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VIP] 第 141 章
清筠宗。
身著縞衣的弟子穿梭在宗內, 面容肅穆。
宗主隕落的第七日,眾人似乎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弟子們一如既往, 按部就班的修煉,唯一的改變便是,他們暗中拿出了積攢很久,用來買藥草法寶的靈石,將靈舟購了一批又一批。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宗主,死于荒域魔君釋玄之手。
釋玄曾是清筠弟子, 名為顧赦,如今宗主不在了, 他們力雖薄弱,也要為清筠清理門戶。
遠在靈魔界又如何, 他們一定會乘靈舟殺過去, 不報此血海深仇,誓不為人。
清筠宗之外, 過往再繁鬧的城池,最近也是一片沉寂。
大街上,來往十之八九,都是穿著素白縞衣的修士, 各地商閣靈舟空空如也。
及至晚間,傳出些風聲。
上弦宗、劍宗和天音宗等仙門宗主,將聯手伐魔, 誅殺荒域魔君。
“不可, 憑你們殺不了他的,”得了自由的虛影, 攔住幾人道。
“此魔兇惡,只要有一息尚存,那片魔土會給予他源源不斷的力量。要想伏魔永絕后患,只有請君入甕,等他來修仙界才有機會。”
劍宗冷著臉將桌案一把拍碎:“仙使話說的好聽,他現在在修仙界人人得而誅之,所有人都想殺他,你是他,你會蠢到來送死么!”
虛影并不動怒,淡然而篤定道:“不,等他醒來一定會來的!
現在,只需要在修仙界布下天羅地網就夠了。
一旦顧赦現身,他以司命之名起誓,定叫其有來無回,為六界除了這魔害。
路天沉靈柩前,安靜跪著一個蒼白纖瘦的身影。
“師妹,”慕天昭蹲在旁側,看著不吃不喝不說話,整整七日的人,低聲道。
“休息一會吧,倘若師父看到你如此,九泉之下都不會安心。”
他知道這是句廢話,因為他師父是死在魔刀和雷劫下。
神魂俱滅,尸體帶回來不久都被化成了灰燼,真正的尸骨無存,魂飛魄散。
靈柩里,都是空的
“師兄,”沙啞的聲音響起,這是悠悠回來后第一次開口。
她側過頭,眸子看著他:“師兄是這些天,唯一一個,沒在我耳邊提醒我,是顧赦殺了爹爹的人。”
慕天昭喉間微梗,像堵住了般。
他比那些人更恨顧赦,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碎尸萬段,但他不會在悠悠面前提及,他知道,她才是最悲痛煎熬的那個。
“你沒有做錯什么,”慕天昭輕聲道。
悠悠纖細的睫毛顫了顫,看向她親手放在貢品位置的東西。
一把軒轅弓,一柄吸走路天沉所有靈力的魔刀,還有九個泛著金光的菱形仙核。
“師兄,那天我暈了,你看到天門在哪嗎。”
意識到她想做什么,慕天昭毫不猶豫道:“不行!
悠悠那日回修仙界后,拿起軒轅弓,發了瘋似的射殺了九個金仙,還有三個危急時刻,趁悠悠吐血倒地,找到了鐘離霓裳和天門,逃回了天界。
慕天昭想起那日悠悠射殺金仙的情形,一陣后怕。
悠悠雖能拉開軒轅弓,但畢竟是神器,她如當年催動輪回鏡的鬼王般,需要以身體承接神器之力。
他當時趕到,悠悠化身已經變成碎影消散在半空,持弓的真身,臉色白的嚇人,手掌鮮血染紅了弓弦,追殺著第八個金仙。
待第九個金仙在神弓下魂飛魄散,她真身裸露在外的皮膚,已經浮現出血絲,神魂更是羸弱到如風中殘燭,整個人倚在樹下,意識渾噩昏沉,若非如此,悠悠死也不會讓剩下三人逃了。
“圣獸說了,你不能再碰神器,連普通的靈器都不能碰,否則撐到極限的神魂和真身,會頃刻瓦碎,連命都沒師妹!”
悠悠握住還沾有血跡的短刀,在慕天昭發紅的眼睛下晃了晃:“你看,我沒事!
慕天昭把短刀奪走,一言不發的抬手,擦拭她嘴邊頃刻溢出的鮮血。
他看著她蒼白如紙的臉色:“你一定要如此嗎!
“師兄,如果我不殺了他們,我死都不會瞑目!
慕天昭握緊手:“我們可以等飛升后”
“不,我等不了,”悠悠搖頭,眼里淚珠和血絲混在了一起,“我要他們陪葬,一個都逃不了。”
慕天昭沉默了良久:“那顧赦,你打算如何。”
悠悠一默,看向了染血的魔刀。
夜間,悠悠一襲縞衣坐在長廊間,懷里抱著軒轅弓。
“我想,其中有誤會,”酆昱在她耳邊道,“絕非他本意。”
用神器接連弒仙后,悠悠身體已極度虛弱,一點微風都能讓她臉色慘白。
聽到酆昱的話,悠悠睫毛微微顫著,眼尾發紅,一聲不吭的抱緊軒轅弓,整個人蜷縮起來。
她知道
縱使顧赦有一萬個殺爹爹的理由,也不會這樣對她。
所以她只能把恨意放在那些仙人身上,他們同時毀了她心中兩個最重要的人。
她要他們一個也逃不了,全部陪葬。
“噗,”悠悠無端吐了口血。
污血里,混著遭神器反噬的臟腑碎片,她握著軒轅弓的指尖發顫,蒼白的近乎透明。
懷疑真身撐不了幾日,悠悠目光瞥向放置在一旁的短刀。
她不能再留著這里了。
她要去天界,殺了剩下的三人。就算再也回來,不能落葉歸根魂歸故里,她也要去。
*
荒域魔宮。
幽蛟紅著眼睛,守在床榻上重傷昏厥了七天七夜,還未脫離危險的身影。
顧赦身上,刀砍劍斬箭刺這些密集的外傷,雖十分駭人,卻不致命,可是他動用了本命火。
在尚未掌控本命火的情況下,強行驅使炎火,等于在以自己性命為祭。
身為守護靈,能察覺到顧赦些許心境的幽蛟,恨不得嚎啕大哭。
他主上,是打算與誰同歸于盡的。
差點就死了。
現在的顧赦,虛弱到即便是個凡人,都拿把刀能取他性命。
幽蛟不敢讓旁人靠近,自己守在床邊,接連守了七日,到了第八日傍晚的時候,他終于看到床上的人動了下。
幽蛟欣喜若狂:“主上主上?!”
后一聲不再是驚喜,幽蛟看著剛蘇醒的顧赦,僅是睜眼的剎那,是平靜的,接著他便跌撞的下了榻。
不過幾許動作,顧赦吐了大口血,半跪在地,幾乎要重新暈過去。
“主上別亂動,先躺回去。”幽蛟驚聲,想去攙扶卻被揮開。
顧赦咽下一口血腥,抬起沒有半點血色的蒼白臉頰,掙扎著站起來。
他要去修仙界,
他要去跟師姐解釋,
他沒有,他真的沒有
“顧赦,”
忽地,他懷里的泥人動了,里面傳出一個平靜的聲音。
“再來一趟閻羅山吧!
察覺到不善,幽蛟怒喝:“主上快死了去不了!”
可惜泥人話落瞬間沒了動靜,根本聽不到他的憤怒。
“主上別去,以后再”
幽蛟話沒說完,顧赦染血的食指落在他額頭。
來自靈主的魔血讓幽蛟瞬間沒了抵抗之力,他視線的最后,是一雙布滿血絲,幾近崩潰的漆黑眼眸。
他沒見過這樣的主上。
*
閻羅山。
足足八日,空氣中仍彌漫著那日雙火碰撞的恐怖余威,方圓百里沒有半個生靈靠近,像是陷入了永恒的死寂。
顧赦趕到時,已經耗費了所有力氣。
重新裂開的傷口,鮮血溢出,染濕了他的衣襟。
天邊月亮褪去了那夜的猩紅,鋪上了層清冷,顧赦抬眸看到站在山石邊的消瘦身影,他跌跌撞撞跑去:“師姐,你聽我解釋,我”
“我不想聽,”悠悠語氣冷漠。
顧赦愣住,抬眸看到月輝覆蓋下的面頰,露出前所未有的冰冷。
“你在這殺了我爹爹,”她抬起那把還染著血跡的短刀,給他看。
“用的這把刀,”
顧赦張了張嘴,還沒發出聲音,那刀尖刺來,插在他心口處。
不深,不致命,甚至比不上別處傷口嚴重。
可他疼的失去了所有知覺,全身動彈不得。
看到鮮血從刀下浮現的那刻,悠悠握著刀柄的手顫抖的厲害,喉間涌起一抹腥甜。
她沒敢看顧赦的眼睛,也沒有力氣再往深處刺。
她如木頭人似的,僵硬的拔出短刀,扔在了地上:“我不會再來這里,你也不必去修仙界找我。我要去天界了!
話落,悠悠轉身離開,身后卻傳來吐血的聲音,她身形一僵,看到腳邊地面顧赦搖搖欲墜的影子,似乎無力支撐了,跪俯在地。
“別去,”他喑啞的嗓音響起,悠悠衣角被極其微弱的力道拉住。
“師姐,別去”
悠悠手指將掌心軟肉掐的死緊,好似快窒息了般,顫抖的吸了一口又一口氣,才從喉間擠出冰冷的嗓音。
“今晚就走,你不必掛念,也不必白費功夫去修仙界,我再也不會出現在那了。”
話落,悠悠想走,卻怎么都邁不開步。
她拼命的遏制想回頭看顧赦的沖突,他是不是傷的很重,怎么抓她衣角的力氣都好像沒有了。
她又不敢,死死遏制著,她怕一回頭,就真走不了了。
爹爹的仇還沒報,她被神器反噬,也活不了幾日了,黃泉路上沒有那些人同行,她死也不瞑目。她不把顧赦傷狠些,他會追來修仙界,那里全是想殺他的人。
遠處望著這一幕的青衣身影走了過來。
悠悠臉色微變,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
衣角從指尖劃過,沒有一點余力挽留的顧赦雙目猩紅,噗的吐了口血,視線一片昏暗。
慕天昭目光越過悠悠,落在她有意無意擋在后面的身影,他眼中的殺意閃了又閃,最后在悠悠緊盯中平靜下來。
“師妹,該走了!彼鬼,朝她伸去手。
悠悠手指微顫地搭上去,借力邁開了步。
顧赦模糊的視線望著兩人離開的身影,掙扎站了起來,想追上去,沒幾步又跌倒在地。
“師姐等等我”
沒有任何回應。
顧赦怎么都追不上,眼睜睜看著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歇斯底里喊著:
“師姐!師姐!師”
聲音戛然而止。
一個從暗處躥出的身影,拾起地面的短刀,惡狠狠的捅入顧赦腹部。
森冷的月光照在酆隗臉上,他帶著猙獰痛快的笑,拔出了那把短刀,看著手無寸鐵之力的顧赦,又一次將鋒利的刀刃插進他腹部。
顧赦所有表情凝固在臉上,往地面倒去。
酆隗卻未就此停手,笑著按住他的肩,另手將血淋淋的魔刀,再次捅入青年腰腹。
一刀,
又一刀,
“顧赦,你也有今天!
*
山外,悠悠猛地停住腳步。
她松開抓著慕天昭衣袖的手,聲音微顫:“我要回去,顧赦好像傷的很重。”
她轉身往回頭,這時,一條黝黑的身影穿過云霧,落在了山里。
緊接著,便是撕心裂肺的喊喝。
“主上!主上——”
幽蛟似乎哭了,哭得很傷心。
悠悠停在了原地,幽蛟是這世上,唯一不會傷害顧赦的人了
山石前。
幽蛟望著渾身是血的顧赦,無力阻止他的氣息一點點消散,絕望得嚎啕大哭。
“哭有什么用,”
一個纖細的灰裙身影,不知何時出現的。
她走來,將手指搭在顧赦血淋淋的胸口,護住了他最后一絲心脈。
“帶他走吧,還有救,”
幽蛟找到了救命稻草,感激萬分的點頭,化成人形哭著將顧赦背了起來。
他余光掃到那柄血紅的短刀,眼底發紅。
路杳,路杳她怎么能,怎么能這樣對他主上。
*
天邊下起了細雨,悠悠朝來時路走去。
慕天昭看著她沒有血色的臉頰,將人往身邊攏了些,撐傘擋住飄向她的雨。
悠悠面無表情的走,走了一半,她忽然想起什么,聲音顫著要哭出來。
她道:“師兄,顧赦沒帶傘,他會淋雨的”
慕天昭看著悠悠滾落的淚珠,心也跟著下起雨來,他勉強扯起一抹溫和的笑,抬手想摸摸對方發頂,出聲安慰。
可他還沒碰到她,纖瘦蒼白的身影便噗的吐了口血,軟軟的倒了下去。
“師妹——”
第142章 [VIP] 第 142 章
七年后。
妖界, 通天大陣再次運轉起來。
傳聞中可抵達六界任何地方的陣法內,身姿挺拔的青年,背負長劍, 伴隨著刺目的陣芒消失在原地。
與此同時,九重天上,一道菱形陣法閃爍。
剛從屋內出來的悠悠,被院內過甚的陣法光芒刺得抬袖遮了遮眼。
待院內陣芒消失,悠悠視線一片花白,還沒緩過來,一聲驚喜的“路杳!”響起。
負在后背上, 修補好的曳影劍搖搖晃晃,蕭町三步并兩步, 從院子里躥到悠悠身前,恨不得來個熊抱。
自修仙界一別, 兩人再未見過。
七年時間與修士而言, 實在算不得長,但世事無常, 其間發生的事太多,如今天下動蕩,各界面臨處在改天換地的微妙時刻。
這局面下,能再次相見, 實在是來之不易的驚喜。
悠悠一動不動站在檐下,
待蕭町湊近,她才徹底看清了那張白白俊俊的臉龐, 認出是誰, 懵了會,難以置信道:
“你飛升了!
蕭町揚揚下巴:“厲害吧!
悠悠露出驚訝之色, 張了張嘴,還未開口,就被蕭町用劍柄輕敲了下腦袋。
“我說你在天界待了幾年怎么變傻了,這也信,二十來歲就得道飛升,你當我是萬古奇才呢,就算是當年的路宗主”
話音一頓。
路宗主當年身殞,對整個修仙界都是沉重的打擊,大家都很傷心,而最難過的莫過于路杳了。
蕭町暗惱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
好在他定晴一瞧,悠悠聽到這話后,神色沒有半點改變,嘴角勾著淺笑,仿佛早就從悲傷中走出來了。
蕭町松口氣,繼續道:“我是闖了通天陣讓妖盛星送我來的,他現在是乾字陣魂嘛,說點好話,放水走個后門還是不難!
他這話只說了一半。
妖盛星成為陣魂不過數年,尚未完全掌握大陣,要送人到上界著實為難他了,好在有慕天昭相助。
也是慕天昭,要他來天界看望悠悠的。
“我不放心,”
來之前,在下界,無暇抽身回去的慕天昭對他說。
“你去天界陪師妹,看到你,師妹應該會高興些!
雖然蕭町十分樂意看到悠悠,但現在,下三界局勢緊張。
靈魔界虎視眈眈,修仙界正處在風雨搖曳中。稍有不慎,他再回修仙界,說不定劍宗就沒了,蕭町自然想守護宗門到最后一刻。
慕天昭在這個節骨眼,點名要他來天界,多少有點以權謀私了。
不過慕天昭現在身份非凡,上界神君,又是清筠宗主,蕭町與劍宗都沒法拒絕。而且,他也挺想念悠悠,不知這位年少相識的小伙伴在天界過得如何。
此番看到人,蕭町才明白了點慕天昭的意思。
為何對方不放心。
蕭町望著與記憶中,氣質完全不一樣的消瘦身影。
女孩一襲素衣,面色透著好似常年累月積攢下的蒼白,烏發用一截青緞松松束著。
聽他嘰里呱啦說著,被他用劍敲頭,只淺淺笑著,從始至終都沒有其他動作和表情,一派恬靜溫和。
換個人,蕭町倒不覺得奇怪。
可她是路杳,他記憶中那個明艷的少女,別的不說,被敲腦袋,怎么也要‘齜牙咧嘴’地敲回來,半點不肯吃虧才對。
現在
他竟然從路杳身上,感覺到一股暮氣沉沉,宛如走向凋零的草木般。
“你在天界過得不好嗎,”蕭町不解。
這是他們所有仙修夢寐以求,也是窮其一生難以登及的天界仙域。蕭町一來,吸收了遠在靈氣之上的仙氣,修為蹭蹭漲,若非提早吃了慕天昭給他的固靈丹,蕭町甚至懷疑自己會突破到大乘境了。
數十年苦修,不及在天界待上半日,與天下修士而言,這里簡直是夢幻般的圣地。
“挺好的,”悠悠莞爾。
是挺好,至少還活著,本來七年前,她就該沒命了。
當年她追到天界,用軒轅弓射殺了剩下三個逃到天宮的金仙。
悠悠追來,沒想過活著離開。
數次驅使神器遭到的反噬,將她體內靈核震得稀碎,兩只腳都踏進了鬼門關。
九重天上,目睹了三位仙友隕落的眾仙,也萬萬不會放過她一個下界小仙修。
尤其她那一箭,還把天宮門匾穿破了,惹得天君勃然大怒。
以為必死無疑,但悠悠還是再次睜開了眼。
慕天昭救回了她,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讓天君對她既往不咎,之后她就留在了天界。
也只能留在天界。
神器反噬之力太過恐怖,即便悠悠活下來,也是修為盡失,病體支離,莫說穿過界門回修仙界了,連多行幾步路,都頭暈眼花。
七年間,她一直待在這座院落養傷。
清風吹過,幾片紅楓飄入亭內,悠悠坐下,沏了杯茶遞給蕭町。
兩人閑談了會兒,蕭町說了許多關于修仙界的事,都是遠在天界的悠悠不知道的,她聽得認真。
談及這七年發生的大事,怎么都繞不開靈魔界,和那個人。
蕭町好幾次脫口要把‘顧赦’兩字吐出來,念及來時慕天昭的囑咐,只好止住,以免路杳徒增愁慮。
他是極力避免了,話題到了尾聲,一抬眸,對面坐著的悠悠一眨不眨看著他,神態專注,好似還在等什么。
蕭町抿了抿唇,假裝看不懂準備起身,悠悠微微握緊茶盞。
“等等,”她睫毛忍不住顫了下。
“你知道,他現在怎么樣嗎?”
