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閑情
身上壓著的蛇女仿佛被扶風這句話給鎮住了, 一時啞然無聲,目光中怨恨愈加,細長的眸子里卻隱約蒙上層潮濕的霧。
阿寶恍若未覺她異常的情緒,竟不顧脖頸邊抵著的利齒, 抬手摟住蛇女, 挺起腰肢于姜熹豁然緊縮的瞳孔下徑直吻住她的唇。
“好啦, 又在鬧什么?還在氣我上午沒陪你下山玩兒?”
扶風摸小貓一樣撓了撓蛇女的下巴, 妥協般嘆氣:“你真想出去, 這會兒就陪你出去好了。”
問天門的諸位師姑師姨和她家師尊都已差不多全部蘇醒,山下所轄城池領域里出現的天災皆被清理過。如今荒獸群與裂痕秘境的數量穩定、不再新增且危險降低,只剩慢慢掃除現存的天災, 此間便可大致恢復如初。
阿寶靠近的那一瞬,姜熹下意識收斂起尖牙, 這才沒讓她的咽喉被自己刺穿。
扶風的反應完全超出了蛇女的預想, 那枚落在唇上的吻太過滾燙,令蛇女的心止不住地顫抖。
姜熹分明有些無措, 猛地偏頭避開姑娘的手,眉間卻仍懸著厭惡, 色厲內荏地攥住阿寶的手腕,沉聲斥道:“扶風, 你在耍什么把戲?”
姜鹿云揚眉:“你以為我在耍什么把戲?”
“輕點, 你弄疼我了。”
阿寶側眸掃過自己被抓出紅痕的手腕, 似也惱了, 緩緩冷下臉:“姜熹,放開。”
她掙扎了兩下, 但元嬰期的修為和力氣都比不得合體期。蛇女的手紋絲不動,倒是那塊兒被鐵鉗夾住似的皮肉越發紅。
姜鹿云毫不客氣地抬起腿踹大笨蛇, 理直氣壯地冷笑:“好啊,結契前說得天花亂墜,這才沒兩天呢,蛇君上過床就翻臉不認人了是吧?”
她又憤憤踢了下:“滾下去!”
什么結契?什么上床?
姜熹機敏地抓住她話里的關鍵詞,整條蛇都呆在了那兒,兇悍狠厲的氣焰停滯,轉而覆上些茫然和迷惑。
蛇女低眸瞟了下她那塊兒泛紅的肌膚,指尖力道微松,但不曾挪開,以膝蓋按住她亂踢的腿,警惕地繼續問:“什么結契?結什么契?”
小蛇長大后腦袋也會跟著長大,確實沒那么好騙了。
阿寶暗自輕嘖,臉上顯出點不可置信,怔然看著蛇女,明亮的杏眸里頃刻間溢出水花兒。她胸口劇烈起伏兩瞬,靈力微動,手腕上刻著的契約圖騰便赤.裸.裸現于蛇女眼前:“你說是什么契?”
話至最后,年輕的姑娘喉中已有泣音。
道侶契!
姜熹豎瞳一震,忍不住看向自己的手,果然在相同的位置尋到了一模一樣的道侶契圖騰。
她駭然朝后仰去,徹底松開姑娘的手腕,背脊挺直,視線里那點兒太過刻意明顯的怨恨終于維持不住,底下的慌亂暴露了大半,戾氣全無:“……道侶契!這是我……我與你的道侶契……?”
這一次,姑娘通紅著眼睛,沒有回答她如此蠢笨的問題,趁機用力一把將蛇女推開,垂著腦袋自顧穿衣裳。
見阿寶甩袖就要往外走,姜熹凝固在姑娘身上的目光一動,不覺抬手拉住她,語氣在自己也未曾發覺的情況下變軟:“……師……扶風,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寶嗤了聲,沒有回頭:“你問我?方才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現在知道了。”
蛇女握得不緊,姜鹿云漠然抽回手,撫著自己腰間的佩玉,眉間染上郁色:“你若不想跟我過,就早點說,莫要如此作態。”
“我……”
尚且懵然的蛇女嘴巴才張,就瞧姑娘狠狠剮了自己一眼,杏眸中溢滿水色,抬袖掩面,好似哭得厲害,氣惱地撞開門跑了出去。
姜熹望著她跑遠,坐在床邊愣怔思量許久,忽而擰起眉,又念及自己逝去的摯友,強行按壓住那點可恥且莫名的竊喜,心下唾棄自己。
蛇女的臉復而冷硬,眼中才升的點點光亮亦隨之黯淡沉寂。
阿寶因她而死于扶風手下,她居然還能生出這些不該有的心。
實在該死。
姜熹穿戴整齊,也跟著走了出去。
她得趕緊弄清楚這都是怎么一回事。
蘇醒之后,姜鹿云就與姜白玉商量過為姜雪青治病的方法。
清川一直擔憂太過兇猛的藥會令大寶的丹田承受不住而直接潰散。
但事實證明,循序漸進的療法并不能支撐住大寶的命,反倒會把姜雪青活活拖死。
上一世從旮旯角落里翻出來的那篇古方實際不能全信,可當時已到十萬火急、無計可施之地,除了靠那方子碰一碰運氣,再沒有其他救命的辦法,所以姜鹿云才如握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揪著不愿放棄,也在沖動意氣下釀成后邊令她悔恨自責一世的慘事。
現在既然重來,時間還算充裕,那方子的真實可靠性都必須嚴格檢驗,保證不會出錯后才能在姜雪青身上用。
還魂草和雙生蓮極為珍貴,但天災被有效抑制住的如今可得的機會較大,姜白玉從阿寶嘴里曉得事情的前因后果之際就早早聯系了各方拍賣行和交易所里的舊識、另出高價雇傭修士前去尋找這兩味藥。
這兩天有人傳訊給她,說是尋到了線索。
扶風年少時不怎么了解藥理,直至后來師姐、師尊相繼去世,她守著剩下的小寶,這才自己摸索著學了不少醫藥方面的東西,隔個兩三天就要煉丹,把姜攬星的戒指空間裝滿才肯心安。
后來有了姜熹,也同樣如此。
不過此刻九轉山的明疏師姨還活得好好的,姜雪青的病自然不會由阿寶來治,姜鹿云不久前便將那法子抄錄下來交給了贏忘憂,待明疏師姨研究無誤后使用。
佛女還留在疏月天上,姜白玉最后竟也沒真將人趕走,只當做看不見、由她去。
阿寶溜達到師姐房中時清川也在。
小寶趴于師尊懷里,似是在抽噎,師姐坐在一旁撫著她的背為她順氣,眸含愛憐和心疼。
這個孩子,一直是疏月天主峰上最小的那個,也從來是被她們捧在手里保護的對象。
姜白玉也好,姜雪青也罷,都不曾想過要讓這個年幼而心性未定的孩子去承擔太過沉重的負擔。
姜攬星的上頭有兩個師姐,她大可以去做、去探索一切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在成年后像阿寶一樣到處跑、到處蕩。
扶風推門的聲音傳入三人耳中,小寶的背脊一僵,布滿淚痕的尚且稚嫩的臉上浮現出濃厚的愧疚,這會兒居然有點不敢回頭看。
姜攬星不敢去思索自己的死會對阿寶造成多大的傷害。
只換位想一想若阿寶死了她會怎樣,姜攬星便覺一陣肝腸寸斷般的痛苦窒息。
腳步聲愈發近,小寶的頭也埋得越發低。
突然,兩只手自后伸來抱住她的腰,拔蘿卜似的把她從師尊懷里拔了出來,既而向上用力一拋。
“阿寶!”
