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回
卻說胤礽吳熳在寧州以龍氣修煉, 不過兩年,此方世界便對他們生了排斥感,兩人強壓下境界, 帶了兒子前往揚州。
護送講學之期結束的父母回京,此后, 一家子仿若普通人一般和樂度日。
胤礽日常處理家務、教導兒子,閑暇之時同友人騎馬打獵、吃酒飲宴, 吳熳亦如此, 協助婆母理家之余,去給黛玉史湘云幫幫忙,與尤庚娘、王熙鳳聚一聚, 偶爾日行千里到塞外探一探明昌郡主, 日子悠閑而滿足。
只父母親還是發現了他們的異樣,多年過去,吳熳和胤礽的樣貌幾乎沒怎么變化, 胤礽依然雋美無儔, 吳熳仍舊貌美如畫, 隨著慕哥兒一日日長大, 母親常道, “這父子都快成兄弟了。”
吳熳與胤礽無奈用了障眼法, 一直到送走父母, 方前往九山王的寨子,避世而居。
胤礽甫一知曉這地方, 便瞧上了, 且已經命人修整了許多年, 如今亭臺樓閣,石林山水, 樣樣不缺,極為宜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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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王官兒結識的第十年,他便帶小幺告辭去了。
一為著兄弟之仇,欲尋胡三姐,手刃妖狐,二則吳熳與胤礽實力已至臻化,尋常妖邪不敢近身、亦不是對手,他已經失去了磨練機會。
相識十年,王官兒較之前三十年長進何止百倍,自是感激萬分,臨別前深深躬身作揖致謝,胤礽吳熳亦還禮,這些年,王官兒亦助他們良多。
雙方遂分手,此生再未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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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哥兒來歷不凡,又兼遺傳了吳熳的一半異能者血肉,身體素質極佳,腦子亦靈活好用,又兼自小以龍氣養身、修煉,妖邪等物無法近身,父祖又為他提供了用之不盡的金錢與人脈,因世間一切對他來說都極為簡單,但他卻始終保有旺盛的好奇心,什么都愿去學習嘗試,領略人世間的不同風景。
年少時,他隨小幺四處游歷、斬妖驅邪;青年時,他下場科舉,踏入官場歷練十年,主政一方;壯年時,他接過父親手中的商行,航海經商、游歷海外,中年時,他著書立作、尋訪名山大川……
期間,還做過乞丐、販夫走卒、拒付文人……
恍若游戲人間的神子,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要試一試,什么都要體驗一番。
吳熳與胤礽閑暇時會去看兒子,瞧他做乞丐便骨瘦如柴、滿身臟污,做文弱書生便一推就倒,因爭論不過人氣得滿臉通紅……真是扮什么像什么,甚為有趣。
胤礽不禁感慨,“他老子不爭氣,否則還能讓他做回皇帝試試!”
吳熳“噗”一聲,笑出聲,少見男人有如此自嘲的時候。
這,或許是慕哥兒的渡劫方式。
他們只瞧一瞧、看一看,從未干涉。
慕哥兒終身未婚,體驗世俗,卻未讓他產生世俗的欲。望。
胤礽猜測,“許是未遇上對的那人。”
不是誰都如他們這般幸運,能遇上對方,相知相愛,生死相隨。
兩人執手,相視而笑。
他們先慕哥兒一步脫離世界,總不好看著兒子升天。
脫離之時,此間仙鬼妖神皆有所感,胡四相公與鬼將軍稍露遺憾,崔玨卻長吁一口氣,“終于走了。”
*
“太子爺!”
胤礽忽聽到一聲久違的稱呼,眼前逐漸清明,又聽人道,“太子爺,側福晉發動了!”
他下意識問,“哪個側福晉?”
被問之人似愣了一下,“李佳側福晉。”
胤礽這才往窗外瞧了瞧,大雪天,又摸了摸自己的指骨,十六七歲,“現在是康熙三十年?”他又問。
他記得,他的長子出生在三十年的臘月,十一歲而夭,正式名字都未取。
“是。”小太監低頭。
胤礽沉思幾息,他與妻子撕裂空間,脫離小世界,為何眼下只有他,妻子去了哪里?
“去瞧瞧吧。”胤礽道。
話畢,便起身,等人伺候披上大氅,方往后院去。
及至后院,嬤嬤宮女進進出出,產房內卻不聞聲音,他叫來人詢問。
伺候的嬤嬤惶恐回道,“原兒側福晉還疼得厲害,忽就忍住了,醫女瞧了,并無大礙。”
忽然忍住了?
胤礽眉頭跳了跳,生出一股子不好的預感。
果然,“哇——”孩子生了。
接生嬤嬤出來報喜,“太子爺大喜,側福晉生了個小阿哥!”
