢竟我很弱嘛,都不知道麻煩家入學姐多少次了。”灰原雄爽朗而真誠地笑著說:“不過這就是生活,沒什麼可抱怨的。”

    沒什麼可抱怨的嗎,為什麼呢?

    “有的時候,不會覺得有點沒意義嗎。”夏油杰呢喃著轉過頭來看著他:“咒靈是除不完的,普通人永遠是那麼多,永遠會生出更多普通人……”

    永遠那麼愚蠢,膽小,匱乏,邪惡,善妒,怨恨……

    人就是人,人性是不會變的,除非忽如其來的,大家一起超進化成某種心靈透明,不會說謊,不會互相傷害的外星人了。

    咒術師們只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去填一條永遠在發洪災的河流。

    “我知道你指的是什麼,學長,但我沒有去想這些事情,因為現在的我一定是還想不明白,弄不清楚的,我只是告訴自己要盡力而為。”灰原雄摸了摸自己的頭發:“不好意思,這種空話有點太幼稚了。”

    不,我們是不一樣的。夏油杰意識到灰原雄是發自真心地喜歡去救人,毫無理由地愿意投身這項工作,就好像五條悟明明可以離經叛道為所欲為,卻還是選擇了行善一樣,他們行正義之事是發自真心。

    可我不一樣。

    我就是沒有辦法“不想”。

    他無聲地舔著自己的牙,感覺吞咽下咒靈的那種惡臭和腐蝕依然沒有散去,這輩子都不會散去了,那些污泥就是真真實實地進入了他的身體,黏連起他的心肺胃腸。

    活著好苦。

    一切怎麼都這麼沒意義。

    這麼想著的時候,觀南鏡出現在了他的腦海里。一瞬間,時間好像被拉長了,池中竹管在接水,啪嗒一聲極其緩慢地往另一側傾斜。他仿佛最近吃的又不是黑糊糊的球體,而是柔軟潔白的小花朵,有著金黃圓盤的小花朵了。

    夏油杰沒有辦法和任何人說,其實最近他開始會主動叫出怨女,使用它的能力,能給人x幻覺的能力,一次次地在里頭和觀南鏡見面。他以為自己會幻想cha入,幻想暴烈的愛,幻想鮮血和疼痛,幻想淚水和抓破皮膚的指甲,幻想那張瑩白的臉泛起潮紅,仿佛是從那顆小點似的紅痣里蘸了顏料,幻想一雙柔軟的手按住他的脖頸,懲罰他也救贖他……因為這都是他切實想過和無法擺脫過的東西。

    但在怨女傳達的也許是他最近最真實的渴望里,他只是和觀南鏡見面,衣服都不要脫,緊緊擁抱在一起。他可以一遍一邊地說我想你,而對方會一遍又一遍地說我愛你。

    然后觀南鏡會吻他,就像親吻別人一樣,就像沒有親吻過別人一樣。

    黑發垂落在臉側,眼睛里含滿笑意。

    在這樣的時刻,夏油杰會過于幸福,幸福到不由自主地想到死亡,仿佛只有這種最原初的恐懼能喚醒他想要沉淪的本能。但想得多了,也就不那麼有用了,愛欲和死欲好像逐漸統一起來,他開始想象在死后被愛,或在愛里去死。

    “你不幼稚,灰原。”思緒如同海嘯盤旋,夏油杰卻還要平穩地駕船行駛在海面:“是我說的話太消極了,對不起,最近可能是狀態不好吧。”

    灰原雄笑了起來:“學長一直有點苦夏呢。”

    雖然灰原雄什麼都不知道,也從來不會多想,但正因如此,和他在一起有種意外明亮與平穩的感覺,而且無論說什麼好像都不會危險。夏油杰不由得開口問:“灰原,你有喜歡的人嗎?”

    灰原雄愣了愣。

    “有的,學長。”過了很久,他才認真,溫柔,又帶著點寂寞地回答。這反而有點讓夏油杰意外:“……是嗎?”

    他沒有詢問是誰,擔心這變成一種過界的,過于冷硬的探究,就像忽然掀開一只珍珠鳥的籠子看它的生活一樣,太不友好。畢竟按照灰原的性格來說他沒必要隱藏這種事,既然藏了,就應該是不想讓別人知曉的。

    “是哦,不過我沒有告訴對方就是了。”灰原雄捧著臉,在月光下,眼睛被照得像兩汪明亮的水:“感覺會讓他困擾的。”

    這讓夏油杰更意外了,意外到灰原雄能毫不費力地知道他在想什麼,哈哈笑了起來:“前輩肯定覺得我不是這類型的人,但我是認真的——”

    他轉頭看向夏油杰:“不過如果前輩有喜歡的人,肯定是和他說出來更好。”

    夏油杰都沒注意到他直接用的就是男他的代詞,只追問:“為什麼?”

    “咒術師的生活太漂浮不定啦。”灰原雄難得有點安靜,聲音含糊在汽水細細的冒泡聲里:“如果還沒來得及說喜歡,就再也不能見面了,怎麼辦?”

    “……不會那樣的。”

    夏油杰盡管這麼呢喃說著,卻忽然感到恐懼,本能地想要回頭看身后過于安靜的屋子,卻忍住了,只手里把飲料罐捏成了一團。

    觀南鏡并不知道某個夜晚在他屋外有了這麼段談心,他最近實在是太忙了,被抽打得像是個小陀螺似的轉得一刻也不能停,好不容易養起來的一點肉又少了下去。近日里事務繁多,他反而有了更多思考的空間,思考的是他丟掉記憶的時間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以及夏油杰為什麼又雙叒叕在躲他。

    第一個問題的線索一無所有,仿佛被抹除掉似的,只在硝子那里偶然找到了一點關于他的醫療報告,但在他看明白前就被對方沒收了,最近醫務室變成了他不能去的地方。

    第二個問題則是更加無跡可尋,觀南鏡都覺得自己一直在發短信的行為可能對夏油杰來說又構成某種“壓力”和“困擾”了。他不再敢那麼頻繁地發短信,于是這兒孤獨地在游戲里給對方的島上一封封地寄明信片。 “很想念前輩” “想要和前輩和好” “理理我吧前輩” “有時間見面嗎,我問了輔助監督,明天我們的行程可能重兩個小時”,到最后,他簡直有點委屈了,沒忍住寫下“前輩討厭我了嗎?請不要討厭我。”

    發出去后他就后悔了,畢竟夏油杰不是那麼不講道理的人,觀南鏡覺得對方不會莫名其妙地討厭上他,他也知道自己不該這麼黏著,應當給予對方時間和空間去緩和不好的狀態。可是游戲里沒有提供撤回的選項,明信片就是這樣的東西,怎麼可能被撤回呢?于是他毫無辦法。

    他都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慶幸,夏油杰一整個月來都沒登陸過游戲機的賬號,更別提進游戲內了,盡管之前他幾乎是每天不離手的。

    果然還是最近太累了吧……觀南鏡悵然想著。

    但今年他們總是還有機會在一起的。

    七月十五和八月十五,不同地區要過盂蘭盆節,這是一年里和新年旗鼓相當的重要節日,觀南鏡去年錯過了節日巡邏,錯過了夏日祭典,又錯過了煙火大會,但今年他應該能趕上的。他也會穿著浴衣和大家一起走在人流如織的夏夜里,吃到一顆真正應著節日的蘋果糖。

    然后站在晚風中,看頭頂無數煙花盛放。

    他坐在車邊這樣笑著看向窗外,在如焚的白日里也不覺得痛苦,心里想著等回到東京后該順便去買點蛋糕補進冰箱里,五條悟喜歡的那個味道的潤唇膏也是,因為今晚他也可能回來,他們倆正從相對的兩個方向一同往東京趕……然后輔助監督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慢慢停靠到路邊。

    “什麼,灰原同學需要緊急支持嗎?”觀南鏡悚然一驚,完全忘記了剛剛的安排,催促道:“快過去——”

    輔助監督反而故意做遲疑狀:“那附近應該有更近的咒術師……”

    “可能是實在趕不及了。”觀南鏡不能去賭這個,抓著車上充電線的手都有點微微發抖,懇求道:“不管怎麼說我都得過去,拜托您——”

    輔助監督也不再遲疑,救人如救火,耽誤不得,他一邊急速掉頭,一邊和觀南鏡飛速地說了情況。

    “應該是一個普通的二級任務,當地一個神社里總是有怪異的傳聞,說是獻祭一些器官就能實現心愿,但警方沒有發現確鑿證據。現在并沒有受害者遇難死亡,去調查一下罷了——但根據報告,任務開始后三個小時灰原同學依然沒有出來,因為可能存在咒靈或別的問題,所以無法靠近神社,只能緊急上報請求援助——”

    觀南鏡眉頭蹙得緊緊:“二級任務應該由兩到三個二級咒術師一同執行才對,怎麼會是他一個人在那里?”

    幸好此時七海建人給了他回復,說他剛落地最北境,處理完手里的任務就立刻回來。

    此時此刻,他不在倒是成了一件又痛苦又叫人慶幸的好事。

    輔助監督一聲長嘆:“觀南同學這個月來有過一次搭檔嗎?今夏太忙了,只能超負荷工作,就連我都半個月沒回家了,掙錢卻和你們不能比……”

    觀南鏡實在沒心情,只隨便應付了他兩句。不知怎麼回事,在路上死活給手機充不上電,來不及給五條悟和夏油杰報備情況,落了地立刻沖下去,發現情況越發糟糕:

    帳還在,但調用求助的輔助監督已經沒了。

    不知道是求助完后冒險進入送人頭了,還是遇到什麼別的情況離開了,這都導致觀南鏡現在失去了最直接的信息來源,只能這麼進入。但這不過是個二級咒靈,評級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暴漲到特級,應該是他能獨自應付的……他和輔助監督請求了讓他現在聯系一下五條悟,如果自己半小時內還沒出來就再次向他求助,對方應聲說好,話音還沒落,就看到面前的黑發dk已經不見了。

    他掏出手機,卻不是如答應的那樣給五條悟打電話,而是點開了里面唯一一條來電的號碼,發送了一條短信:已進入,半小時后收貨。

    再撥通了高層專聯的號碼,是禪院家還是加茂家的哪位人物,他就不懂了,只是畢恭畢敬地講:“是的,預計一小時后到達可以完成肢/解,到時候立刻派人領取就好。”

    至于這遲了半小時還能不能領到,那可就不是他的錯了。

    然后他就拔掉了這張卡,手心里冒出微弱的電流來,利落地把它摧毀了,又換上一張舊舊的,普通的小卡。

    給咒術界高層做事,瞞著高專使手段只是權勢所迫,好處是沒什麼的,當然只有賣消息給詛咒師才能撈一把。雖然說有輔助監督這個既安全又好使的身份,只要等會兒被人打昏過去裝受害者就萬事大吉了,也還是有點風險和心累的。他呼了口氣,點上煙,感覺今夏終于能攢點錢了。

    希望這混沌體能被剁碎點,剁碎了好賣。盡管和觀南鏡合作了很多次,合作時談笑風生,仿佛很喜歡他的樣子,但此時他的心里毫無感覺,仿佛只是在想該如何分食一只羊。

    一進入帳內,觀南鏡就聞到了大片大片的血腥氣。

    這個神社小,鳥居也少,只有廖廖幾個就通到了神社門前,看就這麼短短的一路,鋪滿了一條深紅的血痕,甚至掉落著一些肉塊。

    不是灰原同學的。觀南鏡雙腿發軟地跑上臺階,跑過鳥居,越來越迫近小小的神社黑洞洞的門,無助地本能地祈禱:不是灰原同學的……

    更荒誕是的,隨著他痛苦的心緒,神社的大門竟然打開了,一團黃色的沙子一邊的東西縹緲著流了出來,幻化成了他在來的路上,在電線桿上還見過的貼畫形象,聲音混沌無序,卻莫名讓人能夠理解,仿佛在問:

    你有什麼想要的?

    你要拿什麼來換?

    它已經不算是徹底的咒靈了,也許夾雜了一點土地神的成分在里面,知道交換,但依然不能改變本質,只管著在這兒汲取血肉。

    看起來甚至是超一級的。

    觀南鏡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因為他看到這個咒靈不滿他不回答,一邊發出陰森而古怪的“哬哬”聲,一邊從無形的軀體里,扯出了一個……不,半個人。

    灰原雄的半截身體都已經被砍掉了,傷口整齊有如刀割。而此時這個咒靈正在把他頭往下舉著,像是舉著一袋零食似的,從切口中往外掏出一截血糊糊的腸子,塞進了嘴里。

    他的臉上全是血污,頭發淤泥般黏在臉上,上面全是黃沙,大大的眼睛像是魚被殺掉后鼓起的眼珠一樣,一動不動地睜著。

    他已經死了。

    “停下來……”觀南鏡渾身發抖,他腳下的土壤,身后的樹木,眼前的神社和環繞的空氣都在震顫:“停下來——”

    咒靈又在發出含糊的聲音,好像意識到了危險降臨,于是越發把手里的人攥緊,嘴里吃得也越發快。咒力構成的尖刀無形地在空氣中浮現,貫穿了它,但下一刻這團模糊的黃沙般的靈體就蠕動了兩下又重新合攏,反而是灰原雄已經重傷的身體像是承受了什麼劇烈的傷害,手腕扭曲了兩下,骨頭好像斷了,用一種詭異的方式垂下。

    能傷害轉移?那所有攻擊手段都不奏效了,哪怕傷害溢出到讓他轉移不了,一擊致命,灰原雄的遺體也一定在那之前被碾碎。觀南鏡此時心急如焚,感覺腕上的手鐲越發燙,燙得他極端痛苦,燙得他腦子一陣陣撕裂般劇痛,燙得他的心臟仿佛在咆哮。

    離開我,離開我,離開我!!!

    他扯住了腕上的手鐲,用盡全力,捏碎了它。

    遠在百公里之外,五條悟忽然加重了咒力輸出,沒有控制好力度,祓除咒靈的同時轟塌了三座大廈,并把輔助監督設下的帳也弄碎了。對方正在崩潰地大喊:“五條同學,你瘋了嗎??!”

    六眼卻只是在憤怒地喊:“他在哪兒?!他在哪兒!!!”

    “你半小時就查一次崗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對方憤怒大喊:“都說了已經在回東京的路上了!”