知道指的是誰,蕭町暗嘆了聲,還是沒逃過。
他揉著額角,盡量一臉輕松:“應該過得不錯,可威風了,在靈魔界叱咤風云,荒域已經吞噬了其他八域,顧赦一統了靈魔界,現在沒人能忤逆他了。”
悠悠眼簾低垂,默了許久,嗓音才輕輕響起,透著微啞。
“那就好!
一陣清風徐徐穿過,悠悠肩前發絲被吹動,她側頭看向亭外楓樹,如一片片紅色云霧的枝葉在風中搖曳。
七年,原來已經這么久了。
*
悠悠尋常是不出門的,外面的美景于她而言,還沒有院子里的小鹿草吸引人。
但蕭町千里迢迢來到上界,無論如何,她要帶對方,在天界觀賞一番才行。
幕院獨居一隅,尋常無人靠近,過一道天橋才是仙界之地。
“聽聞天界有個寶庫,里面有神兵問天!
與劍修而言,沒有比一柄劍器更吸引人的寶物了。
蕭町對問天劍早有耳聞,作為九天十地唯一誕生出劍靈的神劍,被其認主,無異是對一個劍修最大的認可。
“你想去看嗎,有些難,”悠悠稍做思索道。
“但”
她話沒說完,不遠處一群仙侍走過,注意到這邊,神色各異。
天界的仙侍大都容貌不俗,整齊的侍女服,行步在鋪了層飄渺白霧的地面,衣袂飄飛。
蕭町抬眸一瞧,露出幾分好奇與慕色,只是這抹看仙人的熱乎勁剛起來,就被耳朵捕捉到的話語沖涼了。
“是她,還活著呢!
“若非神君心慈,容得了她一個凡修在咱們天界待著。”
“真不要臉,要不是她仗著有婚約,死皮賴臉糾纏神君,裝可憐裝柔弱,神君早就娶霓裳仙主了,”
“可不是嘛,真以為有幾分姿色就能野雞變鳳凰,為所欲為了,說到底,不過是神君在下界的一個師妹罷了,哪及咱們仙主半分尊貴!
一陣譏笑灌入耳中,蕭町愣了秒,反應過來這些侍女指的是誰后,剎時冷下臉。
他就要上前理論,被悠悠伸手拉住,
在此地動手,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蕭町望著一群滿帶嘲諷的嬌容,胸膛劇烈起伏著,掛在背后的曳影劍感知到主人心情,顫動著發出警告低鳴。
悠悠將出鞘的曳影按了回去。
她對這些司空見慣,并不在意,但見蕭町怒紅的眼睛,心中微暖。
“別理她們,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她拉著蕭町欲走,另邊,為首仙娥卻不想就此罷休,瞄了眼悠悠眼眸,不知想到什么,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動。
一塊頑石無端出現在悠悠落腳之地,
仙娥嘴角微彎,只待這半瞎之人被絆倒出糗,徘徊在嘴邊的“瞎子”兩字時刻準備吐出。
但沒等到開口,電光火石間,她身體被股力量牽引。
“啊!”一聲慘叫響起。
悠悠低頭,看向突然撲倒在腳邊的仙娥,偏了偏頭。
她足下動了動,仙娥立即又大叫了聲,被踩著的手夾在悠悠腳和石塊之間,疼得她眼淚直冒。
“松開,快松開!”
方才的距離,悠悠難以看清對方面容,此刻發現仙娥頗為眼熟,稍一回憶,似乎是鐘離霓裳身邊的侍女。
她神色淡淡地移開腳。
悠悠鞋底干凈,在仙娥手背沒有留下痕跡,只紅了一片。
但仙娥緊貼石頭的掌心卻沒那么輕巧,被石棱劃破了皮膚,鮮血直流。
仙娥捂著手,察覺近在咫尺的氣息,不敢發作,強撐著笑,向緩步走來的男子行禮。
“見過狐主。”
被她喚狐主的男子,一襲紫袍,渾身散著股桃花香味,折扇在手掌敲了敲,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
“不愧是跟在霓裳仙主身邊的近侍,好生懂事,知道路姑娘眼神不好,用手墊著路石,以免人家行步硌到腳,真給仙主長臉!
蕭町微微睜大眼,認出來人。
是姬元囂。
妖界九尾天狐一族的老祖宗,地位甚高。
手掌被劃破的地方疼得厲害,仙娥一直跟隨霓裳,在天族頗有地位,何曾受過如此委屈。
但姬元囂出身涂山,且不說狐帝尚在,單是姬元囂本身,幾萬年前就邁入堪比仙域主的行列,身份尊貴,是她冒犯不得的。
涂山九尾一族與天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甚來往。
今日不知吹了什么風,把姬元囂吹來了。
吹來不說,還多管閑事,幫起了路杳這個凡修女子。
仙娥臉色難看,卻不敢多言,咬牙把委屈咽了下去,捂著流血的手行禮退去。
“你怎么來了?”悠悠問。
“當然是來看我”
念及悠悠身旁還有一人,姬元囂頓了頓,以蕭町從未聽過一種的奇怪腔道哼唱。
“她大舅她二舅都是她舅,”
悠悠:“”
蒼舒孑去神殿前,時常去涂山,那段時間不知教了些什么東西。
“涂山仙桃熟了,給你摘了個來,”姬元囂抬手,一截長枝掛著個桃,桃皮呈現金色。
“萬年才長了倆,族里搶瘋了,我趁亂給你偷來的。”
姬元囂說著,目光從自己手背傷痕刮過,眼神意味不明。
他當初怎么也沒想到,自己與路杳還有淵源。
這淵源說深也深,涼薄些說淺也淺,主要是嘗扯到神殿那位,非同小可,揣測不到那位神帝的態度,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姬元囂揉了揉額角,斂起思緒。
見悠悠不肯接過,道:“放心,萬年桃不一樣,你能嘗!
一般的仙藥靈果,以悠悠如今的體質無法吸收,百害無一利。
這些年,天界但凡有能給她嘗的東西,否管藥草還是仙果,都被慕天昭拿走了。
上次慕天昭拜訪涂山,要走了水葡萄后,盯著快成熟的萬年桃看了好幾眼。大坻見偌大的樹只有倆桃,實在少得可憐,保留的一絲底線,讓他最終沒有把主意打在上面。
一向溫潤沉穩的年輕神君,在這方面,稀罕的像個土匪。
涂山消息一向靈通,下三界的動蕩傳來,得知慕天昭不在,擔憂路杳在天界的處境,姬元囂才來走一遭。
見悠悠身邊跟著仙修,安心不少,送完桃交談了幾句,揮揮袖離開了。
僅此一役,仙界再美的景色,蕭町都失了興致。
修道之人其心需堅,見識過更廣闊的天地,無論修仙盡頭光明還是黑暗,在與之隔著巨大鴻溝的當前,心境容易受其影響,一旦對修道產生懷疑,道心受損,修為將止步不前。
回小院的路上,悠悠斟酌道:“仙界的人也不都是這樣的,有些仙人很好,就像在修仙界時,我們想象的仙人那樣,一派正氣,仙風道骨。”
蕭町明白了她的意思,揚起初見時,指點江山的笑。
“放心,我得道飛升的意志可不會變,”他隨手挽了個漂亮的劍花,
“不如己愿,那就改變它,方吾輩之志!
悠悠懸著的心放下,一路淺談,回了小院。
仙界沒有四季變幻,白天黑夜卻是存在,蕭町來仙界的第一日,寧靜的夜晚就被打碎了。
是夜——
以靈魔界為中心,突然復蘇的上古魔氣橫掃開來,令整個六界陷入巨大動蕩。
沉寂數十萬年,傳說中的魔界重現于世,在九重天上的仙界,都受到劇烈的沖擊。
令人顫栗的魔氣,帶著遠古的氣息,以摧枯拉朽之勢席卷了整個仙界。
眾仙驚慌出門,發現原本布滿星辰的蒼穹被黑霧籠罩,烏沉沉一片,空氣中蘊含的魔氣,將他們仙力瓦解,站都站不穩。
轟隆聲不絕于耳,到處是坍塌的宮殿玉階,宛如末世降臨。
“快看,九霄云殿!”
眾仙望去,只見屹立九彩祥云之上,象征仙域最尊貴的九霄云殿,“轟”的一下,被無形的力量撕裂成兩半。
身處仙界,蕭町本就警醒,察覺不對第一時間出了門。
見漫天魔氣猶如潑墨席卷天穹,他心下驟沉,知道慕天昭等人阻止顧赦的行動,多半失敗了。
按下擔憂,蕭町去了悠悠房間。
時間緊迫,他大喝支會了聲,閉眼闖了進去,誰知里面空空如也。
深夜難眠,悠悠提著盞燈出了門。
她手中的燈盞,盞內放置的不是明燭,而是一顆明珠。
她居住的院落,夜晚也沒有燈,全靠夜明珠柔和的光芒照亮,比起外面的璀璨,顯得有些暗淡,不過于她而言,卻是正好。
在仙界的這幾年,悠悠甚少出門。
倒不是因為外面都是些對她充滿敵意嘲諷的仙人,而是她離開院子,也不知該去何處,她只想回下界,可怎么都回不去。
黑夜籠罩的仙域,沒有白日的喧囂,安靜了許多,悠悠漫無目的地走動。
天地忽然變了顏色,驚呼四起。
不知悠悠去了何處,蕭町出門尋找,外面一陣兵荒馬亂。
養尊處優數十萬年的仙界中人,何時見過這等場面,沒幾個能維持鎮定,一個比一個神色驚慌。
“發生了什么!”
“快逃,去九霄云殿,天君那最安全!”
“九霄云殿已經塌了!”
不知所措的眾人,齊齊往九霄云殿趕去,中途得知噩耗還不敢相信,直到親眼看見巍峨仙宮搖搖欲墜,才眼前一黑,感受到近乎絕望的氣息。
一片混亂中,青龍玄武護送天君出來。
天君身后,還跟著霓裳和一群仙域主,見到他們,眾人神色才緩和了些。
天君臉色不比他們的好看多少,一手握著碎裂的仙璽,在魔氣肆虐的空間,連身形都難以站穩。
十八仙域的人都朝這邊趕來,轉眼已聚集大半,烏泱泱一片,嗡嗡鬧鬧議論著。
“怎會有如此強大的魔氣!”
“下界發生了何事?!”
如墨般濃黑的魔氣充斥著這片天地,把所有人吞入其中,身處其間,猶如被陰冷暗潮包裹,窒息的喘不過氣來。
有神鎧護體的天君都難以幸免,整個人臉色發白。
“天君,先去神殿躲躲吧!”老仙域主道。
天君反應過來,頷首道:“走!”
眼下除了神殿,沒有其余地方能擋住這滔天魔氣了。
遲遲沒找到悠悠,蕭町心急如焚,隨手抓了個急匆匆掠過的小仙問。
小仙喘著氣:“我哪知道你說的人在何處,不過都去神殿了吧!
蕭町:“神殿在哪,什么地方!
小仙難以置信,哪個仙域的,神殿都不知道:“快跟我來吧。”
這片劇烈動蕩中,唯一歸然不動的,只有九重天之巔,屹立在萬丈玉階之上,清圣莊嚴的宮殿。
神殿金色圣輝所到之處,魔氣如冰雪初融,消失的無影無蹤。
隨天君來到宮外的眾仙,站在階間,被清圣之氣包裹的那刻,摸了把冷汗,如獲重生的松口氣。
“神帝、神帝庇佑!”
天君與老域主對視一眼,天君獨自上前,對緊閉的宮門行禮道:“天界蒙難,我等不得已來此叨擾,望神帝莫怪。”
話落,天君立在大門前半晌,見宮門雖然沒有打開的意思,但好在也沒有驅逐他們,微松了口氣,行了一禮退去。
至少暫時有個棲息之地。
“天君,不好了!”朱雀現身,將一面棱鏡獻上。
天君接過棱鏡,隨仙臣一齊望去,眾人視線落在鏡面的剎那,臉色一變。皆露出驚駭的表情。
是靈魔界
那片世間最廣袤無際的魔土,此刻竟整片拔地而起,合為一體的九域魔鼎懸在空中。
整個靈魔界天翻地覆,陰陽顛倒,在無與倫比的恐怖力量下,界面直接翻轉了過來,露出埋藏在萬丈地底之下,傳說中一夜消失,只存在于上古傳說中的輝煌魔界。
九十九座鱗次櫛比的魔殿,騰空而起,底下隨之上升的黑隕石,星羅棋布,形成天然的陣法,在刺目的玄光中直沖云霄。
“咔嚓!”
棱鏡發出一聲碎響。
天界蒼穹翻涌的黑霧,好似被刀刃劈成兩半,在結界破碎聲中,出現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
而轉眼,遙不可及的天壑另端,隱隱浮現出九十九座莊嚴的宮殿輪廓,高聳云端,從九重天之顛,與神殿遙遙相望,甚至居高臨下地投下令人窒息的陰影。
天君臉色一白,望著似曾相識的巍峨魔殿,手掌失力,棱鏡落在地上。
“啪”的一聲脆響。
那個叫顧赦的魔族,聚齊九鼎,以一人之力,帶領整個靈魔界飛升成上界。
世間再也沒有靈魔界了,只有傳說中,與神界媲美的魔界。
還是沒能阻止成功魔族回來了。
“天君,”老域主一聲低喝,“眾仙都看著呢!
天君回過神,意識到在眾仙面前失了態,握拳斂去懼意。
他拾起棱鏡,看向鏡內驅使著九州鼎,受底下萬魔朝拜的身影,一襲繁復玄袍,身形高大修長。
似是發現窺視,那人回頭,露出一張俊挺淡漠的臉龐。
他狹長眼眸,透著深不見底的黑,漫不經心睨來的一眼,壓迫感足以讓人隔著鏡面都感到窒息。
“咔嚓”一聲,棱鏡徹底四分五裂。
天君與老域主面面相覷,看到彼此眼底浮出的恐懼。
他們方才,竟從這年輕的魔族身上,看到幾分魔神周迦南的影子,只不過,周迦南當年,都比顧赦眼神更柔和些。
毛骨悚然。
“天君,眼下如何是好。”
“人皇當年預言過,滅世浩劫要來了!”
目睹一切的眾仙慌了神,議論紛紛,天君勉強穩住神色,將破碎的棱鏡換給朱雀,看向青龍:“慕天昭還在下界,”
青龍頷首,天君道:“讓他速歸!”
他聲音急迫,有些失態。
“天君別急,還沒絕望的時候,”一個仙官上前寬慰,目光看向神殿。
“神帝還在,”
“是啊是啊,當年恐怖如魔神,都不是神帝對手,最后還不是葬身太微之境,在神魔大戰輸的一無所有!”
眾仙紛紛附和,言辭間透著無上崇敬。
天君難看的臉色卻沒有絲毫緩解,抬頭望了眼殿門。
這些仙族后輩,太不了解帝休了,若真如他們想象中那么美好,神殿大門不會緊閉了。
那位九天之主可是真正的神,還是世間最淡漠無情的神。
誰的生死都不會放在眼底,就是他們仙族在他眼皮底下滅了族,對方神色也不會半點波瀾,何況
想到什么,天君臉一陣青一陣白,眸光閃爍不定,帶著幾分心虛與后怕。
霓羅已經被處死了,不知他裝作不知情,來不來得及。
*
察覺到空中肆虐的魔氣,悠悠放下燈,伸出玉白的雙手觸碰。
魔氣如萬千利刃,刮的她每寸皮膚都發疼。
從里面察覺到一絲似曾相識的氣息,悠悠沒舍得收回去,在如黑霧翻涌的魔氣中,將手掌完全伸展開。
“怎么傻站著,”一個路過的仙娥,好心提醒道。
“快走,大家都去神殿避難了!”
悠悠睫毛微垂:“謝謝,我不去!
仙娥還有再說,被身旁人一拉:“別管她了,趕緊走吧!這里馬上要塌了!”