姜攬星眼眶紅紅,淚珠還掛在眼角,沒反應得過來,失聲喊道。
她這具軀體僅是個最最年幼的稚童,就算露出什么成熟的不贊同的神情也只會叫人忍俊不禁。
一旁哄了大半天的師尊師姐見阿寶過來,心下都不覺松了口氣。
在哄小孩兒這方面,她們當真比不得姜鹿云熟練擅長。
阿寶抬手穩穩接住小寶,在她臉頰上親了又親,調笑:“怎么,不樂意見我?”
姜攬星被她抱住的那一刻心頭酸澀難忍,鼻音重重:“我沒有……我……阿寶,對不起。”
我把你一個人丟下了。
“沒大沒小,叫師姐。”
姜鹿云拎著這小屁孩坐到姜雪青身邊,探出頭就著師姐的手飲下兩口泡好的熱茶,又控風把師尊桌上的點心光明正大地偷了兩枚,在小寶還想要張嘴說些什么之前將其中之一塞進她嘴里。
姜攬星喉嚨里的話瞬間被霸道地堵得嚴嚴實實。
小寶包著腮幫子努力咀嚼,活像只毛發松軟的小倉鼠,眼睛老成得不符合她如今面容的神色被沖散殆盡。
阿寶捏住她的鼻子:“你跟我對不起個什么勁兒?我是你師姐,沒保護好你,應該是我來跟你道歉。”
小寶停住動作,又見扶風對著自己展眉,目光清明溫柔,低聲道:“你們能坐在這里,就是給我最好的禮物,算我沒白折騰一遭。”
“師尊師姐都在,我也在,我們好不容易團圓,你開心才對。”
姜攬星彎了唇,眼淚卻不住地往下掉。她費力地咽嘴里的東西,輕輕埋頭于阿寶肩上,如同踏在美夢中一樣感到不真實:“我很開心,我真的很開心,我們終于團圓了。”
坐在上位的那個沒長嘴的師尊一聲不吭地注視著兩個小的抱成一團,瞧小寶不再哭,這才清嗓來了句:“都恢復記憶了,勉強是件好事兒,今晚帶你們出去吃頓好的。”
姜雪青側眸給兩個寶貝倒茶,稀罕地摸了這個摸那個:“師尊請客,可不能錯過。小寶昨日才說想吃奇味坊的靈食,正巧了。”
這話說的。
阿寶不依了,拖長尾音啊了下:“師姐偏心,怎么只想著小寶,我呢?”
清川端著茶盞啜了口,鳳眼一瞥,輕輕啐她:“多大的人,還吃師妹的醋?”
姜攬星靠在阿寶懷里仰頭看她們,不禁抿起嘴角直笑,驀然感覺耳垂一重,原是阿寶在咬她。
并不疼,但癢意很濃。小寶天生怕這個,當即扭動起來,大聲抗議:“阿寶!不許欺負我!”
阿寶故作吃醋,把臉貼到小寶脖子上去亂蹭:“就欺負你,誰讓師尊師姐都幫你說話。”
惡毒師尊挑撥離間成功后便漫不經心地倚著扶手看徒兒們的好戲,一點也沒勸停的意思。
還是靠譜的疏月天大師姐待她們玩兒過一會兒后才一手一個,輕而易舉地把兩人分開。
“給阿寶點兩只乳鴿吃,好不好?”
姜雪青哄孩子般柔聲哄阿寶,唇邊懸著令姜白玉牙酸的慈愛笑容。
疏月天真正意義上食物鏈最頂端的女人發話,扶風道君總得給她兩分薄面,撇嘴磨磨蹭蹭地應了,眼睛猶然瞪向半邊身子躲在師姐身后的小寶:“且看在師姐的面子上。”
如被母雞護住的小雞崽,姜攬星看看阿寶有神的瞳孔,再看看身前比自己結實太多的師姐,最后回頭去瞧懶散搖扇的師尊……
這樣的好日子,究竟有幾時沒來過了?