    “不可能。”他的臉越發蒼白,眼越發淺,淺到仿佛是半透明的,就和他的身形一樣,下一秒就在輔助監督面前消失了:“不可能。”

    領域展開的那一刻,觀南鏡回想起了自己遺忘掉了什麼,想起來天內理子,想起了星漿體,想起了伏黑甚爾,想起來該如何讓人“復活”。但這一次進入時,他似乎比上一次的情況更糟糕了,從剛進來開始,就一直在吐血,擺脫那副手鐲的控制后他的身體好像忽然就失控了,前所未有地失控著,所有咒力都在其中橫沖直撞。

    比他記憶中更多,多太多,仿佛被壓抑的日子里它們也在瘋狂增長,只是此時此刻才終于可以在這副軀殼中狂亂搖擺,宛如在歡呼自由。他踉踉蹌蹌地走了兩步就跪了下來,手掌顫抖地摸著灰原雄的臉,忍受著劇痛,不斷重復:

    “活過來,活過來……”

    灰原雄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是個噩夢,他的式神被撕碎了,他的腿被扯掉了,他的腿又被扯掉了,痛,好痛……他忽然意識到了這個噩夢的名字是死亡。

    他想到,今早媽媽還在和他說晚上回來吃土豆粉,爸爸說替他做了雙新鞋子,晚上一并回來試,妹妹們告訴他她們替他準備好了夏日祭的衣服,并擠眉弄眼地告訴他她們也做了一款女生的,讓他回來時候一同看。

    她們小麻雀一樣的聲音一起促狹地拖長:“是靜子姐姐的尺寸哦——”

    然后再呼地散開,各自咯咯笑著,像是愉快地撲棱著翅膀。

    他想到觀南鏡。

    他不知道為什麼,又再次睜開了之前睜不開的眼睛,然后竟然真的看到了觀南鏡。

    “那東西不會是真的實現了我的心愿吧。”觀南鏡看著自己掌心下臉色依然青白的灰原雄微笑著發出聲音:“在把我吃掉后。”

    不是的,觀南鏡發不出聲音,因為他已經發現了自己救不活他。

    哪怕他好像已經吐出了體內所有的鮮血,把領域內潔凈的潭水染得血紅,但還是不夠,不夠……

    他沒法挽回一個已經死去太久,太過殘破的人,哪怕在這里也不行……

    他的咒力無數次凝結成灰原雄的身體,試圖給他接上,又無數次剛碰到了就啪地一下碎開。

    灰原雄的臉上卻沒有悲傷,只有一種明澈的溫柔,和淡淡的遺憾消退的感覺。

    仿佛此時他并不是半截殘軀,而依然是那個穿著白衣坐在池塘邊的少年。

    “我喜歡你,鏡。”

    他微笑著,試圖抬起頭,可因為手斷了,所以也做不到,只能貪婪又貪婪地用力看心上人的臉,一次又一次。

    “對不起,我好像還是太任性啦。本來想著,死也不要說的,真的要死了才發現……我多麼后悔,后悔沒有早點告訴你啊。”

    他的笑容掛不住了,淚水流滿了整張臉龐,從那雙永遠帶著快樂,永遠帶著朝氣,永遠會害羞注視觀南鏡的大大的眼睛中流出,從死魚一樣的眼睛里流出,被血漬和灰塵染成黑紅色,干涸在他快要過十六歲生日的稚嫩臉龐上,干涸在再次變得青白的臉龐上。

    “……喜歡你。”

    觀南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崩潰大哭,他只覺得一切都已經無法承受了,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手,他的腳,全部仿佛都變成了不屬于他的東西,他被關進了一個漆黑的牢籠里,領域一點點破碎著,他們現在依然處在帳內,昏暗的天空籠罩住他的手腕,籠罩住他手里抱著的蒼白冰冷的同伴。此時卻有腳步聲不緊不慢地踩了過來,觀南鏡神情渙散,本能地捏印,可下一秒他的咒力就被完全截斷了。

    他的脖子上多了一根繩子。

    和他待在那個審訊室里時,把他拽出去的繩子一模一樣。

    但此時在穿林而過的風中,他終于發現了這不是繩子,這是一根,一根……

    “是你自己的臍帶哦,鏡,是我們之間永遠不會消散的聯結。”

    繩子那頭,握著它的人走了出來,是一個眼神溫柔的黑發女人,額頭上的一圈縫合線幾乎看不見了。她抬起手,周圍的重力忽然加重了,觀南鏡無可逃避地往下陷落,膝蓋被土壤中的碎石劃破。

    空氣中彌漫出香甜的血味。

    黑發女人垂下手,深呼吸了一口,微笑道:“你出生那天,也是這麼甜美。雖然讓媽媽那麼痛苦,可我一捧起你,就忍不住原諒你了。母愛,身體能帶來的影響竟然這麼大,讓我自己都很驚訝……但是使用這一具再生的時候,就沒有那麼激動了,所以我想,哪怕對我這樣的人來說,第一個孩子也是十分特別的吧?”

    觀南鏡感覺自己要崩潰了,是真的要生物學意義上要崩潰了,像剛剛被他殺掉的咒靈一樣,散落在地上,變成一灘沙子,然后風吹無痕。

    她說她是他的媽媽。

    黑發女人踩著腳步閑適地沖他走來,俯身像是揪什麼臟東西一樣,把他手里的灰原雄遺體扔了出去:“不用擔心哦,那種廢品沒有人會想要的,會被回收進垃圾箱燒掉的,和你不一樣。”

    在說什麼,她到底,在說什麼啊……

    “那個和尚明明只是個隨便借來一用的凡人,沒想到卻能生出鏡這麼完美的寶寶來,真是太好了。”

    觀南鏡的瞳孔劇烈顫動,為什麼他是孤兒卻有僧人撫養,為什麼他既不被允許下山,也不被允許當和尚,為什麼不被允許當和尚又貼身伺候主持,為什麼他還是親自替他取了名字,為什麼很多和尚總是那樣看他,為什麼那一夜主持擋在他面前被一刀穿心,倒在他面前,像有千言萬語,在熄滅的眸光中盡數湮滅。

    為什麼他說“我觀南閻眾生,舉心動念,無不是罪。所以給你取姓觀南,時刻記住要收心摒念”,為什麼他說“你的名字是鏡,取自法器,你要以心為鏡,時常拂拭,不要惹塵埃。”。

    原來他就是父親的念,父親的罪,父親觀他就是觀南,他叫鏡,卻不是鏡,他是旁人明鏡上,那顆應該被擦掉,卻怎麼也擦不掉的塵埃和污漬。

    黑發女人握住他的手張開,把自己的小拇指放了進去:“你剛出生時就這樣握著我。”

    “你不是我媽媽。”觀南鏡甚至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是你害死了灰原嗎?”

    女人的眼神中滿是寬容,又或者根本沒有在聽他什麼:“很痛苦吧,活在這副充滿限制的軀殼里,但是沒關系,現在已經可以了……媽媽現在已經可以解救你了。”

    “你把我的位置透露出去,害得廟里所有人都死掉了嗎?”

    “你殺了那個無辜的女孩,把我推到薨星宮前嗎?”

    “你說呀。”他真的像個孩子一樣絕望地痛哭起來,哪怕沒有這麼充足的線索串聯起所有事,他也無法自我欺騙了,所有咒力的靈感和本能都在告訴他,面前的“人”真的是他的母親。

    脖頸上的臍帶越纏越緊,仿佛要把他勒死,他卻毫無知覺了,只感到滔天恨意在胸口激蕩,仿佛馬上就能撕破血肉出來。

    恨自己為什麼要存在?為什麼要害死那麼多無辜的人?為什麼要害死灰原?為什麼要愚蠢地逃避現實,覺得自己可以過上普通人的生活?為什麼覺得自己配得到幸福?為什麼要這麼弱小?為什麼這麼天真和愚蠢?

    恨原來叢生到死,只是他人手中的一件物品,一只待宰的羔羊。

    甚至這個“他人”……是他的母親。

    “那你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殺了我,為什麼不在我生下來的時候就殺了我。”觀南鏡根本沒有力氣發出聲音了,只是血淚滿面:“為什麼要讓我活,這一切都是為什麼啊……”

    “天哪,你怎麼會這麼想,我愛你呀,鏡,我愛你。”

    黑發女人捧著他的臉,擦干凈他的臉龐,眼神中閃爍著純粹的喜悅:“混沌體太痛苦了,我要讓你活下去,用更美好的,更高級的,更永恒的姿態活下去。你再也不用于拘泥于生老病死痛,不用忍受咒力帶來的疼痛,再也不會迷惘,再也不會混沌,永遠,永遠,和媽媽在一起。”

    她大笑著,甚至笑出了滿臉淚水,沖著觀南鏡的胸口舉起了自己的右手,指尖已經凝聚起了如刀鋒般尖銳的咒力:

    “至于那些人,死了又怎麼樣呢?就算被鏡連累死了,那也是他們的命,不是嗎?”

    指尖穿透胸膛,一把拽出。

    女人俯下身,舉著他還在跳動的心臟給他看。

    她凝視著面前這雙飽含淚水,瞳孔正在渙散開的瑰麗的綠色眼睛,看著血跡滴入,染紅了它,笑容逐漸回到了仁愛又靜謐的樣子,輕聲重復著,重復著: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用盡全力詛咒你的心吧。”

    無數咒力匯入了心臟中,觀南鏡的瞳孔徹底散了。

    她扯下他胸口血淋淋的項鏈,扯出一張小小的合照,充滿興趣地看了看后,皺眉生氣地用咒力把它粉碎為了粉末,仿佛從沒存在過。

    還把掉落在污泥中的那兩條眼睛破裂,渾身斷開的蛇也踩得更碎點,這才發泄掉了滿腔的嫉妒之情。

    然后“她”把觀南鏡的心臟壓得無限小,無限小,放了進去。

    它雖然變得這樣小,卻前所未有的,極其具有生命力地旺盛跳動著,又熱又強大,澎湃的咒力縈繞,羂索撫摸著它,滿面陶醉,嘴角翹起,仿佛又回到了觀南鏡還在他肚子里一日日長大的時刻。

    身后的尸體自然會有人來分,這是那些人的報酬。至于能在那個六眼趕來前分到多少,又會不會被對方弄死,他是無所謂的,畢竟他已經實現自己的目的了。

    “寶寶。”他把小小的心臟合攏在手心,微笑著閉眼輕聲念:“我的寶寶。”

    夏油杰在冷氣充足的電車上平穩地站著,寬肩窄腰,高挑結實的身體漂亮得不講道理,有女孩下車時瞥到一眼他的背影,剛有點失魂,車已經又開走了。周圍人零散坐著幾個低頭休息的人,只有他左手拉吊環,右手環在胸前,抱著一大束開得熱鬧的小雛菊,安靜地看著寬大的玻璃窗外飛逝的景色。

    沒日沒夜地干活太久,他已經很久沒有在光芒燦爛的下午時分踏上回家的路了。電車轟隆駛出隧道,一瞬間光亮刺目,整個車廂都陷入了短暫的白色失眠期。等到眨眨眼緩過來,就看到窗外一片紅海,夏日的太陽灼熱得像顆正在流血的心臟,光金到發紅,把丘陵,田野和房屋和高大交錯的電線桿全部染成eva般的大紅色,視網膜就在這種鮮紅中鼓脹著泛酸。

    可這是一種幸福的酸意和溫暖的疲倦。

    等會兒回到家里,先去找硝子治一下傷,聽她抱怨“下次小心點啊,心就不能和你的眼睛一樣細嗎?”,然后把她拖出醫務室一起去找悟,如果對方已經按期結束了手頭那個任務的話。

    把伴手禮分給他們,發短信讓灰原來拿他和七海的份,好好洗個澡換上干凈衣服,出來把坐在他床上捧著甜點大啃特啃,拿口香糖玩彈弓幼稚siusiu對打的兩個人丟出去。

    最后是去找他。

    觀南鏡會仰頭和他說:“前輩,你回來啦。”

    他人小,這一捧小雛菊在他的手里,將變成旺盛的一大把,像是把整個夏天都捧在胸口。

    夏油杰也希望把整個夏天,所有燦爛熱烈,陽光明媚的東西都裝填進他的懷里。

    想象太鮮活和自然,剛邁過17歲沒幾個月的青少年卻忽然覺出了一種與年齡不相符的,滄桑而無限安寧的滋味,兩三個月以來第一次覺得壓在心臟上的石頭稍微被搬走了些。陽光照得他的眼皮發軟發燙,他無端想藏起嘴角情不自禁的笑,和太多糾纏在一起,以至于變得笨拙的復雜細膩情緒,輕輕把臉埋進了花里。

    他的耳機里又在放《fly me to the moon》,天氣這樣好,今夜一定是會有朗空明月的。

    他的小月亮,也一直貼在觀南鏡溫熱的心口。

    在弄清楚愛前,愛就已經掛在那里了。

    下個任務,還是和鏡一起出吧。

    總不能一直鬧別扭啊。

    我真是不像樣呢。

    該和好啦。

    想你了。

    好嗎?

    “好”。

    盡管還沒到達,可他知道答案一定會是“好”。

    夏油杰咬住一片花瓣,帶著淡淡澀意的清香滑過舌尖,在他的胸腔中,溫柔又強烈地回蕩。

    ————————

    希望媽咪們能看到的篇末語:

    高專篇就到此結束了!其實這一章基本是沒開文時就想好的,只是具體寫起來有點長才遲到了,對不起嗚嗚。其實整篇文的腦洞是從鏡死亡被做成了咒具開始的,前后都是圍繞這個內核節點補全的內容。高專篇比我想象中要長了很多,粗糙的大綱里是想要怨女篇后就接寺廟篇,寺廟篇后就接死亡篇的,但因為考慮到感情線的豐富度,還是加入了很多感情線的戲份,所以直到現在才正式進入結束。說實在話nina有種松口氣的感覺,但依然很難過。感情線寫得太多就是會有種動搖感,會覺得自己很壞,好像沒有必要寫這種虐待文學,寫小甜餅就好了,可開文前的心情又是“小甜餅沒意思,一定要寫悲喜劇”,于是整個人十分割裂。

    寫吞花梗的時候還沒有看過《電鋸人》,只是腦子里想到那個畫面感覺很浪漫, “把你最厭惡的臟東西變成干凈美麗的小花”,沒有比這更能表現鏡那種純然清澈的溫柔善意的情節了。寫到一半看《電鋸人》,里面竟然也有吞花,大為驚訝,難道nina的精神狀態已經直逼藤本樹(不是)但藤本樹還是比我不起太多,他畫了電次和蕾塞初遇時是“遇見你,我吐出一朵花”還不夠,這一點小喬段固然是驚艷的,但看完也就忘記了,直到他又畫了蕾塞就在赴電次約的小巷里被殺死,畫了電次是“失去你,我卻吃下一大束花”,震撼感就油然而生了。沒看過的媽咪不用管誰是誰,知道nina不是原創,是在模仿就好了。所以高專篇的結尾是nina之前就已經寫好的,杰的感情線就是這樣一個閉環:愛上你,吃下一朵假花;失去你,吃下一朵真花。

    小雛菊是夏鏡線最內核的意象,最純潔,最有生命力,但也最小,最羞澀的花朵。在過往的幾十章里,一直是鏡在給杰送雛菊,而杰終于理清心意,真的鼓起勇氣想要和鏡表達愛時,對方早在他坐的電車呼嘯路過的某個田野中悲慘而無聲無息地死去了。

    杰是處理不好初戀,而5很大程度來說甚至是不知道自己的初戀有多強烈。5鏡線是有更多滯后的,因為5某種意義上來說比夏更健全,也更殘缺, 5的心路會在未來的10年中逐漸更明朗。當他走入蛋糕店時被店主詢問“靜子現在還好嗎?”,當他坐在富士山下看金光燦燦,游人如織,當他在新年夜的大雪里獨自攏著袖口看煙花時,他才會一次又一次地學會愛,學會那時那刻被他叫“笨蛋”的觀南鏡其實都在訴說什麼。

    5鏡線正式開啟的地方是醫院篇結束時5去陪鏡,鏡和他說“我不想讓你寂寞”,但其實那時候5是不懂什麼叫寂寞的,鏡死去后他終于懂了,可那個想要讓他不要孤獨,那個無條件愛他和擁抱他的人早已不再了。鏡每一次會直白地表達愛和在意,什麼都愿意做,不光是因為在情感上他仿佛更包容,更是因為他的心里是有這種悲觀期許的,他知道死亡從來不遙遠,所以活著的每一天他都很珍惜;但對于5和夏這樣小時候活在生存無憂的環境中/一直站在食物鏈頂端的人來說,知道死亡隨時會逼近和死神真的帶走了身邊人,是兩碼子事。所以雙方在情感態度上存在錯位,但這并不是故意設計了這種拉扯矛盾,而是人物設置本身決定了內核的錯位。

    青春給人的感覺是漫長的,永遠不會結束的,這也讓初戀天然就充滿拉扯,試探,小心和慎重,仿佛愿意拖和忍到無極限,也不要打出任何不是完美he的結果。直到死亡降臨,大家才會明白能夠在這些事中痛苦糾結已然是一種幸福的特權,如果可以的話, 5夏一定會愿意一輩子保持現狀,來交換回那個三個人一起坐在餐桌邊酸酸澀澀的上午,可人生最大的美麗和最大的殘酷都在于沒有如果,我們活在單向度的河流中。

    總之高專篇里是充滿了錯位美學的, “當時只道是尋常”,我覺得這其實是青春純愛中非常重要和內核的一種元素,大部分人根本無法同時擁有青春本身和對青春的珍惜與感悟。這里面除了鏡和臨死表白的灰原以外,所有人都是這種情況。同級三人組的線其實是無盡夏的影子線,灰原映射夏,七海映射5,他們的內容在高專篇看起來少,其實是不少的,不過在未來才會寫到,希望媽咪們到時候還在看,還沒有被nina嚇跑了(狠狠流淚了)