悠悠看向倆人來時的路,宮殿已盡數倒塌,在黑霧吞噬下化成廢墟,到處是昏暗動蕩的光景。
想到蕭町還在,她揉了揉眼往院落方向走,剛走了兩步,斜上方發出“砰咚”巨響。
悠悠站不穩,踉蹌著朝地面跌去,傾斜的宮殿倒來——
她沒有摔在地上,砸向她的巨石也沒有落下。
一只手握住悠悠手臂,將她扶穩了。
這片動蕩的天地同時平靜了下來,空中肆虐的魔氣被一掃而盡,轟隆聲戛然而止。
一片陰影覆在悠悠眼前。
她神色微頓,視線劃過握住手臂的長指,看到繡有金葉紋的寬袖輕垂,無風自動,泛起淡淡光暈。
意識到是誰,悠悠長睫微垂,站穩身體面無表情的道了聲謝。
本打算去神殿的蕭町,中途遇到兩位仙娥,得知悠悠蹤跡急忙趕去。
還沒靠近,他便察覺一股強大到無與倫比的力量充斥在前方,隔絕了狂戾的魔氣。
前方天地,在動亂的仙域中平穩到格格不入。
蕭町站在高處,透過煙硝一眼看到了悠悠,正要趕去,落在她身前那人的目光一頓。
對方身形高大頎長,穿著銀白長袍,衣擺袖口繡有金葉紋。
蕭町視線落在那人臉龐,沒等看清,一陣頭暈目眩,似有神威乍現,震的他腿腳一軟險些跪伏在地。
蕭町心頭一驚,退了步不敢再直視對方真容,離其很近的悠悠,卻仿佛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驚魂不定的視線在那人身上徘徊,蕭町表情逐漸古怪。
那身形輪廓似曾相識,竟有幾分像
路宗主。
遠處聲音隱隱傳來。
“還在怨我,”
“不敢!
悠悠神情冷淡疏離,帝休盯了她許久,深眸一垂,不置可否道:“我只能解釋一件事,你叫我爹爹,是沒錯的!
悠悠似有若無的勾唇,九天神帝,她可高攀不起。
悠悠不想與其爭辯什么,得知真相后,只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她以為的爹爹,就只是神帝在下界的一縷化身,而最令她難以接受的,對方和那些仙人沒什么兩樣,布局那么久,就是為了利用她對付顧赦,激發顧赦體內的魔性。
當年在山洞里出現,給她蒼生棋的神秘人,就是神帝。
顧赦受黑煞影響,會變得比常人暴戾,但他一直在竭力壓制,與蒼生棋內的魔神對抗,直到改變一切的契機出現——
她親眼目睹他殺了她爹爹。
她為了來天界給爹爹報仇,不惜丟下他,傷害他
悠悠不明白帝休為何如此,為何同黑煞里的魔神一樣,把顧赦往死里逼,都想讓他成為滅世大魔頭。
事到如今,他們快如愿了。
她是劊子手,是幫兇。
悠悠沒有后悔當年的選擇,爹爹就是爹爹,她不會放過傷害爹爹的人,可她永遠不會將面前這人,當作凡間的爹爹。
*
蒼舒孑后悔到極致。
他當年不知道,帝休是悠悠在修仙界的爹爹路天沉,對著悠悠噼里啪啦說了一堆猜測之言。
什么帝休和周迦南目的一樣,都為了開啟滅世大劫,好復活人皇桑英。
什么兩人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不然以他的力量,為何不直接毀掉周迦南在黑煞中的元神,為何不直接毀掉魔界大門,為何不
等他說完猜測,看到悠悠煞白的臉,才意識到不對。
回過頭發現真相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試著找補,卻無濟于事。
帝休找上他的時候,蒼舒孑以為自己要完蛋了,誰知對方看穿一切似的,對著他腦海里的身影,道了聲:“原來是你,阿離!
蒼舒孑意識到腦海那聲音不是周迦南。
后來阿離被抓走了,竟是個四不像的魔獸,蒼舒也被帶走了,在神殿修行。
他時刻惦記著在外的悠悠,可他尚未完成修行。
人皇有封神之能。
而悠悠也會需要這股力量,于是他老老實實在神殿修行了這么多年。
偶爾拿出窺天鏡看,未曾間悠悠笑過,她時常一人待在院里,渾身沒有半點過往朝氣,死氣沉沉的。
蒼舒嘆口氣。
*
動蕩過了三日方才平息,慕天昭回來的時候,身后跟了一群受傷的仙將。
他們在回上界的途中受到伏擊。
蕭町出門,碰巧得知消息,立即趕去南天門。
慕天昭沒有受傷,穿著鴉青長袍走在前面,玉冠束發,與七年前差不多,面色溫潤沉穩,眉眼清雋,只是眼神變深了很多。
蕭町急切詢問修仙界情形,快步上前,可還沒靠近,便被推到后方。
一群仙人將慕天昭圍了起來,一口一個神君,一面驅寒問暖一面問起下界局勢。
蕭町擠不進去,心急如焚地罵了聲,正打算御劍踏過這些人腦袋算了,慕天昭隔著人縫看到他,推開那些人過來了。
“修仙界,”蕭町剛起了個頭。
“暫時安然,等會與你細說,”慕天昭看他左右,眼神微變,“師妹呢!
魔界重現于世,六界全亂了套,他在下界維持安穩,耽擱了些時日。
蕭町:“在院子里,她沒事!
慕天昭神色微松,雖然知道蕭町在,會保護悠悠,何況還有神帝在,即便天界塌了,她也不會有什么事,可看不到人,他心里始終不安。
“走吧,回去說!
天界宮墻傾倒萬千,沒幾個宮殿幸免于難。
悠悠居住的小院落奇跡般的存活下來,一磚一瓦都未掉落,僅是亭邊楓樹掉了不少葉子,灑了一地嫣紅。
鮮有人來,這片天地一直很幽靜。
慕天昭站在院外,正要推開大門,就聽到里面一陣熙熙攘攘。
“紅蘿卜蹲~”
“白蘿卜蹲~”
“花蘿卜蹲~”
猜到里面是何情形,慕天昭淺眸露出點笑,立在門外聽了會,才推開。
楓樹下,悠悠坐在一堆落葉上,身前三個圓頭圓腦的小泥人圍成一圈,嘿咻嘿咻地蹲來蹲去。
聽到大門處的動靜,以為是蕭町,悠悠還在操控著小泥人,扭頭發現師兄,歡快叫嚷的泥人們一頓。
當年她被神器反噬,是師兄用一半神格救了她。
她雖死里逃生,可本就脆弱的神魂,雪上加霜,連帶神識薄弱,這些年,她時刻感覺疲倦,一天大多時候都在睡覺中渡過,有時要睡十個時辰,清醒的時候很少,和當年一樣。
操縱靈物極其耗費神識,故而,慕天昭很少讓她碰這些。
但有時實在無聊,她便趁對方不在,將偷藏起來的泥人弄到院子里,自娛自樂。
此刻被逮了個正著,擔心最后三個小泥人被沒收了,悠悠抿唇把它們往后方撥了撥,抓了把葉子埋起來。
慕天昭配合的當沒看到,過去將悠悠拉起來,捻走她發間一片葉子,隨后將滿滿一袋糖炒栗子放在她手中。
悠悠掌心一暖,栗子還是熱的。
慕天昭每次下界都會給她帶東西回來,什么都帶,街邊糖葫蘆糕點話本畫冊的小東西、清筠宗的竹葉、山間的野果子有次還捎了一捧雪。
這次輪到板栗了:“謝謝師兄。”
慕天昭淺淺一笑,摸了摸她發頂。
剛吃了兩粒香甜的栗子,苦藥就準時準點的來了,悠悠眉頭皺起,視死如歸地捧起藥碗。
慕天昭看她一幅咬碎牙硬喝的模樣:“我不在的時候,藥都倒了!
悠悠一磕絆:“怎,怎么可能,我都老老實實喝了!
慕天昭抿唇不言,悠悠對上那雙清淺眸子,默了兩秒,皺起臉道:“晚上的會喝,”
這是滋養神魂的仙藥,每次喝了她神魂的不適都會緩和很多,但早中晚各一碗,喝了七年,她真要喝吐了。
“真不想喝了!庇朴菩÷,埋頭嘴唇碰上碗邊,剛張張嘴,手里的碗藥被端走了。
“不想喝就不喝吧!
悠悠難以置信,一雙眼眸睜大了,反復打量著面前的人。
慕天昭望著那雙看向自己的眼眸。
女孩眼睛,不再似曾經的黑白分明,清澈明亮,即便是在白日,眼眸也像蒙了層灰霧,瞧著暗淡無光。
慕天昭放下散出酸澀到刺鼻味道的藥碗,低聲道:“對不起!
六年前,悠悠遭人設計受了傷。
當時他在下界,上界雖有人及時趕到救下她,但悠悠的眼睛還是受了影響,自此強光之下,眼睛會如受到針扎般疼,視線一片白芒,什么都看不到。
若是光線稍暗,視線則一片黑暗,黃昏于她而言,其實已是黑夜了。
“是我沒照顧好你,”如果他當時再強一些
悠悠一愣,搖搖頭:“師兄已經做的很好了,要不是師兄,我七年前就死了,何況論起來,也是我拖累了師兄,”
若不是因為她,慕天昭不必受人轄制,困于仙族之中。
楓葉在枝頭搖曳,悠悠凝眉片刻,端來藥碗咕嚕咕嚕的喝了,喝完吐了吐被澀到的舌頭,朝對座著的慕天昭眉眼彎了下,朗聲道:“師兄放心,我不會有事!
輕快的聲音傳入耳中,慕天昭放在石桌上的手收緊,纖長的睫毛輕顫了顫。
他知道她不是真的開心。
七年里,被迫困在這一隅之地,身邊都是不善的仙人,曾經唯一能隨時伴她左右的白澤,在她得知神帝是誰后,也被她趕走。
她身邊就只剩他了。
那段時間,悠悠其實連他也不理的。
披著烏發,抱膝一言不發的坐在床角,受傷的眼眸不知在看何處,空洞無神,除了睫毛偶爾動一下,就像木頭人一樣,從早到晚不吃不喝。
就這么持續了半月,一天清晨,她終于扭頭看向他:“師兄如果是報答爹爹當年恩情,已經足夠了,報答的對象也不該是我,該是神殿里的那位。”
“你誤會了,不是因為師父!
“那是因為什么?”
慕天昭沒說話,抬手摸了摸她發頂。
慕天昭沒能在院里待多久,天君派人找他前去議事。
人很多,還有悠悠熟悉的面孔,少司命虛影。
天界古時的神靈分了兩派,一派是效力于仙族,另派致力開創新局面,少司便是后者。
他認定慕天昭是能整改六界秩序的人,所以只聽命他,也只為他籌劃。
天界臨時議事處。
慕天昭到的時候,里面一陣喧嘩吵鬧。
“怕什么,又不是巔峰時期的魔族,大不了一戰,結局未可知!”
“說得輕巧!你可知那魔帝將埋于亡靈海域的遠古魔軀體都挖出來了,做成傀儡,那可都是與神族媲美的魔將,所向披靡!”
“既不是魔傀對手,把操縱魔傀的人殺了便是,他再厲害,終究只是個二十來歲的魔裔,我們可是修為數萬年的仙族,難道對付不了他!”
“你且試試,估計還沒近身就被魔傀大卸八塊了!”
慕天昭踱步進去,聽到一人道:“不如求和吧,井水不犯河水。”
“絕無可能!”一直未發話的天君眼神一厲,沉聲道,“魔帝野心勃勃,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直指天界,必須早做打算,諸卿可有辦法引他出來,在淺水灘上的蛟龍,總在海里的好對付。”
他想用當年對付魔尊酆昱的辦法,對付顧赦。
“難,”老域主皺眉道,“我想他不傻,萬金之軀怎會離開魔界,給我等機會!
“是啊,恐怕就算舍神器當誘餌,他也不會冒這趟險!
沉悶的氣氛在空中彌漫,眾人垂頭喪氣。
想起在下界對顧赦的了解,少司命瞇起眼,露出勝卷在握的表情:“我倒知道一個法子,他一定會來,不僅如此,這還是他的命脈。”
天君臉色一變:“什么?”
發現只有他知道顧赦動過情,曾經不惜一切也要喜歡守護的人就在天界,少司命得意洋洋,正要說話,一道淺眸落在他身上。
慕天昭面無表情盯著他,眼底蘊著陰沉的警告。
少司命背后一涼,在天君等人的注視下,吞吞吐吐半天道:“我開玩笑的,他可是能逼死生母,屠遍下界仙門也不眨眼的魔帝,暴戾冷酷,嗜殺成性,哪有什么命脈,也就天性邪惡的魔族才會奉這樣的人為王!
天君皺眉,懷疑道:“少司,你是能窺到天機的人,如今仙族有難,若有解困之法,希望你知無不言!
少司命拱手道:“天君明鑒,解困之法我早已告知,至今猶豫的是天君!
天君神色微變,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少司,又看了看慕天昭。
不僅少司,仙族眾星官也早已言明,仙族有場劫難,甚至不止仙族,六界都有浩劫。
正如上古人皇留下的預言一樣。
如今一個橫空出世的魔族后裔,短短七年一統分裂數十萬年的魔土,聚九鼎讓魔界重臨人世,簡直勢不可擋。
魔族上一個讓世間有如此壓迫感的,還是給仙族帶來無數夢魘的魔神,周迦南。
顧赦,一定留不得。
但如今,連他派去的域主都敗于其手,唯一能與其過上幾招的,只有慕天昭。
天君希望慕天昭能與霓裳成婚,最好能留下子嗣,如此能將慕天昭與仙族牢牢綁在一起。
但七年來,無論他如何施壓都未能如愿。
天君自認不會看錯,慕天昭并非將男女之情看得極重的人,娶了霓裳,他們仙族必助他成神。
如今,六界也亟需有人站出來對抗顧赦。
以慕天昭的理智和深明大義,應該明白這是再合算的買賣不過了,他不該拒絕。
可出乎意料的,慕天昭不肯松口。
憶起一事,待所有人離開后,天君留下慕天昭,失笑道:“路姑娘受傷的事,你還在誤會霓裳!
慕天昭勾唇,笑意不達眼底:“天君多慮了。”
*
任務完成,蕭町惦記劍宗,連夜回到了下界,悠悠在南天門送完人,獨自回去。
天界蒼穹灰暗,盤旋的黑霧仍未散開。
到處是破敗之景,悠悠拎著燈,穿梭在坍塌的宮殿中,一群巡邏的天將遠遠注意到,手持兵戟閃身而至。
“什么人!”
長戟直指額頭,帶著肅殺的氣息,悠悠面色微白。
沒等她反應過來,仙將身穿的銀鎧折射出的光落在雙目,悠悠雙眼一疼,倒退了步,視線白茫茫一片。
“好像是幕院的那位。”其中一人認出她。
知道是誤會,為首仙將卻未放下兵戟,長戟指著悠悠額頭轉了圈,冷哼道:“姑娘來自下界,身嬌體弱,還是少出門的好,不然誤傷了,神君怪罪下來我們可擔當不起!
當年她受傷,為了平復神君怒火,牽扯到這事的所有人都受了重罰,包括一些仙將,眾人不忿,至今耿耿于懷。
冷瞥了眼悠悠,仙將帶隊離開。
悠悠站在原地半晌,視線還是模糊不清,不過依稀能看到些輪廓了。
天邊吹來的風有些冷,周圍靜悄悄的,燈籠落地,里面的夜明珠暗了許多。
她忍著眼睛的刺痛,拾起燈,剛走了兩步,埋頭撞上一人。
悠悠微抬了抬頭,看不清是誰,只知道是個身形高大的玄袍男子,道了聲“抱歉”后,她繞著人離開。
對方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直到擦肩而過的那刻,拽住了她的胳膊。
他指間的力道,像要將她的骨肉捏碎。
空中呼嘯的冷風,不知何時停下,黑云籠罩的這片天地安靜下來。
悠悠微微一頓,透過青年修長指骨的力道,忽然察覺到什么,整個人僵在原地。
“師姐,”似曾相識的嗓音在悠悠耳邊響起。
那人低聲道:“別來無恙,”
悠悠手中燈籠,啪的掉落在地。
是顧赦
悠悠整個人像被釘子釘在原地,腦海一片空白。
顧赦目光掠過悠悠微顫的長睫,意味不明道:“七年不見,師姐有想過我嗎,”
悠悠張了張嘴,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受傷的眼睛疼的厲害,視線被白光籠罩,幾乎抑制不住眼里涌動的酸澀濕意。
沒敢抬頭,悠悠垂著眸,朝地面掉落的燈籠望去,看到一縷朦朦朧朧的微光。
見她不說話,顧赦松了手,慢條斯理地彎腰拾起燈籠:“也對,當年我那樣求你,你甚至沒回頭看我一眼來了高高在上的天界,哪會想我,不過,我倒是很想你!
悠悠錯愕,正要抬眸看去。
顧赦拉過她僵硬的手,將燈提放在上面。下一刻,青年一把摟住她的腰,將她拽到懷里死死箍緊。
灼熱的吐息灑在頸畔,悠悠渾身僵硬,感受到顧赦胸口劇烈跳動的心臟。
他低低呼著氣,就這么用力抱著她,過了許久,又親昵的貼近她耳側,低聲補充道:“有多想你,就有多恨你!
