澗戶潭影
即使過了這么長時間, 應止玥不愿意再提蘆亭山上混沌的時光,也很難改變當初的判斷。
畢竟怎么看小姝,怎么都是性冷感嘛。
“讓你失望了, 小姝不是什么性冷感!彼p描淡寫地說。
陸雪殊任她咬著自己的肩, 緩緩送了進去。
他在她失神的時候, 淺吻過她眼睫上掛著的淚珠,“感覺怎么樣?”
“嗯……”應止玥仔細感受了一會兒, 坦白道,“有點奇怪!
不過這種事情都是相對的, 她覺得脹的時候,他也在發疼。
“陸雪殊,你也不好受吧?”
陸雪殊低低地嗯了一聲。
她便得意地輕哼道:“那你現在也不能動!
緩了一會兒,應止玥拍拍他, 示意可以了, 看他動作時沉沉的眼, 又忍不住問他:“當初你……小姝這么討厭, 現在怎么又喜歡了?”
陸雪殊不由笑了,“怎么會討厭!
小姝喜歡都來不及。
他又撞進去一點兒,也沒解開小衣,只逗弄般俯身咬住她,“我真的忍了很久, 大小姐!
但是應止玥根本不可能相信。即使生辰這一次,可以用小姝擔心她身體來解釋,但還有小姝在蘆亭山最后一夜做出的混賬事呢!
之前因為清音觀主的事情緊迫, 大小姐沒跟他多計較, 但這不代表她忘了,“小姝要是喜歡, 怎么會打我的……”
“早就想打了!背龊跻饬系氖,陸雪殊根本沒避諱這個問題,“不僅是前面,還有這里!
手掌沿著她后腰往下行,在圓潤的挺翹弧線上輕輕拍了拍。他慢條斯理地給出起因經過:“大小姐每次給她的好將軍回信,還令啞巴侍女親自磨墨的時候!
啞巴侍女冷淡地應了,可心里想的是——
“讓你伏趴在那張桌案上,兩邊都扇得通紅。”再從后面狠狠撞進去,令大小姐連話都說不出來,再也不能讓他滾。陸雪殊回憶著當時的場景,不由輕笑一聲,“怎么哭都沒用!
應止玥目瞪口呆,臉都蔓出細嫩的一點緋色,好半天才覺出不對,“你當我好騙是不是?我后來和于隱周見面那一次,小姝可什么都沒說,轉頭就走,我哄了半天才肯來抱我,其實心里只覺得麻煩吧!
“自然是想抱你的。”陸雪殊耐心地把應止玥的腿往上提了提,然而不是禮貌克制的攔膝抱,是想讓她勾著他的腰,手臂倒是要環在他的頸上,“這樣才方便一邊走,一邊……”
陸雪殊用動作完成了這句話。
誠然,憤怒的大小姐肯定會瞪自己的,還會撓人,就像現在這樣,但其實撓破了也不要緊,“再繞一圈便是!
應止玥被撞沒了聲兒,發絲也似海藻一般漾出柔軟的波紋,好半天才撿回來神智,憤憤道:“就算不說這兩次,我第一次想嘗試……的時候,是誰直接把我的手給掰開了?還特別生氣,搞得像是我在強迫人一樣!
他便嘆了一口氣。
“之前不是也說了嗎?生氣歸生氣,可還是喜歡你!标懷┦夂芗毠澋匮a充了喜歡的具體表達方式,“當時如果沒移開的話,就只好握著你的膝蓋往上推,讓你抱住自己的腿!
他如同沒看到應止玥羞惱的面色,很周到地給了她具體的姿勢作參考,就像之前上藥時一樣。
“不過單是手指肯定是不夠的,那時候的大小姐真能應付得了,不會被弄暈過去嗎?”
應止玥抱不住自己的膝蓋,雪頸生出薄薄的汗意,偏被他箍著沒法動,只能去咬他的手,“這都想的什么啊?!在那之前,我只是在親親而已!
“嗯!标懷┦猱斎磺宄,他平靜道,“然而小姝想的從來都不止是親。”
這哪里能叫不止啊,簡直是——
“怎么可以……”
陸雪殊停住動作,很有耐性地等著應止玥的后半句,可等了半天也只等來她悶悶的一句,“怎么能這么不害臊啊。”
陸雪殊眉眼微揚,想著果然是她才能說出來的話。
“是啊。”和應止玥不同,他是沒有什么羞恥心的,對她的指責大方地照單全收。
也不知道陸雪殊是在說蘆亭山的小姝,還是說后來的自己,亦或是將兩者都涵蓋進去。
“一對上大小姐的時候,他就是再下流不過的無恥混蛋!
陸雪殊含過她的嘴唇,輕輕地吻上去,“但是這么下流無恥的人,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
所以。
“不要再懷疑這件事了,我的大小姐。”
自欺欺人
最后一絲昏沉的暮光停駐時, 應止玥才在顆粒的縫隙間停下了腳步。
微弱的燭光穿透空氣,映照在厚重木質的表面,使得木紋和質感更加清晰可見, 船身的地板輕輕搖晃時, 其中也傳來微弱的摩擦聲音, 在靜謐中微微顫動著,散發出弱近似無的沉水香氣。
這是一個被遺忘的角落, 無聲無息,船艙中沉睡著一顆沉默的心臟。
誠然, 再怎么寥長寂靜的氛圍,也不能遮掩它其實是一個棺材房的事實。如果你要問大小姐為什么要選擇停留在這里,那必然是因為她被這個房間的凄迷氣氛所深深吸引,一見到這座沉睡的棺材, 猶如故人歸。哪怕是存在被于雙娣發現的風險, 也絕對不會停留住腳步。
“不是懶得跑了嗎?”一道含笑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其實也不算是特別突兀, 盡管應止玥從密室中退出來的時候也沒有特意去尋陸雪殊, 甚至連并肩而逃的李夏延都跑散了,但他總是有準確找到她的能力。
應止玥拍拍綢帶上不存在的細塵,微微提起裙擺,蹙著眉道:“這種事重要嗎?”
長長的曳地長裙上墜著細小的暗梅,精致婉麗, 應止玥在穿上它的時候,大概從沒有考慮過今日還會奪路狂奔。
船體搖晃時,咸澀的海水涌上木板, 淺淺打濕了雪白的裙擺, 洇濕出透明的質感,梅色像是浸沒了血, 逐漸含混地暈染開。
運用術法來解決這一點小問題輕而易舉,但是挑剔的大小姐必然不會同意,她打量著乾坤囊中新取出的一尾長裙,不滿道:“你讓我在這種露天席地的地方換衣服?你怎么想的?”
陸雪殊伸手鎖好了門。
大小姐蔑視一笑:“自欺欺人!
“嚓”的一聲輕響,燭火被按熄。
“你不是還能看得見?”
陸雪殊瞥她一瞬,安安靜靜地閉上眼。
“這里的空間就這么大,你自己一個人就占了……喂你干什么?”
隨著沉悶的咯吱聲響,一種陳年的沉水香氣翻涌出來,應止玥嚇了一跳,往后半退了一小步,驚怔道:“你推開別人的棺材做什么?”
聞言,陸雪殊輕輕地笑了一聲,低喃的聲音太低了,她沒聽清,剛要開口,就聽他溫溫和和道:“姑姑都不是人了,進到別人的棺材里也不至于害怕吧?”
“……這種激將法很幼稚!痹掚m如此,比起濕噠噠又混著砂土的地面,干燥干凈的棺材內部自然更適合換衣服。
何況棺材里還沒人,往好的地方想,也許是對方已經詐尸了。
棺材的木料厚實溫潤,隔音效果也是一流,應止玥慢吞吞地換下幃裳和下裙,指尖剛觸到小衣后面的帶子,便感到頭頂有兩絲細光泄下來。
她只來得及將旁邊的雪色中衣倉促地掩住上半身,厚重的蓋子就重新嚴絲合縫地蓋上。
應止玥閉目深呼吸了兩瞬,才憤怒地半抬起頭扒拉身上的人,“你怎么沒聲沒息的,跟小姝——”
“似的”兩字尚未出口,陸雪殊的手指已經抵了進來,“噓”的掩住了她后半句話。
海浪撲在船體上,帶來嘶嘶的嗶剝聲,寒風呼嘯,又像是凄厲的呼喚。隔著棺材上極細小的一條縫隙,伴隨著燭臺上的火焰忽明忽暗,猙獰的陰影也在墻上搖曳。
可是……等等,剛才燭火不是已經被熄滅了嗎?