    雖然有點虐,但寫到這里nina是非常開心的!失去后如何去愛,如何去應對;失而復得后又如何去愛,如何去應對,都有太多可以想象,書寫和表達的內容了,這又是普通的小甜餅不能帶給nina的審美體驗和思考的可能性。第一次寫加入了死亡和重生元素的設置非常開心,希望也有媽咪和我一樣開心!愛媽咪們!今天依然是評論都有紅包包,我們明天見!啾咪啾咪

    第66章 回歸篇(1)

    事情發生一周后,流程就走完了,咒術師們都很會操辦喪事,和祓除咒靈一樣嫻熟。灰原的東西被整理好交給他的父母了,房間清掃一空,像是這個娃娃臉妹妹頭,總是比著耶對鏡頭露出笑臉的大男孩從沒存在過一樣。他們倆像是一夜老了十歲,兩鬢都掛上了白發,跟來的只有一個大女兒,對方今年好像剛上高中,滿臉倔強地死死抱著哥哥的骨灰盒,指尖都被掐紅了,不愿意和任何人說哪怕一句話。

    他們收到了天價的賠償金,這是咒術師一生中可以掙的最后一筆大錢,那女孩看到時哭得撕心裂肺,想要把發票撕掉,被她父母苦苦攔住。灰原雄的父母只是卑微地鞠躬感謝學校對兒子的“照顧”,他們是誠心誠意的,并不知道像灰原這樣可憐的孩子是如何用無價的生命有價地填著這個不值得的世界中永遠填不完的窟窿。

    他們什麼人都不怨,只在那兒怨自己。跪在灰原雄的墳墓前,抱著他的墓碑,母親大哭著:“媽媽對不起你,媽媽對不起你……”

    觀南鏡的房間被默認著留了下來,因為他沒有家,如果在這里都沒有一間屋子的話,他想回來的時候該怎麼辦呢?所有東西都被原封不動地放在本來的位置,他們在這里施加了一層又一層的咒術,努力保持這里的一切都不要隨著時間流逝而變化。

    木桌不要衰老,衣服不要失去光澤,桌子上做到一半的數學習題冊依然保持著被橡皮擦到一半的痕跡,就連空氣中淡淡氤氳的檀香都不要散去。

    這屋里的每一份東西,每一份,都維持著原樣。

    仿佛他只是出門吃個早飯,床鋪依然帶有余溫。

    夏油杰看著桌子上的游戲機,這本來也是他送給觀南鏡的,之前還沒注意,現在才發現當時正好拿了一個情侶版給他。他的那份是黑殼子,觀南鏡是的白的,現在一黑一白兩個游戲機擺在一起,依然是整潔如新的樣子。在高專剛開始生活的時候,觀南鏡喜歡學著夏油杰幫助他的樣子,在每個東西上都寫下它們是什麼,寫下自己使用的心情。現在他像握著世界上最輕的一片羽毛一樣拿起它,發現背面寫著:

    “游戲機。

    前輩送的。

    喜歡。”

    他手一顫,幾乎要把它摔了。打開它,輸入也是他替觀南鏡設置的密碼,發現他在死去的前一天還在玩動物森友會。他像是預料到了什麼,極端痛苦地打開了自己的游戲機,進入,一打開小人就在家門口亂著頭發蘇醒,身旁的郵箱亮著,發出滴滴滴的聲音。他幾乎無法點開,卻又沒有辦法不點開,一打開后整整幾十封都是標著可愛小人頭的“鏡”發來的,最上面的一封是“前輩討厭我了嗎?不要討厭我……”

    夏油杰滑落到地面上,幾乎要掐死自己。

    五條悟在衣柜里一件件地數過觀南鏡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實際也沒多少,除了制服外,大多都是別人送的,歌姬給他的那些裙子都非常好地珍藏著,在衣柜中發出淡淡的潔凈的香味。他用手指劃過它們,每一件的觸感都這麼真實,最后停在了黑暗中最后一件小洋裝上。

    細細的絲帶垂在他手里,他在黑暗中慢慢地,慢慢地一寸寸摸過去,仿佛又摸到了觀南鏡細膩的脊背,雪白無暇的,年輕的肌膚,在太陽下閃著細細的香檳色金光,最后替裙子打了一個世界上最漂亮的蝴蝶結。

    可是沒有小學弟高高興興地回過頭來沖他笑,摟著他的脖子說前輩最棒了。

    夏油杰又開始像小時候一樣躲進衣柜里。他沒日沒夜地點香,于是衣柜里也滲透了這股味道。他不吃不喝,拒絕工作,外面人的哭喊和死活好像已經與他無關了,他不再像從前那樣,想著有和自己一樣的弱小的人需要得到幫忙,希望自己能在糟糕的世界里做個正義的人,不,他不能夠。

    他沒法告訴自己“有人和鏡一樣在絕望中等待拯救”并產生動力。

    他只覺得恨意綿長又清晰,沒有盡頭。有太多該死的人理直氣壯地活下去了,可世界上最應該活著,最應該長大的他的寶貝,卻被人無聲無息地害死在了一片骯臟的污泥里。

    而他卻在忙著保護那些根本不值得的人,忙著忍受折磨來守護厭惡他的人,忙著不眠不休地幫助踐踏他的人,忙著恭敬地低下頭服從于那些腐朽的長輩和貪婪的權勢。

    他早該什麼都不管,只和觀南鏡在一起就好了。一起離開沒有意義的責任,一起躲進衣柜,一起跑到世界盡頭。

    他早該……

    他躺在衣柜里,睡也睡在這里,大多數時候只是發呆,只偶爾渾渾噩噩地玩游戲機,玩星之卡比,這是他和觀南鏡在一起玩的第一個游戲,可卻沒一起通關過。現在他在代表通關的那個亮亮的金黃色小洞前操縱著卡比一遍遍地原地轉圈,希望能等到屬于觀南鏡的小小的圓滾滾的瓦豆魯迪出現,一起手拉手闖過關卡。

    他不再可以看月亮,月亮會刺傷他。他也不再可以看太陽,太陽也刺傷他。他只在暴雨日出門,在某一天游魂一般來到了他曾經待過的那片狹窄的躲雨的樓梯,坐在上面等待有一個觀南鏡帶著全世界的色彩和聲音出現,帶著他所有的歡愉和明亮出現,蹦蹦跳跳地來到他的世界,替他扎上頭發。

    但直到夜幕愈深,依然無事發生。

    他的鏡丟下他了,不要給他送傘了,不再接他回家了。

    他淋著雨在黑夜中渾渾噩噩地游蕩,路過小巷,在雨水里依然敏銳地捕捉到虛弱的呼聲。他麻木地扭過頭,正好和一個躺在地上的人對上了目光。她正在滿面痛苦地看著夏油杰,手指抓陷在泥土里,死死地望著他,仿佛看到了人生所有的希望。在她的身后,是一只坐在地上的咒靈正在抱著她的胳膊啃食。

    雨水打在她的臉上,混滿了污泥和血水。

    夏油杰想要走開的,他太痛苦了,他沒有力氣再幫助別人了。

    而且他恨他們。他恨他們每一個人憑什麼都在命懸一線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夏油杰,觀南鏡卻沒有?憑什麼呢?

    暴雨如瀑。

    他站在這里,走不動腳步,聽到這個女人在拼湊出不成樣的求助。他到底轉身進入了這條小巷,但他不要再隨便救助起普通人了,咒靈是人類心靈的集合物,人類的心靈就像是一團擦滿了嘔吐物的抹布,他不要再為這些抹布,做那個永遠不可能把石頭推上山頂的西西弗斯了。

    “我不會救你的。”他和腳前顫抖哀嚎的人說:“但我可以幫你痛快點去死。”

    是的。

    夏油杰想通了。

    死亡才是人類永恒的救贖。

    從不存在,就不會有丑惡,也不會有痛苦了,不會有欺騙,背叛,霸淩,侮辱,剝削,謀殺,嫉妒,怨恨,恐懼,瘋狂,戰爭。

    不會有美好的觀南鏡被帶到這個烏黑的社會里,又被奪走生命。

    地球好得很,根本不需要人類的存在。

    但在殺死自己前,他覺得該死的人還有很多,得先把他們帶走才行。

    消沉多日,他第一次撥通了家入硝子的電話,在仿佛都浸透一生的雨水中聲音十分冷靜而正常地問她:“我要看那個案子的詳細卷宗。當時跟著的輔助監督是誰?”

    得到夏油杰叛變高專,殺了同伴潛逃的消息時,五條悟正待在觀南鏡的房間里。今天是他的生日,他回到了這間因為被定格而依然顯得溫馨的房屋內,第無數次打開冰箱,里面空無一物。

    可去年這里是放著一個小蛋糕的,上面插了十七根細細的蠟燭,觀南鏡特意選了和他眼睛最接近的顏色。他那時還把人從床鋪里搖醒問他,問他等自己十八歲的時候他要送什麼。

    觀南鏡笑著看他,眼睛里全是溫柔愛意,說他想要什麼都可以。

    “殺了就殺了,杰不會亂殺人的。”五條悟冷淡地說。

    電話那頭的人都驚了:“什,什麼……”

    他關上了冰箱:“我不動手,你就真覺得我什麼都不知道?告訴你上頭主子洗干凈脖子等著,等到好日子,老子自然會送他們上路。”

    伏黑甚爾從酒吧里出來時,看到路燈下抱著胳膊的那個人影,不由得嘖一聲:

    “干嘛?小情郎死了找我這個八百年前的債主泄憤啊,沒想到你心眼這麼小。”

    五條悟不理會他,只是淡淡地說:“我知道你有門路,替我找他……什麼部位都行,還有涉事的詛咒師。”

    伏黑甚爾似笑非笑:“人死了再扮癡情種有什麼用?不過這不關我的事就是了——報酬是?”

    “一千萬。”五條悟平靜地說:“外加禪院家三個老鬼的頭。”

    “啊呀啊呀。”伏黑甚爾咧開了嘴巴:“你早說啊。”

    平安夜。

    今天觀南鏡本該過生日的。

    歌姬近日在任務里差點小命都丟了,家入硝子緊急去了京都還沒回來,告訴他們歌姬臉上的傷就連反轉術式都愈合不了,將會終生留疤。灰原走了,七海建人休學了,夏油杰現在變成在逃犯人,一年級那個伊地知還不伊路知回家了,高專里竟然一個人都沒有。五條悟一個人手插在口袋里,在雪花中無聲地走在熱鬧繁華的道路上,不知不覺就回到了澀谷街頭。今年依舊是那麼大的一顆圣誕樹矗在路中心,裝飾好像變了,又好像沒有,他在不間斷的車流前停住了腳步,看著披散著頭發的夏油杰在冬日中依然穿得單單的,已經不是高專制服了,正手插在口袋里,安靜地站在巨大的綠樹下。

    他腦子里閃過去年他們三個人在圣誕樹下拍照片,五條悟有一張作勢去親吻觀南鏡的,夏油杰嫌棄。

    明亮的燈光下他們的眼睛是那麼閃亮。

    夏油杰也看到他了,但沒有過來。他們就只是沉默著,隔著車水馬龍,在全世界最熱鬧喧嘩的地方,最美麗幸福的日子,最明亮的燈下,最寂靜地對望了一會兒。

    五條悟頂著滿身雪花回了安全屋,開始找電影看。他從來沒有這麼陌生的感覺,仿佛急需找點東西來填滿房間。翻到柜子最下面時他的手忽然頓住了,抽出來一看是《情書》的碟片,殼子上,觀南鏡認認真真寫著:

    “喜歡,想要和前輩一起再看一遍。”

    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符號。

    “對不起,郁子,我還要遠行啊——”

    “別等我啦——”

    夏油杰無數次打開他和觀南鏡一起看過的電影,一遍又一遍。

    并沒有什麼人在追捕夏油杰,所以他過年時無比平淡地回到了家里。他早已是特級咒術師,能動手的只有五條悟和九十九這兩個同級強者,前者在平安夜不聲不響地殺了禪院家和加茂家共五個長老,直接把十二長老會清了快一半出去,拿人頭擺了生日蛋糕,驚駭咒術界上上下下,卻都一聲也不敢吭,畢竟五個老頭立刻取代他們的親戚上位填了進去。后者依然在海外游蕩,聽了通緝令的回復是“天啊,這不是老娘喜歡過的帥哥嗎,我可不要殺”,事情就尷尬地擱置在了這里。

    春節又到了,只是一年的功夫,笑著蓋住他的耳朵不讓他聽父母說話,站在乳白色門廊那兒替他圍圍巾的觀南鏡就不見了。他躺在床上,陽光和去年一樣照進來,他卻感覺自己被烈焰炙烤,骨骼一寸寸斷裂。他把音響聲音開到最大,一遍遍聽“in other words, I love you”,一次又一次撫摸床單,把怨女叫出來。

    于是他的鏡又回來了,趴在他旁邊玩游戲,讀書,和他一起聽音樂,偶爾抬頭沖他笑,陽光下臉頰側是半透明的,眼睛是汪汪的春水,只是這麼看著他夏油杰就忍不住一直笑,一遍遍看,怎麼也停不下來。門外他的父母在憤怒而巨大聲地砸門,讓他關掉音樂,關掉!

    怨女在他暴動的咒力里顫抖,于是觀南鏡也像是游戲中遇到了錯誤的代碼一樣亂波動。

    不要走,對不起,鏡,對不起,不要走。

    夏油杰從床上撐起身子,沖著門外大喊你們閉嘴!他爹媽說你現在翅膀硬了,反了天了!只要你還在這家里一天,你就別想擺臉色給人看!別人死了關你什麼事,我看我們倆死了你都不會這樣哭喪!

    這倒霉孩子,大過年尋這種晦氣,你是不是也想死?

    夏油杰捂著耳朵:“閉嘴!!!!!”

    門外的聲音猛地頓住了,再過了一會兒后,傳來了人體落地的咚咚聲,還不至于死了,只是被咒力震暈,他不想要在觀南鏡面前殺人。可等他趕緊回頭安慰寶貝別怕時,對方已經消失了。

    怨女的幻術持續不了那麼長的時間。

    他像個孩子一樣大哭出聲,撫摸著毫無溫度和凹陷的床單,一次又一次,最后把自己蜷縮起來,緊緊蜷縮起來。

    五條悟今年過年沒畫畫,只是在寫字。他今年正好滿18歲,祭過祖后,就要正式接過家主的位置了。家里人人都知道他去年帶回來的那個漂亮孩子人沒了,也人人都知道連祖宗的眼睛都護住人,更是人人知道他低氣壓嚴重到都不怎麼和人說話,于是侍從侍女們更是遠遠服務,生怕觸了家主的晦氣。他正點了香安靜寫字,寫得冷清,因為知道旁邊沒人替他磨墨添香。

    十八年都是這麼過的,只有一年意外,就這樣難以忘記。

    他發呆著落不下筆,忽然感覺有人在剪蠟燭,激動萬分地一抬頭,卻是一個小侍女在那兒偷偷舉著剪子,被他嚇了一跳,剪刀掉到地上,人晃得也一屁股坐下去,結巴著道道道道歉。五條悟把筆捏斷在了手里,沒發作,只是沉聲叫她出去吧。

    今年的煙花還是一樣地大,一聲又一聲地砰進天空,炸裂開許多光。五條悟看得暫時忘一會兒現實的生活,今年的生肖是老鼠,這可不會再認錯了,他剛沾了笑,抬手指著要讓身邊人看,就對著身邊無聲的空氣愣住了,又緩緩地把手重新放回袖子里。

    雪光浸透了屋頂,鐘聲再一次疊宕在室內,和潮水般的時間一樣,沖刷過寂靜的一切。五條悟忽然想到觀南鏡曾經和他說過“我想要前輩不再寂寞”,他那時覺得他是大言不慚,現在才發現大言不慚,覺得自己才不會寂寞的竟然是他自己。

    如果從來都只是一個人,他并不會覺得這樣清冷。可為什麼要把他焐熱后又走掉呢?