悠悠瞳孔微縮,身體止不住顫抖起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說著這話的玄袍身影,雙目赤紅。
無數念頭在顧赦腦海浮現,愛恨憎怨,可到最后,他抱著懷里的人,只想到一件事——
她消瘦了。
第142章 [VIP] 第 142 章
七年后。
妖界, 通天大陣再次運轉起來。
傳聞中可抵達六界任何地方的陣法內,身姿挺拔的青年,背負長劍, 伴隨著刺目的陣芒消失在原地。
與此同時,九重天上,一道菱形陣法閃爍。
剛從屋內出來的悠悠,被院內過甚的陣法光芒刺得抬袖遮了遮眼。
待院內陣芒消失,悠悠視線一片花白,還沒緩過來,一聲驚喜的“路杳!”響起。
負在后背上, 修補好的曳影劍搖搖晃晃,蕭町三步并兩步, 從院子里躥到悠悠身前,恨不得來個熊抱。
自修仙界一別, 兩人再未見過。
七年時間與修士而言, 實在算不得長,但世事無常, 其間發生的事太多,如今天下動蕩,各界面臨處在改天換地的微妙時刻。
這局面下,能再次相見, 實在是來之不易的驚喜。
悠悠一動不動站在檐下,
待蕭町湊近,她才徹底看清了那張白白俊俊的臉龐, 認出是誰, 懵了會,難以置信道:
“你飛升了。”
蕭町揚揚下巴:“厲害吧!
悠悠露出驚訝之色, 張了張嘴,還未開口,就被蕭町用劍柄輕敲了下腦袋。
“我說你在天界待了幾年怎么變傻了,這也信,二十來歲就得道飛升,你當我是萬古奇才呢,就算是當年的路宗主”
話音一頓。
路宗主當年身殞,對整個修仙界都是沉重的打擊,大家都很傷心,而最難過的莫過于路杳了。
蕭町暗惱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
好在他定晴一瞧,悠悠聽到這話后,神色沒有半點改變,嘴角勾著淺笑,仿佛早就從悲傷中走出來了。
蕭町松口氣,繼續道:“我是闖了通天陣讓妖盛星送我來的,他現在是乾字陣魂嘛,說點好話,放水走個后門還是不難!
他這話只說了一半。
妖盛星成為陣魂不過數年,尚未完全掌握大陣,要送人到上界著實為難他了,好在有慕天昭相助。
也是慕天昭,要他來天界看望悠悠的。
“我不放心,”
來之前,在下界,無暇抽身回去的慕天昭對他說。
“你去天界陪師妹,看到你,師妹應該會高興些!
雖然蕭町十分樂意看到悠悠,但現在,下三界局勢緊張。
靈魔界虎視眈眈,修仙界正處在風雨搖曳中。稍有不慎,他再回修仙界,說不定劍宗就沒了,蕭町自然想守護宗門到最后一刻。
慕天昭在這個節骨眼,點名要他來天界,多少有點以權謀私了。
不過慕天昭現在身份非凡,上界神君,又是清筠宗主,蕭町與劍宗都沒法拒絕。而且,他也挺想念悠悠,不知這位年少相識的小伙伴在天界過得如何。
此番看到人,蕭町才明白了點慕天昭的意思。
為何對方不放心。
蕭町望著與記憶中,氣質完全不一樣的消瘦身影。
女孩一襲素衣,面色透著好似常年累月積攢下的蒼白,烏發用一截青緞松松束著。
聽他嘰里呱啦說著,被他用劍敲頭,只淺淺笑著,從始至終都沒有其他動作和表情,一派恬靜溫和。
換個人,蕭町倒不覺得奇怪。
可她是路杳,他記憶中那個明艷的少女,別的不說,被敲腦袋,怎么也要‘齜牙咧嘴’地敲回來,半點不肯吃虧才對。
現在
他竟然從路杳身上,感覺到一股暮氣沉沉,宛如走向凋零的草木般。
“你在天界過得不好嗎,”蕭町不解。
這是他們所有仙修夢寐以求,也是窮其一生難以登及的天界仙域。蕭町一來,吸收了遠在靈氣之上的仙氣,修為蹭蹭漲,若非提早吃了慕天昭給他的固靈丹,蕭町甚至懷疑自己會突破到大乘境了。
數十年苦修,不及在天界待上半日,與天下修士而言,這里簡直是夢幻般的圣地。
“挺好的,”悠悠莞爾。
是挺好,至少還活著,本來七年前,她就該沒命了。
當年她追到天界,用軒轅弓射殺了剩下三個逃到天宮的金仙。
悠悠追來,沒想過活著離開。
數次驅使神器遭到的反噬,將她體內靈核震得稀碎,兩只腳都踏進了鬼門關。
九重天上,目睹了三位仙友隕落的眾仙,也萬萬不會放過她一個下界小仙修。
尤其她那一箭,還把天宮門匾穿破了,惹得天君勃然大怒。
以為必死無疑,但悠悠還是再次睜開了眼。
慕天昭救回了她,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讓天君對她既往不咎,之后她就留在了天界。
也只能留在天界。
神器反噬之力太過恐怖,即便悠悠活下來,也是修為盡失,病體支離,莫說穿過界門回修仙界了,連多行幾步路,都頭暈眼花。
七年間,她一直待在這座院落養傷。
清風吹過,幾片紅楓飄入亭內,悠悠坐下,沏了杯茶遞給蕭町。
兩人閑談了會兒,蕭町說了許多關于修仙界的事,都是遠在天界的悠悠不知道的,她聽得認真。
談及這七年發生的大事,怎么都繞不開靈魔界,和那個人。
蕭町好幾次脫口要把‘顧赦’兩字吐出來,念及來時慕天昭的囑咐,只好止住,以免路杳徒增愁慮。
他是極力避免了,話題到了尾聲,一抬眸,對面坐著的悠悠一眨不眨看著他,神態專注,好似還在等什么。
蕭町抿了抿唇,假裝看不懂準備起身,悠悠微微握緊茶盞。
“等等,”她睫毛忍不住顫了下。
“你知道,他現在怎么樣嗎?”
知道指的是誰,蕭町暗嘆了聲,還是沒逃過。
他揉著額角,盡量一臉輕松:“應該過得不錯,可威風了,在靈魔界叱咤風云,荒域已經吞噬了其他八域,顧赦一統了靈魔界,現在沒人能忤逆他了!
悠悠眼簾低垂,默了許久,嗓音才輕輕響起,透著微啞。
“那就好!
一陣清風徐徐穿過,悠悠肩前發絲被吹動,她側頭看向亭外楓樹,如一片片紅色云霧的枝葉在風中搖曳。
七年,原來已經這么久了。
*
悠悠尋常是不出門的,外面的美景于她而言,還沒有院子里的小鹿草吸引人。
但蕭町千里迢迢來到上界,無論如何,她要帶對方,在天界觀賞一番才行。
幕院獨居一隅,尋常無人靠近,過一道天橋才是仙界之地。
“聽聞天界有個寶庫,里面有神兵問天。”
與劍修而言,沒有比一柄劍器更吸引人的寶物了。
蕭町對問天劍早有耳聞,作為九天十地唯一誕生出劍靈的神劍,被其認主,無異是對一個劍修最大的認可。
“你想去看嗎,有些難,”悠悠稍做思索道。
“但”
她話沒說完,不遠處一群仙侍走過,注意到這邊,神色各異。
天界的仙侍大都容貌不俗,整齊的侍女服,行步在鋪了層飄渺白霧的地面,衣袂飄飛。
蕭町抬眸一瞧,露出幾分好奇與慕色,只是這抹看仙人的熱乎勁剛起來,就被耳朵捕捉到的話語沖涼了。
“是她,還活著呢!
“若非神君心慈,容得了她一個凡修在咱們天界待著。”
“真不要臉,要不是她仗著有婚約,死皮賴臉糾纏神君,裝可憐裝柔弱,神君早就娶霓裳仙主了,”
“可不是嘛,真以為有幾分姿色就能野雞變鳳凰,為所欲為了,說到底,不過是神君在下界的一個師妹罷了,哪及咱們仙主半分尊貴!
一陣譏笑灌入耳中,蕭町愣了秒,反應過來這些侍女指的是誰后,剎時冷下臉。
他就要上前理論,被悠悠伸手拉住,
在此地動手,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蕭町望著一群滿帶嘲諷的嬌容,胸膛劇烈起伏著,掛在背后的曳影劍感知到主人心情,顫動著發出警告低鳴。
悠悠將出鞘的曳影按了回去。
她對這些司空見慣,并不在意,但見蕭町怒紅的眼睛,心中微暖。
“別理她們,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她拉著蕭町欲走,另邊,為首仙娥卻不想就此罷休,瞄了眼悠悠眼眸,不知想到什么,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動。
一塊頑石無端出現在悠悠落腳之地,
仙娥嘴角微彎,只待這半瞎之人被絆倒出糗,徘徊在嘴邊的“瞎子”兩字時刻準備吐出。
但沒等到開口,電光火石間,她身體被股力量牽引。
“啊!”一聲慘叫響起。
悠悠低頭,看向突然撲倒在腳邊的仙娥,偏了偏頭。
她足下動了動,仙娥立即又大叫了聲,被踩著的手夾在悠悠腳和石塊之間,疼得她眼淚直冒。
“松開,快松開!”
方才的距離,悠悠難以看清對方面容,此刻發現仙娥頗為眼熟,稍一回憶,似乎是鐘離霓裳身邊的侍女。
她神色淡淡地移開腳。
悠悠鞋底干凈,在仙娥手背沒有留下痕跡,只紅了一片。
但仙娥緊貼石頭的掌心卻沒那么輕巧,被石棱劃破了皮膚,鮮血直流。
仙娥捂著手,察覺近在咫尺的氣息,不敢發作,強撐著笑,向緩步走來的男子行禮。
“見過狐主!
被她喚狐主的男子,一襲紫袍,渾身散著股桃花香味,折扇在手掌敲了敲,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
“不愧是跟在霓裳仙主身邊的近侍,好生懂事,知道路姑娘眼神不好,用手墊著路石,以免人家行步硌到腳,真給仙主長臉!
蕭町微微睜大眼,認出來人。
是姬元囂。
妖界九尾天狐一族的老祖宗,地位甚高。
手掌被劃破的地方疼得厲害,仙娥一直跟隨霓裳,在天族頗有地位,何曾受過如此委屈。
但姬元囂出身涂山,且不說狐帝尚在,單是姬元囂本身,幾萬年前就邁入堪比仙域主的行列,身份尊貴,是她冒犯不得的。
涂山九尾一族與天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甚來往。
今日不知吹了什么風,把姬元囂吹來了。
吹來不說,還多管閑事,幫起了路杳這個凡修女子。
仙娥臉色難看,卻不敢多言,咬牙把委屈咽了下去,捂著流血的手行禮退去。
“你怎么來了?”悠悠問。
“當然是來看我”
念及悠悠身旁還有一人,姬元囂頓了頓,以蕭町從未聽過一種的奇怪腔道哼唱。
“她大舅她二舅都是她舅,”
悠悠:“”
蒼舒孑去神殿前,時常去涂山,那段時間不知教了些什么東西。
“涂山仙桃熟了,給你摘了個來,”姬元囂抬手,一截長枝掛著個桃,桃皮呈現金色。
“萬年才長了倆,族里搶瘋了,我趁亂給你偷來的!
姬元囂說著,目光從自己手背傷痕刮過,眼神意味不明。
他當初怎么也沒想到,自己與路杳還有淵源。
這淵源說深也深,涼薄些說淺也淺,主要是嘗扯到神殿那位,非同小可,揣測不到那位神帝的態度,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姬元囂揉了揉額角,斂起思緒。
見悠悠不肯接過,道:“放心,萬年桃不一樣,你能嘗!
一般的仙藥靈果,以悠悠如今的體質無法吸收,百害無一利。
這些年,天界但凡有能給她嘗的東西,否管藥草還是仙果,都被慕天昭拿走了。
上次慕天昭拜訪涂山,要走了水葡萄后,盯著快成熟的萬年桃看了好幾眼。大坻見偌大的樹只有倆桃,實在少得可憐,保留的一絲底線,讓他最終沒有把主意打在上面。
一向溫潤沉穩的年輕神君,在這方面,稀罕的像個土匪。
涂山消息一向靈通,下三界的動蕩傳來,得知慕天昭不在,擔憂路杳在天界的處境,姬元囂才來走一遭。
見悠悠身邊跟著仙修,安心不少,送完桃交談了幾句,揮揮袖離開了。
僅此一役,仙界再美的景色,蕭町都失了興致。
修道之人其心需堅,見識過更廣闊的天地,無論修仙盡頭光明還是黑暗,在與之隔著巨大鴻溝的當前,心境容易受其影響,一旦對修道產生懷疑,道心受損,修為將止步不前。
回小院的路上,悠悠斟酌道:“仙界的人也不都是這樣的,有些仙人很好,就像在修仙界時,我們想象的仙人那樣,一派正氣,仙風道骨。”
蕭町明白了她的意思,揚起初見時,指點江山的笑。
“放心,我得道飛升的意志可不會變,”他隨手挽了個漂亮的劍花,
“不如己愿,那就改變它,方吾輩之志!
悠悠懸著的心放下,一路淺談,回了小院。
仙界沒有四季變幻,白天黑夜卻是存在,蕭町來仙界的第一日,寧靜的夜晚就被打碎了。
是夜——
以靈魔界為中心,突然復蘇的上古魔氣橫掃開來,令整個六界陷入巨大動蕩。
沉寂數十萬年,傳說中的魔界重現于世,在九重天上的仙界,都受到劇烈的沖擊。
令人顫栗的魔氣,帶著遠古的氣息,以摧枯拉朽之勢席卷了整個仙界。
眾仙驚慌出門,發現原本布滿星辰的蒼穹被黑霧籠罩,烏沉沉一片,空氣中蘊含的魔氣,將他們仙力瓦解,站都站不穩。
轟隆聲不絕于耳,到處是坍塌的宮殿玉階,宛如末世降臨。
“快看,九霄云殿!”
眾仙望去,只見屹立九彩祥云之上,象征仙域最尊貴的九霄云殿,“轟”的一下,被無形的力量撕裂成兩半。
身處仙界,蕭町本就警醒,察覺不對第一時間出了門。
見漫天魔氣猶如潑墨席卷天穹,他心下驟沉,知道慕天昭等人阻止顧赦的行動,多半失敗了。
按下擔憂,蕭町去了悠悠房間。
時間緊迫,他大喝支會了聲,閉眼闖了進去,誰知里面空空如也。
深夜難眠,悠悠提著盞燈出了門。
她手中的燈盞,盞內放置的不是明燭,而是一顆明珠。
她居住的院落,夜晚也沒有燈,全靠夜明珠柔和的光芒照亮,比起外面的璀璨,顯得有些暗淡,不過于她而言,卻是正好。
在仙界的這幾年,悠悠甚少出門。
倒不是因為外面都是些對她充滿敵意嘲諷的仙人,而是她離開院子,也不知該去何處,她只想回下界,可怎么都回不去。
黑夜籠罩的仙域,沒有白日的喧囂,安靜了許多,悠悠漫無目的地走動。
天地忽然變了顏色,驚呼四起。
不知悠悠去了何處,蕭町出門尋找,外面一陣兵荒馬亂。
養尊處優數十萬年的仙界中人,何時見過這等場面,沒幾個能維持鎮定,一個比一個神色驚慌。
“發生了什么!”
“快逃,去九霄云殿,天君那最安全!”
“九霄云殿已經塌了!”
不知所措的眾人,齊齊往九霄云殿趕去,中途得知噩耗還不敢相信,直到親眼看見巍峨仙宮搖搖欲墜,才眼前一黑,感受到近乎絕望的氣息。
一片混亂中,青龍玄武護送天君出來。
天君身后,還跟著霓裳和一群仙域主,見到他們,眾人神色才緩和了些。
天君臉色不比他們的好看多少,一手握著碎裂的仙璽,在魔氣肆虐的空間,連身形都難以站穩。
十八仙域的人都朝這邊趕來,轉眼已聚集大半,烏泱泱一片,嗡嗡鬧鬧議論著。
“怎會有如此強大的魔氣!”
“下界發生了何事?!”
如墨般濃黑的魔氣充斥著這片天地,把所有人吞入其中,身處其間,猶如被陰冷暗潮包裹,窒息的喘不過氣來。
有神鎧護體的天君都難以幸免,整個人臉色發白。
“天君,先去神殿躲躲吧!”老仙域主道。
天君反應過來,頷首道:“走!”
眼下除了神殿,沒有其余地方能擋住這滔天魔氣了。
遲遲沒找到悠悠,蕭町心急如焚,隨手抓了個急匆匆掠過的小仙問。
小仙喘著氣:“我哪知道你說的人在何處,不過都去神殿了吧!
蕭町:“神殿在哪,什么地方。”
小仙難以置信,哪個仙域的,神殿都不知道:“快跟我來吧!
這片劇烈動蕩中,唯一歸然不動的,只有九重天之巔,屹立在萬丈玉階之上,清圣莊嚴的宮殿。
神殿金色圣輝所到之處,魔氣如冰雪初融,消失的無影無蹤。
隨天君來到宮外的眾仙,站在階間,被清圣之氣包裹的那刻,摸了把冷汗,如獲重生的松口氣。
“神帝、神帝庇佑!”