胤礽點頭,“賞!”
而后便猶豫是否進產房確認一番,未待決定,便聞里頭喚他,“你不進來看我。”
這清冷的聲線令胤礽猛一回神,大步流星進門。
這可把正在給側福晉清理的宮女嬤嬤們唬了一跳,忙將臟污蓋住,又跪請他出去,連說不吉利。
胤礽不理,直接走到床前,看見熟悉的面容,放下心來,挨到妻子身旁,又摸了摸她額頭上的汗,輕聲道,“你受苦了。”
吳熳也笑,幽幽道,“可不是受苦,我竟幫你跟別的女人生孩子。”
胤礽一驚,脊背發涼,忙笑道,“如何是這種說法!你還未見過現在的面容罷,與你從前一模一樣,說明這也是你,就如同你本身是那吳家小姐而不自知,只是沒了之前的記憶而已!”
見妻子還是淡淡看著他,胤礽肅然又肯定道,“對,定是這樣的!”
說來,李佳氏生的什么模樣?
胤礽皺眉回憶,卻發現記憶極為模糊,見到妻子的第一眼,又清晰起來,似李佳氏本來就是這般模樣。
也許他之所想便是對的,胤礽再次肯定自己。
吳熳又笑,“是嗎?那‘妾身’只能給爺做側室呢!”
她可是聽見眾人對她的稱呼了:側福晉、側福晉……
胤礽身體又是一僵,“你稍等,過兩日便是嫡的了。”
兩人若無旁人地聊天,卻將產房內伺候的宮女嬤嬤們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
側福晉如何敢用如此不敬的語氣與太子爺說話?還讓太子爺將她扶正,太子爺居然應下了?還有那“別的女人”、“吳家小姐”又是誰?聽著怎這般毛骨悚然!
她們恨不得未生這一雙耳朵。
“孩子呢?”吳熳問胤礽。
雖不論她是否為原主,好歹是她“生”出來的,便是一份因果。
胤礽這才讓人抱來,自個兒抱在懷里瞧了瞧,才向吳熳道,“生得與慕哥兒極像。”
吳熳仔細看了看,確實,且她一見到這孩子就心生喜歡,便暫且信了男人的詭辯吧。
胤礽又給孩子摸了摸脈,雖然體弱,但不打緊,遂松了一口氣。
吳熳見了,問他,“不好嗎?”
胤礽不想她擔心,便搖頭,“養一養就好了。”
他與李佳氏兩子兩女,只活了一個弘皙而已。
說完,便讓奶娘將孩子抱下去喂奶,自己抱著吳熳換了床榻,又看她疲累睡去,方出了毓慶宮,往乾清宮去,報喜!
太子誕下長子長孫,康熙帝自然歡喜,雖在太子到之前已得了消息,還是連贊了好幾聲“好”,又命人給吳熳賜賞。
胤礽久違地看著年輕的皇父,恍了幾次神,待人興奮勁兒下去一二后,才開口道,“李佳氏溫婉淑德、嫻雅端莊,兒臣原就愛之、珍之、重之,如今她育子有功,兒臣斗膽,請皇父冊立其為兒之嫡福晉。”
話音落地,殿內一時靜默,侍立之人均微微低了低頭,屏息凝神。
“來人!”康熙震怒,“傳朕諭,李佳氏品行不端、蠱惑太子,念其育子有功,賜全尸,其父舒爾德庫教女無方,廢其爵位,貶為庶人,三代內不得入朝為官!”
兒子身邊竟有如此紅顏禍水,且敢覬覦太子妃之位!
胤礽似早有預料,撩袍跪下,“并非李佳氏蠱惑,兒臣之言皆發自肺腑,愿與她同生共死,皇父之命兒不敢違,待她上路后,兒自絕相隨。”
“你威脅朕。”康熙冷靜下來,對李佳氏殺意更甚。
胤礽叩頭不起,“兒臣不敢,兒請廢太子。”
此話一出,殿中所有人都忽的跪下,瑟瑟發抖。
“混帳!”康熙快步至前,一腳踹向他。
胤礽紋絲不動,康熙卻被力反作用震得踉蹌后退。
竟一時丟了怒氣,不可思議望著他的太子。
太子雖文武雙全,只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人,如何能讓正處壯年又常年騎射的他踢不動。
胤礽不見康熙有后續動作,抬頭看了一眼,見人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忍俊不禁,而后才道,“還請皇父屏退眾人,兒臣有事密奏。”
康熙四下一掃,點了下頭,梁九功便揮手帶著人退了出去。
胤礽跪直身子,向皇帝坦言他之遭遇:父子相疑、二立二廢、四弟繼位……而后便是從吳熳那處得來的閉關鎖國、堅船利炮轟開國門、清朝滅亡……
話畢,胤礽又說盡吳熳的好處,才道,“兒臣與她相知相守數十年,如今又得奇遇,再續前緣,無論如何,不能棄她。”
康熙吸氣,努力消化兒子所言,圈禁至死又穿越書中?踏入修仙之列?