    “我想你了,鏡。”他抽了頭香,在佛龕下虔誠許愿:“見見我,哪怕是在夢里。”

    伏黑甚爾給他帶來了觀南鏡眼睛的那個春日,他渾渾噩噩地走了一路,走到富士山下。金光璀璨無暇,河水波光粼粼,櫻花落著一場又一場大暴雪。到處都是快樂的游客,牽著愛人或家人的手,走在這春光明媚的大地。太陽一如既往地照耀大地,他從來沒有這麼清楚地知道過,再也不會有個小小的人蜷縮在他的膝頭等著日出,張開雙臂像幼鳥一樣回到他的懷里了。

    他站在這里,感覺自己像一塊金子,在明亮到近乎一片白光的春日中被融化殆盡,變成一灘無力的水。

    “這有什麼的,我們還會一起看很多次。”

    “真的嗎?”

    說出這句話時,那雙凝視著他的盈盈的眼睛,現在只剩下一半了,變成死物,套在他的手指上。

    “咒具的作用是能讓人更容易分辨真假,副作用是戴著針扎一樣疼。”伏黑甚爾和他說:“別的不太好找了,太零碎。”

    他看完富士山,又回了東京,無法控制自己一路去曾經去過的地方。路過貼著超人海報的漫畫店,他走進去看,最新一期刊又在畫露易絲命懸一線的時候被克拉克拯救了。

    他們一起在晨光中緊緊擁抱,說永遠不分離。

    超人撫摸著露易絲的頭發問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你該怎麼辦,那我不會再愛這個世界了。露易絲說不要怕,即使我死去,我也永遠愛你,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只希望你快樂。

    “他不會再快樂了。”五條悟無視了周圍人看他異樣的眼光,自言自語:“他做不到該怎麼辦?”

    他去電玩店,自己空空地和計算機打架,才玩十分鐘就直接扔掉了一大袋買來的游戲幣出門了。他去吃麥當勞,依然是一個人吃七個漢堡,點了新款冰淇淋的時候下意識扭頭想問問別人要不要吃,然后再一次對著空氣發起呆來。

    “所以您要幾個?”服務員耐心地問。

    “……不想吃了。”

    他整整半年沒邁入過蛋糕店了,一個甚至已經讓他感到眼生的店長依然關切地問他:

    “好久不見啊,悟君。靜子妹妹沒有一起來呢,她是不是快畢業了,身體還還好嗎?”

    “她搬去別的城市呢。”五條悟輕聲說:“勞您掛心。”

    “天啊,太可惜啦。”店長捂住嘴巴驚訝地說:“你們一定要再見面呀。雖然你們可能分手了,但那孩子真的很喜歡你,你知道嗎,悟君?有的時候在這里一等就是一兩個小時,靜子也一定要等到你愛吃口味的蛋糕,說要替你帶回去。”

    五條悟拎著東西漫無目的地走在東京街頭,忽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觀南鏡愛吃什麼口味的蛋糕。他能回想起來的都是觀南鏡問他喜歡吃什麼,捧著臉看著他說前輩喜歡就好,我也好開心,露出燦爛的笑臉來。路上看到小孩子被媽媽握著手,興高采烈地尖叫著踩井蓋推旋轉門,他回想起第一次帶觀南鏡在城市玩的那天,對方也是這麼活潑,可玩了一會兒就怯怯地來牽他的手,不敢不乖。他找了兩三個小時,終于找到了那個他們在夕陽中坐著的長板凳,第一次一起吃蛋糕的長板凳。

    對方在吃巴斯克蛋糕,鼻尖上沾上了一點奶油。

    他伸手去摸身邊的位置,忽然想到那麼長的日子里,觀南鏡只和他許愿過一次,愿望是“前輩,你一定要幸福”。

    所有咒術師死亡時都會詛咒別人,但他知道觀南鏡沒有,哪怕他沒有被人用咒力殺死,他也不會變成詛咒的。他只會說:“前輩,我走了,你要幸福啊。”

    跨在彼岸,跨在生和死的另一端,沖他揮手。

    “大哥哥?”有個路過的小女孩手里握著鮮紅的氣球,驚訝地看著他:“蛋糕多好吃呀,你怎麼吃哭了?”

    這是五條悟人生中第一次落淚,他沒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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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5擦臉臉(舉小手絹)。沒想到竟然還沒寫到回獄門疆里,明天繼續hhh。

    評論都有紅包包!今天也愛媽咪們,啾咪啾咪我們明天見

    第67章 回歸篇(2)

    觀南鏡感覺自己做了個漫長到無與倫比的夢。

    他在高專里只過了一年半,作為人時真正的生命滿打滿算也不過十六年半,被羂索帶走后卻已經整整十一年了。

    生命本該是單向度的,可他卻在來來回回地活著。他沒有長大成二十七歲的成年人,他被困在了時間的漩渦中打著轉,這實在是太讓人糊涂。每一部分都是真實的,十六歲被挖出了心臟的那個他真實地死去了,重新變成幾歲孩童,被羂索牽著手送進小學的他又真實地一年年“長大”了。

    而原來他最新的記憶,甚至已經是第三次“出生”。

    羂索像是坐標一樣,讓他在混沌的時間中找到了聯結。對方讓他生,讓他死,把他捏在手心里,一直在重復著精心構造的謊言。

    謊言很小,但畢竟還是謊言。

    前輩,前輩……他終于知道了為什麼羂索換到夏油杰的殼子回來時,他一直感到那麼復雜和抗拒,這太讓人難過了。

    前輩怎麼會死掉了?

    而他甚至還差點殺掉了七海建人,殺掉了他的同級。

    幫助著羂索,無知無覺地迫害自己昔日的同伴們。

    硝子前輩還好嗎?冥冥和歌姬學姐呢?夜蛾老師呢?

    前輩被獄門疆抓住時,看著他滿臉冷漠地站在前輩被旁人操控的尸體旁,得是多麼難過啊……

    而他甚至一直都認不出他,一直都認不出。

    昏睡的觀南鏡眼角滲出了太多淚,軟綿綿地快滑落下去。五條悟察覺到他要醒了,心跳無法控制地加快,把人又摟得更緊了點。獄門疆內的物理時間是停止的,精神時間是不斷流逝的,而且流逝的速度和外面恐怕不一樣。五條悟一直在數數記時間,其實已經數到了第230天,但他知道外面應該還沒有過去這麼久。

    這里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沒有星星,沒有光,沒有水,沒有食物,沒有任何存在,只有行將注定的密密麻麻的環繞著他們的骷髏。在這種地方等待被救贖,顯然比死亡更可怕。但五條悟沒有在想出去的事情,他只是貼著觀南鏡的額頭,回想起自己第一次領悟了領域展開的時候,他站在那兒,感覺宇宙星辰,最終極的奧秘都環繞身側,可是他破壞了不知道多大范圍的土地,只找到了灰原雄的半截尸體,和觀南鏡……一片小小的骨頭。

    那一刻,五條悟比任何一個人都明悟了自己的強大,卻從沒覺得那樣毫無意義。

    他是不能守護的守護者,是留不住朋友的朋友,是失去愛人的愛人。

    力量從來都不能帶給他想要的東西,甚至像是一種詛咒,一直在從他的生命中奪走最寶貴的一些成分,然后還給他輕飄飄的升級,仿佛這是一種再公平不過的饋贈。

    但在他最脆弱的時候,觀南鏡卻回到他的身邊了。

    即使他什麼都不記得了,但還是義無反顧地向他伸出指尖,同他一起奔赴進可怖的黑暗和停滯的命運。

    五條悟永遠會發現,觀南鏡比他認知中還要更愛他一點。

    觀南鏡努力了許久才再次睜開眼睛,頭腦一片混亂,手劇烈顫抖著扯掉了五條悟臉上的繃帶。對方順從地任由他動作著,靠眼罩才撐起的銀發散亂垂下,冰藍雙眼仿佛無暇的秘銀。

    “歡迎回來,鏡。”他溫柔地看著他,就像是在看世界上最柔軟的小花。

    “嗯。”觀南鏡強忍著顫抖。

    但只是再多看兩眼,他就忍無可忍地哭了出來,手沒力氣又胡亂地到處拍拍,感覺每一處都和記憶中不一樣,讓他十分崩潰:

    “前輩,你怎麼就長這麼大了呀……”

    五條悟沒控制住,一下子笑出了聲。

    觀南鏡哭得更厲害了:“你還,你還笑……”

    五條悟本來心都化了,擦著他的臉,愛憐得恨不得抱起來哄他不哭不哭,同他道歉,但他卻故意裝幼稚,學著高專時自己才會有的語氣:

    “就笑!”

    “不準笑。”

    “就笑。”

    “不準笑!”

    “就……哎呦,我錯了,我錯了。”

    觀南鏡被羂索慣得脾氣變壞了,一把壓著他把椅子壓平了,作勢要揍他似的,五條悟連忙舉雙手投降,滿眼含笑地求饒。他怔了一下,自然是松開手,只是又乖又委屈地趴回他胸口,抱住他的胳膊,像一只抱著樹枝的小考拉一樣,眼淚還是汪汪地流:

    “前輩真的變成老師了。”

    “是啊。”五條悟摸著他的頭發:“這下鏡回到高專,就是我的學生了。”

    觀南鏡呆呆地抬起頭看他,一時間還不能接受這種身份轉變。五條悟強忍著笑:“怎麼了,感覺我干不好老師嗎?”

    是啊,觀南鏡從剛恢復的記憶角落里翻撿到了碎片細節,伏黑惠和他吐槽過不止一次自己的老師很糟糕來著。

    說起來,這麼說起來,惠的爸爸竟然就是伏黑甚爾,他之前還經常去他家里,遇到過兩次呢。

    觀南鏡的腦子還是亂七八糟的,顧不上什麼邏輯順序,巴巴地和五條悟說他覺得要緊的事:“惠的爸爸見過我的!”

    “是啊。”五條悟磨了磨牙,又找到了差點沒被氣死的感覺:“但他不知道你還活著,以為你轉世投胎了呢。”

    轉世投胎……他的靈魂壓根還在,或者說他現在就是個依靠了咒力才有個殼子的靈魂罷了,怎麼可能轉世投胎。死亡前他自己詛咒了自己,詛咒了那顆還在跳動的心臟,觀南鏡這才懂了為什麼羂索一直把他的心掛在脖子底下不給他,又為什麼他可以從自己的心中“復活”,頓時又愣住,想到了這也是大事:“我……”

    “沒事的,沒事的……”五條悟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安撫性地吻了吻他的額頭:“我們會有辦法的。”

    觀南鏡想到羂索,想到夏油杰的身體,眼淚又控制不住了:“他帶著前輩的身體回來的時候,我總是覺得很難過很生氣,但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嗯。”

    “前輩……”觀南鏡終于忍不住了,想要哭,卻哭不出來,撫摸著五條悟的臉,無法處理在時間長流中停滯又行進,又再次混沌在一起的感覺,只知道像是個小孩子一樣痛呼:“我,我……”

    “沒事的,沒事的。”五條悟撐起身再次坐起來,不讓他趴著喘不上氣:“都想起來了。”

    觀南鏡想說“我好想你”,但他想說的又何止只是一句“我好想你”。緊緊抱住五條悟,他產生了一種心臟依然在體內跳動的錯覺,但下意識地撫摸上自己的胸口時,卻依然是冰冷一片。他嗚咽了一聲,抬起頭看對方,不知道這種鼻尖,嘴巴,眼睛都在發麻作痛的著急感該如何緩解,他幾乎想跳起來用力跺腳,或者把自己的頭往墻上撞。

    他緊緊環住五條悟的脖子,摸他后腦勺被剃得毛茸茸的發茬,在他的腿上亂動,不知道想要什麼:“嗚……”

    五條悟按住他的后腦勺,低頭吻住他。

    他確實是成熟太多了,成年人的骨量和青少年時期截然不同,觀南鏡幾乎感覺自己要被淹沒在一片汪洋里,環住肩膀都費力,被吻到顫抖,后仰著逃脫不掉,快要從寬大的沙發椅上栽下去,只是被更緊地摟住。他顫抖著迎合,舌尖被吮得麻木,手抬起來摸五條悟的眼睛,這雙一定是真實的,他無法虛構的真實的眼睛。

    屬于真實的五條悟,屬于十一年前戴著小墨鏡,哈哈笑著把他舉起來蹭蹭臉的前輩。

    觀南鏡慢慢安靜了下來,伴隨著親吻舒展呼吸,一次又一次,直到終于停下來,他們一起輕輕地嘆氣。五條悟寬大的手掌輕輕按住他的背撫摸,似乎猶嫌不夠,可湊過來時卻只是深呼吸著又退了回去,忍耐著看著懷中人。

    “前輩又長高了。”觀南鏡眼睛里掛著水霧,下睫毛被打得濕漉漉的,黏在瓷白的臉上,兩頰泛著好乖的潮紅。他仔仔細細地看他,像是想要跨過這十來年的時間,全都彌補上:“我都沒長高……”

    五條悟悶笑出聲:“怎麼還是小笨蛋呀。”

    親昵的話語仿佛把他帶回從前了,觀南鏡的真實感在一步步加深,被罵笨蛋卻忍不住破涕為笑,主動捧起他的臉又吻了吻。

    這就有點出乎意料了,五條悟感覺他有點犯規。

    更糟糕是的,他正有點忍不住,觀南鏡親了兩口后,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呆呆地把手撤下去了,一看表情就是道德感被強烈喚起了:“學生不能親老師嘴。”

    五條悟:……

    草。

    而且在情緒平復后,觀南鏡顯然惦念起了更重要的事情:“前輩……到底怎麼了?”

    他忐忑不安地看著五條悟,顯然是為了夏油杰死亡的事感到巨大的痛苦和迷惘:“是,是羂索殺了他嗎?”

    在觀南鏡死亡事件結束后,五條悟其實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覺得夏油杰是比他更冷靜,恢復得更快的,畢竟在他心里對方就是這麼成熟可靠的一個人。盡管那時候他殺掉了疑似出賣鏡的輔助監督,被惱羞成怒的涉事高層判定成了叛逃,但在他弄死了那些東西給鏡報了仇后,受此恩惠新上任的老東西們就默默把逮捕令撤下了。

    本來也沒人抓得到夏油杰,這事情弄得可笑得很。五條悟琢磨著他該回來了,但對方又不聯系他,他就只好去找了硝子。

    硝子仿佛不理解他在想什麼奇葩的事:“杰怎麼可能還想要回來。”

    “為什麼不?”五條悟不懂:“蛀蟲都被清理完了。杰會想要繼續做咒術師的,他是那種有道德理想的人,不會一直在痛苦里沉淪。”

    晚風吹起他和家入硝子的頭發,五條悟望著太陽,說道:“他會和我一起當老師,我們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可以做,很多很多的孩子需要被拯救。”

    “鏡會希望看到這些的。”

    “……”

    家入硝子背對著夕陽,發絲閃爍著金光,臉龐卻陷入暗淡的陰影。她點了根煙,似是而非地回答道:“如果這個世界就是蛀蟲呢?”

    “但不管怎麼說,你們倆自己聊聊吧。”

    他們回到了白日的澀谷街頭,五條悟發現夏油杰瘦了很多,但那時候的他并不理解夏油杰在想什麼,只當他暫時依然不忍心回到高專,不忍心回到有太多回憶的地方,于是只和他說:“你總會好起來的,杰。”

    夏油杰只沉默地站在路的那一頭。

    他們往反方向走去。五條悟聽到身后傳來淡淡的,溫柔的告別聲,對方在說:“再見,悟,保重身體。”可等他回過頭時,夏油杰的身影已經消失無蹤了。

    一周后,未來夏油杰厚厚的文件中,就被放進了第二張張紙,他殺掉了一個不知道之前在做什麼的詛咒師,把對方懸掛到了一個出名的地下黑市,像是無聲地在宣告著什麼。第三張紙顯示他謀殺了邪教組織的首領,敲詐成員財富,成了教主。第四張紙記敘著他如何搜羅了很多無辜者的生命,施放邪惡咒術試圖復活亡靈,有幾位邊緣咒術師不幸遇害。第五張紙記錄他在普通人中傳播邪教,幫他們結束生命,實質是謀殺……

    詛咒師和咒術師的利益關系并不是完全對立的,對御三家來說尤其是。上了文件就是咒術師,沒上就是詛咒師,行事不需要受限制,是攫取利益再合適不過的黑手套。詛咒師們除非做事太囂張跋扈惹了社會動蕩或讓警方發現了,明確請求咒術師幫忙,不然他們往往當做沒看見。可是夏油杰在大搞黑道事業,對詛咒師們進行清洗或管理,這就明擺著是在吞高層的灰色利益,傾軋他們的權力空間。

    針對他的圍堵和獵殺越發殘酷,五條悟不愿參加,但他在一次護衛咒具的任務里再次遇到了對方。

    距離他們上一次見面,已經過去五六年了。

    對方顯然也成熟了太多,披著一身晦澀的袈裟,從陰影中慢慢踱步出來。這張臉是這樣的熟悉,卻又好像也是這樣的陌生,五條悟松開了捏著他下屬脖子的手,放了那家夥一名,只是望著他:“杰,鏡已經死了。”

    “他的心臟依然還沒找到。”夏油杰問他:“你已經忘了嗎?”