應止玥這才凝神幾分。
棺材底牢固地焊在地面,粒子緊密堆積,因而隱隱約約的腳步聲傳得較空氣更快,且清晰,咯吱咯吱地刺痛了應止玥的耳膜。
應止玥瞳孔微縮,但很快鎮靜下來,皺著眉心道:“這又是誰?于雙娣?小蓮……唔!
本來在嘴唇中安分待著的手指忽然一錯,應止玥沒設防,猝不及防地咬傷了一點皮/肉。
“別說。”
濃稠的血味似乎都滲進里面,凄迷而冷淡的,偏偏視線昏茫,于是舌尖的觸感也變得鈍了。
緊接著雪綢的中衣被移開,取而代之的是摩挲時會帶來細密麻意的指腹,她剛欲甩開,他卻纏綿地咬住了耳尖。
“至少在這里,不要提及別的人,好嗎?”
應止玥簡直驚呆了,“這是在棺材里,你怎么還能——”
然而顧得了上面顧不住下面,何況陸雪殊簡直是瘋子一樣,不顧指節被咬出的鮮血,反而就著她的嘴唇吮吸幾下,涼而苦的。
喘息之余,世界都變得熱了。
“你再胡來,信不信我給你割了?”她惡狠狠地警告。
隱在腰間的匕首是意外之喜,要不是這番動作,她估計都快忘了當初在道觀密道中得到的這把利器。
“大小姐這樣狠心嗎?”
“那么……”
與預想的不同,陸雪殊非但沒逃開,卻反而因這想象更加興奮,帶著她手里的匕首貼過去,連她本人都感知到森寒的涼意,激靈靈一顫,他卻借此機會將她擁得更緊,纏綿地和她咬合住,輕笑道:“可千萬別心軟啊!
“割掉的話,就可以無時無刻不被帶在身上,扯也扯不出來,死了之后也要化在一塊,一同燒成灰。”他語氣竟像是有些艷羨似的,一些不易察覺的隱晦期待滋生而出,沉浮在他漆黑的眼瞳。
這當然是不符合實際情況的假設。
應止玥呼出的氣撲濕了紋理細膩的烏木上,反漾出幽幽的沉水香。
由于環境原因,她也無意識地被帶入陸雪殊話中的情境中去,好像真的如他所說,她無論是插花品茗,還是讀書賞畫,即便只是一個人跪坐在蒲團上冥想,他也會沉沉地墜在里面,無法分割。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應止玥在緊張的時候,他反而愈加亢奮,攬住她腰肢的力氣更重一分,竟是真的要卡住,再也取不出來。
體溫攀高,刀刃的冰涼讓她周身戰栗,但陸雪殊好似感受不到,執著她顫抖的手找準了位置。
“大小姐也再沒有辦法讓我離開你了,好不好?”他這樣說著,手上一個寸勁,竟是真的要往下割!
陸雪殊……好像被她給徹底玩壞了。
大小姐本人也要承認,四處亂跑結果跑到這里,實在是大錯特錯的決定,哪怕是直面外面可能在窺伺跟蹤的小蓮,也絕對比現在面臨的情境好。
應止玥手一抖,趕緊推開他胳膊,把手里的匕首丟出去,落在棺木上都是清脆的嗡響。
不過從她丟出手,到落地的時間過長了,響聲比起說是置在棺材內,倒像是透過縫隙遺留在外處,悶悶的重聲。
這響音也回蕩在她的腦海,她后知后覺地急聲呼吸著,一層濕汗潤過她凌亂的青絲,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另一人沉沉的喘息浮在她耳畔,陸雪殊咬著她耳尖,仍有些遺憾似的, “不割了嗎?”
——瘋子!比她還要瘋的瘋子!
大概是某種大小姐特有的直覺作祟,她懷疑道:“棺材的主人,你認識?”
陸雪殊的動作不易察覺地停了一下,應止玥察覺機會,勉強按住他的手,真怕他還要把匕首撿起來,她皺著臉,沒再糾結前面的問題,只是道:“你換一個條件。”
相比起來,原來覺得變態的想法都顯得正常起來。
“小姝的那些設想……”應止玥猶豫了半晌,還是應下來,“也不是不行,但你得輕輕的!
扇得通紅還從后面撞進去什么的,一聽就很痛啊。
但比起這個,更令她在意的是其他事,不由郁悶道:“我要是哭出來的話,也總該有點兒用吧?”
應止玥眼角眉梢都暈著一團軟紅,既因為他的動作而泛出抹細潮春色,明明都受不住了,卻還驚魂未定地扯著他的袖子,生怕他還沒放棄原來的想法。
他環住她,悶悶地笑了下,覺得世界上沒人比她更可愛,“不用在意那些,大小姐每晚都抱著我就可以。”
應止玥有點驚訝——
每晚抱著就行嗎?
就算他不提,她也很想每晚都能抱著他的。
應止玥總算松出一口氣,也不計較他又來俯身蹭她的頸,疲乏感如海水般翻涌上來,她模模糊糊地回應他:“可以抱著,但不能每晚都這么……會壞的!
“大小姐不討厭我嗎?”
“別逼我揍你。”
“比小姝還要喜歡嗎?”
“……神經病,有什么區別!
陸雪殊垂眸,于昏寐處緩慢地勾了下唇角。
棺材外的環境昏暗而寂靜,燭淚燒干,唯有海水邊沿的月光透過厚重的窗簾灑進來,勉強照亮了一小片地方。房間彌漫著陳舊的潮濕氣息,使得空氣沉悶而壓抑。
陸雪殊推開頂層的棺木,攔膝抱起昏睡過去的大小姐,直起身走了出去,沒有給地上慘死的尸鬼一個余光。
如曾經的小姝一樣。
伏尸百萬
化名為黃先生的皇上保養得宜, 脖頸以下的身體肌肉薄而韌,雙腿修長漂亮,看上去和活著沒什么兩樣。
沒什么兩樣的意思是, 脖子上的頭沒有了, 連根頭發都沒有剩下。
換句話說, 皇上死了。
于莊主一怒,伏尸百萬, 流血千里。
用兩句話形容的話,就是——
先生, 以后這個學堂我們家皇上不上了,孩子回來一直不說話,還以為是在學堂被孤立了,我仔細一看原來是死了。
天殺的, 姥子要找捕頭把你們都抓起來砍了。
憤怒用排山倒海來形容, 都要尚嫌程度太低, 畢竟連待在對角線另一端的應止玥都能感到震動的幅度, 小幾上的茶杯被碎了個七七八八。
她姐于貴妃“憂思成疾”,一病不起,躺在榻上裝干尸,一問三不知,唯有膽子最肥的貞靜公主一身素衣, 抿著從身邊的新上任面首口中渡過來的小酒,擦了擦干干的眼睛,“這個事吧, 主要還是要怪這個面首, 男人的嫉妒之情,唉!
地上的老面首滿眼憤怒:什么男人的嫉妒之情?!這是誹謗, 徹頭徹尾的誹謗!他明明是純粹的保皇族,矜矜業業做了面首十數年,就是為了有遭一日能讓皇上夙愿得償,千秋萬代,為此甘受各種屈辱。
他怎么會嫉妒皇上?
而且還是嫉妒皇上做狗?!
他有毛病嗎?
大業未謀,男子漢大丈夫,他怎么會殺掉皇上?
就算是失敗了,他也絕對不會因為這么窩囊的原因去死。。
只可惜嘴里被塞了抹布,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一個清楚的字,又被貞靜公主一腳踹到了地上。
“真是丑。”于雙娣擰著眉半蹲在地,嫌惡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面首,“果然男人間沒有真正的友誼,之前看你和他聊得來,還以為你是個好的,沒想到心腸如此狡詐惡毒。”
面首:“……&。!&~_@)”很多不適宜溫良恭儉讓的男寵說出來的臟話。
一旁目睹后半程的李夏延不忍心,張了張口,“其實——”
然而,還沒來得及張口,就被一只肉乎乎的小手堵住嘴。
咬著糖葫蘆的佳怡放下手中的零食,沖她搖搖頭,轉而踮著腳跑到于雙娣身邊,天真無邪道:“如果不是這位哥哥要殺黃公子,而是黃公子想要殺掉你,只是你身上被觀主設了一道屏障,這才在無知無覺間反殺了他,你會怎么樣?”