姜攬星咬住舌尖壓下那股子不合時宜的澀意,忍不住揚起唇角,圓圓的眸子里晦暗不再,星光閃閃,如同一個真正的孩童般抓住師姐腰間的衣裳,探出腦袋對著阿寶做了一個鬼臉。
頭頂上覆著師姐溫暖有力的手,揉一揉,又拍一拍,好似曉得她心底的想法,又好似單純在給她們勸架。
離開了太久太久的暖洋洋的陽光重新照在身上,筋骨都無聲地發出舒適的喟嘆。姜攬星在那一刻被師尊和師姐們包圍著,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種足以稱之為幸福的、令她將近落淚的情緒。
時間回溯,曾經從指縫中一點點飄落的美好都逐漸回歸手心、被她牢牢握緊。
小寶吃下阿寶塞來的糖,被姜鹿云挾持著提到手臂上安穩坐好,身后跟著姜白玉和姜雪青,甜滋滋的味道于口舌間炸開,將她最后一點沉悶也炸得無影無蹤、再尋不見。
她如今還只是個被師尊和師姐們護在羽翼下的幼童呢。
姜雪青的院落不遠處直立著道高挑的身影,蛇女一襲繡著墨藍云紋的玄袍,視線先于姜鹿云身上停頓,隨即移至她懷中的那個看起來約莫四五歲大的孩子,細細端詳過姜攬星的圓眼,目光微凝。
姜鹿云已將蛇女的情況說與三人聽,此時姜白玉倒見怪不怪,上下打量這神智錯亂的倒霉徒孫,剛要大手一揮把小徒孫也拎走一同吃飯,就見蛇女緩慢指向阿寶手臂上坐著的小寶,遲疑地問扶風:“她是……我們的孩子?”
一句話,震住四個人。
小寶歪頭,腦袋頂上蹦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姜攬星認識這個蛇妖,據說姜熹是阿寶后來收的徒兒,也是阿寶現在的道侶。
姜鹿云扶額:“……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好不容易擠出個笑臉的清川仙君嘴角瞬間下壓,抬手把小寶像小麻袋一樣揣回自己懷里。
姜雪青唇邊噙著些似有似無的笑意,老神在在地捧著袖子安靜呆在一邊圍觀。
阿寶手臂驟空,一時間不知先對誰無語。
她倒還沒忘自己在逗蛇,故而又裝出年少時意氣飛揚的神色,拍了拍腦門:“這是我師妹!你在胡說什么?!”
竟是鬧了個大烏龍。
長大后的蛇君果然不同尋常,面色未變地放下手,掃過姜白玉和姜雪青,收起那點莫名的失落,冷靜問:“那她們是誰?”
差點兒被搶走小徒兒的清川提著小寶,眼皮子也不抬,不想說話。
旁觀許久的師姐輕笑:“我是阿寶的師姐,這位是我們的師尊。松引,你全都忘了嗎?”
蛇女一怔,片刻后神情劇變:“阿寶?誰是阿寶?!”
姜鹿云高高舉起手找存在感,揮了揮:“我。”
大蛇的模樣實在像極被五雷轟頂,扶風自知這種事情說出來太荒謬、難以令人接受,口頭解釋也解釋不清楚、無法信服。只能讓蛇女自己去思考琢磨,要不然就得再來一次魂交。
再來一次,也不是現在來。
阿寶干脆化形成白狐,輕巧地跳進師姐懷里,爪子敲著師姐的手臂,示意趕緊下山。
她故意做出怒氣沖沖的姿態,縮著腦袋只留一條大且蓬松的尾巴露在外頭,被將她看得透透的姜雪青好笑地拍了拍屁股。
疏月天果然不能少了大師姐。
一句話結束爭端的人依舊是最可靠的師姐。
姜雪青忽略蛇女的異樣,語氣如常地邀請她:“師尊要帶我們下山覓食,松引若無事,就同去吧。”
姜熹的眼珠子險些黏在那只白狐身上,眉毛扭得像毛毛蟲,臉倒是板得又臭又硬,瞧著兇得很。
但要清川來說,這臭崽子也就強忍著別下一刻哭出來罷了。
孤零零站在那兒實在可憐,小蛇妖的師尊是個比她還混賬的臭崽子,躲在師姐懷里不出來、故意作弄人呢。
當師祖的對目前唯一的徒孫稍稍憐惜兩秒,不容拒絕地隨意抬起下顎:“走吧。”
時令正值初春,處處都發了嫩綠枝芽。天災漸定,眾生蘇醒,少不得喧嘩熱鬧一陣。
城池中往來修士極多,一路走過去就已有十數個問天門的門徒與幾人行禮打招呼。
姜鹿云一眼望見兩個萬象潭的師妹一個抱琴一個捏笛,就坐在路邊兒賣藝賺零花錢。
姜雪青頗懂音律,喜歡聽絲竹之聲,駐足欣賞了片刻,取出些靈石放過去,權當給兩個師妹玩兒去。
再走兩步,九轉山的丹修師姐爭到塊好地兒忙活著準備搭攤子賣丹藥。問天門九轉山名聲在外,丹藥自然不愁賣,此番應能大賺一筆。
丹藥攤的隔壁就是她們疏月天側峰上的刀修與玉虛林的體修、丹霞湖的魂修聯手搭建的雜技臺,不僅可以觀看傳統表演舞刀與胸口碎大石,還可以欣賞一出魂魄出竅。
往前挪一些,幾個水云簾的姑娘賣陣法賣得熱火朝天,頭也來不及抬。世道雖不似前輩子那樣絕望,但也不太平,有閑錢卻修為不高的修士確實有必要買幾個防御陣或殺陣護身。
南明峰的法修們個個穿得衣冠楚楚、錦衣華服,手中法杖揮舞,吞云吐霧,水龍火鳳皆栩栩如生,沒一會兒就贏得一片叫好。
偶爾還能瞄見兩三個白袍一塵不染的太上洞府的劍修抱劍立于角落,看樣子是也想賣藝賺靈石。不過她們那一脈修煉得性子冷淡,半天打不出個屁,不會叫賣。
按道理本該生意蕭條,偏偏無情道劍修的名頭一打,便引來無數看話本看上頭的小年輕圍觀,遠遠一看還挺吵。
蛇女不遠不近地跟在四人身后,余光自四周滑過,心中狐疑愈重,已基本可以肯定這個世界跟自己記憶中的不一樣。
但是……她又盯向那個穿著水墨色長袍、背手走在中間與師姐說笑的姑娘,鼻尖微動,分明從姑娘身上嗅到了自己刻骨熟悉的味道。
姜熹絕不會認錯扶風。
這就是扶風,她認識的那個扶風。
“姜阿寶!”
才踏進奇味坊,姚天姝的聲音就從角落里傳來,姜鹿云抬頭瞧去,她和妘棠都在,身邊坐著個看起來比小寶還年幼的孩子,正對著她們招手。
姜白玉和姜雪青無所謂坐在哪兒,小寶從師尊手里滾到阿寶手里,聲音被阿寶暴力鎮壓、裹挾著帶了過去。
妘棠、姚天姝與那孩子都起身向清川行禮。
阿寶眼睛一瞟,敏銳發現了妘棠衣裳上不該存在的皺巴巴的褶子:“這是怎么了?”