    你已經可以釋懷嗎?

    “即使心臟還在,他也已經死了。”五條悟的聲音越發輕:“鏡不會想要看到你這樣。”

    “既然你覺得他已經死了。”夏油杰垂下睫毛,像一尊黑暗中冰冷的佛:“那我變成什麼樣更無所謂了,不是嗎?”

    “他不會再看見了。”

    那個時候五條悟還以為他只是單純地自暴自棄地墮落了,在殺戮,鮮血和財富中污染自己的人性和人生。但去年的平安夜,當他站在他面前,必須得給他最后一擊時,夏油杰的表情是那樣平和與快樂,不比十七歲時他們一起去富士山看日出時灰暗一點:

    “今天是鏡的生日,悟,一年里最好的日子。我好想見他,想了十年了。”

    反而變成了五條悟在說:“他也許還活著,我們還沒找到他的心臟。”

    夏油杰搖了搖頭,黑發散亂,血跡在他身后的墻上涂抹出太多:“他已經死了,我們都知道,知道太久了。”

    五條悟撫摸著觀南鏡的頭發,望著他盈滿了悲傷和無知的綠眼睛,輕輕說:“杰是在平靜和希望中死去的。”

    好友那雙紫水晶一樣的眼睛,鳶尾一樣的眼睛無數次在他的回憶中溫柔又安靜地闔上:“悟,有時候生命不是仁慈,死亡才是。我不喜歡這個世界,從來都不喜歡,我已經忍耐太久了。”

    觀南鏡顫抖著,已經摸到了事實的邊緣,但無法接受,只無比倔強地問:“誰殺了他?”

    “再見,悟。”夏油杰微笑著說:“可以把我埋到鏡的附近嗎?我不配和他躺在一起,只要靠近一點點,就夠好了。”

    五條悟忍耐著喉頭的辛辣:“……他自己。”

    他把觀南鏡摟緊懷里,對方在絕望地放聲大哭:“不會的,他不會的——”

    可他已經知道了五條悟說的是真的。

    ————————

    *杰大概就是一邊干黑道事業一邊報仇一邊湊鏡寶制品試圖復活,順便替想自殺的人實現心愿然后收集咒靈這樣,高專給他的記錄是有抹黑在里頭的,當然他確實涉黑就對了。

    給夏鏡點一首生死錯過(。)但怎麼說呢,放棄一切的死亡真的把他帶到鏡的身邊了,最徹底的愛終于換來了命運最殘酷的憐憫,生命好像一種祭品(。)愛看,夏鏡我愛看……今天就到這里啦!!!今天這章是不是很甜嘿嘿嘿嘿!媽咪們今天開心了吧!評論都有紅包包,咱們明天見,啾咪啾咪今天nina也愛媽咪

    第68章 回歸篇(3)

    羂索拎著袈裟的袖子,緩步穿行在地鐵站里。

    和觀南鏡一起踩點無數次后,他對這里熟悉的程度勝過在下水道穿行的老鼠。在真人只差最后一點就可以弄死那個都快被漏壺燒成焦炭的七海建人前,他喊出了休止符:

    “等等,先別殺。”

    “哎呀,你還沒跑?我有點驚訝了。”像是一攤蠕動的橡皮泥一般轉過身來的真人在極限邊緣收住了手,目光來來回回地打量著他手中的獄門疆,嘻嘻哈哈地問:“這不是被‘弟弟’給拋棄了的倒霉蛋嘛。”

    與此同時,虎杖悠仁剛蹭蹭蹭地沖到這里,大眼睛中滿是不可置信和驚恐地看向了七海建人的方向,被對方的慘狀驚到,但確實他還活著后眼里又冒出了希望的火光。面對真人的挑釁,羂索的表情依然平靜,目光甚至都沒有完全落在它身上,而是隔著它和宛如從地獄里爬出來的亡靈一般的七海建人,落到了虎杖悠仁的身上。

    越是仔細地看他,他越是確信了他對虎杖悠仁確實是沒什麼感情,但觀南鏡不是。

    他就像一個偏心的家長一樣,看到小兒子遍體鱗傷,精神趨近崩潰的樣子,滿腦子想的卻是大兒子最好還是別變成這樣了。這讓他下定了決心,目光繼續轉向了真人,指向七海建人:“留他一命,我要拿他當人質。”

    虎杖悠仁的拳頭上冒出了火焰般的咒力,無懼生死地沖著他們憤怒大喊:“把娜娜明留下!”

    “先來后到,你拿走我的東西,總要再還我一點吧?”真人一邊面條一樣躲避虎杖悠仁的進攻,一邊繼續繞著七海建人打轉,壓根沒理會他在叫喊什麼。

    “我替你封鎖這里,半小時內沒人能再進來,你們也不能出去。”羂索不緊不慢地說,身后浮現出了一個形狀陌生的咒靈,像是某種果凍膠一樣把七海建人緩緩裹了進去,慢慢回到羂索身后,和他一起再次消失在了黑暗中:“享受這場游戲吧。”

    “喂!”真人正被虎杖一拳打得不存在的腦漿都快飛出來了,沖他大喊:“我要是贏不的話不就被你害死在這兒了?”

    但下一刻他就狂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喜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獄門疆內,觀南鏡用了不知道多長時間才理清了記憶,和五條悟復盤了許多羂索的陰謀,一些遺漏的細節,而后就呆呆地抱著他變出來的抱枕躺在他變出來的軟沙發上,一動也不動了,顯然還沉浸在他的恐怖親媽一次次殺了他,還竊取夏油杰尸體繼續若無其事做他媽這件事里。

    他看過的所有恐怖片都沒有羂索可怕。他看過的所有悲劇片都沒有夏油杰的死亡讓他感到更悲傷。

    五條悟躺到了他旁邊,把抱枕扯走了:“抱著它干嘛?抱我啊。”

    “不知道外面怎麼樣了……”觀南鏡輕聲說:“我們該怎麼出去呢。”

    他原以為可以從內部找到獄門疆的什麼破綻,但這個想法已經在剛剛的嘗試中失敗了。對方確鑿無疑就是個活著的,無法用任何方法從內部打破的結界,五條悟甚至展開了領域,但無非是被獄門疆十分輕描淡寫地裹在了更里面罷了。

    源信活著的時候應該就是特級咒術師,死后他詛咒自己生成的咒物,確實是超凡脫俗的,就好像人們到現在也弄不壞宿儺的手指一樣。

    等價交換是咒術最底層的黃金律,而所有可以用來交易的東西重,又沒有什麼比死亡的砝碼更重,這也是為什麼很多活著的最強者奈何不了死物的原因。

    “就這麼想回去嗎?”

    五條悟看著依然環繞在他們四面八方,像是流動壁畫一樣的骷髏:“我倒是覺得一點都不可怕呢。”

    他握著觀南鏡的手,指給他看兩個擠在一起,有點擠變形了,以至于有點好笑的骷髏:“想到也許會和鏡一起變成那樣,竟然感覺挺開心的。”

    觀南鏡不解:“前輩不想要出去嗎?”

    外面有他們的朋友,同伴,同學,家人,老師,學生,有責任,有義務,有太多焦慮的牽掛和眷戀了。

    “我知道我們得出去。”五條悟摸著他的臉,低聲說:“可我還沒有多看你一會兒呢。”

    從他蘇醒到現在,不管是他的反應,還是他的敘述,他的狀態仿佛都很好,好像已經完全從觀南鏡當年的死亡中走了出來,現在再遇見他也是一種全然積極的欣喜和快樂。但這并不科學,觀南鏡從不把他當神看,只覺得旁人該有的傷心,五條悟也是該有的。他對五條悟這種堪稱“傲慢”或“自作多情”的溫柔憐憫經常惹得別人笑,可他從來都很認真。此時觀南鏡愣了下,不再面露焦急地想著要出去的事,只是翻過身來專心看他,也輕輕地摸對方的臉頰:

    “前輩,心里很難過嗎?”

    “……當然啦。”五條悟沖他坦露了一點點脆弱,一點點瘋狂,只敢一點點:“我一直在后悔,就應該把鏡關在家里,哪里也不讓你去的。”

    觀南鏡微微笑:“那我反而更沒有辦法陪著前輩了呀。”

    五條悟的心臟震動起來:“鏡……那個時候有在找我嗎?”

    “對不起。”他把臉埋進觀南鏡的手里,低聲呢喃:“對不起。”

    他沒法不去想觀南鏡死亡前得多麼絕望,他答應好了要護好他的,卻沒有做到。碎裂的六眼顯得那樣蒼白,他想著要做他的神靈佛祖,實際上卻只是當了個無力的凡人,這就像是命運在他的臉上劈頭蓋臉地打大耳光。但觀南鏡只是抱緊了他:“沒有想那麼多,從來沒有覺得前輩就應該什麼時間都跑出來救我……”

    “你要這麼想。”五條悟有點執拗地說:“你要怨我,你要詛咒我,把我變成你的背后靈。”

    如果能快點出去的話,他打算介紹乙骨憂太給觀南鏡認識一下,讓觀南鏡研習一下這種精神。

    觀南鏡沒忍住笑了起來,把頭抵到他的脖頸中:“好吧,我詛咒前輩……詛咒前輩……”

    他有點苦惱和無奈地笑了:“我沒有辦法詛咒前輩。”

    “詛咒我變成牛皮糖好了,只能黏在鏡的身上,甩都甩不掉。”五條悟作勢要撓他癢癢,觀南鏡正笑著躲,忽然想起什麼時候,一骨碌翻身坐了起來。

    “怎麼了?”五條悟也跟著坐了起來,看到了構成他虛假身體的咒力因為情緒激動在亂流動。

    “領域!”觀南鏡一時間思緒太多太雜,都組織不清話語:“我有可能把前輩他們,留了一部分在領域里。”

    他說不清楚,立刻就要結印,掌心翻轉下扣到一半時卻頓住了。糟了,盡管他和心臟的聯系還沒有斷掉,在這里什麼都不會發生,咒力不生不滅,但他進來時的咒力總量已經被固定住了。

    而這些咒力不夠用。

    “我們得出去。”觀南鏡咬著下嘴唇,又回到了原話題。

    羂索操控著咒靈,隨意穿行到了一個空置的房間,把快死亡的七海建人吐出來,丟到了一塊地面上,而后蹲下身用反轉咒術替他急速治愈了致命傷。他被燒焦的那半邊在瘋狂長出新的骨頭和血肉來,羂索很是嫌棄地“呃”一聲,看差不多后就收回手,畢竟他只是不想讓對方死,治得太好了給自己找麻煩的話,還是算了吧。

    獄門疆雖然是個完全閉合的完美結界,里面的人也完全別想和外界有任何聯系,但外面卻可以找到手段和里面溝通。

    羂索真是沒想到會用到這個預案,歸根結底,他準備這個是打算等大業已成,萬一無聊可以和五條悟喊話折磨他的,才沒有想過失憶的觀南鏡會拋下他,寧愿去獄門疆這種鬼地方里和五條悟過一千年去。

    草他爹的。

    他身上怨氣比鬼都重,在冷靜的計劃中第一次又產生了一點私人恩怨,真想把五條悟這種生下來受盡命運恩惠,一直隨心所欲就能給他帶來重重磨難的人給一刀捅死,狠狠踩在腳底下,問問他到底還敢不敢勾引自己兒子了。

    不過怨歸怨,他手里的行動依然冷靜而有條不紊,甚至可以說是更冷靜了。就像他打算把觀南鏡撈出來,固然有一點都不想離開心肝寶貝的心情,但歸根結底是因為對方對他接下來的行動而言,是必不可少的。

    他從脖子下摘下纖細明亮的項鏈,像是在手里握住了一條細細的銀河。項鏈底端小小的可開掛墜中,隱約有一顆鮮紅的心在其中跳動,但并沒有血液流出,只是透過月亮裝飾的鏤空處,能看到一點其中的顏色罷了。

    羂索感覺胳膊又有點抽筋,看到手腕上青筋跳動,他不由得擰緊了眉頭——夏油杰這副軀體的反應已經不能用意志頑強來解釋了,畢竟對方的大腦已經被他挖空焚燒干凈了,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說實在是不可能再有任何殘留。

    除非靈魂還在。

    但這也是不可能的,因為靈魂總要有個憑據,有個依靠,要麼靠怨力變成詛咒,要麼魂散了,但靈還在,靠特殊的手段附身他人借尸還魂一段時間,要麼極特殊的像觀南鏡這樣,自己詛咒自己成功后,依然保有了神志,只是靈魂變得不那麼穩定罷了。

    但這是極少數的情況,如果不是混沌體的特殊性,他是做不成手里這個特殊至極的咒具的。看獄門疆就可以明白,源信那麼了不起的一個人,死亡后的極致也不過是個沒有復雜意識,任人掌控的活結界。

    他不認為夏油杰有超越源信的手段。

    羂索閉上眼睛,用咒力再次沖刷了一遍身體,確認沒有異常的地方。他跟隨設計夏油杰近十年,他的身體和咒術對他來說非常重要,如果不是非必要的話,羂索并不打算換一副軀殼。但如果真的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刻,也只能把對方丟掉,反正他的生得術式已經到手了。

    熬過今晚再說,他想著,沒有睜開眼睛,只是握緊了手中小小的心臟:

    “實。”

    伴隨著砰砰砰的熱烈跳動,無與倫比的澎湃咒力彌漫開,包裹住了獄門疆。

    觀南鏡正在和五條悟描述自己領域展開后可能發生的事情,他們就一起聽到屬于夏油杰的聲音,說著羂索的話,森森幽幽地像是利用了某種異規則,硬是從毫無縫隙的獄門疆外“滲”進來,仿佛有實體一般滴滴答答地落進他們旁邊,不是一般的滲人:

    “寶寶,我來操辦儀式,等會兒要記得響應我,乖乖出來哦。你還小呢,和那種家夥待在一起太久,媽媽會很擔心的。而且,看,媽媽又找到了一個你的好朋友。”

    “再死一個的話,你會很難過吧?”

    聲音后滲透進來的還有扭曲的畫面,但再扭曲,觀南鏡也認得出這是虛弱地躺在地上的七海建人,半邊身體都是嚴重的燒傷,密密麻麻的生長疤層層疊疊。

    ————————

    5:還有沒有王法啊,說好了關小黑屋戀愛的,結果惡毒丈母娘披著我摯友的皮要抓我老婆走啊

    新年快樂媽咪們!媽咪們今天開心嗎?nina打算夜里出門看跨年煙花,白天就還是在家里準備考試哈哈哈哈,過得好枯燥(眼淚流下)不知不覺竟然一年又過去了,感覺好感慨好感慨!今年之前還一直在艱難復健好不容易寫完了德加的,感覺寫了一百年,一不留神竟然又開一本靜靜呼嚕呼嚕寫到現在了,果然日更時間反而過得快哈哈哈哈哈。很感激媽咪們和新來的媽咪們一直陪伴nina!