天君與老域主對視一眼,天君獨自上前,對緊閉的宮門行禮道:“天界蒙難,我等不得已來此叨擾,望神帝莫怪!
話落,天君立在大門前半晌,見宮門雖然沒有打開的意思,但好在也沒有驅逐他們,微松了口氣,行了一禮退去。
至少暫時有個棲息之地。
“天君,不好了!”朱雀現身,將一面棱鏡獻上。
天君接過棱鏡,隨仙臣一齊望去,眾人視線落在鏡面的剎那,臉色一變。皆露出驚駭的表情。
是靈魔界
那片世間最廣袤無際的魔土,此刻竟整片拔地而起,合為一體的九域魔鼎懸在空中。
整個靈魔界天翻地覆,陰陽顛倒,在無與倫比的恐怖力量下,界面直接翻轉了過來,露出埋藏在萬丈地底之下,傳說中一夜消失,只存在于上古傳說中的輝煌魔界。
九十九座鱗次櫛比的魔殿,騰空而起,底下隨之上升的黑隕石,星羅棋布,形成天然的陣法,在刺目的玄光中直沖云霄。
“咔嚓!”
棱鏡發出一聲碎響。
天界蒼穹翻涌的黑霧,好似被刀刃劈成兩半,在結界破碎聲中,出現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
而轉眼,遙不可及的天壑另端,隱隱浮現出九十九座莊嚴的宮殿輪廓,高聳云端,從九重天之顛,與神殿遙遙相望,甚至居高臨下地投下令人窒息的陰影。
天君臉色一白,望著似曾相識的巍峨魔殿,手掌失力,棱鏡落在地上。
“啪”的一聲脆響。
那個叫顧赦的魔族,聚齊九鼎,以一人之力,帶領整個靈魔界飛升成上界。
世間再也沒有靈魔界了,只有傳說中,與神界媲美的魔界。
還是沒能阻止成功魔族回來了。
“天君,”老域主一聲低喝,“眾仙都看著呢!
天君回過神,意識到在眾仙面前失了態,握拳斂去懼意。
他拾起棱鏡,看向鏡內驅使著九州鼎,受底下萬魔朝拜的身影,一襲繁復玄袍,身形高大修長。
似是發現窺視,那人回頭,露出一張俊挺淡漠的臉龐。
他狹長眼眸,透著深不見底的黑,漫不經心睨來的一眼,壓迫感足以讓人隔著鏡面都感到窒息。
“咔嚓”一聲,棱鏡徹底四分五裂。
天君與老域主面面相覷,看到彼此眼底浮出的恐懼。
他們方才,竟從這年輕的魔族身上,看到幾分魔神周迦南的影子,只不過,周迦南當年,都比顧赦眼神更柔和些。
毛骨悚然。
“天君,眼下如何是好!
“人皇當年預言過,滅世浩劫要來了!”
目睹一切的眾仙慌了神,議論紛紛,天君勉強穩住神色,將破碎的棱鏡換給朱雀,看向青龍:“慕天昭還在下界,”
青龍頷首,天君道:“讓他速歸!”
他聲音急迫,有些失態。
“天君別急,還沒絕望的時候,”一個仙官上前寬慰,目光看向神殿。
“神帝還在,”
“是啊是啊,當年恐怖如魔神,都不是神帝對手,最后還不是葬身太微之境,在神魔大戰輸的一無所有!”
眾仙紛紛附和,言辭間透著無上崇敬。
天君難看的臉色卻沒有絲毫緩解,抬頭望了眼殿門。
這些仙族后輩,太不了解帝休了,若真如他們想象中那么美好,神殿大門不會緊閉了。
那位九天之主可是真正的神,還是世間最淡漠無情的神。
誰的生死都不會放在眼底,就是他們仙族在他眼皮底下滅了族,對方神色也不會半點波瀾,何況
想到什么,天君臉一陣青一陣白,眸光閃爍不定,帶著幾分心虛與后怕。
霓羅已經被處死了,不知他裝作不知情,來不來得及。
*
察覺到空中肆虐的魔氣,悠悠放下燈,伸出玉白的雙手觸碰。
魔氣如萬千利刃,刮的她每寸皮膚都發疼。
從里面察覺到一絲似曾相識的氣息,悠悠沒舍得收回去,在如黑霧翻涌的魔氣中,將手掌完全伸展開。
“怎么傻站著,”一個路過的仙娥,好心提醒道。
“快走,大家都去神殿避難了!”
悠悠睫毛微垂:“謝謝,我不去!
仙娥還有再說,被身旁人一拉:“別管她了,趕緊走吧!這里馬上要塌了!”
悠悠看向倆人來時的路,宮殿已盡數倒塌,在黑霧吞噬下化成廢墟,到處是昏暗動蕩的光景。
想到蕭町還在,她揉了揉眼往院落方向走,剛走了兩步,斜上方發出“砰咚”巨響。
悠悠站不穩,踉蹌著朝地面跌去,傾斜的宮殿倒來——
她沒有摔在地上,砸向她的巨石也沒有落下。
一只手握住悠悠手臂,將她扶穩了。
這片動蕩的天地同時平靜了下來,空中肆虐的魔氣被一掃而盡,轟隆聲戛然而止。
一片陰影覆在悠悠眼前。
她神色微頓,視線劃過握住手臂的長指,看到繡有金葉紋的寬袖輕垂,無風自動,泛起淡淡光暈。
意識到是誰,悠悠長睫微垂,站穩身體面無表情的道了聲謝。
本打算去神殿的蕭町,中途遇到兩位仙娥,得知悠悠蹤跡急忙趕去。
還沒靠近,他便察覺一股強大到無與倫比的力量充斥在前方,隔絕了狂戾的魔氣。
前方天地,在動亂的仙域中平穩到格格不入。
蕭町站在高處,透過煙硝一眼看到了悠悠,正要趕去,落在她身前那人的目光一頓。
對方身形高大頎長,穿著銀白長袍,衣擺袖口繡有金葉紋。
蕭町視線落在那人臉龐,沒等看清,一陣頭暈目眩,似有神威乍現,震的他腿腳一軟險些跪伏在地。
蕭町心頭一驚,退了步不敢再直視對方真容,離其很近的悠悠,卻仿佛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驚魂不定的視線在那人身上徘徊,蕭町表情逐漸古怪。
那身形輪廓似曾相識,竟有幾分像
路宗主。
遠處聲音隱隱傳來。
“還在怨我,”
“不敢!
悠悠神情冷淡疏離,帝休盯了她許久,深眸一垂,不置可否道:“我只能解釋一件事,你叫我爹爹,是沒錯的。”
悠悠似有若無的勾唇,九天神帝,她可高攀不起。
悠悠不想與其爭辯什么,得知真相后,只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她以為的爹爹,就只是神帝在下界的一縷化身,而最令她難以接受的,對方和那些仙人沒什么兩樣,布局那么久,就是為了利用她對付顧赦,激發顧赦體內的魔性。
當年在山洞里出現,給她蒼生棋的神秘人,就是神帝。
顧赦受黑煞影響,會變得比常人暴戾,但他一直在竭力壓制,與蒼生棋內的魔神對抗,直到改變一切的契機出現——
她親眼目睹他殺了她爹爹。
她為了來天界給爹爹報仇,不惜丟下他,傷害他
悠悠不明白帝休為何如此,為何同黑煞里的魔神一樣,把顧赦往死里逼,都想讓他成為滅世大魔頭。
事到如今,他們快如愿了。
她是劊子手,是幫兇。
悠悠沒有后悔當年的選擇,爹爹就是爹爹,她不會放過傷害爹爹的人,可她永遠不會將面前這人,當作凡間的爹爹。
*
蒼舒孑后悔到極致。
他當年不知道,帝休是悠悠在修仙界的爹爹路天沉,對著悠悠噼里啪啦說了一堆猜測之言。
什么帝休和周迦南目的一樣,都為了開啟滅世大劫,好復活人皇桑英。
什么兩人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不然以他的力量,為何不直接毀掉周迦南在黑煞中的元神,為何不直接毀掉魔界大門,為何不
等他說完猜測,看到悠悠煞白的臉,才意識到不對。
回過頭發現真相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試著找補,卻無濟于事。
帝休找上他的時候,蒼舒孑以為自己要完蛋了,誰知對方看穿一切似的,對著他腦海里的身影,道了聲:“原來是你,阿離!
蒼舒孑意識到腦海那聲音不是周迦南。
后來阿離被抓走了,竟是個四不像的魔獸,蒼舒也被帶走了,在神殿修行。
他時刻惦記著在外的悠悠,可他尚未完成修行。
人皇有封神之能。
而悠悠也會需要這股力量,于是他老老實實在神殿修行了這么多年。
偶爾拿出窺天鏡看,未曾間悠悠笑過,她時常一人待在院里,渾身沒有半點過往朝氣,死氣沉沉的。
蒼舒嘆口氣。
*
動蕩過了三日方才平息,慕天昭回來的時候,身后跟了一群受傷的仙將。
他們在回上界的途中受到伏擊。
蕭町出門,碰巧得知消息,立即趕去南天門。
慕天昭沒有受傷,穿著鴉青長袍走在前面,玉冠束發,與七年前差不多,面色溫潤沉穩,眉眼清雋,只是眼神變深了很多。
蕭町急切詢問修仙界情形,快步上前,可還沒靠近,便被推到后方。
一群仙人將慕天昭圍了起來,一口一個神君,一面驅寒問暖一面問起下界局勢。
蕭町擠不進去,心急如焚地罵了聲,正打算御劍踏過這些人腦袋算了,慕天昭隔著人縫看到他,推開那些人過來了。
“修仙界,”蕭町剛起了個頭。
“暫時安然,等會與你細說,”慕天昭看他左右,眼神微變,“師妹呢!
魔界重現于世,六界全亂了套,他在下界維持安穩,耽擱了些時日。
蕭町:“在院子里,她沒事!
慕天昭神色微松,雖然知道蕭町在,會保護悠悠,何況還有神帝在,即便天界塌了,她也不會有什么事,可看不到人,他心里始終不安。
“走吧,回去說!
天界宮墻傾倒萬千,沒幾個宮殿幸免于難。
悠悠居住的小院落奇跡般的存活下來,一磚一瓦都未掉落,僅是亭邊楓樹掉了不少葉子,灑了一地嫣紅。
鮮有人來,這片天地一直很幽靜。
慕天昭站在院外,正要推開大門,就聽到里面一陣熙熙攘攘。
“紅蘿卜蹲~”
“白蘿卜蹲~”
“花蘿卜蹲~”
猜到里面是何情形,慕天昭淺眸露出點笑,立在門外聽了會,才推開。
楓樹下,悠悠坐在一堆落葉上,身前三個圓頭圓腦的小泥人圍成一圈,嘿咻嘿咻地蹲來蹲去。
聽到大門處的動靜,以為是蕭町,悠悠還在操控著小泥人,扭頭發現師兄,歡快叫嚷的泥人們一頓。
當年她被神器反噬,是師兄用一半神格救了她。
她雖死里逃生,可本就脆弱的神魂,雪上加霜,連帶神識薄弱,這些年,她時刻感覺疲倦,一天大多時候都在睡覺中渡過,有時要睡十個時辰,清醒的時候很少,和當年一樣。
操縱靈物極其耗費神識,故而,慕天昭很少讓她碰這些。
但有時實在無聊,她便趁對方不在,將偷藏起來的泥人弄到院子里,自娛自樂。
此刻被逮了個正著,擔心最后三個小泥人被沒收了,悠悠抿唇把它們往后方撥了撥,抓了把葉子埋起來。
慕天昭配合的當沒看到,過去將悠悠拉起來,捻走她發間一片葉子,隨后將滿滿一袋糖炒栗子放在她手中。
悠悠掌心一暖,栗子還是熱的。
慕天昭每次下界都會給她帶東西回來,什么都帶,街邊糖葫蘆糕點話本畫冊的小東西、清筠宗的竹葉、山間的野果子有次還捎了一捧雪。
這次輪到板栗了:“謝謝師兄!
慕天昭淺淺一笑,摸了摸她發頂。
剛吃了兩粒香甜的栗子,苦藥就準時準點的來了,悠悠眉頭皺起,視死如歸地捧起藥碗。
慕天昭看她一幅咬碎牙硬喝的模樣:“我不在的時候,藥都倒了。”
悠悠一磕絆:“怎,怎么可能,我都老老實實喝了!
慕天昭抿唇不言,悠悠對上那雙清淺眸子,默了兩秒,皺起臉道:“晚上的會喝,”
這是滋養神魂的仙藥,每次喝了她神魂的不適都會緩和很多,但早中晚各一碗,喝了七年,她真要喝吐了。
“真不想喝了。”悠悠小聲,埋頭嘴唇碰上碗邊,剛張張嘴,手里的碗藥被端走了。
“不想喝就不喝吧。”
悠悠難以置信,一雙眼眸睜大了,反復打量著面前的人。
慕天昭望著那雙看向自己的眼眸。
女孩眼睛,不再似曾經的黑白分明,清澈明亮,即便是在白日,眼眸也像蒙了層灰霧,瞧著暗淡無光。
慕天昭放下散出酸澀到刺鼻味道的藥碗,低聲道:“對不起。”
六年前,悠悠遭人設計受了傷。
當時他在下界,上界雖有人及時趕到救下她,但悠悠的眼睛還是受了影響,自此強光之下,眼睛會如受到針扎般疼,視線一片白芒,什么都看不到。
若是光線稍暗,視線則一片黑暗,黃昏于她而言,其實已是黑夜了。
“是我沒照顧好你,”如果他當時再強一些
悠悠一愣,搖搖頭:“師兄已經做的很好了,要不是師兄,我七年前就死了,何況論起來,也是我拖累了師兄,”
若不是因為她,慕天昭不必受人轄制,困于仙族之中。
楓葉在枝頭搖曳,悠悠凝眉片刻,端來藥碗咕嚕咕嚕的喝了,喝完吐了吐被澀到的舌頭,朝對座著的慕天昭眉眼彎了下,朗聲道:“師兄放心,我不會有事!
輕快的聲音傳入耳中,慕天昭放在石桌上的手收緊,纖長的睫毛輕顫了顫。
他知道她不是真的開心。
七年里,被迫困在這一隅之地,身邊都是不善的仙人,曾經唯一能隨時伴她左右的白澤,在她得知神帝是誰后,也被她趕走。
她身邊就只剩他了。
那段時間,悠悠其實連他也不理的。
披著烏發,抱膝一言不發的坐在床角,受傷的眼眸不知在看何處,空洞無神,除了睫毛偶爾動一下,就像木頭人一樣,從早到晚不吃不喝。
就這么持續了半月,一天清晨,她終于扭頭看向他:“師兄如果是報答爹爹當年恩情,已經足夠了,報答的對象也不該是我,該是神殿里的那位!
“你誤會了,不是因為師父!
“那是因為什么?”
慕天昭沒說話,抬手摸了摸她發頂。
慕天昭沒能在院里待多久,天君派人找他前去議事。
人很多,還有悠悠熟悉的面孔,少司命虛影。
天界古時的神靈分了兩派,一派是效力于仙族,另派致力開創新局面,少司便是后者。
他認定慕天昭是能整改六界秩序的人,所以只聽命他,也只為他籌劃。
天界臨時議事處。
慕天昭到的時候,里面一陣喧嘩吵鬧。
“怕什么,又不是巔峰時期的魔族,大不了一戰,結局未可知!”
“說得輕巧!你可知那魔帝將埋于亡靈海域的遠古魔軀體都挖出來了,做成傀儡,那可都是與神族媲美的魔將,所向披靡!”
“既不是魔傀對手,把操縱魔傀的人殺了便是,他再厲害,終究只是個二十來歲的魔裔,我們可是修為數萬年的仙族,難道對付不了他!”
“你且試試,估計還沒近身就被魔傀大卸八塊了!”
慕天昭踱步進去,聽到一人道:“不如求和吧,井水不犯河水!
“絕無可能!”一直未發話的天君眼神一厲,沉聲道,“魔帝野心勃勃,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直指天界,必須早做打算,諸卿可有辦法引他出來,在淺水灘上的蛟龍,總在海里的好對付!
他想用當年對付魔尊酆昱的辦法,對付顧赦。
“難,”老域主皺眉道,“我想他不傻,萬金之軀怎會離開魔界,給我等機會。”
“是啊,恐怕就算舍神器當誘餌,他也不會冒這趟險。”
沉悶的氣氛在空中彌漫,眾人垂頭喪氣。
想起在下界對顧赦的了解,少司命瞇起眼,露出勝卷在握的表情:“我倒知道一個法子,他一定會來,不僅如此,這還是他的命脈。”
天君臉色一變:“什么?”
發現只有他知道顧赦動過情,曾經不惜一切也要喜歡守護的人就在天界,少司命得意洋洋,正要說話,一道淺眸落在他身上。
慕天昭面無表情盯著他,眼底蘊著陰沉的警告。
少司命背后一涼,在天君等人的注視下,吞吞吐吐半天道:“我開玩笑的,他可是能逼死生母,屠遍下界仙門也不眨眼的魔帝,暴戾冷酷,嗜殺成性,哪有什么命脈,也就天性邪惡的魔族才會奉這樣的人為王!