劍修無奈闔眸,試圖用指尖撫平褶皺:“是薩納爾,她也恢復記憶了,今日趕來尋我……”
當過一世門主的姚天姝嗑著瓜子幸災樂禍:“咱們糖糖可是無情道劍修,老吃香了。”
“我剛剛帶小花出來玩兒,沒走幾步就碰見她倆,嘖。”
這最小的孩子就是姚祝余的小徒兒,姚朝花。
她前世死得比小寶還早,性子外向開朗得很,一點不怕人,行完禮后就仗著身子矮,一溜煙跑到姜攬星邊兒上,擠了擠小寶,擠走了半個屁股大小的地方。
清川嘴角一抽,想離這群鬧騰崽子遠點兒躲個清靜,便往邊上挪了下,得到句甜蜜蜜的“謝謝師姑~”。
好熟悉的口吻和作態,姜白玉眉梢一動,掃了眼自家那個最壞的臭崽子,暗自納悶。
這小家伙怎么比小寶更像阿寶的師妹?
姚朝花自認跟疏月天的師徒都熟得很,尤其喜歡那個清清冷冷的好似一尊琉璃盞般只可遠觀、不可近瞻的疏月天大師姐。
天曉得她知道姜雪青遭遇不幸的消息后究竟關起房門要死要活地哭了幾天。
姜攬星瞪著姚小花,卻擋不住她硬生生伸出腦袋繞過自己向姜雪青搭訕。
疏月天的大師姐接過這小孩討好送來的糖,輕輕勾唇,倒覺得有點意思。
“所以最后結果怎么樣了?”
姜鹿云抓了把姚天姝的瓜子,很是好奇。
妘棠嘆息:“我與她說清了,我修無情道,無法應她的情,承蒙她記掛。”
“薩納爾沒有糾纏,與我約下日后共同問道后便離開了。”
部落草原上野蠻生長出來的姑娘就如她的長弓與長箭般鋒利堅韌。
她是天上鷹,是地上虎。
薩納爾確實會為情所動,在覺醒記憶、知道妘棠死訊后千里迢迢地趕來尋劍修表明心跡、問個明白。
但她也會在情意被拒后干脆利落地抽身,給各自留足體面。
弦被撥動,并不代表弓會斷。
安靜窺聽崽子們聊天的清川仙君念及疏月天上的那位,目光微暗,一時不知是何滋味。
阿寶搖頭唏噓:“真是瞎了眼,看上誰不好,非要看上修無情道的劍修。”
姚大小姐的笑聲放肆。
兩個爆栗送到她們頭上,劍修平直的嘴角裂開道小口子,氣音自其中飄出,覷向獨自坐在另一桌上的垂著頭不知在想什么的蛇女:“你先說說這是怎么回事兒吧。”
姜鹿云一直分著一半的心神留在姜熹身上,亦在尋思要不要找借口把姜熹叫過來。
若真將蛇女逗弄過頭,最后心疼的還得是她自己。
姜鹿云支著臉,布下隔音陣,背著蛇女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與她們聽。
好歹也算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師侄,姚大小姐十分看不起姜阿寶這樣欺負人的行為,翻了個白眼:“你也好意思欺負徒兒?”
扶風和藹微笑:“我可沒欺負人,是熹兒自己記憶錯亂了。”
誰信她。
劍修又瞥了眼自己這個其實不太熟悉的師侄,手肘頂了頂姜鹿云:“去把松引叫過來。”
求之不得,姜鹿云正要提這個。
她當即起身,竟也沒忘自己今日演的戲,做出一副被同伴逼著過去喊人的不情不愿的模樣走到蛇女身邊,手指用力戳蛇女的腰,頤氣指使地命令道:“跟我坐一塊兒去。”
自從得知姜鹿云就是阿寶后,姜熹的腦子就亂成一團,強硬擠出來的恨意也擺不住。
這會兒原是在思量事情,被阿寶一把戳到敏感的腰上,姜熹身形一僵,陡然回過神,險些把鱗片和豎瞳都給逼出來。
蛇女皺起眉,躲過側身姑娘的手,淡淡點頭:“好。”
誰能想到有一天會看見姜熹對姜鹿云愛答不理?
就算是裝出來的,也足夠叫人驚奇。
一桌子人,除了不明所以的兩個小的,其他人的目光都若有若無地移了過去。
阿寶心下一樂,臉上染著薄慍,不再做聲,領著蛇女回到座位。
姜鹿云不笑的時候很能唬人。
具體指能唬住某條大笨蛇。
大蛇見她面無表情,真以為她在生氣,啟唇想說什么,卻又閉上,越發沉默。
之后,不知是否為了補救,凡是阿寶遞去的東西,她都默不作聲地全盤照收。
在小蛇妖一眾師姑師姨外加一個師祖暗中譴責的目光下,姜鹿云淡定自若,很輕易地便將姜熹灌到七分醉。
酒散離開時,蛇女眼神發直,卻倔強地避開姜鹿云伸去要扶她的手,安安靜靜地自己站起來,像條陰暗的小尾巴跟在阿寶身后回了家。
她不會認錯扶風,也不會忘記回疏月天的路。
扶風將她扔在屋子里,去后邊的池子里沐浴。
姜熹目送阿寶進去,直到那熟悉的身影再也看不見了,這才舍得收回兩只眼睛,雙手搭在膝上,指尖不自覺地互相掐。
酒精麻痹之下,她的那些愛與恨都暫且被封閉住,迷迷糊糊地什么也思考不得。
姜熹只明白了一件事。
扶風就是阿寶。
扶風沒有殺阿寶。
僅此一件事,便足以將她從無望的深淵中拉扯著探出一個腦袋、令她終于得以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里邊突然飄出些異樣的聲音。
蛇女耳朵動了動,細細聽去。
待聽清楚后,細長的眼睛霎時化作豎瞳,墨藍鱗片瘋長、剎那間布滿她的額頭。
“……哈……熹兒……嗯……”
姜熹已是條成年的蛇,不會不認得里邊是何聲音。
在一聲近乎尖叫的喘息落下之際,后邊的聲音漸低,她額角的青筋也繃到了極致。
池子里的人族鮮廉寡恥,慢悠悠地吊著蛇。
扶風極擅長吊蛇。
果然,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一條在幽暗角落里窺覷的大蛇便蠢蠢欲動地試探著游下了水。
扶風神色迷蒙,被人自后擁住并不慌,反倒抬手摸索著撫上來者的臉龐,低低呻.吟著問:“是誰?”