    每天看評論是我最幸福的事情!今天也是都有紅包包,然后按照慣例開放點梗,可以點一些番外, nina會在完結結算后當做免費的福利番外送給媽咪們的愛媽咪們,今天就到這里啦,新的一年再見啦!啾咪啾咪(手動放煙花)(siusiusiu)(高專大家庭一起祝媽咪們快樂!)

    第69章 回歸篇(4)

    我得出去,觀南鏡第一反應就是這個。

    不能出去,五條悟第一反應就是這個。

    他們倆面面相覷地互相看了一會兒,觀南鏡本能地要抽出自己的手往后躲,而五條悟則是一把抓住了他,冰藍雙眸中滿是鄭重和緊繃:

    “你想都別想。”

    “前輩,娜娜米在那兒。”觀南鏡的聲音幾乎帶上祈求了:“我們不能看著他去死——”

    “你如果出去的話,也許就是你們倆都沒命了。”五條悟看著他,嘴唇抿得緊緊的,努力克制自己躁動不安的情緒:“鏡,不要這樣,不要再信任他……”

    觀南鏡著急:“他也不是所有時候都會害我……”

    “你已經被他殺死兩次了,這還不夠嗎?”五條悟氣急:“你們在這里又沒有辦法締結束縛。而且就算締結了,在束縛完成后他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反悔。”

    “前輩,可是如果我不出去的話,他真的會殺掉娜娜米的。”觀南鏡太知道羂索特有的那種平靜的殘忍,整個人都有點發抖:“他不會真的殺死我的,不過是再失憶重來一次……”

    五條悟沒辦法冷靜:“總是這樣被打破的話,你的靈魂會變脆弱,乃至碎裂的,那你就會真的死去一部分,再也找不回這麼多回憶了!!!”

    觀南鏡怔住。剛剛獲得的溫暖就像是流沙一樣,他好不容易知道了自己的來歷,知道了自己曾經也是個人,知道自己如何長大,如何愛與被愛,如何獲得人生的理想,又如何失去了它們,它們就已經想要從他的身體里流走了。

    他想要拯救七海建人,以徹底遺忘他,遺忘一切作為代價嗎?

    “……我本來就是個死人了,前輩。”他低下頭輕輕說:“你就當沒見過我……”

    “鏡!”五條悟氣急到都快笑了,還有一種巨大的恐懼在他的心底蔓延,讓他把對方捏得更緊了點,仿佛如果松開手的話,他立刻就會消失。

    他悲傷而深刻地凝望進觀南鏡的眼睛,像是凝望一片綠野:“你盡管覺得我是在自私自利好了,鏡,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看著你……看著你……”

    “可我們在這里,也只是在躲。”

    觀南鏡也難過,他知道五條悟不是怯懦,不是占有欲發作,不是不在乎外頭七海建人的死活,對方只是沒法再接受親眼看著又一次慘劇發生——第一次觀南鏡死去時他只找到了一片骨頭,第二次他親眼看著小學弟在自己面前滿面慘白地渙散破碎成無法握住的咒力,難道他還要看第三次,坐在獄門疆中無能為力地等著羂索傳遞畫面進來,向他展示他是如何折磨觀南鏡的嗎?

    觀南鏡都知道,但他同時想到了自己從前總是那樣悲觀。他好像總是覺得自己什麼都沒得選,被羂索生出來,他沒得選。被送到高專去,他沒得選。被殺死了,他沒得選。失去一切記憶混混沌沌地被羂索控制在手心,他沒得選。只有跟著五條悟撲進來,是他像是發瘋了一樣,為自己選擇的一件事,于是命運好像憐憫了他一小下,把他的記憶還給了他。

    他真的沒得選嗎?他在幸福的時候不敢伸出手去留下它們,只是站在原地隨時等待死亡的降臨,就像一個怯懦的偷來了快樂的小偷。他在痛苦的時候沒有試過離開,就只是麻木地任由羂索控制他,無關痛癢的發發脾氣,就像是一只被人握在手里的無力吵鬧的咳血的小鳥。

    如果他什麼都不曾想起來,他不過是個渾渾噩噩的幽靈,被牽繞在自己的心臟旁,只會麻木,不會這樣痛苦。

    但他想起來了,那他寧愿要痛苦,也不想麻木。

    不想再逃避命運了,仿佛躲在暗無天日的獄門疆里,就可以變回縮在前輩懷里的高專生,什麼都不用想,只被摸著頭發問想要吃什麼,去哪里玩,仿佛生命那樣簡單,仿佛幸福永無盡頭。

    那也許是五條悟想要給他的幸福,但觀南鏡從來都沒有把自己的幸運或不幸都依托到對方的身上,等著他去為自己蓋一座烏托邦。

    他也從來都舍不得讓對方去背負這些東西。

    “我得出去,前輩,但不是害怕了。”他把眼淚擦干了,和五條悟鄭重地說:“我在想,也許我有辦法拿回我的心臟,我總得想辦法……我不能再這麼逃避下去。”

    觀南鏡很自然地想著該如何改變這個世界,這個對他來說過于殘酷,對很多人來說都過于殘酷的世界。公理仿佛永遠不會到來,苦惱才是真的沒有盡頭。天元大人把全世界大部分的咒力都吸納進了這個國家,在這里釀造了前所未有的和平,也釀造了前所未有的緩慢的失序,觀南鏡非常清楚羂索正是要通過對天元做些什麼來徹底擊潰這種平衡。

    也許末法時代早該結束了。他第一反應是至高無上的力量可以打破這一切,但接著意識到這不就是絹索的想法,人是無法通過錯誤的路徑抵達正確的結果的,因為錯誤會生發出更多新的錯誤來。所以我該怎麼做呢?羂索不知道在外面干嘛,利用他心臟進行的融合術式還沒有開始,也有可能他遇到了什麼事。觀南鏡偷到一點時間,摟著五條悟又躺了下來,一遍遍撫摸他的頭發,向他表達自己從來都不想要拋棄他。

    咒力搭建出的小小世界在隨著他的思緒轉動,他們的頭頂飄起了海洋。他第一次思考起羂索曾經有意或無意同他說過的許多話,思考世界和道路的終極,如何才能直接改寫人類這個物種,來避免掉人性一定會導致的悲劇呢?很遺憾,做不到,因為人無法超脫人自身的局限性,他呆呆地望著頭頂在水流中模糊晃動的他們倆:

    “人創造不出……比人更好的物種來。”

    羂索就是這樣想的,所以他才要……觀南鏡一直不知道他的終極目的,可是細節處,羂索并未隱瞞過他。多年來的準備進行到今天這一步,他要封印五條悟,他一直很看重真人的術式,他曾經很多次和他說過夏油杰的身體是必需品,他還會在一切都準備好后前往薨星宮……

    “他可能想搞一場……進化?”這個推測讓觀南鏡自己都驚到了。

    無論結果是好還是壞,這個超出羂索認知的操作才有可能創造出超出他認知的人,這是一場非常瘋狂的豪賭。在這個貫穿了也許千年的隱秘計劃里,無數人抵押上了自己的性命,這不是因為他們弱小,而是因為人性的弱點總是可以被羂索牢牢把握住。

    而真正弱小的,將作為進化燃料的那些人類,羂索當然是從不在意的。

    “可為什麼一定要作為強者才配活著呢?”鏡喃喃自語:“是了,因為強者是自私自利的,他們會踐踏弱者,哪怕沒有緣由。就沒有什麼能夠束縛所謂的強者嗎?不是道德和心跡,而是更真實有力的束縛。”

    五條悟把臉埋他懷里:“沒有那種東西。”

    “其實是有的。”鏡忽然說道:“沒有束縛,但是有均衡,因為人和人的觀點總是充滿了對立,強大的人并不會和強大的人在一起聯手,而是會互相戰斗,于是沒有誰可以統治誰,因為總是有人在壓迫,又有同樣強大的力量在反抗。”

    世界是均衡的,但每一次達到均衡都是要耗費許多能量的。

    就好像上一代六眼和十影同歸于盡,過了整整五百年,新的六眼才誕生了。自末法時代開啟以來,每一代咒術師都誕生在更孱弱,也更詭秘扭曲的環境里。

    觀南鏡想,如果這一次結束,就是末法時代的末路,咒術師徹底消失在世界上,那該怎麼辦呢?他的腦子里忽然想起了漏壺的話:“百年后站在荒野上放聲大笑的,不一定要是我。”

    隨著人類的心釀造出許許多多咒靈,又開始會有許多,新的咒術師誕生的。

    “我們只要救眼下的人就夠了,每一個,每一個都很要緊,不光是因為我很在意娜娜米。”觀南鏡看向五條悟:“前輩,我要救他,我也會救你的。”

    他把臉貼到五條悟的額頭上:“我一定會讓前輩快點出生的,不會一直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待在這里。”

    對方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眨了眨眼睛:“不要這麼自說自話啊,明明說好了是我來做超人的。”

    他摟緊觀南鏡的腰,悶悶地說:“我很沒用,鏡再也不能信任我了,對嗎?”

    天,他要說說自己沒用,這世界上還有有用的人嗎。觀南鏡察覺到了這會兒他不光是撒嬌,也是真的感到不安,想了一會兒后,手里出現了一個小墨鏡,就和高專時五條悟喜歡戴的那一副一樣。

    他微笑著替五條悟戴上了:“偶爾也要讓我當一次超人的嘛。啊,這樣前輩看起來和以前一模一樣……對了,我是不是還沒說過?——”

    “好久不見,能再次見到你真是太好啦,前輩。”

    周圍的環境變得更厲害了,飛速地變化著。隔著殘缺的時光和鮮血淋淋的生活,云朵橫臥在身下,海洋在頭頂流動,鯨魚伸展碩大的翅膀,而他們在巨大的梨花樹下溫馨明亮地重逢。五條悟閉上眼睛,六眼告訴他一切虛假混沌,靈魂卻說再也不會有比這更好的世界。一切安定如同那年新春夜,大雪垂落,籠光搖曳,青松無言,天地簌簌,他穿了一身松鶴振衣,立在五條家千年供奉的佛龕面前,隨著身旁兩人聲線一高一低,語氣卻同樣溫柔的絮語,一邊不耐煩,一邊卻情不自禁地在心中隨著夏油杰一起,生澀又歡喜地念了一句:

    “歲歲年年”。

    五條悟的心臟像是被泡進了水里。他握著觀南鏡的手,緊緊握住,直到有咒力又開始往獄門疆中滲透,他看著慢慢上飄的觀南鏡的臉,流不出淚水,卻感覺它們已經裹在了眼睛中。

    “前輩,不要難過。”逐漸被抽走形體,變成模糊霧氣的小學弟沖著他說:“我會帶著真的心,和你再會。”

    獄門疆內時間流逝的速度是完全主觀的,之前五條悟數了兩百多天,實際上外頭才過去不到一個小時。從觀南鏡醒了到現在,他們覺得剛在一起不到一天,實際上外頭已經黎明將至。戰線拉得太長了,羂索抵達了薨星宮,但在朝著天元下手前,他還需要把兒子弄出來。

    原本他的計劃是先在湊齊一切條件后,開展一個叫“死滅回游”或者“生存游戲”的大型演練場的,到那時候無論是普通社會還是咒術師社會,都應該會陷入崩潰,再來抓捕天元更穩妥,也更容易。但因為有觀南鏡,他就不必如此緩慢和迂回了。

    京都高專和東京高專的咒術師們傾巢而出涌向了澀谷,五條悟被封印,九十九和乙骨憂太兩個特級應該都還在國外,哪怕九十九能快點趕到,她的第一選擇肯定還是前往澀谷,畢竟那里才是戰場的內核。

    四大特級去了三個,而他現在擁有的夏油杰的身體是最好一個。

    沒有人會知道,他已經利用觀南鏡造了個假身在原地,自己卻把自己“藏”,悄無聲息地脫了身,直接毫無痕跡地從地底穿梭過,進入了高專。

    觀南鏡的死亡長久以來只是被當成了一件令人悲傷的事,在眾人心中緬懷罷了。就算偶爾能找到他的身體碎片做的咒具,但沒有人會往他的心臟被挖了,被做成了咒具,而且還是一個幾乎是他活著時咒術全升級的咒具。它的發動手段如此隱蔽,它的作用如此強大,根本不是缺乏情報的敵方咒術師可以想象的,就連一直在與他合作的咒靈們也一直以為活動的“觀南鏡”才是羂索的幫手,完全不知道他的能量也許還達不到心臟的三分之一。

    最美妙的是,就和羂索已經實驗過的一樣,高專沒有抹去觀南鏡的咒術登記。當他被咒力裹著邁入這里時,沒有任何警告和排斥發生。

    黑暗和寂靜在這里彌漫,東京高專今日全員出動,就連后勤和醫療都奔赴前線了。

    在無聲處,羂索知道,天元在等待。他勾起唇角,踏上了命運最重要的道路。

    同為特級咒物,觀南鏡到底更勝了一籌,逐漸完成了對獄門疆的包裹和滲透。感覺到里面的他沒有抵抗,一切順利的羂索心情稍微愉悅了一點,看著身邊被咒靈包裹在半透明的肚子中,宛如標本一樣沉沉漂浮的高大金發男人,微笑著同他搭話:

    “我其實不討厭你呢。”

    七海建人的指尖動了動,但沒有回答他。

    羂索也無所謂能不能得到回復,反正自言自語也是他的習慣:“等到鏡出來后,我確實會放你走的,不然他該和我生氣了。不過能不能活到天亮,就是你自己的本事了。”

    他轉過身來,仔細看著對方,舉起了手里正在散發淡淡紅光的獄門疆,問他:“他可是為了你,寧愿又跑回來受罪了。可你呢,已經做好為了保護天元,要和他作戰的準備了吧?”

    七海建人的瞳孔縮緊了一瞬,看著這個頂著夏油杰身體的家夥還在繼續說:“這麼多年來的第一面就是這樣,真是讓人遺憾啊。殘酷,命運啊,你的名字是殘酷。”

    是了,他不知道我們已經見過。

    也不知道鏡在那時候就放了我一命,沒有殺我。

    紅光越來越強烈了,獄門疆像是在發生什麼排異反應一樣劇烈顫抖著,伴隨著一瞬刺眼的光,觀南鏡像是溺水的人被舉出水面般重新回到了獄門疆外的世界里,飛快地凝結出了身體和衣服,趴在地上大口呼吸,仿佛在里面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和失憶時狀態差不多,對羂索罵了起來:

    “你有病啊!我好痛!!!”

    “哦哦,媽媽抱。”羂索也連忙熟稔地哄了起來,俯身把他從地上抱起來,放在懷里拍拍灰,晃了晃:“不生氣不生氣,你看,媽咪們沒有騙你,給你帶了朋友來呢——”

    七海建人嘴唇緊緊抿著,無法控制自己把視線投向了觀南鏡:上一次他重傷時雖然恍恍惚惚看見了對方,可是直到后來他才知道那并不是幻覺,根本不真實。

    現在再看著對方,看著他黑色的頭發,柔軟的綠眼睛,瑩白的臉,唇下小小的紅痣,才終于有了種鮮活的實感。

    真的……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戰栗……真的是鏡……

    和十五六歲時一模一樣的他,鮮妍得仿佛直接跨過這麼多年的時間,一下子又降落在了他的面前。

    但是上一次還擁抱了他的觀南鏡這次卻只是打量了他一會兒,就毫不在意地扭過了頭:“這是誰?我不認識他——”

    “哎呀,這可不應該啊。”羂索用夏油杰的臉笑瞇瞇地問:“在里面的話,五條悟沒告訴你嗎?”

    “我才不信他,我什麼都想不起來,誰知道他說話說沒說全。”觀南鏡扯住他的臉,和平時一樣嬌蠻,一看就是真和他鬧上脾氣了:“你叫我出來就出來,我又跑不了,你抓什麼人質,我又不認得,你終于老年癡呆了嗎?”

    “好好好,媽咪錯了,媽咪錯了。”羂索透過手里他的心臟,感受到他沒說謊,立刻意識到了這是最好的情況,不由得更加歡喜,貼住他的臉幸福地說:“不可以再這麼鬧脾氣了,寶寶,進到那種東西里,媽咪怎麼可能不緊張呢?”