無論怎么聽,都荒誕不經!
只兒子所言朝中之事,又有理有據,其中一二只他知曉,兒子又從何得知?
康熙緩了緩,才道,“縱你所言為真,只一國太子,如何能讓人知曉喜好!你便好此女,如何能讓她以側扶正,此事于你無礙,不過一樁風流韻事,只她卻要背上禍國殃民之名!且她之家世,如何配得上一國太子妃!”
胤礽見皇父態度松動,正色道,“兒臣求的乃是嫡福晉之位,至于太子妃,兒且為廢太子,何來太子妃之位。”
“混帳!”康熙又大喘息罵道,“太子乃國本,豈是你說不做就不做!”
胤礽便道,“皇父千秋鼎盛,且有三十余年皇帝好做,在此期內,兒可為傀儡與箭靶,暫穩國基,待皇父培養出繼任者之后,退位讓賢。”
“朕看你是瘋魔了!”康熙氣極拍案,“你既讀史,便知曉歷朝歷代廢太子是何下場,新帝如何容得下你與你的后嗣!”
胤礽一笑,與康熙道,“兒已有飛天遁地之能,縱使兄弟不容,亦要他能捉住我才行。”
而后,他向康熙展示,揮手便將殿中一只梅瓶碾作細塵。
康熙驚異,靠近細瞧,卻未露忌憚之色。
胤礽見了,不禁感慨,此時的他還是皇父掌中需要關心呵護的乖兒子,做甚都能被原諒,且能教皇父露出驕傲之色,與多年后,光是呼口氣都能是錯時不一樣。
只不知這份信賴關愛,今生能持續多久,胤礽垂眸。
康熙這一日受驚多次,對兒子屢次為那李佳氏討要嫡福晉之位已無力思考,揮手讓他回去,“讓朕再想想!”
胤礽遂去。
回了毓慶宮,又往吳熳那里去,卻瞧見吳熳在給孩子喂奶。
胤礽驚訝,“奶娘呢?怎又自己喂!”
昔日,慕哥兒挑嘴,餓急了也不喝奶娘的奶,他方讓妻子喂的,如今怎又喂上了?
吳熳好笑,“這一口亦像極了慕哥兒,奶娘喂了又吐出來,餓得嗷嗷叫喚,只得抱來我自己喂了。”
胤礽無奈,“辛苦你了。”
吳熳笑笑沒說話,慈愛地看著這個孩子,很奇怪,心中就是生不起隔閡,親近的緊。
而后兩日,胤礽一應如常,上朝、聽學,陪伴吳熳母子。
直至洗三,圣旨方下。
皇長孫賜名弘曜;太子側福晉李佳氏侍上恭謹,溫惠秉心,久昭淑德,育子有功,擢為嫡福晉,冊為太子妃,擇日舉行冊立大典。
胤礽意外,沒想到皇父能退讓到如此地步。
康熙冷哼,既都扶正了,又何必舍不得一個位置,令其難堪,也令太子面上無光,平白讓人笑話。
只此舉令滿朝嘩然,禮部、宗室、赫舍里氏連連上奏:于禮不合,請圣上收回旨意。
康熙力排眾議,直接擇下冊立吉日,堵住眾臣之口。
眾臣不解,圣上愛重太子,前幾日還讓人甄選品性淑德之八旗貴女,以備擇選太子妃,如何就扶立了側室,這……太不成體統了!
此事放在平頭百姓家尚叫人非議笑話,太子為一國表率,如何能如此草率行事!
只不論世人如何反對,事已成定局。
李佳氏之父三品輕車都尉舒爾庫德,在家中接到旨意與賞賜時且是懵的,他一個靠祖宗吃飯之人,女兒竟成太子妃了?
胤礽這頭,手拿圣旨向吳熳邀功道,“如何,爺說到做到吧?”
吳熳眼含笑意,“你可別后悔。”
說實話,在上一世界中時,他們夫妻向來避談胤礽前世之事,畢竟那么多妻妾兒女,吳熳又與他相遇在后,拈酸難受亦無權置喙。
這一回,可想都別想。
胤礽自然不會后悔,后院還有兩個格格,他都著人送回家去了,又予了大筆錢財作嫁妝。
這是后宮之中歷來有的規矩,無子又無寵之人可送回家另嫁,只多為娘家昌盛之人才有的待遇罷了。
那二個格格年紀不大,另嫁亦來得及,總好過在宮里枯守一輩子。
至于往后的妻妾,那是上輩子之事,此方世界中可與他不相干!