水紋輕動,半晌無言。
過了很久,被鉤子吊住的大蛇掙脫不掉,脖頸上筋脈浮動,再按捺不住,豎瞳緊縮著埋下頭喃喃:
“是熹兒,我是熹兒。”
第52章 閑情
次日阿寶醒后側頭一看, 大蛇的神識應當還混亂著,也不知默默盯了她多久,見她瞥來,嘴角立馬往下重重一壓, 冷硬擺出那副深仇大恨的模樣, 耳根卻藏不住地燙著般飛快染上絳色。
扶風忍了忍, 沒忍住, 抬手捏住演技用力過猛的笨蛇的下巴:“做什么這副表情, 還沒讓你ロ個爽嗎?”
姜熹沒之前的記憶,未曾想過會從自認為的沉穩淡漠的扶風嘴里聽見如此放蕩露骨的話,不由得呆滯片刻, 被人輕薄了似的,身子猛地往后一縮, 又羞又驚地斥責:“扶風!不許說這樣混不吝的話!”
這叫的, 活像被欺負的人是她。
對于大蛇完事后總會出現的莫名青澀,扶風實在感覺好笑, 面不改色地嗤道:“這些混不吝的話,你昨晚少說了?”
“你壓在我身上的時候, 可不是這副嘴臉。”
看似年輕的人族姑娘餡兒里早就是個奸詐狡猾的老狐貍,在自己親手養大的道侶前頭放得很開, 此時當著姜熹的面故作失望地吐露出自己的精辟總結:
“妖族果然薄情寡性, 吃干抹凈后就不認人。”
“我沒有!我沒有……沒有想過不認……”
被踩住尾巴、扣上頂大帽子的蛇女疾聲否認, 心下百感交集, 想起扶風曾經一而再、再而三欺騙自己的事情,那點強擠出來的怨恨像泡沫一戳就散, 但止不住的委屈和羞惱復而蔓延,嘴巴一抿, 聲音逐漸低下。
“算你還有點良心。”
阿寶繞過她走下床,背對蛇女的那一刻,唇角牽起,覺得自己這條小蛇妖未免太過可愛。
今天還要陪師姐去一趟九轉山,明疏師姨昨日傍晚傳來訊息,說是那方子的檢驗已有了效果,需要查勘師姐的身體情況,以此判斷能否在師姐身上適用。
如果可以,實在是天大的喜事。
姜鹿云掃了眼窗外,見外邊天色尚早,便還有些閑心逗弄自家的小蛇妖,當即翹著腿坐到梳妝鏡前,微微偏頭:“過來。”
“會畫眉嗎?”
一個會字繞在舌尖,姜熹的視線黏在扶風身上,舌頭下壓,別扭地回:“不會。”
心結未解,一切來得太快,反倒如踩在云端般不真實。
姜鹿云怎會不懂姜熹,聞言后并不惱,只抬手撫過自己的眉,煞有其事地輕飄飄來了句:“那我還是出去尋會畫眉的姑娘幫忙吧。”
她攏了攏衣襟,竟當真打算就這樣起身出門去找人為自己描眉。
蛇女的臉黑了大半,腮幫子緊緊咬著,驟然大步朝她那兒跨去,灰色薄裙的裙擺翻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力地將扶風按在椅子上、不讓她動彈,厲聲呵道:“不許!”
阿寶懶得掙扎,哼笑:“好生霸道,你到底要怎樣?”
姜熹抬眸望向銀鏡,凝視著鏡中那張令自己又愛又恨的臉龐,繃起的肩稍稍一塌,沉默許久,平靜答:“……我幫你畫。”
眼見笨蛇被逼妥協,阿寶挑了挑眉,沒有提及蛇女方才的謊話,唔了聲,軟下身子靠著椅背,悠閑自在地享受蛇君為自己提供的服務。
蛇女畫得認真,阿寶安靜端詳著眼前靠得極近的死死板著的臉,閑適之心微散,突然伸手摩挲兩下姜熹的眼睛,輕聲問:“你是不是很討厭我?你恨我?”
這個問題,尚未恢復記憶時,阿寶已在那池溫泉中問過蛇女。
可如今恢復了記憶,這個問題的答案于姜鹿云而言,又多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意義和感受。
她也看過姜熹的記憶,但愛侶之間,總是面對面的傾訴更為觸動人心。
不太常用的螺子黛瞧著嶄新,兀地停頓,懸而未懸地被大蛇控制住,這才沒有在扶風眉上留下不該有的痕跡。
姜熹的視線虛虛定格于半空,瞳孔失焦,仿佛是在思索,但也不過片刻,便給出了自己的答案,繼續完成著手中的動作。
姜鹿云的眉不描而黑,畫眉只是點綴,因此很輕松。
蛇女描完最后一筆,放下螺子黛,順手收拾整齊,一字一頓道:“我很討厭你,我恨你。”
這話自然當不得真。
扶風也從不會懷疑蛇女對自己的愛。
只不過人心血肉生,鋒利的言語聽進耳中,便仿佛一根刺插入血肉,不算太疼,卻不停地往外冒出酸澀。
阿寶收回指尖、垂下眼簾,不再吭聲,仍由蛇女用一支不知從何處摸出來的雕工精致的狐貍簪將她的白發一絲不茍地全部挽起。
鏡中倒影出來的人影那般年輕鮮活,性子也與姜熹記憶中的扶風大不相同,更偏向于后來認識的阿寶。
可現在,姑娘散去繾綣于眉目間的笑意后,底下成熟的色彩便替了回去,令蛇女頃刻間有些恍惚。
阿寶掀開長睫看來時,姜熹狠狠地咬住自己的舌頭,這才將那已滾至唇邊的師尊二字又瞬間吞了回去。
“好了,我今日還有事,便不陪你了。”
姜鹿云把杵在身前的大蛇用巧勁兒推開,去一旁穿戴:“你自己玩兒吧。”
背后的大蛇目光發怔,直起身子看她,卻見姑娘神色平淡,并未給自己留多少心神,穿好最后的長靴就要孤身向外走去。
“……扶風……”
在阿寶推開門的那一刻,蛇女攥著手指,下意識喚她。
姜鹿云步子一頓,側頭:“嗯?”