    觀南鏡充滿嫌棄地推開他臉的手頓了一瞬,因為他從沒這麼清楚地意識到近一年的時間里,羂索控制的都是夏油杰的尸體。劇烈的痛苦和悲傷在這一刻狠狠地沖垮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想不管不顧地伸手柄他從夏油杰的腦殼里挖出來,然后抱住前輩大哭三天三夜,但反應到面上,他卻控制得好極了:

    “誰讓你叫我做事還騙我,惡心。”

    他用了很大的毅力,才能冷冰冰地對著夏油杰的臉說這麼過分的話:“我討厭你,松手,壞人。”

    按照素來的脾氣,他又嫌累了要走,羂索逐漸從他好無異常的反應中確信了他在獄門疆內沒被五條悟“污染”,安定了下來,哄他真的馬上就要結束了,再做最后一件事就好。

    “不過在那之前,我們得把他處理好。”羂索指向七海建人,和觀南鏡說:“雖然鏡沒認出他是誰,但媽媽會守信用的,就在這里放他走哦。”

    “能不能不要節外生枝了。”觀南鏡滿臉不耐煩:“先帶著或者打暈在這里,到底什麼時候結束,你沒完沒了嗎?”

    他愣了一下,而后用懷疑的眼神看上了羂索,目光在常年陰暗,只有燭火照明的薨星宮前,滲透出一種可怕的幽綠來:“你不是他,你是誰?”

    在他問出這句話后,周圍的世界在一塊塊崩塌。觀南鏡驚愕地發現崩塌后自己依然在原地,而羂索依然把手攏在袈裟寬大的袖子中,七海建人昏睡著沉甸甸地被裹在他身后的那個咒靈中。

    “他還沒醒來,和鏡不能比呢。”羂索把還閃著紅光的項鏈掛回脖子下,笑著沖觀南鏡伸出手:“幻覺是幾乎不花時間的,我沒耽誤時候哦——來,寶寶,把他放在這兒,我們進去吧。”

    他剛剛竟然是在用我的心臟制造幻覺來測驗我!!!

    觀南鏡先是一怒,而后油然而生一種驚悚感。羂索對他的不信任反而救了他一命,否則對方剛剛直接捏著心臟問他有沒有想起來以前的事情的話,他是一定瞞不過對方的。

    為什麼是這種爛人生了我。

    一種由衷的痛苦又在心底升騰起來,但這一次伴隨而來的不是絕望和對母親那種深入骨髓的天生的虧欠和依戀感,而是又回歸了一種強烈的憤怒。

    觀南鏡感覺自己平靜軀殼下的靈魂在用力顫抖,他告訴自己,不要遺忘,保持憤怒。

    不要遺忘,保持憤怒。

    他全身心都用在了努力克制自己上,沒有發現牽住他的那只屬于夏油杰的右手小拇指微微抖了一下。他們走到那顆大樹下,羂索讓觀南鏡毫無保留地灌入咒力。像是受到了什麼巨大的污染或攻擊一樣,整個結界開始劇烈顫抖起來,每個門都開始裂變和移動,圍繞著它們降臨!

    天元當然不可能迎接危險的不速之客就這麼強行進來,無數結界穿梭繞行,試圖把他們晃暈或吞沒封印,但這都沒有用。

    真假虛實放在觀南鏡面前就是可笑而拙劣的變戲法,羂索毫無困難地鎖定了正確的,正在飛速藏匿的那一個,在那扇門消失前,放出一條咒靈猛地撞了上去!!!

    觀南鏡沒想過天元長這個樣子,難怪她……不,他已經不再被當成人類。在活了千年后,他確實已經變成了一種極其抽象的模樣,但與此相對的卻不是咒靈那樣的強大和邪異,而是一種衰老的安靜。

    這里叫薨星宮,很多星漿體在這里死去了,但她們理應還用不上“薨了”這種級別的詞語才對。

    天元搭建這里時,像是已經參透了他實在有一天在這兒墜落的命運。

    他看起來并沒有那麼意外“夏油杰”到來的,也一眼就認出了他的真身,口吻中甚至有種像是在和老朋友打招呼似的平和:“好久不見,羂索。”

    “好久不見,天元。”羂索也平和地說:“同化失敗的影響真是巨大啊,你已經在往不可逆轉的方向變化了,不是嗎?不過我今天來,倒不是和你說這個的——”

    他把手放到了胸口的項鏈上,舉起那顆小小的心臟給他看:“你瞧,你飛升時割掉的一塊肉,轉了千年還在呢,我把它生成了一個孩子。”

    “但就算是我親自生,混沌體就是混沌體,就算沒被人分食了,還是越長大身體越受不住心臟的壓力。但是鏡實在是太棒了,他比之前的每一個都更完美,更堅強,所以我終于成功了——我把你的一部分,做成我最棒的工具了。”

    “上一次星漿體同化失敗的時候,你怎麼沒殺掉他呢,雖然我很感激就是了。”羂索哈哈哈地笑著:“但能害死你的東西都都敢留著,你的仁慈真的很害命啊。”

    觀南鏡的瞳孔瞬間緊緊縮住了,一時間宛如被當頭棒喝,根本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

    天元卻是依然平靜,甚至有閑心繼續看他面前擺著的棋盤:“這不是我的一塊肉,是我舍下的混沌迷惘,貪嗔癡念,所有我那時候不懂的東西。”

    “沒有區別啦。”羂索說著,已經走近了他,在棋盤前坐下,做他的對手:“你是自己吃下去還是我來幫你?我推薦前者哦,更體面一點,不是嗎?”

    觀南鏡蒼白地站在這兒。

    世界確實是個巨大的棋盤,他也確實連棋子都不算。

    但他從來都不是羂索的寶貝,他只是一個天元扔掉的邊角料。

    他原以為羂索生了他,是在替宿儺生受肉體前進行的嘗試,不巧成了混沌體,才不巧被他放棄了,但又“幸運地”可以被他留下,留在他的身邊。因為羂索一直是這樣告訴他的。

    而今想來,才發現這一切是多麼漏洞百出。

    怎麼可能會“不巧”就生出混沌體呢。混沌體稀少到像是不存在,而且一個時間段里從來不會有兩個。羂索生他時用的身體不知道是誰,主持也只是個普通的和尚。

    如果真的只是如他所說“挖掉你的心臟是為了讓你找到辦法繼續活下去”,他為什麼不趁著觀南鏡小時候就動手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鏡。”羂索背對著他說:“但是等你和天元后,你會真正的——真正地以更高層面的概念存在,活在也許是這個國家,也許是這個世界,也許是每個人的一部分中,變成無所不在的星靈。”

    他的語氣里帶著陶醉:“你是我最棒的作品,我一直是這麼告訴你的,不是嗎?”

    “宿儺呢?”他麻木地開口:“你廢那麼大力氣替他生受肉體,又是為了什麼?”

    羂索像是聽什麼笑話似的笑出了聲,邊落子邊搖頭:“受肉體?兩面宿儺是人,你沒想過他生前是怎麼長出兩面的?”

    他步步緊逼,天元棋局殘破:“他和他兄弟長在一個軀殼上,對方壓著他,替他成了佛,他又奪回了身體,墮了天。”

    黑子落下,天元的白子已入死境。

    “我可沒有替他生受肉體。”他的笑容充滿了愉快:“我生是他的的兄弟。”

    “我只是需要用到他的力量,可不想要他真的復活啊!——好了,棋下完了,該用餐了。”

    他垂手看向天元:“你該真正的進化了,與這個國度里的所有人一起。”

    天元垂著頭,輕聲說:“混沌體是我分出去的不受控的部分,再拿回來,我會完全失控的。”

    羂索嘆息:“那不是更完美嗎?一千年前,我就在等你這麼做了,等你結束這個糟糕的時代,可你呢?你只是毫無出息地躲了起來,茍延殘喘。”

    “這無趣的,墮落的平衡有什麼可守護的?”

    他把項鏈垂下,還沒有碰到天元,就已經爆發出了強烈的光芒,咒力極度膨脹著,鮮紅的顏色溢出,而天元的身上也不受控地冒出了大量金黃的咒力。

    觀南鏡極其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心臟,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咒力了,眼睛里流出了鮮紅的血液。

    無人關心觀南鏡的命運,仿佛他們討論的是和他無關的事情。

    他在劇痛中看著羂索,透過夏油杰的軀殼,看到了一個衰老的,冷酷的靈魂,忽然覺得他從沒這麼陌生,也從沒這麼清晰過。

    你貶低我,你踐踏我,你蔑視我,你憎恨我。在你的眼里我就像是豬狗牛羊,是你高貴理想的燃料罷了。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豬狗牛羊,不是一草一葉,不是空氣和土壤,不是你所踩踏的一切,你根本不會活到今天?不要因為肆意宰殺就覺得自己是無所不能,永遠能達成手段的神靈,事實是如果我不愿意被你豢養的話,如果我寧愿粉碎在這里也不想被你利用的話,你要拿什麼做你的邪惡,你的宏圖大業的餌料?

    你仗著強大肆意欺淩弱小的時候,你欺騙,傷害,毒殺,淩虐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有一天,有個人也會說:我不同意!

    觀南鏡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靈魂一邊在咒力的沖擊中湮滅,一邊又不斷重組。在羂索瞳孔緊縮,難以置信的表情下,他終于觸碰到了飄在半空中,那條在把他千刀萬剮后,用他血淋淋的心臟做成的項鏈!!!

    還給我!!!我低賤的生命,我屠宰場的豬一樣的心臟,你踐踏,鄙夷,無情利用的一切——既然這麼瞧不起,那就都還給我!!!

    “還給我!!!!”他流著淚大喊:“把我的心還給我!!!”

    這是我最寶貴,最寶貴……也有人在珍愛和等待的人生啊!

    羂索已在后退,可銀色的細鏈忽然在這一刻展開,宛如有了生命般往他的指尖又飄了飄,觀南鏡極力伸展指尖,終于把它又重新攥回了手心——

    砰。

    砰。

    砰。

    他的眼睛已經盲了,什麼都看不見,只在腦海里留著金光。但在他的掌心,他的心臟宛如一塊會融化的琥珀一樣,無比強烈地隔著月亮鏤空的花紋,緊貼他的血肉。

    砰,砰,砰。

    羂索忽然無法忍受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極度震撼地看著觀南鏡在咒力中不斷破碎又不斷重組的身體里像是上浮出了一個靈,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靈。

    真正的夏油杰溫柔地環繞住了觀南鏡,就像是第一次送他項鏈時一樣,從他鮮血淋漓的手掌中接過了皎潔的細細的鏈子,溫柔地在手中抖著展開,替他系到了脖頸后。

    而后吻了吻他的頭頂。

    ————————

    怎麼了,杰哥怎麼就只能被純愛戰勝轟呢,怎麼就不可以自己當純愛戰神呢(笑得想死)羂,輪到你當純愛戰神受害者了,不錯,叫你天天當惡婆婆攆兒媳婦走,還占兒媳婦的身體和兒子處(怎麼忽然怪怪的),媽咪們就說他活該不活該吧!

    和媽咪們講一下,這篇不打算寫死滅回游了,因為漫畫里我就不喜歡死滅回游,所以不打算寫了,澀谷咱就大決戰,但沒這麼簡單hhh,明天繼續打……

    今天更新又遲了對不起嗚嗚, nina昨天熬夜去看跨年煙花了,看完又去朋友家打牌熬夜玩到淩晨才睡,今天就有點趕不上嗚嗚嗚。辛苦媽咪們等到現在了!評論都有紅包包!愛媽咪們,愛媽咪們!新年第一天快樂呀!祝媽咪們新的一年順順利利!我們明天見(啾咪啾咪)

    第70章 回歸篇(5)

    羂索預防過觀南鏡會破壞,但對方畢竟是他手心里捏著的孩子,最多生點波折,不足以戰勝他。他固然希望觀南鏡聽話,但依然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對他來說這是如同呼吸一樣自然的事。唯一的問題在于,夏油杰是怎麼回事?這確實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這是完整的靈魂,不是殘缺的一片,但又沒有那麼強大。

    非常復雜,他從沒見過這種情況,很像是一個完整靈魂的備份,一個拓印本。

    任何一個靈魂從觀南鏡的靈魂中被剝離出來都不可怕,羂索能殺一千個,可問題在于他現在用的軀殼偏偏是對方的身體!!!

    夏油杰果然沖他“飛”來,羂索立刻往后飛撤,然而最糟糕的情況果然發生了,他的身體像是生銹了的滑輪般不情不愿,不聽使喚!!!

    和宿儺那種受肉行為可不一樣,羂索對身體的掌控依賴于原主人的完全死亡,而且最好是把大腦這樣的器官完全摘除,從生物意義上降低原身體的自主性,所以如果讓他和原主人在一具身體里搶奪控制權的話,他完全是大劣勢。

    他第一時間感到這副身體已經不安全,瞳孔緊縮,身上火焰爆發,一個咒靈撲了出來熊熊燃燒著,這才和夏油杰薄薄的靈魂拉開了距離——剛剛還優勢盡在手中,現在就變成了這麼被動的局面,這讓他的咒力憤怒地爆裂了一瞬。

    哪怕現在沖出去把七海建人處理了占據他的身體,時間也來不及,他更換宿主也是需要時間的,而且換完總是會有一段不長不短的脆弱期。如果今晚放走了天元,對方可能會更換結界躲藏,再想找到他可就沒有這麼容易了。但是,想要直接對天元動手的關鍵是他得有觀南鏡,可現在觀南鏡已經捂著胸口開始了滿面痛苦的融合,強行剝離的話又繞不開夏油杰。

    無論如何不能失去對身體的控制權。有了這具身體的能力,他不管怎麼說還有備案可以操作。

    而且備案的條件應該也在澀谷地下醞釀成熟了,不是嗎?

    明明只差一步就要成功,在這個小小的結界內卻因為意料外出現的夏油杰靈魂直接變成了兩級反轉——羂索感到失望,卻也更加冷靜和清醒。失敗就是伴隨人生始終的,在過往的一千年中,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這個道理,如果他是一個會因為功虧一簣就崩潰的人,他也不會走到現在了。

    這麼想著,他已經從袖子里抖出什麼東西,在手中捏碎了。在天元閉合了空間去抓捕他前,就像一片黑旋渦一樣消失在了這里:

    “鏡,你怎麼可以這麼騙媽媽?太讓媽媽心寒了。不過不要覺得這樣就可以離開哦——”

    那雙屬于夏油杰身體的紫眸彎起,和半透明的真·夏油杰有著完全不同的陰森:

    “你總會回到我身邊的,永遠。”

    觀南鏡都沒空管自己的“恐怖母親”在說什麼詛咒一樣的話,沒法思考對方瞞著他藏了個脫身的發送道具,他甚至也感受不到有個夏油杰跑了出來,感受不到天元在旁邊,感受不到自己身處哪里,只在撕心裂肺的劇痛中蜷縮緊了身體——準確來說也不是身體,他用咒力構造的血肉外殼早就破碎了,現在的他只是最赤裸最脆弱不過的靈魂,而鮮紅跳動的心臟慢慢地嵌入了他的靈魂中……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像是脫水的魚一樣無力地趴在地板上,舉起手來,迷糊而驚訝地看著自己素白的指尖,透過薨星宮內不知道哪里來的光,指尖的血管細而紅,有力地泵壓著血液。

    泵壓。

    他滿臉蒼白,全是汗水,本能地手指往下探,顫抖著放到胸口附近。

    心臟熱烈地跳著,帶來無與倫比的溫暖感,仿佛一顆太陽,放進了荒蕪的星系。觀南鏡本能地雙手抱在胸口,緊緊蜷縮起來,本能地死死護住它。直到有輕柔的衣料覆蓋到他身上,他抬起頭來,才看見半透明的夏油杰,不是幻覺,依然還在。

    不是二十七歲,披著袈裟的他,是十七歲的夏油杰,穿著高專制服,滿面溫柔,撫摸他的頭發。

    盡管他的手只是從觀南鏡的發絲間穿過了,他卻依然只是撫摸著。

    “前輩……”觀南鏡幾乎要流淚,比摸到了心臟更感覺自己是在做夢:“你怎麼會……”

    “你的領域是什麼樣?里面有菩提樹吧。”

    天元的問話聲傳來,觀南鏡呆呆地坐起來,邊試探著撫摸這個夏油杰邊望向他。剛剛被他的心臟差點碰到的事仿佛已經對垂垂老矣的長者造成了一定傷害,他的額頭正像年久失修的墻壁一樣偶爾掉落下去兩塊斑駁碎片,又重新回到額頭上填補好。

    但他的神態依然非常平靜:“你在里面,曾把他泡到水里去嗎?”