空氣仿佛都寧靜了一瞬,而面首的眼中燃燒出希望的光芒,李夏延期待地睜大眼,站在房間最角落的冒樂清了清嗓子,準備走出來說出真相。
于雙娣沒察覺到下面的暗流洶涌,一點兒沒有負擔感地“哦”一聲,“旁人說的我都不信,我會啟動還魂陣法,問清楚黃公子真相的。倘若是真的,再殺他一次便是。”
冒樂被她的話震傻在了原地,下意識道:“還魂陣法……不是要以很多人的性命為代價啟動嗎?”
不消說系統的存在,冒樂跟著于貴妃這么長時間,也對還魂陣法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清音觀主,古代的實驗室氪金狂魔,在復活貍娘這件事上投資10萬魂珠++,將原本單純的還魂陣法開發出無數衍生品新玩法,滿足社會各界人士的奇葩需求,不僅能吸星大法換命,還能治得了腦疾。
也就是說,大皇子的癡病只有靠這個法子才有救了。
不過,最核心的要義還是一樣的,就是一定要找到氣運之人。
冒樂本來以為皇上殺掉于雙娣這事手拿把掐,于貴妃也是抱著能分一杯羹的心思讓她在旁駐守,沒想到羹不羹的先不說,竟然目睹于雙娣化身食人花魔王,張開花瓣一般的血盆大口,一口咬掉皇上大腦袋的美麗場景。
于雙娣擺擺手,表示要滿足還魂陣法的條件實在是非常簡單,那都不是事,“船上最不缺的就是人了,十個不夠就殺一百個唄。反正我們現在在大海上,你們想跑也跑不出去。”
她拍拍佳怡的頭,又塞給她兩個糖山楂,笑瞇瞇的樣子看上去慈愛極了,又轉頭看向李夏延,“你剛才想和我說什么?佳怡這孩子不懂事,你別介意!
李夏延:“……沒說什么,就是想問佳怡還要不要吃草莓味的糖葫蘆,呵呵,怎么會介意!
那叫不懂事嗎?真不會說話,佳怡明明是她救命恩人,在世祖宗啊!
貞靜公主放下酒杯,拍了拍她,一切盡在不言中。
只是……
貞靜公主看向灰突突離開的冒樂,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比起來于雙娣這種任何角度上看起來都很可怕的戀愛腦,于貴妃就要現實得多,和皇上合作的主要原因也是想要治療她兒子的腦袋。
現下,皇上已死。
如果于雙娣作為氣運之子開啟陣法的方法失敗了,那就只能尋找下一個備選了。
……不知道這個人會是誰呢?-
正在這時,站在窗邊的大小姐打了個噴嚏。
窗子隨即被身邊的人掩上,隨即套在身上的是溫暖的云肩,應止玥將帶子隨意地系在一起,“吹吹風有助于保持我腦子的清醒。”
書臺上擺放著幾沓散亂的圖紙,套樣旁的墨點暈染開,應止玥盯著上面的“系統”二字,微微蹙起眉,“冒樂的日子應該就在這兩天!
因為見證過骨香藥效發作的樣子,母親過世的前幾日,都是應止玥本人守在塌前伺候,她當然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了解骨香末期是什么樣子。
可以說,和今天的冒樂相差無二。
“大小姐果然心腸軟!
“少來!睉公h懶得理陸雪殊話中隱含的揶揄,將手邊的兩張紙擲進他手中,呵聲笑道,“你不是也很清楚嗎?無論系統身負的能量有多少,都必須要潛伏于宿主之中才能發揮作用!
這段時間,從無晝之夜回過神來之后,應止玥也意識到前段時間自己的狀態很不對勁。
引起她做夢的罪魁禍首與其說是于雙娣或者是小蓮,倒不如說是附身冒樂的系統。
倘若不是前日整座逃生舟的波動過于劇烈,她恐怕還抓不到身上的系統。
兩相驗證——
“冒樂附身的‘應止玥’就算死了,恐怕系統也不會消失,只會另外擇主附身!
“如果不是于貴妃的話——”
應止玥看著陸雪殊低垂的眉睫,笑嘻嘻地挽住他的頸子,細聲道:“也不可能會是我的!
“不是說我心腸軟嗎?”應止玥抬起他的下巴,指甲上的軟陶花婉麗,慢悠悠地劃過去,身上的云肩被勾出棉絲,半墜欲落。
陸雪殊回視她。
一副童真無辜的神態,可末梢又總藏著點邪惡。
或者說。
他平心靜氣地想,不怕死。
大小姐總是不怕死的。
新年快樂
日光簇生, 云絲綿延。應止玥不由蹙著眉尖問:“還有多少?”
一寸復一寸,怎么竟像是沒有盡頭似的。
陸雪殊指尖輕彈,水鏡打開的嘩啦聲響徹耳邊。
“大小姐不如自己看!
應止玥才不肯, 羞都羞死了, 不住搖頭的時候還閉著眼睛, 結果因為亂動,又不小心多吃了一點下去, 又氣又急,狠狠咬住他, “……都怪你。”
還是那句話,大小姐是不可能有錯的。
不能怪她自己,就只好怪陸雪殊了。
然而,她這么突如其來的一動不要緊, 陸雪殊卻悶哼一聲, 索性架著她手臂調整了一下位置。這回也不再細水長流地慢慢哄她了, 手指順著襟領的褶皺沒進去, 趁她發出聲模糊的氣音時,驀然用力,將她完整地擁進了懷里。
“嗯,怪我!
應止玥向后倚倒,歪歪斜斜地靠在他懷里, 前襟流入細澤的瑩潤春意,先是低低地驚叫一聲,更是惱得狠了, 不重句地連聲數落他。
可, 過了片刻適應了,又嬌氣地不滿催促, “你知道還這么慢,是不是不行?倒是快一點兒呀!
陸雪殊要被她氣笑了,索性將掌移向她后腰下的盈翹處,然后不輕不重地抬手給了她一下。
“睜眼!
應止玥顫著眼睫,剛一睜眼,就驀地跌入水鏡映出的波紋中。
剛摘的荔枝剝了殼,用新雪裹上一層,盈出點兒瑩潤的細膩波光,唇肉邊緣被咬得下陷,細微的汗意潤過去,反透出濕潤的胭色。
白得越無暇,紅得也越艷。
“陸雪殊!”
她氣急敗壞地要用手去擋——其實擋也是沒什么用的,畢竟他人都在里面了,只能說是充作心理安慰。
可陸雪殊卻格住了她往下伸的手臂,不顧手臂上撓出的細痕,將她的腰愈向后按,膩紅的邊緣處都撐得發白,濃露滴墜,水鏡漾出紊亂的漣漪,嗆得應止玥泣出聲哽音。
“不要遮!标懷┦庠阽R中和大小姐淚汪汪的眼眸對上,呼吸溫熱,熨過她緋色的頰側,“很好看!
應止玥幾乎是下意識地想反駁,她本來就很好看,剛一張嘴才覺得情境不太對,只能惱怒地又撓他一下,恨恨地閉上了眼睛。
這次,陸雪殊倒是沒再說什么渾話,張嘴含住她細嫩的耳垂,凝滯的空氣重而潮地流動起來。
只是兩三回下來,應止玥就察覺出不對勁——
若是自己緊閉雙目,他就用肘關節掖著她的膝蓋,掐捏住她欲躲的薄嫩,疾而重地撞過去;
她受不住要瞪他,他倒是會輕緩地一點點去勾她,只是水鏡過大,哪怕是余光掃到一點兒,也會如實地映到腦海中去。
幾次三番,應止玥就算思維再遲鈍,也能意識到不對勁,用力地掐擰住他緊實的手臂,直到他“咝”一聲吸了口涼氣,才松開手,解氣地輕哼一聲,“你不要和我說,這也是小姝的幻想之一!
耳邊傳來幾聲淡淡的笑息,應止玥覺得陸雪殊磨人的同時,也實在是喜愛他,便示意他低下頭來,和對方交換了一個很清淺,同時也很纏綿的吻。
“你再這么發展下去,就真的要成為變態了,陸雪殊!