出月子后,便是冊立大典。
胤礽極為高興,大典后,在毓慶宮設宴,邀請眾兄弟吃酒慶祝。
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攜福晉到場,大阿哥望著滿臉喜氣的太子,捏緊了酒杯,他只覺太子瘋魔了,為比他先得嫡子,竟用這種扶正側室的手段,皇父竟也允了?!
他惱怒又嫉妒,皇父比他,到底多疼太子些!
胤礽毫無所覺,他今日高興,對年幼弟弟們的敬酒來之不拒,并笑著一一勉勵了幾句。
見個個受寵若驚,他不禁自省:從前是否太傲慢矜持?
大福晉、三福晉、四福晉亦向吳熳敬酒,吳熳瞧了瞧四福晉的個子和小臉,忙讓人將她的果酒換了蜜水。
才十歲的孩子,便嫁進宮來養著,著實造孽。
三位福晉瞧著吳熳的臉各暗自吸氣,李佳福晉……不,太子妃從前生得這般好顏色嗎?
她們亦是見過的,怎不大記得?
偷偷來瞧兒子們飲宴的康熙亦大驚,他竟給兒子指了這么個容色過人的側福晉?
他為兒子擇福晉側福晉歷來只重品性家世,生怕兒子們沉迷女色,不想還有這樣一個漏網之魚。
后康熙又忖,定是同太子一樣有奇遇,因換了容貌,并不是他之失誤!
吳熳見胤礽豪飲,待他回席時,倒了杯熱茶與他吃,胤礽就著她的手喝了,自吃了幾口菜,覺著不錯,又給吳熳夾了些,讓她也嘗嘗。
這連連之舉,看得眾阿哥福晉目瞪口呆,這是自持身份、端方有禮的老二會做之事?
今日飲宴回阿哥所的路上,人人驚嘆。
毓慶宮人人都覺太子爺變了,同太子妃關系極為親密,日日黏黏糊糊,一下朝、散學便快速回宮,皇上知曉竟也無甚意見。
而吳熳面對著后宮送來的大小宮務,人都麻了,她一個兒媳婦竟然要管公公的后院。
公公后宮現有一二百人,且有不記名的若干,這精力著實旺盛!
胤礽同皇父攤牌后,皇父便常留他議未來之事,但他又志不在皇位,康熙帝強求,亦不得,只能縱著他,胤礽因有許多空閑時間,可幫吳熳看看賬。
這一瞧,刀忍不住舉了起來,這雞蛋怎么這么貴!宮妃竟用如此劣質的蠟燭?
吳熳笑道,“聽聞野史記載,后世有位皇帝以為雞蛋十兩銀子一個,一日得知一大臣竟一日食四個,感慨這位大臣家資頗豐,大臣忙解釋因家中養了雞,方能多食。”
胤礽聽完黑了臉,一徑往上書房尋老四,“你可知雞蛋多少錢一枚?”
胤禛搖頭,我為何要知雞蛋多少錢一枚,十三歲的倔強少年只覺莫名其妙。
胤礽當即向皇父告了假,帶著妻子弟弟出宮,專門去買雞蛋!
然后,就在外頭閑逛了一整天。
胤禛就眼瞧著太子和太子妃很認真地討論在哪里開醫館合適,哪里的鋪子能掙錢。
二人親親熱熱的,走路且拉著手,滿大街之人都在回頭看他們,不少人還嘀咕有辱斯文。
我那端方有禮、矜冷自持的二哥何處去了?!胤禛暴躁,這二人分明是打著問價的名頭,出宮來作耍!早知道他就將福晉也帶來了,他只逛過京城幾次,福晉還一次都沒逛過!
老二中邪了!
這是所有皇子的共同認知。
自冊立了李佳氏為太子妃后,老二行事越來越癲狂,竟有空便帶著太子妃微服到京城小醫館里坐診,夫妻二人,一個把脈、一個抓藥,據說醫術極為精湛,上門看病的人都得排隊!
有毒!
眾人吸氣。
一日,大阿哥嘲諷太子怎么不先給兄弟們瞧瞧?
太子問:“你給錢嗎?”
大阿哥跳腳:“我能差你那幾文醫藥費!”
太子的診金市價就是幾文錢。
最后,太子沒給大阿哥看病,但太子妃給大福晉看了。
專給大福晉開了藥方,囑咐她早些用起來,大福晉因不斷生子,導致氣血兩虧,再不保養,有損壽命。
大福晉驚慌之余又感激不盡。
弘曜亦覺父母極不靠譜,什么都會做,就是不會養孩子,他是跟著皇祖父長大的。
多年后,太孫繼位,眾人才知胤礽敢如此瞎折騰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