    “是……”觀南鏡糊涂了,任由夏油杰靈體抱著他親熱地蹭蹭蹭:“但是有很多人都……”

    “死后再進去就沒用了。”天元合上許多只眼睛:“我試過。”

    觀南鏡看著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獄門疆里度過的時間太長了,物理時間一夜都還沒過去,但他腦子里的信息量卻是極度爆炸的。和羂索謀事就是這麼糟糕,對方是詐騙老手,而且堅信事以密成這一套,哪怕是觀南鏡這樣一直在他身邊的人也根本不會知道事情進展到了哪一步,下面又會如何,悄無聲息的時刻,自己的命運就忽然迎來了大裂變。他不想聽什麼天元往事,努力從心臟剛回到身體內的感覺中清醒過來,理清思路問他自己覺得最要緊的事:

    “那前輩還有可能活過來嗎?而且獄門疆該怎麼打開?羂索要做很可怕的事,得立刻去阻止他……”

    “他的靈魂被留住,他的身體被留住,他從來都沒有真正地死亡,讓他能夠回到自己的身體里就夠了。”天元說道:“獄門疆的話,我這里藏著里門——但是,得有消除類的術式才行。”

    觀南鏡感覺夏油杰這樣還是很危險,努力地試圖把他往自己的身體塞,卻沒有成功,他也不懂對方是怎麼從他的領域內跑出來的,剛剛他自己的靈魂也快破了嗎?也許吧。而獄門疆的破解方法更是讓他心頭沉了下去。如果有咒術師的生得術式是這個,天元肯定就直接說名字了,既然沒說的話,那就是沒有。

    “咒具呢?”他回想起伏黑甚爾仿佛就有那麼一把可怕的奇形怪狀的刀。

    “被五條悟都銷毀了。”天元不緊不慢地講,仿佛沒有什麼能讓他著急:“他花了很大功夫找你的那條臍帶,每一次發現都不對。”

    觀南鏡渾身顫抖了一瞬,回想起了死亡前的事,想到被羂索用那條奇異繩子拴住脖子的恐怖感受,原來那是消除類的咒具,難怪可以穿透天元在重刑犯室布置的層層結界,難怪每次一被綁住他就動不了……但是既然全沒了,現在該怎麼辦?

    他低下頭本能地查找自己身上還有沒有類似的部位:“有可能立刻做一個出來嗎……”

    夏油杰的靈體立刻捂他的嘴巴,露出很不贊同的神色,而天元也搖了搖頭:“不行。只能試試能不能在領域內把他救出來。”

    “領域內?”觀南鏡愣了下,天元已抬起了手:“你可以正好把夏油存回去。但五條悟不會在你的領域中醒來,用這個方法的話,就不是消除,而是破壞了——表門會和里門一同壞掉,而他會在羂索手中出現。”

    “我不能和你在一個空間里,不然我會崩塌的。從把你分出去的那天起,我就永遠失去觸碰你的能力了。”

    有個旋渦似的東西出現在了他的指尖前,并在不斷擴大。看著旋渦在面前慢慢縮小,觀南鏡的心情極度復雜,終于還是沒忍住問了蒼老的天元:

    “……我到底是你丟掉的哪部分?”

    “成佛要的那部分。”

    這怎麼可能呢?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門”閉合了,觀南鏡感覺自己沒聽清,天元最后說得好像是:“五條悟會需要你的。”

    澀谷內,羂索回到這兒時發現假身已經沒了——這并不奇怪,誰讓他把手里的觀南鏡弄沒了。但因為他總共也就離開了半小時,所以事情并沒有發生太大變化,地下戰場此時已經將將穩定住,拖入了中后段,咒靈方和咒術師方都死傷慘重,羂索穿行過無數血跡尸塊,步履不停,順著結冰的痕跡出了地下,在一個殘破的高樓上找到了一個銀發妹妹頭。

    “里梅。”他問道:“你看到了吧,宿儺醒了。”

    “大人,我的大人……”對方像是根本不在乎他在說什麼,只是滿臉陶醉地看著下面混亂無邊,宛如煉獄般的世界:“我們見面了,他真的回來了……”

    爹的神經。盡管在心里罵,他面上卻非常平靜,甚至帶上了一點親和的引誘力:

    “你想不想讓他在今晚徹底回歸?”

    里梅的眼神冷了下來,滿面狐疑地看向他:“我可以去綁虎杖來,可之前收集的手指都用完了——”

    “但我剛去天元那兒轉了一圈。”

    在把觀南鏡從獄門疆中撈出來前,他就已經穿透所有蒼白的障眼法,把想要拿到的東西搜刮一空,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這幾根上一次阻止入侵時也沒發現的手指。

    果然如同他所料,是天元直接保管和藏匿的。這四根,加上宿儺已吞下的十五根手指,足足十九根,已經足夠讓他回到幾近巔峰的狀態。

    羂索無比慶幸自己又一次判斷正確,不至于在此刻陷入絕境。

    “還少一跟。”里梅剛開口,羂索身后已經浮現了一個巨大的果凍狀咒靈,緩慢地從腹腔中析出了一個蒼老卻不顯邪異的干尸,身上披著樸素的僧袍。

    他微笑道:“我也帶了。”

    在成事這一塊,里梅是佩服羂索的。他沒完全信任對方的鬼話,心知肚明他應該是在天元那兒碰了奇怪的釘子,此時此刻才不得不又轉向了他們。但里梅自信只要宿儺能完全蘇醒,不管是什麼陰謀詭計也不是他的對手,于是此時根本不在意羂索在挖什麼坑,只是眼睛亮了起來:

    “可是現在這個宿主一團糟,換誰?”

    羂索的手指向了遙遠街道上,正死氣沉沉趴在那兒,還沒有被人發現的伏黑惠。

    “我不喜歡他。”里梅的臉沉下去:“宿儺大人剛替他收拾完爛攤子。”

    “那可不是替他收拾的。”羂索勞神在在地說:“宿儺既打了魔虛羅,怎麼會不想用?”

    現在最內核的問題只剩下了一個,那就是萬一伏黑惠也是個精神矍鑠,善于壓制宿儺的陽光dk該怎麼辦。然而就在里梅開口問之前,萬能的羂索已經又雙叒叕從懷中拿出了一條細細的,可伸縮長短的繩子。它在風中柔弱而輕飄飄地浮動著,看起來再柔弱不過,但里梅卻往后急退了兩步,心臟跳了一瞬。

    他認出了這是一根臍帶,更感受到了上面可怕的,扭曲的復雜咒力。

    危險,危險,危險!

    如果被這東西綁住,下場實在是可想而知的。

    “懷孕的時候,情不自禁就詛咒了這根臍帶,畢竟被一個寄生蟲折磨的感覺實在是不妙。”羂索用甜蜜和苦惱的語氣說:“但很快我就明白了,這就是母愛啊。”

    然而就在此時,他的袖中發出異響,一個小方塊咕嚕咕嚕地滾了出來,在地上忽然睜開了無數冰藍色的眼睛!!!

    怎麼會這麼快!

    縱然有了心理準備,羂索也沒想到他別說吸收掉真人,開啟死滅回游了,甚至還沒來得及把宿儺真正地移出來,五條悟就快醒了。

    他可沒打算和對方大戰三百回合!

    無論如何,把宿儺弄出來,讓對方拖住乃至殺死五條悟,他才有實行真正計劃的空間,否則五條悟一醒,今夜夏油杰的身體也得拋下,籌劃多年的這一切才是真正的前功盡棄了!!!

    事不宜遲,他一把將手里的臍帶扔給里梅,自己大喊道:“我來攔著,去讓他復活!!!”

    觀南鏡在薨星宮內領域展開后確實順利地把夏油杰藏了回去,也確實順利地粉碎掉了天元給他的“里門”,和對方描述的一樣,在他的領域內無事發生。除了咒力消耗得有點多以外,他甚至沒什麼感覺,包裹著心臟,用咒力搭建出的身體是如此的狀態上佳,再也沒有容納不了它的那種痛苦。他不知道天元又躲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對方似是而非的話語都指向了什麼,只知道不顧一切地一直開路,往澀谷奔去。

    不管怎麼說,他得去幫前輩的忙!

    在澀谷的咒術師們已經快瘋了。

    短短一夜之間,事件的復雜程度已經經歷了多重升級。從最初的“有人設了個結界查找五條悟”,升級成“五條悟被封印”的重大事件,再升級成“無數普通民眾遇難”,再再升級成“大量咒術師和輔助監督遇難”, “兩面宿儺現世,伏魔御廚子摧毀澀谷”,現在終于升級為了天元千里傳音,宣布全國上下遭遇致命威脅。

    大量年幼的二級咒術師在前線赴死,養尊處優,位于咒術界頂點的老頭們卻可能剛被下屬們不耐煩地喊醒,用手杖抽打他們的膝蓋,怒罵能有什麼大事,而后在他們含淚遞上的急報中面色大變。

    觀南鏡直接從空中近乎飛到了澀谷。他很確信從自己出發到抵達,前后連二十分鐘都沒用,剛剛在摩天大樓上看到的時間也告訴他距離昨晚他跟著羂索來到這里布置場地,才過去四個多小時,然而此時這里已是一副完全陌生的人間煉獄般的圖景。

    無聲高樓垮塌了,有巖漿燒灼的深刻的融化痕跡,可想而知有多少人會在這里死去。更可怕的是這廢墟還在不斷擴大,崩壞的樓房宛如導彈爆炸般碎裂墜落,發出巨響。在這片混沌中,觀南鏡看見了五條悟在從高空墜落。

    而極其陌生的“伏黑惠”的頭發全部往后飄去,臉上長出了多余的眼睛和嘴巴,正在一起發出尖銳的笑。

    “不要……”他感覺自己的靈魂被狠狠震蕩了一下:“不要不要……”

    五條悟感覺自己的狀態從沒有這麼差過。

    其實替觀南鏡找到回憶,他并沒有像表現出來那麼輕松。記憶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一種生命,幫人找回記憶就像是幫人死而復生一樣,需要向命運支付巨大的代價,而五條悟支付的代價是一只眼睛。

    六眼不是用來看命運的,他硬是看了,自然就要被刺瞎掉。

    說瞎掉好像也不完全準確,他的左眼從此開始,就只是一只普通的眼睛了,普通的視線還是有的。但普通的左眼重疊著視野混亂的右眼,他就像一個忽然被打斷了一條腿,從沒在釋放咒術時體會過這種殘疾人一樣的感覺。

    在獄門疆內之所以無事發生,只是因為里面是個特殊的環境罷了,一旦被放到了外面,他的虛弱就立刻顯現了出來。和他形成鮮明對比是的,在今晚剛進行了大屠殺,狠狠地和對手練武,兇殘地擊潰虎杖悠仁的心理防線,極其幸運地馴服了魔虛羅,現在更是直接掌握了新身體的宿儺仿佛什麼命運之子般,狀態美妙到了極點。

    血越多,火光越亮,這片土地上痛徹心扉的恐懼和絕望越深重,他越感到無比的暢快和強大。

    即使和新身體還稍微需要磨合一下,他還是棒極了,越打越暢快,越下手越瘋狂,他是天生的殺戮機器。五條悟竭盡全力地保持冷靜,努力適應只有一只六眼的世界,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對術式和領域的掌握出現了許多細小的偏差,全然是在靠神一般的經驗和天賦在彌補。他很確信不管是宿儺還是下面的人,此時應該都還沒看出來。此時此刻他沒有退路,必須完成對宿儺的狙擊。

    最壞也得像五百年前一樣,和十影同歸于盡。

    “領域展開。”他在墜落中平靜地閉上兩只眼睛:“無量空——”

    前幾次領域對拼中的誤差變成了致命的結果,宿儺先他一步開啟了領域,而后漫天刀鋒,瘋狂落下!

    觀南鏡一眼就看出五條悟的眼睛不對勁。六眼在他的世界里是極其獨特的存在,可以理解成簡單的抽象線條世界中兩個三維立體的復雜鉆石,然而現在鉆石碎了一顆。

    同樣在他眼中不斷破碎消散的,還有五條悟的生命。

    宿儺的領域再一次消失時,對方已如一個被千刀萬剮的破布娃娃一般摔到了碎石堆里,沒有護體的術式了,頭發散亂開,總是那麼漂亮的,從容的,自信的臉龐上沾滿血污。

    他站在屋頂,被風吹得搖搖晃晃,感覺正在戰斗的兩個人那麼遠又那麼近,殘破的大地和人們的哭嚎也是那麼遠又那麼近。他想,我其實同前輩撒謊了,隔了這麼多年再見到他,我心里多了好多陌生和緊張,我還想著我們還有好多時間在一起,好多話要一同說。他想,我多麼笨啊,把前輩放在領域中那麼多年,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留下了他。

    他想,我明白天元大人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他又想,我是夜里回來的,如果能撐過一個早上,和前輩們一起再看一次日出,該多好呢?

    他最后想,可是,前輩能看到太陽,就好。

    夠好了。

    澎湃的咒力攪動天地,宿儺熔斷大腦又重新修復,再次發動領域的速度已經達到了極限,但還是遲了一步——天旋地轉,蒙昧初開,星辰陷落,領域合圓,徹底封死了以他為圓心半徑九十九米的疆界。宿儺抬起頭,看到碩大無邊的菩提樹在他的頭頂旋轉著張開冠蓋,將他向地面壓倒;他笑不出聲,明明手掌已經結印,卻像是稚童般毫無還手之力地翻倒在混沌中,在栽進土地的那一刻起卻還沒有停止,而是穿過了表層,繼續向下,卷著深潭水墜落。

    窒息感立刻淹沒了一切。他陷入在無聲黑域中,被推著不斷向下,拼命仰頭才能堪堪看到水面上那個之前也差點壞了他事的黑發男孩赤著雙足,黑發紛飛,踩出一圈漣漪,因為劇痛而無法自控地哀嚎著,硬生生從他自己的胸口,挖出血淋淋的心臟。

    人間丑陋,灰暗,充滿陰謀,我不該再割我的血肉,飼養這不公的一切了。我從來都弱小,從來都愚鈍,從來都迷惘,可這樣的我誕生于世,還好好活著,并沒有錯。天既生我,總會養我。我想要成為人,想要被看見,想要被尊重,想要被愛,想要愛別人,想要幸福地和我珍視的人們生活在一起,也從來都沒有錯。

    從前,我不能選擇如何生,也無法選擇如何死。

    可最起碼此時此刻,我的生,我的死,我的愛,我的恨,我所有的幸運和不幸,我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力量,都前所未有地,如此真實地——就握在我自己手里。

    “我的一生好像都在等這一刻,真有點遺憾啊……”他低聲告別,卻沒有眼淚:“不過有過一瞬,真正地活過一瞬,應該也就夠了吧?”

    宿儺目眥欲裂,咬著牙忍受著像是要割裂般的頭腦和身邊瘋魔般亂晃的影子,終究是在劇烈的血腥味中結出了印,但他知道一切已經遲了——

    觀南鏡血紅的手掰開了五條悟的嘴巴,雪亮的心墜落他破爛的身體里,激蕩出一片光暈,隨著二者融合,他的身體在飛速修復,不,不應該是修復,而是生長……

    特殊的金色在流轉,整個領域卻在崩潰,像是心臟般顫動,開始瓦解破碎的四壁震蕩著福音般的聲響:

    “前輩,諸相非相,生死湮滅,皆有輪回……”

    “而今悟,你當成佛。”

    ————————

    5,鏡來做你的超人了()

    今天寫累了憋不出話了sos,總之愛媽咪們!總之評論都有紅包包!明天見,啾咪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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