天君皺眉,懷疑道:“少司,你是能窺到天機的人,如今仙族有難,若有解困之法,希望你知無不言。”
少司命拱手道:“天君明鑒,解困之法我早已告知,至今猶豫的是天君!
天君神色微變,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少司,又看了看慕天昭。
不僅少司,仙族眾星官也早已言明,仙族有場劫難,甚至不止仙族,六界都有浩劫。
正如上古人皇留下的預言一樣。
如今一個橫空出世的魔族后裔,短短七年一統分裂數十萬年的魔土,聚九鼎讓魔界重臨人世,簡直勢不可擋。
魔族上一個讓世間有如此壓迫感的,還是給仙族帶來無數夢魘的魔神,周迦南。
顧赦,一定留不得。
但如今,連他派去的域主都敗于其手,唯一能與其過上幾招的,只有慕天昭。
天君希望慕天昭能與霓裳成婚,最好能留下子嗣,如此能將慕天昭與仙族牢牢綁在一起。
但七年來,無論他如何施壓都未能如愿。
天君自認不會看錯,慕天昭并非將男女之情看得極重的人,娶了霓裳,他們仙族必助他成神。
如今,六界也亟需有人站出來對抗顧赦。
以慕天昭的理智和深明大義,應該明白這是再合算的買賣不過了,他不該拒絕。
可出乎意料的,慕天昭不肯松口。
憶起一事,待所有人離開后,天君留下慕天昭,失笑道:“路姑娘受傷的事,你還在誤會霓裳。”
慕天昭勾唇,笑意不達眼底:“天君多慮了!
*
任務完成,蕭町惦記劍宗,連夜回到了下界,悠悠在南天門送完人,獨自回去。
天界蒼穹灰暗,盤旋的黑霧仍未散開。
到處是破敗之景,悠悠拎著燈,穿梭在坍塌的宮殿中,一群巡邏的天將遠遠注意到,手持兵戟閃身而至。
“什么人!”
長戟直指額頭,帶著肅殺的氣息,悠悠面色微白。
沒等她反應過來,仙將身穿的銀鎧折射出的光落在雙目,悠悠雙眼一疼,倒退了步,視線白茫茫一片。
“好像是幕院的那位!逼渲幸蝗苏J出她。
知道是誤會,為首仙將卻未放下兵戟,長戟指著悠悠額頭轉了圈,冷哼道:“姑娘來自下界,身嬌體弱,還是少出門的好,不然誤傷了,神君怪罪下來我們可擔當不起!
當年她受傷,為了平復神君怒火,牽扯到這事的所有人都受了重罰,包括一些仙將,眾人不忿,至今耿耿于懷。
冷瞥了眼悠悠,仙將帶隊離開。
悠悠站在原地半晌,視線還是模糊不清,不過依稀能看到些輪廓了。
天邊吹來的風有些冷,周圍靜悄悄的,燈籠落地,里面的夜明珠暗了許多。
她忍著眼睛的刺痛,拾起燈,剛走了兩步,埋頭撞上一人。
悠悠微抬了抬頭,看不清是誰,只知道是個身形高大的玄袍男子,道了聲“抱歉”后,她繞著人離開。
對方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直到擦肩而過的那刻,拽住了她的胳膊。
他指間的力道,像要將她的骨肉捏碎。
空中呼嘯的冷風,不知何時停下,黑云籠罩的這片天地安靜下來。
悠悠微微一頓,透過青年修長指骨的力道,忽然察覺到什么,整個人僵在原地。
“師姐,”似曾相識的嗓音在悠悠耳邊響起。
那人低聲道:“別來無恙,”
悠悠手中燈籠,啪的掉落在地。
是顧赦
悠悠整個人像被釘子釘在原地,腦海一片空白。
顧赦目光掠過悠悠微顫的長睫,意味不明道:“七年不見,師姐有想過我嗎,”
悠悠張了張嘴,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受傷的眼睛疼的厲害,視線被白光籠罩,幾乎抑制不住眼里涌動的酸澀濕意。
沒敢抬頭,悠悠垂著眸,朝地面掉落的燈籠望去,看到一縷朦朦朧朧的微光。
見她不說話,顧赦松了手,慢條斯理地彎腰拾起燈籠:“也對,當年我那樣求你,你甚至沒回頭看我一眼來了高高在上的天界,哪會想我,不過,我倒是很想你!
悠悠錯愕,正要抬眸看去。
顧赦拉過她僵硬的手,將燈提放在上面。下一刻,青年一把摟住她的腰,將她拽到懷里死死箍緊。
灼熱的吐息灑在頸畔,悠悠渾身僵硬,感受到顧赦胸口劇烈跳動的心臟。
他低低呼著氣,就這么用力抱著她,過了許久,又親昵的貼近她耳側,低聲補充道:“有多想你,就有多恨你。”
悠悠瞳孔微縮,身體止不住顫抖起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說著這話的玄袍身影,雙目赤紅。
無數念頭在顧赦腦海浮現,愛恨憎怨,可到最后,他抱著懷里的人,只想到一件事——
她消瘦了。
第144章 [VIP] 第 144 章
顧赦心突然慌亂起來, 看到樹下身影吐了口血,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
他在悠悠落地的前一刻將人接住,手掌微顫的落在她冰涼臉頰:“你怎么了, 師姐,”
她像是聽不到他說話,發白的手指緊緊抓著他衣袖,顫聲道:“對不起”
她不知道酆隗躲在暗處,不知道當時顧赦在她身后,被人傷了那么多下,也不知道那時候他真的差點死了。
腥甜不斷從悠悠喉間涌出。
鮮血染紅了她白皙的下頜, 她在顧赦驚恐的眼神中,氣若游絲, 一遍又一遍說著對不起,直到聲音越來越弱, 最后被微風一吹, 再沒了聲息。
顧赦抱起暈過去的人,倉皇驚慌的叫來宮醫。
他怎么會怪她。
她那刀插的那么淺, 手還在打顫,他知道她是信他的。
他不過是氣惱自己,無力阻止她去天界,去與死神擦肩而過罷了。
*
黃昏。
顧赦寢殿內, 跪了一地宮醫。
“陛、陛下,路姑娘是急火攻心,但是”
說話之人不敢繼續下去, 宮醫們埋著頭對視, 看到彼此臉上的苦澀,最后為首宮醫顫巍巍道:“陛下息怒, 路姑娘靈身受過神器反噬,能活下來已是奇跡,但常年憂思過甚,郁郁寡歡,生念不高,加上后來又受過重創,靈身早如走向凋零草木,無力回天,恐怕、恐怕時日無”
“砰”的一聲,顧赦將其一掌拍飛撞在殿門,連帶殿內所有人,都被暴虐的魔氣壓迫的跪倒在地,臉色慘白。
“這種話孤不想再聽第二次,救人,”顧赦面若寒霜,“救不了你們全部陪葬!
剩下的宮醫忙爬起來道:“是!是!”
待殿內恢復寧靜,顧赦握起細白的手,放在自己臉龐,想暖一暖她冰涼的氣息。
這些宮醫,是不認得她才會如此說。
他的師姐,可是全修真界最明艷鮮活的存在,何為生欲不高,是說她不想活了嗎。
胡說什么。
顧赦凝望著蒼白如紙的面容,恍然想起,好久沒看到悠悠笑了。
“師姐,是我讓你感到痛苦了嗎!
沒有人回應顧赦的低語。
殿內一片寂靜,沒人看到的地方,年輕的魔帝蹲在床邊,像小孩似的抓著悠悠冰涼的手,貼緊自己的臉,黑眸一眨不眨的看著昏睡的人,末了將一縷散亂的青絲別到她耳后。
天色徹底暗下的時候,顧赦起身,離開了寢殿。
他下了令。
這夜,魔界兵將盡出,六界無人安眠。
*
悠悠蘇醒不久,發現了件事。
她的五感在逐漸消退,如果不是離得很近,她既看不清,也聽不到對方在說什么,喝藥的時候也察覺不到一點味道。
意識到什么,她握著被顧赦扔在角落的古佩,有些歉疚。
師兄當年用一半神格,為她強行續命,卻被她如此糟蹋了。
可是,她已經盡力了
悠悠抱膝蜷縮在床角,模糊不清的視線落在腕間手鏈,望著那塊修好后,再也沒有泛起光亮的三生石。
她當年,親手殺了那個最愛她的人。
顧赦如今,對她只有恨,再無一點愛意。
人間爹爹不復存在,也不想繼續拖累師兄,悠悠不知自己還能活多久,她想用最后一點時間,讓顧赦心底的怨憎少一點。
至少,別因為對她的恨意走到極端,用生靈涂炭的方式來報復她。
可是顧赦不喜歡與她講外界情形,談及時,總要岔開。
悠悠意識到自己的勸說改變不了什么,后來漸漸沉默了,不再提及這些。
她知道外界可能戰火紛飛,一片混亂,六界無辜的黎明百姓可能在受苦,可她奇怪的,變得越來越冷漠,甚至麻木,如同無情的草木般,很少有東西能讓她心境泛起波瀾了。
何況,這些也輪不到她操心。
萬人敬仰,無所不能的神帝還在呢。
悠悠自顧自地待在這座寢殿內,以前是不能出去,現在是不想出去。
她像很多年前那樣,重新變得嗜睡起來。
一天多半時間在淺眠,偶爾半夢半醒,感覺被誰緊緊抱著。
抱著她的人,似乎格外不安。
有時輕輕擁著她,小心翼翼地和她額頭貼一貼,怕打擾到她似的。有時對方將臉埋在她后頸,低沉沉的呼吸掠過她耳發,摟著她的手臂收的很緊,力道大的仿佛一松手,她就會消失。
悠悠昏沉的意識,想不起對方是誰,只依稀感覺對方在難過,在害怕似的,夜深人靜的時候將她緊緊抱在懷里,像懷抱著自己的救命稻草。
感受到對方濃烈的不安,悠悠迷迷糊糊地動動手指,輕握了握那人骨節清晰的手。
低聲說著:“別難過了”
等她醒來,身邊卻是空蕩蕩的。
一連睡了好幾日后,悠悠扶額下榻,忍著眩暈感走出多日未離開的寢殿。
清風迎面而來,門外陽光溫熱和煦,空氣中彌漫著花香和淡淡的藥草味道,充滿寧靜祥和的氣氛。
悠悠環顧四周,發現沒有任何侍衛,只有一道身影站在遠處一角。
悠悠看了許久,認出是釋元,察覺到了古怪。
釋元常年跟在顧赦左右,顧赦也有意培養他,他是顧赦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大抵也是現在唯一信任的人。
出現在此,一定是顧赦授意。
這個時節點,多半是外界發生了何事。
悠悠沒有問,兀自回了寢殿,幾日后,她半夢半醒的時候,聽到一聲輕微的脆響。
似乎什么東西裂開了。
她摸索了很久,摸到了斷成兩半的古玉。
*
魔寂海。
波濤洶涌,狂風暴浪三日不絕的海面,隨著一道青影墜入其中,被黑潮淹沒,海域逐漸歸于寧靜。
遠在魔殿的顧赦,抬手悠然地將奏章放在燈盞上,一雙漆黑的眼眸,淡淡地望著火焰吞噬紙角,直至燃燒殆盡。
沒了慕天昭,九重天上的那位神帝不會出手,也不能出手,沒人再能阻止他了。
魔界大門很快能打開,今夜能睡個好覺。
顧赦早早回了寢殿,路上看到紅梅開了,一縷縷幽香在黑夜里綻放。
他停在樹下,折了一枝。
懸在寬大臥榻前的紗帳,隨著推門而入的風,泛起些許漣漪。
顧赦還未走近,便看到難得是清醒狀態的人,半倚在床頭,呆呆望著手里碎成兩半的古玉,她看的愣神,都沒察覺他的到來。
顧赦負在身后的手收緊,幾朵梅花落在地上。
夜間的風大了幾許,在門窗外呼呼作響。
悠悠回過神,余光掃到不遠處的地板,燭火下,似乎依稀有道影子。
她下意識攥緊了玉,掩藏到衣下,烏睫顫顫地望去。
眼底的愉悅消失殆盡,顧赦唇角還是勾了勾,裝作沒看到,他走到床邊,將還殘留著數朵紅梅的花枝遞去:“亭邊的梅花開了,很香,師姐聞聞!
悠悠逐漸褪去的五感,無論是顏色還是味道,都只能識別到濃郁的東西。
她望著視線中淺淺的紅色,遲疑了瞬,小心翼翼的低頭,在顧赦執起的花枝間輕嗅了下。
微末的香味沁入心間。
發現還能嗅到味道,悠悠目光亮了亮,忍不住又嗅的時候,想起顧赦還在盯看。
擔心五感損滅被發現,她掩下欣喜,淡淡的“嗯”了聲,收回腦袋。
顧赦唇角笑意不覺淡了些,眼簾低垂,將花輕輕放在床柜上。
悠悠嗅著絲絲縷縷的幽香,逐漸困意來襲,壓在腰下的碎玉卻讓她難以入眠。
她的古玉與師兄所配之玉的同根同源,互有感應。
古玉無端碎裂,一定是師兄出事了。
其余人她可以不在意,但師兄,她欠他太多,無法坐視不管。
顧赦忙了許多天,今日卻比以往回來的還早,無法得知外界情形,問顧赦只會適得其反,僅靠些蛛絲馬跡猜測,悠悠輾轉反側。
少見的,顧赦比她先入睡。
悠悠側著身,注視著近在咫尺的面容。
她消退的視覺下,看到的所有顏色會變淺,但顧赦眉眼本就深郁如墨,薄唇透著紅,落在她眸中甚至比往常更清晰。
他闔著眸,濃黑的睫毛長長的,仍透著少年時烏發紅唇的模樣,只不過比那時下頜線更凌厲,壓迫感更強。
他看起來并不安穩,即使在睡夢中,眉頭也蹙著不曾放開,整個人好似拉到極致的弦,繃的極緊。
悠悠有些難受,抬手輕撫青年皺起的眉頭。
他到底在不安什么。
*
魔界大門,最終被打開了。
顧赦看到了門后的虛無空間,一棵處在混沌之中的六道神樹。
幾日后,他將纖瘦的身影抱到樹下,又將從魔寂海撈出來的青衣身影,扔在了另邊。
神樹光輝之下,兩人面色都好了起來。
慕天昭最先蘇醒,看著如夢似幻的神樹,后知后覺這就是魔門后,傳說中的滅世之物,默了默,看向顧赦:“你到底想做什么!
顧赦把一張山河圖扔給他:“沒死,都在里面。除了孤討厭的。”
一片似曾相識的神葉落在悠悠發間。
她像做了很長的夢。
夢中她誕生之初,在一片虛無空間,身旁有棵遮風擋雨的樹。
后來,她好奇外界的世界,離開了,正巧遇到兩個神魔大打出手,太微之境所有生靈滅絕,只有她活到了最后,看到了這場大戰的尾聲。
魔族先隕了,神族的白袍身影還留著口氣,她遲疑的靠近,用葉尖碰了碰對方。
似乎沒想到這片寂靜之地,還有生機勃勃的東西,神族睜眼看著她。
后來她被帶到一個小水潭中,除了她之外,潭水里還有些其他奇花,小紅蓮生來頑劣,大大方方的綻開漂亮的花瓣,每天搖來搖去,把其他花花草草霸道的擠開了。
白衣神族每次來,都看到小紅蓮搖頭擺尾,用葉尖撥動水花,自娛自樂的。
有次,他站在水潭邊良久,伸手碰了碰花,已經頗具神智的小紅蓮,趁機吸了他一滴血。
神血入體,小紅蓮幻化出人形,白白嫩嫩的抱住白衣神族的大腿,感受到體內流淌著相似的血,歡喜的挨挨蹭蹭:“爹爹~”
在神使目瞪口呆中,神帝喜當爹。
清冷的神殿自此每天都很熱鬧,直到女媧石被盜,小紅蓮應劫下界
神樹下,悠悠醒來,眼底一片清明。
她看向自己腕間系著根施了情咒的紅線,紅線另端,是師兄的手腕。
這是顧赦親手系的。
他開啟神路,想讓她和師兄攜手同渡神劫,在渡劫的時候,有這縷情咒相助,她能對本命情緣長出情絲。
終于知道顧赦夜夜不安著什么的悠悠,看著紅線默了默。
笨蛋。
*
魔殿。
宏偉的殿門大敞著,顧赦斥退了所有人,孤身坐在空曠的殿外。
他周圍一片寂靜,連風聲都消失了,伴著他的,只有一盞枝丫狀的燈火。
燈暈落在顧赦臉頰,他濃長的睫毛垂著,在眼底灑下小片陰影。
遠處天邊,泛起一輪淡紅顏色,還有祥瑞無比的金光升起。
這是有人在渡神劫的象征。
顧赦心想,等師姐渡完神劫,他就拖著周迦南一起隕落。
周迦南想借六道神樹,開啟滅世大劫,他才不幫他,他的師姐好不容易成神,他怎么舍得把這人世毀了。
到時候,他用本命火將黑煞燒的一干二凈,永除后患。
顧赦又忍不住想,到時候成神的師姐,是記得他,卻對他沒有任何感情好,還是直接忘了他的好。
比較半晌,顧赦心想,還是前者好吧。
至少師姐還記得他,他的存在,不會被誕生出的情絲抹去。
顧赦摩挲著腕間緋紅的手鏈,視線落在有著一條深刻裂縫的三生石上。
石蓮內,那縷泛紅的細絲在夜色中亮著碎光。
碎的再爛,修好了還能亮起來。
燭光落在顧赦長睫,他有些無奈的彎唇,指尖落在三生石上:“你到底為何呢,蠢不蠢!