應止玥失力地倚在他懷里,眼尾漸漸曳出細膩的一尾粉,原本干凈的水鏡蔓上粘稠的水漬。
又或者水鏡清晰依舊,只是她的視線被水汽打濕了。
她捏了下那只緊扣著她腰的手背,陸雪殊的動作便放緩,很周到地幫她舒緩腰上的不適。
能把大小姐伺候得這么舒服的,也就只有他了。
很喜歡他,可也正是因為喜歡他,才沒有辦法……
應止玥偏頭望過去。
無法成全
陸雪殊眼尾也洇出點淡淡的微紅色, 很漂亮,像是被她給淋濕了。
大概是這種蒙昧的急雨和記憶中的太像,應止玥忽然間想起來一件事, 輕輕地笑:“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其實沒想到那天醒來后, 會見不到小姝的。”
哪怕這個世界真的是個話本子——
好吧, 再退一步,哪怕這是個穿書文。
在冒樂把她奪舍了之前, 她也好歹是個原女主吧。
從來只聽過一夜荒唐,女主角醒來后慌不擇路跑開的。
應止玥沒有跑, 小姝倒是真的離開了。
第二天,當應止玥困難睜開眼皮的時候,甚至都沒產生什么疼痛的感覺,因為渾身都是腫的。
被小姝弄腫的。
大小姐頭暈得厲害, 下意識用手撐住塌邊, 卻“咝”的一聲收回了手。
就說小姝昨晚有多瘋, 別的地方先不論, 竟是連她的掌心都不放過,嘬出來了個微青的印子。
應止玥緩了好一會兒,才掙扎著下去喝茶。
不是她不想叫小姝,而是她身上所有的水汽好像都蒸發得干干凈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可是等用了茶和半塊椰蓉糕, 她有了力氣,倒是也不用再叫小姝。
薄薄的日光穿透云層,將房間中所有曖昧的味道都灼燒干凈。很明顯, 小姝已經不在這里了。
大小姐幾乎是拖著自己, 砸進浴桶的——
不是她不想文雅一點,而是實在太累了, 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在叫囂著刺癢和酸麻,哪怕是溫柔的水波撩過去,她都要淚眼汪汪地打一個哆嗦,卻還要皺著一張臉給自己清洗。
真的好難受啊。
她從來沒有這么不舒服過。
在應止玥原本的設想里,這些善后工作當然要由罪魁禍首來做,她只需要愜意地半躺著,伸著指頭對小姝冷嘲熱諷,惡狠狠地罵對方昨晚是不是失了智,才敢這么對她。
這時候小姝肯定是理虧地半垂著眉眼,忍著她的譏諷不說,還要為大小姐穿衣,濃長的黑睫都要落上水意,看上去可憐無辜極了。
當然了,沐浴過后的應止玥已經神清氣爽,再看小姝這么無措,就會冷哼一聲,“這還差不多!
隨即把小姝頸上的繃帶解開,大發慈悲地告訴她,或者說他,以后不用再做啞巴侍女了,和她一起下山回家吧。
她會對他好的。
應止玥完全沒有考慮過小姝會不喜歡她的可能:
就算開始是受怒氣驅使,有點上頭,可是一次也就算了,她后面已經完全沒力氣做任何事情了,連根指頭都抬不起來,小姝還是埋在她身上——
簡直像瘋了一樣。
應止玥雖然不知道別人的相處是什么樣的,但是她明白倘若心中厭惡,是不會愿意和她做這樣的親密事的。
所以小姝必然對她有意。
就像是她喜歡小姝。
誠然,小姝也許很討厭某些姿勢,比如說用手指之類的……應止玥也不是那么難說話的人,雖然會有點可惜,但只要對方是小姝,不用手,用別的什么,或者因為厭惡這種事不去做,也都是一樣的。
哦對了,差點忘記那個范老爺給她下的骨香。
既然小姝不想讓她死,她也可以試試看活下去。
貼上重金求治“骨香”的告示,一起去尋神醫秘方——當然如果是在深山老林里,大小姐怕是不愿意去,那就得小姝自己去。
她會在小姝染了滿身冰涼涼雪意,低落地回來的時候,送他一個溫暖的擁抱,“別灰心嘛,我聽說有個神醫住在泥沼地里,你改天去試試?”
噫,這樣看,她好像真的蠻壞的。
如果沒有找到,她還是會死——這個可能性更大一些。
小姝嘴上不說,心里可能就會有點害怕:沒有她應大小姐的保護,萬一于家人發現了于隱周的尸身,要他死可怎么辦?
這時候應止玥也許已經快不行了,大小姐惡趣味作祟,她了解自己的性子,她會眼睜睜看著小姝焦急,黑眼圈一天大過一天,直到可以和大熊貓媲美。
也許要到臨死前一天,她才會把小姝叫到眼前,嫌棄道:“害怕了?真沒用。我不是說了會保護你嗎?”
大小姐承諾的事情,當然會做到。
臨寧侯府有一塊先帝賜下的免死金牌,本來是可以作為傳家之寶代代流傳的,但應止玥沒有生子的打算,也不可能把庶弟記到母親名下,那她就是家里的最后一代。
除了母親之外,小姝是她最重視的人了。
她會把那道免死的鐵契重重拍在小姝手心,在他驚訝的眼神里,用一種早有預料的得意神情望向他:“不是說了你的命是我的嗎?就算我死了,別人也不能奪走你的命!
這時候,應止玥會要求小姝沖她笑,要真誠稱贊她是最善良溫柔的美人。
然后就可以從從容容地赴死了,她死也要死得特別特別漂亮,要做全天下的第一美尸。
至于說應止玥閉眼后,小姝是一生惦念著她,還是轉眼就為旁人心動,那大小姐也不會去在意。
畢竟她已經死了。
——但這些事的前提是,在她活著的時候,小姝是要全心全意陪著她的。
有沒有搞錯啊?
應止玥一邊拿著巾帕,指尖幾乎是發著顫去碰那些膩紅的痕,細細的眉頭都快要皺到一起了。
小姝幾乎把她折騰了個遍,連后腰上那個小小的半弧形胎記都沒放過。
可昨晚著了魔似的,任她怎么罵都不肯松嘴,硬是在她身上烙下一個個吻痕的小姝卻已經不見蹤影。
不是開玩笑,當應止玥本想坐在木椅上,卻因為細密的古怪痛楚不得不站起身時,她幾乎用盡了知道的所有臟話去罵他。
要是不喜歡,直說就好了,應止玥又不好強制愛這口。
要是喜歡,怎么會和她做盡了這些親近事,第二天卻消失得了無痕跡呢?
——他怎么敢。
小姝不敢的。
水鏡上的波光浮沉,大小姐膚色是近乎于盛開的薄妍,唇卻淺淺彎著,帶著點些微自嘲:“我本來只想等小姝一盞茶時間!
最后卻是第三天才下山。
這里面當然有“起碼得等到這些痕跡都褪去才能走”的意思,但最大的原因——
“還是我舍不得小姝。”
也沒什么不好承認的。
總以為小姝是因為什么事耽擱了,正在焦急地往回趕。
但是三天都沒有回來……
其實只是三天。
但她最多也只肯給小姝三天了。
小姝不在的時間里,是清音觀主親自給她送的餐食和沐浴用的水,在她懨懨地捧著書,明明已經看完了,卻因為腰上的酸痛懶得伸手去翻頁時,冷不丁聽到對方說:
“小姝不在了!
應止玥有點迷惘地半抬起頭,對上清音觀主平和的視線時,微抿了唇,輕輕吁出一口氣:“我以為小姝喜歡我的。”
原來是搞錯了。
可是如果不喜歡她,為什么又要幫她殺掉于隱周,又要耐著性子回吻她,又要把她按在榻上做這么多過分的事情。
所以應止玥才說,她從來都搞不懂小姝。
下山的時候,應止玥婉拒了清音觀主托人相送,提著箱籠,或者說是踢著箱籠,慢吞吞地往下走。
她心里憋著一股氣,甚至懷疑那時候小姝就在這云煙霧罩的山林里。說不準,下個轉角就會看到那道頎長冷淡的身影了呢?