“……我也要去。”
大笨蛇分明有些慌,卻仍梗著聲音生怕姜鹿云聽不清般再次重復:“我也要去。”
人族姑娘終于舍得回眸送給她一道目光,不置可否:“隨你。”
于是,扶風那條陰暗的小尾巴又不近不遠地貼了上來,躲在后邊暗自觀察姑娘的一舉一動。
沒走幾步,指尖忽而一沉,被微涼且有力的東西牽住。
阿寶心頭郁氣微滯,輕輕勾唇:“你牽我做什么?”
大蛇沒吭聲,爪子愈發抓緊了些。
“你若討厭我,跟著我做什么?牽著我做什么?”
姜鹿云乘勝追擊,一甩手,把那只爪子甩了下去:“色蛇,這么恨我還要與我歡好。”
大色蛇被她說得臉色發青發紅,鼻尖一酸,細長的眸子里霎時閃過些水光,低下腦袋繼續跟著扶風,袖中的手握了又張,終是磨磨蹭蹭地又追了上去。
姜熹的聲音細如蚊吶:“……我不恨你了。”
不管蛇女說得有多低,扶風都能聽清。
阿寶背起手幽幽道:“原來是在騙我,撒謊精。”
怎樣說,她都有角度進攻。
姜熹氣悶。
嬴忘憂座下徒兒眾多,她上一世倒在南域中尸骨無存,如今眾生蘇醒,那一大群徒兒接連從藥房里擠出來尋她,一天幾個一天幾個,個個哭得厲害,連最穩重的大徒兒都在自己跟前不住掉眼淚,擾得明疏從最初的欣慰慢慢演變成了頭疼。
手中的活兒被幾個徒兒搶得差不多,堂堂醫藥圣手竟是發閑,也唯有姜鹿云給的秘方讓她提起興趣、鉆研著打發時間。
“明疏。”
姜白玉帶著自己幾個崽子過來的時候,嬴忘憂正捧著書隨意坐在一棵茂盛高大的樹下翻看。
樹冠投放的陰影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得嚴嚴實實,腿旁擺著不知哪個徒兒端來的茶水點心,抬頭望去:“來了?”
清川掃過那些東西:“日子過得不錯。”
“過獎過獎,我聽說你過得也不錯。”
嬴忘憂掀起唇角,指的自然是在疏月天住著的那位尊上。
姜白玉眉毛高高豎起,應是想要反駁,但不知念及何事,居然僅僅哼了下,沒有糾纏。
明疏認識她這么多年,對她的脾氣清楚得很,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清川一番,眸中隱有了悟。
余光滑過姜白玉身后站著的幾個小的,嬴忘憂將書卷收起,一拍手,用靈力卷了幾塊點心隨意塞給孩子們,朝最大的那個姑娘招手:“雪青,過來,給我看看最近身子怎么樣。”
“那方子我研究過了,應當可行,但前提是你的身子得受得住。”
姜白玉仔細傾聽,拍了拍姜雪青的手,告訴嬴忘憂::“雙生蓮和還魂草都有了消息,不日將會由人送來。”
明疏頷首:“這兩味藥最難找,除此之外的藥草雖珍貴,但我這里都有,不必擔心。”
清川緊提起的心不覺一松。
終于看見了希望的曙光,饒是姜白玉也不禁喜形于色:“多謝,真能把大寶治好,我再給你尋幾味你想要的草藥。”
“不急,這些日后再說。”
藥房里邊還有幾個醫修忙活,嬴青魚就在其列,見到幾人后便放下手里的針,喚了聲師尊,又向清川仙君行禮喚了聲師姑,隨后將目光逐一滑過幾個師姐師妹和……一個師侄。
她瞧到姜鹿云與姜熹十指相扣的手,眉頭一動,不免生出些微妙和奇異感。
扶風坦然自若,身旁的蛇妖倒是糾結,可這個世界與記憶中的大不相同,因而姜熹只對著救過自己的醫修點了下頭,沒有喊出那句贏師姑。
姜攬星人小里子卻不小,握住姜雪青的手無聲地想給師姐一些支撐和力量。
嬴忘憂沒少給姜雪青檢查身體,熟能生巧,不一會兒就放下把脈的指尖,收回靈力,蹙眉沉吟:“不算太好,仍有衰敗的跡象。”
“重塑丹田說得簡單、實際上非常艱險。那方子沒問題,但每個人的情況各不相同,體弱者與體健者用出來的后果相差懸殊。雪青的身子內里空虛而無后力,這其中的風險……你們得做好心理準備。”
一席話下來,如同泰山壓頂,將幾人方飛上去的心瞬間砸得垂落在地。
姜白玉臉色陰沉,欣喜全無。
她擔憂大寶會害怕,當即轉頭想要安慰安慰這孩子,卻見姜雪青先一步伸出手,挨個兒握住她們的指尖,淺笑道:“我從未想過能將這病治愈,如今總算有了一絲希望,自然不能放過。”
“治病都有風險,很正常。若能治好,便是天大的福分。若治不好,也是命,我認了。”
曉得幾人心里不好過,姜雪青自撫平袖擺,躬身向明疏行禮,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師姨,如果此次失敗,我有幾分存活的可能?”