“是啊,師弟,你蠢不蠢!币粋聲音落入耳中。
顧赦心道,他怎么不僅有幻覺,還會幻聽了。
這時候,師姐正在六道神樹下成神呢,就算免去萬劫,也不可能這么快走完神路。
何況,等她成神悟了大道,就會明白,他只是她情劫上的一難,神路上的絆腳石,縱使不舍,世間萬事總有取舍。
顧赦說服著自己,可他抬頭,就看到一張笑靨如花的臉。
那么真實。
悠悠在他身前蹲下來,歪了歪頭,眉眼彎彎地看著他:“不認得我了!
她的手覆在他冰冷的手背。
肌膚相貼,屬于另個人的溫度傳來。
意識到不是幻覺,顧赦整個人僵住,所有念頭散去,本能急切的拉住悠悠,要帶她回到神樹邊。
下一刻,他那張沒有血色的薄唇被吻了下。
顧赦愣住,睜著漆黑的眼睛看著悠悠。
“顧赦,”她輕聲道:
“此生我不渡情劫,我渡你。”
第145章 [VIP] 第 145 章
世人都把顧赦當作洪水猛獸般的存在。
好似所有人都認為, 這個年輕的魔帝恐怖得無敵,沒人能奈何得了他。
可是悠悠卻覺得,他好對付極了。
即便在他雙目發紅, 發了瘋地要帶她回六道神樹的時候,她一吻他,青年還是會微微僵住。
太年輕的魔帝,甚至沒發現,這親吻帶著毒,直到他握住悠悠的手沒了力氣。
悠悠將動彈不得的人帶回寢殿。
她在床間捧著顧赦的臉,彎腰低頭, 與他額頭親密的抵著。
兩人近的睫毛都要交織在一起。
悠悠似清澈如水的眼眸,望進黑眸深處:“師弟, 你不會對我有戒心的是嗎!
隱隱意識到她想做什么,顧赦臉色煞白, 掙扎著想要推開悠悠, 可是他方中了悠悠暗招,此刻動彈不得。
悠悠闖入了顧赦的識海。
一路果然暢通無阻, 即便是藏著對方最大秘密的識海深處,她也來去自如。
她看到了久違的蒼生棋,還有懸在棋上的魔神身影。
周迦南懶懶掀起長睫:“想殺了我幫你師弟解脫,恐怕你不夠格!
悠悠抬手攤開五指, 一朵靈花在掌心浮現:“不試試怎么做知道,”
周迦南不以為然,他靈象乃六道神樹, 一朵小花妄圖
視線凝住。
似曾相識的感覺襲來, 周迦南愣住,看著悠悠掌心緩緩綻開的花象。
恍然想起很多年前, 他感應六道神樹的時候,發現樹邊多了一個小東西。
他看著不知名的種子破土,萌法生機,最后,在他眼皮底下,一朵紅色的小蓮花生長出來。
“是你”周迦南神情復雜起來,深深的看了看悠悠。
悠悠無暇顧及對方在想什么,她放棄渡神劫,很快會隕落,時間不多只能盡力一搏。
周迦南握住飄來的漂亮花靈,無聲的嘆了口氣。
小花樹,老老實實成神不好嗎。
*
顧赦像是做了場夢,清醒時,身邊并沒有熟悉的身影。
他還是孤身坐在空曠的殿外。
天邊金光乍現,象征神臨的祥瑞光芒幾乎照亮了整個蒼穹。
懷疑師姐回來是產生的幻覺,他指尖碰了碰嘴唇。
也是這時候,顧赦發現識海內的蒼生棋變了。
懸在黑煞上的,不再是那個魔神,取而代之的是朵晶瑩剔透的紅蓮,重重花瓣綻開,在他識海里散著柔和光澤,安靜的驅散著所有戾氣。
顧赦腦!拔恕钡南拢黄瞻。
不是夢
*
修仙界。
屹立在清筠宗廢墟上的蒼天大樹,在金芒照耀下,散著寧靜祥和的氣息。
已經成神的慕天昭,安靜的蹲在一個纖瘦身影邊,他顫抖的指尖想觸碰的時候,對方在他煞白臉色下,化成了灰燼。
與此同時,趕來的玄衣青年停住腳步,黑眸絕望的看著樹底,萌生出一朵小紅蓮。
只是,小紅蓮是枯萎的,似乎風一吹就碎了
它已經死了。
*
“天道定下的情緣,你想橫刀奪愛,想和天道斗,你贏了,就意味著,為了成神要與它斗的小樹花輸了,”
周迦南身影憑空出現在樹下,望向顧赦那張年輕絕望的面孔,好似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天道就是這么不講理的存在,它或許沒贏,但永遠不會輸。”
周迦南抬手,將魔種從顧赦體內取出:“我不會慣著它,它早該死了!
神樹底下的枯葉,隨著周迦南施法,一片片由黃變綠,緩緩從地面升起,依次回到枝頭,再由舒展的葉片變為卷芽。
神樹開始倒生長。
慕天昭察覺時間在回溯,神色一變。
他環顧四周,發現天空日月反交替,地面桑田變滄海,世間的一切都在逆轉。
慕天昭心神俱震,意識到周迦南想做什么。
周迦南想把整個位面的時間、空間倒退到百萬年前。他們這些不屬于那個時空里的人和事,都會消失,不復存在。這就是滅世浩劫。
“住手!”慕天昭大喝,試圖打斷周迦南施法,可僅憑他一人之力不夠。
慕天昭看向一旁:“顧赦。”
青年握著朵枯花,像是沒聽到。
他已經對什么都不在意了。
他并不幫忙周迦南,也不阻止,只在時空逆轉到某個時間點,忽地掀起眼皮。
周迦南沒有管他,兀自施法,直到遠處天邊,一座圣光環繞的山峰出現,整個人才微微顫抖起來。
是百萬年前的伏羲山。
*
百萬年前。
先天神戰,上古諸神隕落,天地混亂千萬年后,最終在人、神、魔三族合力下恢復秩序。
三族鼎立,各以人皇,神皇、魔皇為首,致力消除肆虐人間的洪荒巨獸。
而歷代諸皇,少時多在伏羲山修行,伏羲山頂有一學宮,久而久之,變成了專門培養三族圣皇之地,世人謂之三圣宮。
三圣宮傳至第十九代,盛名天下。
人族、神族和魔族的年輕小輩,都在宮內修行,克己復禮,勤苦修煉,立志脫穎而出,成為下一任圣皇。
這日清風萬里,難得一見的陽光從云端鋪灑下來,溫暖又明亮。
學堂內座無虛席,聚集了三族年輕子弟,還未上課時,沸反盈天,直到老圣師踱步進來,才偃旗息鼓。
“今日,老夫教你們開內景!
下面一片喧嘩。
內景,是將自身在世間能感應到的東西顯化出來,顯化出來的事物越厲害,越宏大,代表天資越高。
“聽說你們魔族上任魔皇,內景是片先天戰場,還顯化了隕落的先天神燭龍,是不是真的?”
“確有此事,后來吾皇機緣巧合尋到了龍骨和龍筋,龍骨安葬,龍筋則制成隕神鞭,一鞭下去,洪荒巨獸都被劈成兩半!”
“嘶,好生威猛!”
“哎,我也不指望能感應到像吾皇那般強大的存在,能顯化出一片汪洋大海,證明我心胸開闊,懷有百川,足以。”魔族少年感嘆。
“想的美,內景顯化之物,又不是你想就能搬來的,首先你得感應無量大海,其次,大海愿意回應你才行!迸赃吷褡迳倌旰呗暋
“依我看,你憑本事,能顯化伏羲山邊那條小溪就不錯了,那就是你最大的造化!”
“哈哈哈——”周圍一陣笑聲。
山邊小溪寬不達一丈,比起溪流,更像條溝渠。
“倘若在浩瀚天地間,只能感應到這片浮游之景,”被貶低的魔族少年,嗤了聲,“那我不如一頭栽在溪里淹死算了!
“肅靜!崩鲜熃涑咔孟,傳授打開內景之法,給了小半時辰讓眾人領悟。
“從你開始,”老圣師隨意點了個神族少女。
少女頷首,坐在蒲團間閉上雙目,片刻,身后浮現出一只鳳凰。
“不錯,”老圣師淡聲點評,戒尺輕揮,打了個哈欠示意下一個。
他教過數代圣皇,見過天資卓絕者多不勝數,能得一句不錯便是當真不錯,少女微喜,回到自己的座位。
眾人依次上前,內景顯化之物各有千秋。
“到你了!蹦ё遄拥苈渥牡方,一個坐在后排角落的少年,椅子被踹了踹。
“還沒學會呢,這么簡單的法訣,我看一遍就會,真是夠笨的!
少年低埋著頭,細瘦的手指生疏地捏訣,聞聲局促地放下手,在同輩一片奚落笑聲中,起身走向蒲團。
“你們笑什么,他誰啊,”人族少年問。
“周迦南,”一人冷嗤,語氣不屑,“一個沒用的廢物!
“何出此言?”人族少年不解。
“你知道,我們族每年會在遠古森林舉行一次大狩獵,年滿十三歲就能參加了,”那人滿臉嫌惡,解釋道,
“前月狩獵期間,我們都在驍勇獵獸,結果這怯戰的廢物,一只獸尸都沒帶回來,還偷偷摸摸救了一窩小獸崽。”
“狩獵結束,手干凈的跟白紙一樣,半點血沒沾,問他為什么,他竟然說不忍,還央求魔尊放過那群被發現的獸崽啊呸!”
“別提了,這家伙吾輩之恥,丟死魔臉了,”另個魔族子弟忍不住附和。
他們魔族,有著與生俱來的強大力量,想要將這股力量激發出來,需要一次次廝殺,手染鮮血,腳踏尸骨不說魔尊,想達到魔君的境界都要踏過堆積如山的尸骨才行。
悲天憫人是神族有的東西,不是他們魔族。
像周迦南這種連只靈獸都不忍殺害,心慈手軟的奇葩,他們甚至不愿意承認他流著魔族的血。
狩獵結束后,年僅十三的周迦南一夜成名,成了全族嘲笑的對象,不少人勸他滾去神族,當捍衛天道的乖寶寶算了。
他們魔族,從誕生之日起,就是挑戰天權的叛逆者。
三族理念不同,尤其是神魔兩族,關系早變得微妙緊張,人族則相對中立。
人族少年雖不理解他們斷定廢物的標準,還是包容地點點頭,表示認可,轉頭看向周迦南的眼神,多了幾分同情。
但這份同情沒多久,變成忍俊不禁的大笑。
在族內一眾不善的目光中,周迦南沉默地坐上團蒲,他凝了凝神,照著老圣師講解之法,閉目捏訣。
他意識散開,試圖感應外界的一切。
但意識無論朝哪個方向走去,心眼看到的皆是一片黑暗。
他感應不到世間任何東西,亦沒有靈物愿意回應他,周迦南嘴角緊抿了抿,心情從一開始的期待,變得低落。
他不死心地繼續逡巡,不知過了多久,意識微凝,心眼看到了一點亮光。
周迦南像抓著救命稻草,意識攏了過去。
清風徐徐,學堂內一片寧靜。
眾人注視著周迦南身后,等了半晌,發現還是一片空白。
“嗯?”顯化的東西呢。
“是不是弄錯法訣!
“先把人叫醒吧,別直接睡著了!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的時候,全無形象側躺在長椅上的老圣師,掀了掀耷拉的眼皮:“仔細點看,內景已經顯化一物了!
學生們愕然,前排幾人揉揉眼睛,還是沒看到周迦南背后有什么。
老圣師只好將手中戒尺變長,在周迦南垂地的衣擺處點了點:“在這!
眾人一愣,朝戒尺點的地方望去。
入目。
一顆剛發芽的樹種。
不知何時出現在周迦南身前,因豆子大小,他們甚至沒注意到。
“”
一陣沉默后,哄堂大笑。
意識湊近光點,小心將其攏住后,周迦南緩緩睜開眼,迫不及待地看向自己身后,想知道唯一回應他的光點是何物。
后方一片空白,他愣了兩秒,在諸多笑聲指點中,視線移到前方。
一顆羸弱的樹種映入眼簾。
“哈哈哈救命!救命!”靠近察看的一伙人,笑得直打滾。
“連仙株都不是,就是個山野間的樹種子,竟然還有人內景顯化出這東西來,”
“森羅萬象的浩瀚天地里,竟然只有顆樹種子愿意回應你,你是天道遺棄之子嗎哈哈,”
一片嘲笑聲中,周迦南盯著發芽的樹種,稚氣細瘦的手指蜷了蜷。
“我覺得很好啊。”
一個女孩聲音忽地響起,在嘲笑聲中顯得格格不入。
周迦南愣了愣,朝聲源處看去。
人族子弟里,坐在窗邊的少女起身走了過來。
她白皙的手指虛虛摸了下樹苗,眉眼微彎,仰頭對周艱迦南輕笑道:“這樹種孕育著生機,遲早有天,會長成參天大樹的。老師說過,乾坤雖大,尤憐草木,別理他們,我就很喜歡你感應到的東西!
老圣師掀起眼皮:“說的不錯,桑英。”
蒼舒桑英微微頷首,朝周迦南伸手,輕笑道:“走吧!
周迦南望著朝自己伸來的手,小心的握了上去。
他像握到了自己的月亮。
周迦南回到座位,仍忍不住朝對方望去,盯的久了,他就發現女孩時常有意無意地,掃向神族子弟間一個位置。
也是這時候,老圣師側躺著的一把懶骨頭,半坐起來,稍稍認真了些。
“玄昊,你來試試!
聽到這名字,嗡嗡鬧鬧的神族子弟們,不自覺收斂了些。
老圣師話音落下,周迦南看到,一個身著白袍,頭發用金絲絳綁著的少年站了起來。
各族都有統一的校服,比起繁復華貴的魔族服飾、素雅不失精致的人族服飾,神族一襲白袍,只有簡單點綴的服飾,顯得最枯燥無味。
叫玄昊的少年,也許是憑著張極俊的面容,把平平無奇的服飾襯得熠熠生輝。
點綴在他衣角、袖間的金葉紋,好似比旁人的神服要明亮醒目些。
少玄昊兀自步入臺上,神態沉穩平靜,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施法動作極快,眾人只看到手勢殘影,下一刻,四周已是換了天地。
驚愕同時浮現在所有人臉上。
他們在少玄昊內景里,看到了日月山川,云風草木,神族、魔族、人族世間萬物無論黑白,都顯化其中,可謂森羅萬象。
少年心里,裝著世間的一切。
更不可思議的,世間的萬物,也回應了他。
感覺到自己也在其中,沒有被神族少年待有任何偏見排斥,魔族眾人都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一時間,所有人沉默了。
誰都意識到,神族恐怕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少年神明。
室內所有的目光都落向了少玄昊,只有角落的周迦南,看向了窗邊微微紅著臉的人族女孩。
魔族天生擁有極強的力量,由于后天激發的程度不同,才有強弱之分。
當心里裝了想守護的東西時,他們可以拋棄一切,不惜所有變得強大。
多年后,提及周迦南,已經沒有了嘲笑的聲音。
“三族關系不如過往了,到了我們這一代,約定好,一定要消除隔閡,永遠不要掀起紛爭。”
女孩聲音落在耳邊,周迦南笑著頷首,用法力跟著往石碑上刻了魔徽。
倚在古亭邊的白衣青年,看著他們,卻沒有過來印下神徽的意思。
“玄昊,你為何不刻。”
少玄昊抬起深邃的眉眼:“桑英,萬物自有演化的規律,包括人神魔三族,你不必執著于三族平和。”
周迦南抱著手,瞇眼看向他:“我們魔族只知道,有絕對的力量,可以掌控一切。”
桑英遲疑道:“我們人族也有句話,叫人定勝天!
少玄昊沉默了瞬:“好吧!
他們在石碑正面刻下三族徽印,而就在刻下徽印不久,一個極其平常的一天,風和日麗,成為人皇不過半月的蒼舒桑英,毫無征兆的隕了。
所有人都察覺到天地間,消散的那抹玄黃之氣。
周迦南發了瘋的趕去,到的時候,看到將前一步趕來的少玄昊蹲在樹下,將人半抱著,神色沉默。
周迦南頓在原地,察覺到林間有一抹異常的氣息。
像風般,看不到摸不著,卻能察覺到對方的存在。
他將其視作,天道。
蒼舒桑英還有些意識,他半跪在她身邊,顫著握住她冰涼的手:“你別怕,桑英,我會救你的!
他紅著眼看向抱著桑英的人:“玄昊,只要你我聯手,可以逆天改”
“人族的時間到了,”
周迦南一愣,看到少玄昊垂眸掩下些許傷懷,語氣平靜道:“接受現實吧,周迦南!