因為這股罕見的沖動,她沒有按照來時的路下山,而是另選了條偏僻的小徑,跌跌撞撞地往下行:“小姝,你是不是死了?”
沒死的話,倒是回她一下啊。
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總要告訴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為什么最開始生氣,后來又惡狠狠吻她,連她想避都不允許。
應止玥已經不需要啞巴侍女了,想要聽到小姝說話。
小姝躲什么呢?
應止玥苦悶地想,她雖然嘴巴不饒人,又沒有真的強迫過他。
淡淡的濃澀血氣縈繞在霧氣里,應止玥微顫了下身,視線挪過去,才發覺是巨石尖銳的棱將她的背劃了道長口。
流出薄煙似的血。
血流出來,心里的那股氣忽然就熄了。
還有什么好問的呢?她想,小姝沒有出現,就已經是最明顯的回答。
應止玥剛從林子里出來,就有無數少爺公子圍上來,爭先恐后地替她提起箱籠,放到早前叫好的轎子上。
轎夫撓撓腦袋,記得大小姐說過還會有一個人的,“您的侍女呢?那個叫小姝的!
應家的大小姐肌膚白似新雪,眸里瀠了霧,嫵媚至此,哪怕唇角只是輕輕彎起,都足以讓人窒了呼吸:“死了。”
轎夫卻愣住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好像看到最為高傲的大小姐眼尾浸了一滴水珠。
外面下雨了嗎?
不等轎夫回神,大小姐已經飛快地抹掉那滴淚,憤怒地想。
小姝死了-
“你真的喜歡我嗎?”
“喜歡。”
大概是小姝的不告而別到底遺留下后遺癥,她心中早已經信了,可還是要反復求證:“沒有騙我?”
她自己也覺得這話沒意思,便搖了搖頭,溫柔道:“其實騙我也沒關系。”
她不在意這個,重要的事情也不是這個。
應止玥看著溫柔大度,其實最是偏執自私。
她可以成全小姝的離開,卻沒辦法再成全陸雪殊。
“不要再離開我了。”
倘若陸雪殊有一天生出離開的想法,在那個瞬間,應止玥就會毫不猶豫地殺掉他。
可就算殺掉了他,也不能代表——
大小姐從來都是高傲的,哪怕是將軟肋剖出來給人看,也坦然平靜,她語氣輕輕,像煙霧似的:“我也是會傷心的!
作故人歸
最后動手的時機, 要比應止玥設想的還要突兀。
前一日,冒樂托人送來了信。因為于雙娣最近陷入了狂暴狀態,船上的氛圍也異常壓抑, 宛如懸在死寂的海洋深淵。
人類講究的還是入土為安, 再加上她姐姐于貴妃的威逼利誘, 于雙娣決議要上岸,也遠離船上這個傷心地。
不過于貴妃遭遇的麻煩也不少, 盡管先皇已逝,但大皇子腦子有疾, 甚至還不能生育,想要上路果然麻煩重重。這也就是不在岸上,不然光是撞死在朝堂上的御史就不知道得有多少人。
冒樂敲響門扉的時候,應止玥剛剛拆開了信箋。有別于繁復的漆封, 信紙上只寫了短短一行字。
“你說的是真的嗎?”
最近, 冒樂身上的系統一直沉寂著, 但倒不是因為它放棄了, 而是它借著大皇子和于貴妃搭上了線。于貴妃之前和清音觀主做過交易,一種叫做天秤神符的東西被記錄在冊。
近來無事,冒樂便從于雙娣的手中拿來了這本冊子,結果越看越心驚。
在她的再三詢問下,系統終于松了口, 表示等此間事了,它可以換一個宿主,不再需要她做什么任務。
——系統沒有說謊, 清音觀主甚至記敘了詳細的操作手法, 包括之前她用過的各種法陣、道具也清晰地記錄在里面。
甚至連“骨香”的制作手法都沒有落下。
可這卻也是最大的問題——
有別于其他毒藥后附錄的解藥制法,占了整整一版面的骨香治法卻只有短短兩個字。
“無解!
應止玥看著這封信, 淡淡笑了一下,隨即將其放在燭火上燒掉。
敲門聲又急躁地響了起來。
陸雪殊不在,應止玥起身推開門,但眼前呈現的景象讓她目瞪口呆。
——不是,只是要來殺她而已,還非要弄得這么有儀式感嗎?
作為于雙娣的姐姐,于貴妃的手筆也不遑多讓。
原本的船艙已經大變身,深邃的黑暗中,墻壁上懸掛著灰褐色的鎖鏈,每一環都刻滿了古老的符文,散發著一種古樸而陰森的氛圍。燭火搖曳,投下了深深的陰影,在走廊盡頭,一個模糊的身影若隱若現。
應止玥微抬睫羽,福身行了個禮,“貴妃娘娘胸有丘壑,行事果然氣度不凡。”
走廊盡頭的這個身影當然就是于貴妃了,但是也不知道對方把走廊裝飾服務外包給了哪家道士,完全是豆腐渣的面子工程。走廊里的符文看著花里胡哨的非常厲害,但也只是看起來比較厲害。
比如左邊明明是招鬼符,但右邊卻標標準準刻了一道完全對稱的符咒,凡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只鬼不尷不尬地被卡在了船艙的夾縫處,進退不能,此時不尷不尬地越過了應止玥好奇的視線,憤怒地盯著于貴妃。
俗話說得好,請鬼容易送鬼難,于貴妃花了大價錢招來這些鬼,不知道外包的道士會不會包售后。
——說起來,這只拼命避開她視線的惡鬼還有點眼熟。
難不成是生前見過?
于貴妃自然不清楚應止玥的腹誹,只端正凝視著手中的神符,神色凝重。
倒是冒樂猶猶豫豫地回頭看向于貴妃,又低聲問了一句:“貴妃娘娘,我的病真的能治好嗎?”
“當然,我兒可是未來的九五至尊。”于貴妃被打斷,不耐煩地應付了一句,說完才覺察出不對,描補道,“這是自然,它的神威你不是最清楚了嗎?”
這個“它”,指的就是冒樂身上的系統。近段時日來,這個系統倒是不怎么再和冒樂對話,反而是于貴妃用到了清音觀主留下的辦法,和系統牽線搭橋。
雖然身邊的每個人都告訴冒樂,她的身體在好轉,氣色變得越來越好,但是她對著銅鏡中自己枯槁的容顏,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一個“好”字。
應止玥附和了一句:“對啊!
于貴妃詫異地抬頭看她一眼,似乎不解她怎么會替自己說好話。但也奇怪,只是這么輕飄飄的一句話,冒樂的淚水瞬間就奪眶而出,打濕了她的前襟。
于貴妃皺起眉頭,“你哭什么?”
“我,我這是喜極而泣!泵皹反怪頭,擦掉了面上的眼淚,低低道,“總算要結束了,我太開心了!
于貴妃不疑有他,轉向沒什么動作的應止玥,“你就算現在想討好人,也太晚了些,應大小姐。”
不等應止玥再做出回應,于貴妃口中已經開始低聲念誦著古老而陌生的咒語,船艙內回蕩著她婉轉的吟唱聲。海浪聲濤濤,背后的海風席卷而來,周遭的道士低頭施法,招得周圍的燭光在她的臉上跳動,勾勒出一副陰鷙而妖媚的畫面。
下一刻,一股黑煙升騰而起,填滿了整個船艙。
冒樂震驚地看向自己的衣袖,隨即又側頭看向于貴妃,不敢置信地問道:“貴妃娘娘,您燒我的衣服干嘛?”
不太合時宜的,貞靜公主“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此處的動靜鬧得很大,于貴妃的手筆大得很,她身后的艙門連接處已經“轟”的一聲直接炸開,露出底下斑駁的船體。露臺甲板的天光在她背后撕裂開來,但是光影朦朧,隱約照出幾個不明顯的人形來。
應止玥幼年去過北方看冰雪展,能工巧匠用透明的冰晶雕琢出形狀各異的工藝品。
小動物張大嘴的樣子憨態可掬,栩栩如生——
和現在看到的場景有相似之處。
應該是于貴妃找的道士施下的法術,可以暫時做出“鬼打墻”疊加“霧里看花”的雙重效果。
道士們巧借天秤之力,撬開了地府的一道閥門,無數厲鬼應召而至。
但還是那句話,外包的道士法術不到位,也可能是施法時打了個瞌睡,管東不管西,鬼都到齊了,卻莫名其妙地被卡在了門和長廊的交界處,看起來就很尷尬。
唯有在甲板上,貞靜公主笑出的鵝叫聲以一種非常清晰的方式傳遞了過來。
而冒樂的衣袖已經被燒掉了大半,她維持不住鎮定的神情,手邊牽著的大皇子被她捏痛,兩個人開始一起尖叫。
“我們不是要一起對付應止玥嗎?你為什么要對付我?”