“七分。”
嬴忘憂看著這個兩世加起來都甚是年輕的孩子,亦有不忍,嘆了口氣:“所謂的重塑丹田,實則是要先破后立,且過程中必須保證靈力流轉,所以我無法給你服用麻醉昏睡的丹藥,一切痛楚只能靠你自己抗。”
“你且放心,縱然失敗,我也會竭力保住你的性命。”
“只不過,此次無法成功的話,日后也就……”
也就不能再用這法子了。
眾人都聽得懂嬴忘憂的言下之意。
阿寶擰著眉,手心中已蔓出薄汗。
蛇女沉默旁聽,將幾人的反應皆收入眼底,不曾漏過姜鹿云的異樣,指尖仍舊相扣,姜熹思索片刻,用大拇指悄然撫了撫扶風的手背,試圖安撫。
事已至此,姜雪青堅持想要嘗試。
她已活活被這個病拖死過一次,還間接害了自己疼愛的師妹與疼愛自己的師尊。
說不怨不恨,都是騙人的。
姜雪青道號歲竹,擅長刀法與符術,年輕時也曾有過想要爭出頭、不愿躲在師尊羽翼下的傲氣,但她的命本就薄,再多的想法與期盼都只得潰散在一口一口嘔出的鮮血中。
望著自己帶大的兩個師妹越發挺拔高挑的身姿與逐漸超過自己的修為,姜雪青獨自坐在屋里時,偶爾也會升起些不便與旁人言說的羨慕。
她放不下這次的機會。
知徒莫過于師尊,清川明白大寶的心,便也不舍得再多說,問嬴忘憂討過幾幅調養身體的藥,隨后提起幾個徒兒和徒孫就想回家。
得趁這段時日給大寶好好補補身子。
姜鹿云讓師尊先帶師姐和小寶回去休息,她拎著蛇女留了下來,布下隔音陣將小蛇妖隔在外頭,把事情的經過簡要與嬴忘憂說了一遍,想讓師姨幫忙瞧瞧姜熹的情況。
“師姨,怎么樣?”
阿寶坐在一邊看著嬴忘憂給姜熹把脈,又見明疏師姨臉色古怪,有些怕蛇女出事兒,趕緊開口詢問。
嬴忘憂掃了眼姜熹,沒說話。
姜鹿云會意,湊過去當著師姨的面親了親蛇女的嘴巴,將臉色沉沉、自認為被排擠而生悶氣的小蛇妖瞬間哄得展眉,這才把師姨又拉入隔音陣。
明疏旁觀完全程,瞪了下這個行事放肆的臭崽子:“……她體內有天道法則的痕跡,你應該探出來了吧?”
扶風點頭:“熹兒闖進時間裂空,違背天道法則,所以被盯上了,神識記憶混亂大概也是這個原因。”
按照正常的過程,姜熹本該與這個世界一同回溯,從頭開始長大,長大后再慢慢覺醒記憶。
嬴忘憂偏頭觀察了兩下蛇女,擺手:“沒什么大事兒,身體各方面都很強健,神識的混亂許是在幫她融入這個新生的世界。”
“你包涵一二,等她記憶理清了,應當就沒事兒了。”
“那就好,多謝師姨了。”
阿寶暫且放下心來。
然而,她的心放得有些早了。
甚至都不用等到第二日早上,當天夜里就出了事兒。
扶風靠在床頭翻看關于姜雪青病情的書,陡然察覺到身旁蛇女的軀體猛地一震,整條蛇都像是換了個人般氣勢大變。
姜熹仿佛頭疼得厲害,抬手抱住腦袋下意識蜷縮著躲進扶風懷中緩了好一會兒,另有扶風在一旁傳送靈力相助,紊亂的氣息這才逐漸安定下來。
但是,就在阿寶以為事情平息時,蛇女不舒服地扭起眉毛搖頭,仿佛是想把誰從腦袋里趕出去。
白光驟閃,本好生生完整一個的大蛇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三個容貌相同、歲數大相徑庭的蛇妖。
眼睜睜看著事情發展至此的姜鹿云:“……”
最小的那個瞧著只有四五歲,下邊拖著一條小蛇尾巴,還不能完全化形。
中間那個約莫剛成年,神色天真、毫無陰霾,叫人一眼就能看穿。
最大的那個便是成年大妖的形態,瞳孔幽冷含戾,不知是什么時候的記憶,剛出現,身上就攜著一股濃厚的血腥殺氣,嚇得旁邊兩個小蛇妖都縮成一團擠到了扶風身上。
三張蛇嘴,兩張在孺慕信賴地喚師尊,一張在兇狠冷笑著喊扶風。
被擠在中間的阿寶再次:“……”
這天道法則究竟是在懲罰誰啊?
第53章 閑情
一條蛇就已經夠讓扶風折騰的了, 現在直接一換三,三條蛇堆在一起,將她這張床都塞得滿滿當當。
身上最小的那個眼眶里包著汪要掉不掉的珍珠,小蛇尾巴被嚇得僵硬, 臉頰埋在扶風脖子邊兒不敢出來, 喉嚨里不覺發出些幼獸被威脅后的嗚嗚聲, 恨不得連著尾巴一起縮進阿寶衣裳中去。
臂膀里縮著的那個看起來成了年, 實際上膽子跟幼時相比也沒長到哪兒去, 偏偏又想逞能保護師尊,強忍妖族間修為和血脈的壓迫,哆嗦著翻了個身, 勇敢地面對大妖,露出豎瞳和鱗片, 睜大眼睛瞪那個與自己長相相同的壞蛇。
姜鹿云撫著幼蛇的腦袋, 見最大的那個滿臉陰鷙、張開嘴想說話,便搶先一步打斷大妖:“我就是阿寶, 阿寶就是我。”
扶風不用想都知道姜熹在糾結什么。
大妖的神情瞬間凝固:“你說什么?”