周迦南瞬間暴怒,一把抓住對方的衣襟,雙目赤紅,想把面前這個云淡風輕說出此話的神族撕碎。
他不知道少玄昊在說什么風涼話。
他不明白,從年少時,他們三人一起在圣宮求學,一起外出歷練,一起出生入死對付鴻荒兇獸,同生共死那么多次,少玄昊是怎么平靜的說出這等無情之詞,打算見死不救的。
何苦,他還是當著桑英的面!
這個神族從不回頭看,他卻看得一清二楚,桑英從年少時就默默注視著他,她那么仰慕和喜歡他!他怎么對她如此殘忍無情!
周迦南想殺了少玄昊,可桑英用最后一點力氣,緊緊握住了他的手,朝他搖了搖頭:“阿南,別怪玄昊,其實他說的是對的”
什么對錯。
周迦南根本不想聽!
他只想救她,想要阻止她周身消散的玄黃之氣。
可憑他的力量不夠,他沒法對抗天道之力,而能和他一起聯手的人,眼睜睜看著桑英在懷里沒了氣息,除了緊抿的嘴角,顯得那么無動于衷。
周迦南奪走了桑英的尸體。
可那尸體沒多久,也在殘留的天道之力消弭了,他在世間再也找不到桑英的存在。
從那時起,他在這世間有兩個最恨的,一個是天道,一個是少玄昊。
后來,人族降位在大地扎了根,世間從三族鼎力變為神魔相爭,三圣宮也消失了。
他成了世人聞風喪膽的魔神,而少玄昊,成了九天十地的神主,世人還喜歡叫他另一個名字,神主帝休。
在這期間,周迦南用過無數此輪回鏡,回到過去,想要改變桑英隕落的事實,可是無論如何,當他回到現實,一切仍舊沒有絲毫改變,
他開始意識到,何為過去無可改變。
只要時間在流逝,萬物就一定會朝著固有的規律演化,結局是注定的。
周迦南沒有再執著回到過去,他安靜的積攢力量,等到有搏殺天道的力量,他便要取而代之,回到過去改天換地,讓那時空的日月永恒不換,時間空間永遠停滯不前。
如此,蒼舒桑英會永遠活在世間。
幾十萬年前,帝休帶領神族阻止了他,無所謂,他知道自己只要耐心等待,遲早會成功的。
神族也會凋零,帝休亦是。
縱使他舉世無敵,成為超脫天道的存在,也有做不到的事。
神力過于強大,莫說真身去下三界,就是落至仙界,過于強大的神力也會讓仙界瞬間四分五裂。
所以說他愚不可及,至今不離開這個位面,生生把自己束縛在神殿數十萬年,就為了阻攔他,阻攔這場桑英說過的滅世浩劫。
可是,他阻止的了一次,能阻止第二次嗎。
周迦南冷冰冰的想,他甚至可以繼續藏著,與帝休僵持下去。
等不了的不是他。
再不離開這位面,要神隕的也不是他。
不過,他從來不會避戰,想阻止就來試試。
事實證明,這次是他贏了。
周迦南化身天道,讓整個世界回溯到百萬年前,回到桑英還在的日子。
他一念之間可以傾覆天地,再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攔他。
周迦南從虛無之中,注視著三圣宮,注視著這時候的自己、桑英、少玄昊
為了避免時間流逝,重蹈覆轍,周迦南定住了日月,讓這個時空,處在無限停滯之中。
他做的悄無聲息,這個時空,卻還是有人察覺到不對。
“玄昊,你有沒有發現,不太對勁!鄙S⑼_\轉的日月,柳眉微蹙。
少玄昊“嗯”了聲,將畫在掌心的圖案給她看。
是個閉環。
桑英愣了下,臉色微變。
他是暗指,他們現在處在某個無限循環的時空中。
少玄昊道:“我在找元兇。”
意識到天地錯亂的嚴重性,桑英頷首:“我幫你!
少玄昊沉默了瞬:“我是內景與現實不一樣才發現了端倪,桑英,你如何察覺到的!
桑英遲疑道:“我感覺時不時有道無形的目光,跟隨著我,導致我對天地的感知力增強了,”
少玄昊皺眉,他尚不能完全滲透,不放心的囑咐道:“桑英,近來別單獨行動,如果外出,跟在我左右,別走遠了!
桑英淺笑頷首。
過了些時日,桑英煉了一枚能延年益壽的丹藥,想起周迦南小時候拼命救下的那只獸崽,阿離,到了年邁垂死之際,近來他整個人都郁郁寡歡的。
桑英揣上丹藥,猶豫了瞬,沒有支會打擾玄昊,兀自離開了修行之地。
路上,她穿過林間的時候,忽然察覺到一股奇怪的氣息。
她怎么到這來霧林來了!
她怎么能來這!
看著桑英踏入她曾經身殞的林間,化身天道的周迦南,剎時亂了氣息。
他匆匆施法,想要把桑英逼退,遠離這個噩夢之地。
他甚至不惜在桑英面前現身,也要把人逼走:“回去,桑英!”
蒼舒桑英驚愕的望著面前之人,她看著另個模樣的周迦南站在自己面前,周身環繞濃烈的天道之氣。
不僅如此,她還看到了周迦南背后顯化的尸山血海,來自百萬年后,荒蕪蒼夷的人世。
桑英何其聰慧,意識到眼前的周迦南,來自若干年的另個時空,她幾乎瞬間把這些時日感知到的怪異聯系起來。
“阿南,你做了什么,”
“你別管,我只要你活著,”周迦南紅了眼,抬手將桑英逼退。
可他用的天道之力,在剎那,只是輕輕一揮便將桑英重創。
周迦南嚇了跳,慌張地看著自己的手,想過去看桑英,又不敢帶著周身的天道之氣靠近。
他隱隱察覺到什么,心底涌起無限的恐懼,整個人僵硬的站在樹下,不敢有半點動作。
桑英吐了口血,看著臉色煞白的青年,走了過去:“阿南”
“你別過來!”怕她過來被傷到,周迦南急喝。
可他忘了他是天道。
天道一點輕微動靜,都能在掌管的世界掀起驚濤駭浪。
桑英臉色一變,立即施法定住周迦南,阻止他周身暴虐的天道之力將位面摧毀。
她定住的是天道,即便周迦南乖乖任她宰殺,她此逆天之舉,也會遭到巨大的反噬。
桑英阻止了這場無聲的災禍后,在周迦南呆滯絕望的目光中,從半空摔落在地。
玄黃之氣開始消散。
桑英嘴角淌著血,忍著劇痛,看向樹下崩潰得好似要嚎啕大哭的青年。
她掙扎著起身,跌跌撞撞的走了過去。
周迦南所有的信念,在這一刻崩塌了,世界天昏地暗,他崩潰的抱頭蜷縮在樹底。
原來是他,
害死桑英的天道就是他。
“阿南,”無形的天道之力,劃傷了女孩白皙的手。
桑英置若罔聞,執著地撫上周迦南臉頰,幫青年擦了擦滑落的血淚,啞聲道:“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是別難過了好不好,我給你的獸崽阿離煉了枚永生丹,這樣它、它就能永遠陪著你了,你一貫見不得生離死別了!
血霧蒙住了周迦南的眼。
“別哭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會怪你的,”桑英柔聲,低咯了口血。
“我看到,你的樹苗長成參天大樹了,還是六道神樹,真好。還有那是很多年后的人世嗎,多了好多現在沒有的生靈,很美好。阿南,別毀了后世”
桑英幫周迦南拭淚的手,逐漸無力,說話虛弱了起來。
她嗓音沙啞到極致,斷斷續續道:“不要、不要再像以前那樣,為了跟玄昊比勉強自己,弄得滿身傷,你不需要跟任何人比!
周迦南無聲的張了張嘴,眼里一片血色,看到桑英揚起蒼白如紙的面容,努力勾起唇,一如當年在三圣宮,初見時對他輕笑的模樣。
她柔聲道:“在我心里,你一直、一直都很好,不比任何人差”
蒼舒桑英每說一個字,就像一把刀,刻在周迦南心頭。
他心在淌血,痛的快要窒息死掉。
他張嘴無聲的吶喊著:來人救救她,救救她
一襲白衣的少玄昊趕來了,他察覺天道之力的危害,將還身處其間的桑英抱走。
桑英身負的玄黃之氣已經開始渙散,少玄昊施法想要制止,卻無濟于事。
他冷眸瞥向樹下被血淚模糊了面頰的身影,
發現對方有幾分熟悉,少玄昊一邊凝眉細看,一遍施法襲去,卻被桑英拉住手腕:“別傷他”
少玄昊沉默了瞬:“他是何人所化的天道!
桑英搖了搖頭,緘口不言。
這時,一道墨袍青年跌跌撞撞的奔來,與此同時,樹下那個現身的天道消失不見。
周迦南依舊在這林間,只是變換了身形,他看著‘自己’抓著少玄昊暴怒,看著桑英竭力安撫他的模樣。
到最后,他看著噩夢重演,桑英死在了眼前
*
“你是不是早猜到是我,”
周迦南在虛無之中,對現身的人道。
六界已經崩塌,毀于一旦,帝休不用顧忌神力對各界的沖擊,可以肆意現身了。
帝休負手立在六道樹下,一襲長袍,眉眼平靜:“在你妄圖對天道取而代之后確定!
周迦南:“為何不告訴我。”
“告訴你,你不會信,即便信了,也要嘗試!
周迦南僵硬的勾了勾唇:“你說的對,你好像永遠都是對的!
帝休默了瞬:“我也有意料不到的,也有做不到的!
周迦南倚坐在神樹下,一手搭在屈膝上:“我已經沒有力氣,將一切撥回正軌了!
帝休:“我來!
“這就是你自縛數十萬年,遲遲不離開這位面的緣由,”周迦南看向他,“少玄昊,百萬年的業力,你沒有六道神樹支撐,會隕的!
帝休拾起一片枯敗的葉子,嗓音沉穩:“無礙!
周迦南看著他,沉默了良久:“那個魔族后輩也跟來了,不在這個時空,把他也帶回去吧,還有小樹花魂飛魄散時,我用神樹護下了她一縷魂魄,告訴他耐心等等,會等到小樹花回來,別強行待在不屬于他的時空!
帝休指腹摩挲著枯葉紋路,低聲道:“我知道,謝謝!
周迦南微微愣住,心情復雜,半晌見枯葉在對方修長的手掌中,重新煥發出生機,他不再多言。
周迦南仰頭靠在年少時,世間唯一回應他召喚的神樹,緩緩合上眼。
“我也該走了,說不定”
他想說或許桑英在他不知道的哪個世界等他,可他想了想,自己罪孽深重,恐怕即便有那樣的世界,他也沒有資格去。
“祝你順遂!钡坌莸途彽纳ひ繇懫,似是聽到了他未盡之言。
周迦南閉合的睫毛顫了顫,薄唇扯起一抹僵硬的笑:“幫我和小樹花說聲抱歉,要讓她第二次失去爹爹了”
話音落下,周迦南漸漸沒了生氣,化作天道之力,歸于虛無。
帝休望著空蕩蕩的樹底,獨自一人站在原地良久,彎腰將手中生機勃勃的碧葉,放在周迦南之前坐著的地方。
“沒關系,她已經不拿我當爹爹了!
不會傷心。
*
世人記憶中,人皇預言的滅世浩劫未曾降臨,只是擦肩而過。
而整個位面自此,如枯葉掉落,生出新芽。
過往靈魔界、修仙界、妖界六界漸漸都不復存在,余下的,是天界、魔界和人界。
在后世流傳下來的傳說里,天帝煉化了名為白寂的蒼生棋,與手持黑煞的魔帝聯手,制定新的天地法則,予蒼生福澤,萬世無憂。
之后魔帝便消失了蹤跡,天帝則繼續守著海晏河清的世間。
*
若干年后。
“當年,只有我從始至終相信主上,”一條黝黑的蛟龍,甩著尾巴,在從封印中蘇醒的族人面前,驕傲的挺起胸膛。
“主上雖是魔族,卻不是毀天滅地的大魔頭,他心地可好了!”
一排專心致志聽他談及的蛟族小輩,激動道:“還好幽蛟哥哥慧眼識主,不然那魔主大人,哪會有閑情為我們解開封印!
幽蛟尾巴撓撓腦袋。
倒不是他慧眼,而是他在很早以前,就遇到了顧赦。
那是神魔大戰的時候,他受傷奄奄一息的逃到陌生的地方,在那里,看到了個守著一朵紅蓮的修長身影。
對方看到他,黑眸微動了動,替他解決了追兵,又幫他把傷治好了。
他眼淚嘩嘩的說族人快死光了,青年給紅蓮罩了層結界后,與他去了亡靈海域,幫他把活著的族人全部封印在海域深處,避免了那場生靈盡隕的大戰。
從那時候,他就發誓要追隨對方了。
“幽蛟哥哥真的很厲害!”一個激動得吐水泡泡的小輩,雙目放光,“我上次出去,看到外面供奉魔主大人的魔像旁,都有一條小黑蛟,就是幽蛟哥哥!”
其他小輩聞言,滿臉驚嘆崇拜之色。
那可是萬年前,一統分裂的魔族各脈,只手復蘇魔界,重振上古魔族之威,又和天帝一起創下新天道的魔主,能跟著對方一起被世人傳頌,是多大的殊榮!
“那幽蛟哥哥,魔主大人現在去了哪里!
他們讀史書,只知道浩劫過后沒幾年,魔主大人便把魔界交給了現任魔帝釋元,隨后消失在世人眼中,沒人知道他的行蹤。
幽蛟一默,不知想到什么,蔫蔫的垂下腦袋:“他去找小惡主了!
“小惡主是誰,”“他找到了嗎!
幽蛟目光朝遠處望去:“無數次踏遍全世界想找到的人,最后,一定會找到吧!
*
天界。
新上任的少司命,咬著根筆,抬頭看到一襲白袍的天帝,站在天池邊,望著其中深紅蓮花似乎有些失神。
少司命正記載世人命格,一時好奇:“陛下,可有過喜歡的人。”
心間的白寂棋涌動,
“不曾!
天帝側過臉,露出溫潤沉穩的玉容,半晌又像想起什么,微微勾唇。
“不過很久以前”
他有個師妹。
*
蒼舒孑雙手托腮的待在神殿,淚眼朦朧。
悠啊,什么時候回來。
他還等著她一起回去。
蒼舒孑長嘆口氣后,開啟了每日卜算,這次,他望著截然不同的卦象,微微睜大了眼。
太好了,有動靜!
不太好的還早得很。
*
春去秋來,年復一年。
天界,魔界,人界顧赦孤身走了一遍又遍,尋找熟悉的身影。
他修為越來越高,有了當年神帝的麻煩,為了不破壞各界平衡,他讓魔身不斷在年少時段循環,以此消弱威壓對天地的影響。
又是萬年過去。
某日,一片楓林間,走入一個烏發紅衣的少年。
少年修長的手指拾起一片紅葉,垂眸看著,不知在想什么。
林間一片寂靜,風刮起地面落葉。
沙沙聲中,忽地響起個窸窣動靜。
林間不乏有蟲蟻鳥獸,有些響動很正常,少年卻不知為何,黑眸直直地朝那堆落葉望去。
然后他就看到,一個小泥人從落葉堆里“蹦”了出來。
察覺到凝在了身上的目光,拾起一片紅葉在手中玩的悠悠僵住。
她望向樹下的不速之客,圓臉呆呆的。
待反應過來,她像只被外來入侵者搶占了領地,受了驚嚇的小動物,一把拎起荷葉制成的小包裹,“咻”的下,躲到了一塊石頭后。
藏起來后,悠悠抱著充滿荷葉香味的小包裹,緊張了許久。
發現對方再沒了動靜,悠悠才小心地透過石縫,瞅向林間身影。
林間紅楓似火。
少年站在不遠處,似乎怕嚇到她,沒有再靠近,只是雙目發紅地死死望著這方向,擔心她原地消失般。
悠悠望著那雙似曾相識的黑眸,不明白為何對方看到她的瞬間紅了眼。
從有意識起,悠悠一直在這片寧靜的深山福地里,沒見過人,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東西,需不需要吃東西,吃什么,每天的任務就是尋些靈草野果飽肚子。
懷疑對方和自己一樣,是個無家可歸的小靈物。
不然為何如此難過。
悠悠猶豫了瞬,打開了自己滿滿當當的荷葉包裹。
顧赦顫抖的指尖死死嵌入掌心,竭力遏制著上前握住小泥人的沖動。
他張了張嘴,想叫她別怕,可是喉嚨如被堵住了般,一個字都吐不出,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如喉間泣血般擠出幾字。
“師、師姐”
似是聽到這聲,躲在石塊后的小身影探了出來。
小泥人風餐露宿,四海為家,細看有些灰頭土臉,荷葉包裹也破了個洞,像剛撿完垃圾回來。
她一手拖著包裹,另手負在身后,躡手躡腳的靠近了顧赦。
幾步的距離,累的呼了呼氣,深吸口氣后,悠悠站在顧赦身前,負在背后的那只手伸了出來。
她的小泥手里,捏著朵花。
不是什么名貴的花,就是路邊的小野花,花心似太陽,花瓣像軟白的云朵,在風中輕搖。
“別難過了,”她遞給他一朵小花花。
“吶,以后我養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