而于貴妃視線從她身上游移到一邊的大皇子身上,被她冷然幽深的眼睛注視著,大皇子打了個冷戰,扁了扁嘴正要哭著喊娘,于貴妃低聲喃喃道:“貍貓果然換不了太子嗎?”
冒樂在手忙腳亂地忙著撲滅袖子上的火,沒有聽清于貴妃在說什么,但是旁邊的大皇子卻把這話聽得明明白白。剛才勉強憋住的哭嚎聲再也憋不住,委屈巴巴地哭喊出來,跌跌撞撞地要沖過來拉扯她,“娘你再說什么,難道我不就是太子嗎?”
哪怕大皇子是于貴妃的親兒子,她此刻也沒什么耐心,提起寬大的裙裾,“咚”的一聲將其踢開。這一腳一點都沒有收力,大皇子的腦殼先碰到堅固的船體,隨即重重落在地上,骨碌骨碌地滾遠了。
“天啊,大皇子的腦袋出血了!”
不知道是誰喊了這么一句話,然而于貴妃鐵血無情,看都沒有回頭看一眼,冷哼一聲,操控著術法將自己的指尖劃破。
只是這么普通的一個動作,卻好像耗盡了她渾身的氣血,整個人的面色霎時間蒼白起來,然而她卻無暇顧及,單腳踩著大皇子,操縱著術法將冒樂袖子上怎么也撲不滅的火苗引向了一邊羸弱纖細的少女。
一滴汗珠從于貴妃的額頭墜下——
終于可以了。
然而,她這口氣還沒來得及松到底,就看到了一幕讓她難以相信的場景——
“怎么可能?!”于貴妃失聲尖叫道。
作為古早瑪麗蘇小說的原女主,應止玥一直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好像風一吹就可以散掉,此刻也是如此。
然而在冒樂身上不停歇燃燒的真火,到了應止玥身上卻突然失了效,那點火苗引到后者長衣的時候,連一點煙都沒有燒起來,無聲無息地湮滅了。
于貴妃盯著手中的天秤神符,試圖再次跳動手指引動火苗,然而神符顏色發灰,只能勉強地跳動在冒樂的身上。
于貴妃眉頭微蹙,憤怒和挫敗在她的眼眸中交替閃爍。她想要咆哮,想要發泄出心頭的不甘。這時,一片素色的雪遮蓋住她的視線。
應止玥半俯下上半身,用指尖去勾冒樂衣袖上的火,笑瞇瞇地看向于貴妃,“貴妃娘娘看起來好像很著急的樣子,是在等著這個嗎?”
于貴妃張了張嘴,面色更灰一分,“李念……這個死騙子,竟然敢騙我——”
“清音觀主沒有騙你哦!睉公h伸出兩根指頭,
“只要你用炙火燃燒的人可以滿足兩個條件,就可以利用這個符,治好大皇子的痼疾。”
一個是需要尋找這個世界的氣運之人,或者說就是要找到《活著好累,要不死了算了》小說的主角,另外一個則更簡單,就是這得是個活人。
應止玥嘆了一口氣,極為輕柔,卻如雷霆之聲響徹在于貴妃的耳邊。
“誰告訴你,我還是個活人呢?”
正如之前的惡鬼所言,五刑玉是個極為雞肋的法寶,哪怕現在應止玥已經破掉了這么多刑口,它所起到的作用也極為有限。
只能幫她重塑人身,看起來真的是個人——
哪怕是在于貴妃找了這么多的道士來實驗試探,應止玥看起來也是個人。
可再怎么看起來,她也是個故事一開頭就斷氣的死人啊。
聞言,于貴妃像是瘋了似的拼命地揮動手中的符,試圖喚醒應止玥的氣運。然而,那自然是一片死寂,沒有任何反應。
于是,哪怕是應止玥也沒有想到,一向以雍容穩重形象視人的于貴妃,發起瘋來會這么嚇人。
“你還我兒子的氣運!”于貴妃娘娘像是失去理智的狂風,她瘋狂地揮舞著手臂,長袖翻飛,眼中充斥著狂亂和憤怒,釵子因為這番動作滑落,頭發凌亂地披散在肩上。
大皇子不能治好腦子等于他不能登基,等于于貴妃不能當太后執掌后宮前朝成為二代慈禧,等于成王敗寇她要青燈古佛相伴,可能還要給老白臉皇帝殉葬。
老白臉,嘔。
她的動作異常狂亂,在手指指向應止玥時,她竟然用力一抓,仿佛要將應止玥的氣運直接撕裂出來。猝不及防間,應止玥的脖頸被她劃破,一兩滴秾麗的血液滑落出來,緩慢地滴進于貴妃手中的神符,洇出淡淡的緋紅色。
冒樂的系統早已蔫成一條死狗,唯有吸吮到血液時,猛地支棱起來,支撐著她的脖子伸出道詭異的弧度,前去接應止玥頸間滴落的血液。
冒樂:啊,不是,他爹的。
于貴妃身邊的親衛和道士也被她的狂暴嚇得后退數步,紛紛回避,生怕被牽連其中。而于貴妃自己卻毫不在乎,她的榮辱成敗盡數寄于她的兒子身上,此前的運籌帷幄都是在錨定大皇子的頑疾會被治愈的基礎上。
多年籌劃一朝成空,于貴妃不瘋誰不瘋。
應止玥確實沒想到于貴妃的反應,如果于貴妃是要用符咒或者術法,那都沒有問題。但誰能想到于貴妃準備肉搏,直接掐死她?
正所謂亂拳打死瑪麗蘇原女主,因為血液大量流失,暈暈乎乎間,她的腦子只冒出一個想法:那些殺不死我的還不如直接殺死我,失血直接掛掉的樣子真的很丑啊!
“夠了夠了,馬上就夠了!于貴妃你再堅持一會兒”系統再不見早前低靡的狀態,聲音興奮得肉耳可辨,白云背后勾出雷電的痕跡,仿似暌違的天劫終于在此刻落下。
恍惚間,應止玥好像聽到誰在喚她的名字。
大小姐:等死中,勿cue。
殘月低彎,船帆高高張開,船體輕輕搖晃,海風帶著苦澀的咸味拂過船舷。天空被烏云籠罩,星辰如滅了一般,海面泛起層層波濤,掀起千堆浪花。
大風呼嘯,鬼影幢幢,一道淡近似無的溯雨涼味吸入鼻腔。
應止玥:說好的死前走馬燈,為什么自己見到的全都是鬼?!
直到李夏延驚呼出聲:“鬼……這些鬼出來了!”
應止玥才知道自己沒有出現幻覺,而是原本被于貴妃召喚出來的鬼,真的從封印中跑出來了。
天空突然雷鳴轟鳴,電光交織,照亮了鬼魂們猙獰的面容。
一陣深邃的黑云遮掩天際,烏云如堆積的幽鬼,迎風咆哮。鬼氣森森的陰雨下,于貴妃的手被一道閃電齊根斬斷——
不,并不是閃電,只是那人的動作太快,晦明倏爍著令旁觀者產生雷劫的錯覺。
突然,一股強大的能量從那人的身上釋放而出,如黑色的雷電一般貫穿云層,撕裂夜空,將大地籠罩在陰沉的陰影之下。
而當那片光影偏移后,近在咫尺的岸邊土地,正在大片大片地龜裂開。
他緩緩升至半空。
在這一刻,從鬼庭的地底深處,無數被封印的鬼魂被鬼界宗主的召喚喚醒。他們紛紛浮現,形態各異,匯聚成一片晦澀的凄風慘雨。
寒意襲來,大地顫栗,而陸雪殊的面容在黑暗中隱匿,并不清晰。他的手輕輕一揮,鬼影們如被釋放的猛獸,哀嚎著涌向天際。
風勢狂怒,扯碎了夜的幕布,大地顫抖著,仿佛在為即將降臨的災難而哀嚎。鬼魂們紛紛發出陣陣凄切的嚎叫,那聲音深沉而詭異,如同千年來積蓄的哀愁在此刻一并爆發。
古語云,能夷萬鬼而駕御者,宗主也。
新雨的氣息鋪天蓋地,鐵銹味的血液彌漫在滲入船艙的海水中,應止玥不受控地輕輕咳了一聲,一旁傻望著自己斷手的于貴妃終于醒過神來。
一邊的大皇子氣息微弱,腿被鬼魂咬掉了大半截。于貴妃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后知后覺地顫抖起來。
“好一個宗主!”于貴妃一揮臂,甩開身邊想去咬她手指的鬼,憤然怒吼道,“枉你還是國公府的世子,就這么心甘情愿做應家的狗嗎?”
應止玥喉間全是血沫子的味道,但聽到于貴妃的質問,一時之間竟是連咳嗽都忘了。
是,陸雪殊是鬼界的宗主這件事情,就算應止玥之前沒發覺,在船上這么長時間,多多少少也感覺到了一點。
可他和陸府的陸雪殊有什么關系?她和那位世子完全不熟好嗎?!
總不能因為都叫陸雪殊,就這么亂來吧。
此時,李夏延和貞靜公主趁亂跑了過來,慌慌張張地扶起柔弱咳血的大小姐。
雷電鍍在海面上是星點的白,雪如銀練,陰云下的人面容被映亮,這樣的昏暗視角總會照出點陰森刻薄?绅埵侨绱擞纳畹暮庀拢允歉蓛舻,如引雨濯雪,看不出在殺生。
“你在放什么屁?”貞靜公主一邊手忙腳亂地攙扶她,一邊還不忘了吐槽,“不說別的,你看看他的臉,再看看別的男人的臉,你覺得世界上還有幾個陸雪殊?”
“大小姐,你是不是和他廝混太久,都忘了正常男性是什么模樣?”
應止玥:“我覺得陸雪殊挺正常……”
其實連于貴妃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的話會引起陸雪殊的注意,但他著實停了下來,回道:“否!
于貴妃:?
他說:“我只會做姑姑的狗!
應止玥再也繃不住,噎出了一口淤血來。
再后來的一切發生得極為迅速,一直到應止玥站在岸上,望向恢復平靜的海平面,仍有種突兀的異樣感。
——就這樣結束了?
剛剛,在陸雪殊伸出手欲拉住應止玥時,附身在冒樂身上被打得只剩一絲電量的系統發出“滋滋”的電音,分貝極高地尖叫起來:“他就是小姝!陸雪殊就是小姝!你還想不想讓你的兒子恢復過來了?”
《活著好累,要不死了算了》的原文中,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一位充滿王霸之氣,一出場就震懾住大小姐的湯姆蘇男主,只有蘆亭山上陰陽怪氣的啞巴侍女,也不怪系統沒有偵測出來。
拜托,古早言情小說里面,哪個正常的男主會跑去做侍女啊?
還是被頤冠氣使的大小姐折磨到壞掉的啞巴侍女。
還好,系統終于在最后的決戰時刻發覺到了這個最重要的關鍵點,雖然不算完美,但陸雪殊也可以勉強滿足天秤術法的條件。
于貴妃也不是啰嗦的人,當機立斷,她捧著自己的斷腕,俯身用嘴叼起淹在血水里的神符,催動著身上的最后一點力氣,發動了它。
閃電劈過的輪廓太過于皎潔,足以將下面發生的一切都掩埋。因此,即便是應止玥自己也不清楚冒樂是怎么死的,而已經和于貴妃簽訂新契約的系統又為什么沒有成功換掉宿主,而是一同湮沒于深海。
大皇子是否變得聰明仍未可知,但是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是——
“陸雪殊居然真是我侄子?”應止玥拾起五刑玉,郁憤的心情已經無法遮掩。
他既然早就發現了,居然敢一直瞞著她?!
李夏延覷了她一眼,“要是你一早就知情,還會和他在一起嗎?”
大小姐干脆利落道:“當然不會!
李夏延:“……”所以說能和大小姐在一起這么久的人,怎么可能正常?簡直就是心機到步步為營,一早就敲定“姑姑”的名頭,這樣即便正大光明地出現在應止玥身邊,惹得身邊人驚疑,應止玥也不會往別的地方去想。
甚至李夏延自己也沒有想到,應止玥根本就不知道此陸雪殊正是彼陸雪殊!
怪不得表妹連枝說他一肚子壞水,好在壞人不長命,好人活千年,陸雪殊這可不就是死了。
想到這里,李夏延猛地搖搖頭,她這就又被大小姐清奇的邏輯帶到溝里去了,沒忍住道:“你還好嗎?陸世子……已經沒了。”
李夏延看著溫和秀氣,其實性格大大咧咧,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反而是貞靜公主粗中有細,很是心思細膩。
不過現在貞靜公主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只有她一個人陪著應止玥……哦,還有一個剛剛把五刑玉親手遞給應大小姐,現在正不知因為什么原因,渾身都在瑟瑟發抖的惡鬼。
海岸邊彌漫著一片詭異的靜默,應止玥站在無波無瀾的大海前,沒有說話。
既然陸雪殊喪身于此,那這片大海就是他的棺材了。
之前他對小姝棺材的怪異反應終于得到了解釋,可卻已經失去質問的時機。
應止玥垂下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指,指尖顏色微粉,余下的皆是珠白,應該要找他幫自己補色了。
她沒有覺出傷心,也沒有什么憤恨不甘的情緒,一片花落都能惹得她傷懷垂淚,可她現在眼眶空空,并沒什么太濃重的情緒。
唯一于大片空白的浪花中滋生出來的,竟然是驚訝。
好奇怪,陸雪殊竟然會死嗎?
無論是小姝還是陸雪殊,應大小姐嬌氣傲慢,身體卻虛弱,無論處于何種境地都面臨著更危急的境地,再加上她向來對生死不太在意,也就從未想過,陸雪殊也可能會死的。
李夏延終于察覺到自己說的話不太對,但畢竟不擅長這個,字斟句酌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哎呀,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死了也會變成鬼!
應止玥便輕輕地笑了,“便是陸雪殊做鬼,我也不會放過他的!
這當然是一句玩笑話,術法不通人性,嚴謹地按照既定的規則運轉,簡單,卻也直白,無可逆轉。
于貴妃成功發動它的那一刻,陸雪殊的結局已定。想要拯救大皇子的腦子,天秤另一端的人,怕是連渣滓都不會剩下。
陸雪殊死了。
在她沒有想好怎么質問他前,就這樣突兀又正常地消隱在晨露揮發的煙氣前。
甚至連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亦不可考,左不過是“要靠岸了,要再吃一頓魚嗎?”亦或者,“不要蹬被子,我的大小姐!
匱乏瑣碎的小事,連提及的必要都沒有。
太好笑了。
應止玥想。
他怎么可以就這樣——
他怎么能——
他怎么敢死呢?
“真的嗎?”芩雨的氣息自后向她覆蓋,系住披風扣子的手指太涼了,大小姐被凍得微微一顫,卻聽到身后人含笑低聲說,“那我好可憐啊!
藏匿的情緒突然崩解開,無數的問題炸開在她的唇舌邊,堵住了咽喉,連哽咽都是遲來。
應止玥緩緩地回過頭,她想要做出點什么回應來,但身體卻是遲緩的棉絮,直到被溫柔地擁進陸雪殊的懷里。
她什么都沒問,可他卻像是已經知道了。
海風之下,呼吸間帶著冰涼的血味,陸雪殊的輪廓便變成她最喜歡的啞巴侍女了。
空山新雨下,離船泊岸,便只當故人歸。
撥雪尋春
初日染霞, 海邊蒸騰的泡沫也被染成淺淡的櫻粉色。
岸邊人氣息凜冽似雪,看上去仍是初見時干凈的模樣,朝霞初渡, 幾乎要讓觀者以為這是場尚未醒來的幻覺。
——不過, 當然不是幻覺。
這倒不是說清音觀主的法術失了效, 而是正如同應止玥一樣,陸雪殊……或者說小姝, 也死了。
既是死了,自是沒辦法再上山尋她。
一陣如死寂的沉默中, 一旁的惡鬼哆嗦著腿,終于忍不住,小聲道:”兩位大人,如果沒有旁的事, 小的就先行撤下了?”
早晨的光線很不錯, 把惡鬼可怖的樣子都照出幾分可憐兮兮來, 應止玥側身看向他, 終于回憶起來這個人是誰——
自己剛死的時候,差點被兩個惡鬼賣給清音觀主換冥珠,應止玥要殺他們的時候,被一個老鬼前輩用一塊五刑玉救了下來。
話說回來,這贗品五刑玉又是從哪里尋來的?
在大小姐涼涼的注視下, 老鬼這回是真的要哭了。
除去有編制的閻王府成員,閑賦在家的惡鬼生活非常清閑,清閑到他都有些無聊了, 平時就四處閑逛, 如果看到幼童,還可以嚇上那么一嚇, 非?鞓。
就是在閑逛的時候,他在蘆亭山上看到了一塊孤零零的五刑玉。
五刑玉的穗子染了血,深紅色的一小縷,老鬼看左右只有個死人,便將其偷偷撿走了——
也是到后來,他才知道那個死人就是比閻王還要閻王的宗主!
敢撿宗主的東西,他真是不要命了!
正好遇到應止玥,他就把這個麻煩速速處理了,清凈了事。
老鬼悔不當初,狠狠給了自己一個嘴巴,“饒了我吧,我鬼迷了心竅,豬油蒙了心,不然說什么也不敢。
小姝帶給大小姐的東西,兜兜轉轉用另一種方式回到了她的手心。
見沒人將注意力放在老鬼身上,他轉了轉眼睛,“嗖”的一下竄走了,李夏延“欸”了一聲,轉頭去追,轉眼又只剩下他們兩人。
海浪聲聲,應止玥沉默了很長時間,指尖觸在他的肩上,聲音很輕:“很痛吧!
她在尋找小姝的時候,自然也見過地獄的景象。一座座青灰色的城墻高聳入云,布滿裂縫和蒼苔,給人一種朽壞和死寂的感覺;煦绲暮诎祷\罩著一切,地面鋪滿尸骨,腥臭的血腥氣味撲面而來,冥河橫亙在地獄中,黑沉的河水流淌不息,當中漂浮著無數冤魂的鬼火,閃爍著幽幽的幻光。
也有小鬼邀請過她去地府的更深層逛一逛,陰曹地府的宮殿莊嚴古老,巨大的黑色寶座高聳在中央,陰司判官威嚴地端坐其上,審判著幽魂的罪行。四周是無邊無際的刑場,鎖鏈懸掛著各種各樣的刑具,鬼卒們嚴陣以待,面目猙獰,手持利器,時刻準備著對逃魂進行捉捕。
人們在這片灰暗的地方游離徘徊,他們面容扭曲,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之中,偶有和她視線相對的,還來不及開口,便被不客氣地勒住肋骨,丟到身后的無間煉獄中去。
烈火燃燒的火坑、刀山劍樹、油鍋烹人……
應止玥生得美麗,心卻著實涼薄,沒什么太多的觀感,難生出什么多余的憐憫之心,只嫌棄濺出的油星弄污了她的鞋襪。
可大小姐確實從未想過,她被奉承著遙遙走過煉獄角落時,小姝或許就與她一墻之隔,裙角曳過枯澀的哀嚎聲,卻不曾停留。
陸雪殊笑了。
她的手指冰涼,他的也不熱,相觸時也并不溫暖,更像是兩截冰搭在一起,“我都不記得了。”
應止玥一怔,轉過頭去時,卻只見到他神情澹澹,是真的不在意模樣。
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
酷刑審判的人尚有轉世重生的希望,而彼時的小姝自不量力,非要去承擔天道眼中“早該死了”的女主命運,自然是死得不能再死。
痛楚和怨念都不屬于陸雪殊,畢竟他只是碎成粉末的尸骨,沒有多余的器官去承載這些,視線和記憶都昏茫,大概是落在灰藍色幕布的樹梢上,陰間繪卷迭綿,他也不過充作令大小姐隨意一瞥的邊角余料。
可陸雪殊連大小姐的樣子都記不清了。
細水上垂落的釣竿,應止玥支著下頜時昏昏欲睡,對釣上來的東西漠不關心。
蘆亭山的雨色如煙,他被束于“小姝”的身份被指使著去月中尋桂時轉過頭,又見她倚在空濛霧氣里,很疑惑地看他一眼,“還有什么事嗎?”
他對挑剔矯情的大小姐尚未生出過多情愫,只是偶爾會生出微妙的惡意。
——她也會在意什么人嗎?
下山路暗雪重重,褚色深濃卻浸水無聲,他失血過多,冷冽的香氣環繞,唯有木箱被生悶氣的大小姐踢出“骨碌碌”的聲響。
明明已近昏厥,他卻忍不住笑了一下,想她果然是壞脾氣的大小姐。
應止玥不知想尋之人只隔咫尺,潭影遠山,她嗅到極淡的血氣,后腰被石塊刮破前,憤怒地罵出聲:“小姝,你是不是死了?”
陸雪殊笑得牽動身上的傷口,可細細綿綿的痛楚卻又不來自于此,山居歲月回首時,見她衣裙落在昏黃暮光下單薄的影子,彼時滋生的微小惡意鋪天蓋地蔓延開,現在才了悟。
可又太晚。
小姝已死得不能再死。
但還是要說。
——可我的命,明明是大小姐的。
五陰熾盛,起造諸業。都說人生八苦八難,可他連承載諸苦的冗余都不存,唯有這句執念莫名其妙黏著在他的尸骨上。
他不該死在這里,他不能被旁人殺去。
他只能死在她手里-
話雖如此,也不代表應止玥會輕松原諒他啦-
碧水鳥縈堤,又是一年春未綠的好時節。
應止玥又搬回了京城的府邸。
于雙娣成了悲傷的寡婦,只好找和黃公子眉眼相似的替代品來懷念舊人。又因為貞靜公主可以替她搜羅來天下的男美人,她將散落各地的僵尸召回,由貞靜公主定期提供罪犯來投喂僵尸,聽聞犯了□□和□□罪行的罪犯最受廣大僵尸群眾歡迎,供不應求。
說是貞靜公主可能不太恰當,現在她已經登基成了新皇帝,法術的運轉失效,于貴妃被逆行的法術吞沒,大皇子的癔癥沒有治好,但是他對大皇子妃冒樂極為深情,自愿殉情。
而在聽聞大小姐回府的當天,小蘋就收拾好包袱,非常麻溜地回了府。
與此同時,她非常驚喜地發現,大小姐終于對陸雪殊翻臉了!
應止玥發現陸雪殊的真實身份后,自認為沒有把他趕出府,完全是自己脾氣太好。
這日,應止玥出來選花枝蘸水時,梨花搖簌成雪,落入一汪清冷的寒潭里。
應止玥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陸雪殊不顧旁邊侍從震驚的眼神,幾步追上去,什么清冷疏離感消失得干干凈凈,近乎要將整個人纏上去。
“姑姑,可以原諒我嗎?”
“不可以。”
他呼吸的氣息撲濕她耳畔,姿勢親昵得似乎是在銜咬,很可憐的樣子,“姑姑之前勒令我親你的時候,分明不是這樣說的!
想起這件事,應止玥就生氣。很久之前在代城的時候,陸雪殊莫名其妙非要她答應,說什么“可以生氣,但是最后一定要原諒他。”
那時候,應止玥還以為他說的是小姝的事情,哪成想他是預謀已久,早就預料到今天了。
他可是她侄子!
這個變態。
奈何她確實應承過他——不過她也沒說過,自己會生氣多久吧。
“怎么樣才能不生氣呢?”陸雪殊毫不氣餒,活脫脫一條粘人的狐貍犬。
“怎樣都不!
“那今晚還要一起睡嗎?”
“當然。”
“原諒我了嗎?”
“沒有!
浮蒼淺淺,堤岸邊濃綠快要滴濕兩人的衣擺,剛挑起的燈火照入亭湖。
曾止蘆亭山,殊雪皆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