阿寶暫時把大熹放一放,沒回她, 低頭親了親小小熹和小熹,柔聲哄道:“變成原型好不好?師尊的床太小了, 擠不下了。”
兩條小蛇妖還有些不明所以, 小熹仍防備地盯著大妖, 額角的鱗片都在危險的氣息下被逼炸成一團。
不過師尊的話才是天。
最小的幼蛇挪動身子, 咻的一下化作原型鉆進師尊的被褥,縮成一團躲在扶風鋪散的白發下, 緊緊挨著師尊溫熱的肌膚,這才敢悄悄露出兩只豆豆眼暗中觀察那個氣息非常恐怖、一口氣能吃掉三十條她這樣的幼蛇的大妖。
小熹被師尊親了, 嘴巴條件反射地就想要咧開,然而大敵當前、不可懈怠,于是她又把師尊朝身后擋了擋,挺起胸脯大義凜然道:“師尊,別怕,我保護你。”
就這么大點兒的床、這么點兒地方,三個人打個滾都嫌小,真不夠她們鬧的。
那頭的大蛇還沒做什么反應,扶風師尊就憐愛地摸上小蛇的笨蛋腦袋,將護師心切的小蛇妖強行摟到自己懷里:“哪里需要熹兒來保護我?她就是長大后的你們,不會害我的。”
沉默良久的大蛇眼珠子一動,豎瞳中晦暗不明,竟沒有第一時間否認、反駁。
“可是……”
這個蛇妖看起來就不像好妖。
小熹討厭這個兇巴巴的蛇妖,腮幫子鼓了鼓,還在遲疑,擁住她的師尊卻已不容置喙地把她按回原型、塞進被褥中與幼蛇作伴。
兩顆蛇頭掙扎著從扶風暖烘烘的被窩里探出來,小點兒的那個倒膽怯聽話,動靜全無,大點的那個在里面甩尾巴,不服氣地對著大蛇哈氣示威,又朝著師尊吐信子,豆豆眼里有點委屈。
阿寶分別揉了揉她們的小蛇腦袋,隨后捏住她們的嘴巴,溫和威脅:“乖乖睡覺,不然把你們全部丟出去。”
什么!
兩條小蛇都被師尊的狠心嚇住了,豆豆眼圓睜,尾巴僵直,頃刻間變成兩根一動也不敢動的木頭。
姜鹿云垂眸將她們捉到自己脖子邊,叫她們好生睡在自己的枕頭上,又將被子掖整齊,這才瞥了眼一旁不作聲的大妖:“你也是,有什么話明天早上說,我累了。”
大妖只顧安靜看著她,沒有回應。
小蛇們扭動身子,不甘不愿地迫于師尊的淫威而閉上豆豆眼。
她們的腦仁兒太小,熟悉的令她們安心的氣息彌漫在四周,小熹倒還顧忌這那條壞蛇、不肯全然睡著。但幼蛇卻沒什么心思,在她眼里,師尊幾乎是無所不能的象征,有師尊在的地方就是安全的庇護所,因而沒撐過幾瞬便呼呼大睡過去,嘴巴一張一合,險些流口水。
再過一會兒,倔強的小蛇妖也慢慢睡著了,繃直的尾巴松軟下來,一點點依戀地纏上扶風的手臂。
默默注視她們入睡,扶風控制著靈力將手中的醫書做上標記,于床頭放好,目光掃過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大蛇,沒有多說,就這般在大妖的視線下自顧自往被子里縮了縮,闔上了眸子。
扶風仿佛咬定了蛇女不會對她怎么樣。
蛇君嘴角微動,直至深夜,扶風的氣息逐漸平穩,那兩條蠢蛇也不知不覺間翻身滾到扶風胸前和脖子上睡得四仰八叉。她探出神識屏蔽扶風的意識,隨后將姑娘的被子掀開一角,伸手捉住扶風的手腕。
靈力一動,兩只手相同的位置上赫然顯出血色的專屬于天道契約的圖騰。
異樣得到解釋,大妖卻是怔然。
兩條蠢蛇被她的動作所擾,正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驟然瞧見她抓著師尊的手不曉得在干什么壞事兒,瞌睡當即不翼而飛,紛紛清醒過來,大點的那個直接對著她敵視地露出尖牙哈氣警告、尾巴一挺,整條蛇飛撲過去想咬她。
“蠢貨。”
扶風慣著她們,蛇君可不會。
大妖稍顯不耐地送出一道靈力,將兩條小蛇全打飛、甩到地上去。
礙眼的東西消失,被屏蔽意識的人似有所覺,眉心皺起,腦袋側了側。
下一刻,年長大妖的手臂探了過去,理直氣壯地把姑娘扒拉到自己懷中,順便將被褥捏齊,在兩人身上蓋好。
一道靈光滑過,姑娘的眉頭復而舒展,安然窩在大妖懷中。
泛著涼意的指腹輕柔按住扶風眉心那抹比記憶中更為亮麗奪目的朱砂,隨后緩緩下移,撫上姑娘仿若做了什么美夢而微揚的唇角。
怎會有人能夠這樣地叫她愛,又這樣地叫她恨;將她無微不至地疼愛長大,又在她的軀體與神魂中留下不可泯滅的痛苦印記,把她輕易玩弄于股掌之間?
那兩條蠢蛇變成原型后連話也不會說,被大妖用靈力壓著無法化作人形,又被擋在結界外,急得眼淚汪汪、不停地用腦袋和尾巴沖撞攻擊結界,想要拯救落入惡妖之手的師尊。
“……扶風……”
蛇女額角的疤痕猛然間生出劇烈的疼,豎瞳中愛憎不休,低頭咬住姑娘柔軟的唇瓣,趁扶風昏睡而不得醒,肆無忌憚地當著那兩條蠢蛇的面欺辱扶風,直到扶風呼吸不順、眼角慢慢溢出晶瑩的惹人憐愛的水花,才肯松開。
結界的撞擊聲愈發響。
大妖不在乎她們的生死,但以免明日扶風起來后問責,她在抱著扶風入睡前再次送出兩道靈力,將兩條蛇捆得嚴嚴實實、動彈不能。
房間里一下子清凈起來。
察覺到小蛇們憤怒痛恨的目光,大蛇瞇起細長的眸,對她們挑釁勾起嘴角,當著她們的面放肆吻上扶風的唇。
一條幼蛇根本不懂大妖所作所為意味著什么,但另一條小蛇的視線中殺意驟起。不過實力差距擺在那兒,她們的敵意都被大妖當做了助眠之物。
阿寶好不容易躲過一個晚上,可依舊沒能逃過第二日的早晨。
她擁著兩個撲在懷里哭個不停、好似要用眼淚將她房間淹沒的小蛇,哄了這個哄那個,忙也忙不過來,頭疼地瞪了滿不在乎地坐在一邊兒看熱鬧的蛇君兩眼:“她們還這么小,你欺負她們做什么?”
其中有一個甚至還只是條連尾巴都沒法兒收起來的蛇寶寶。
蛇女以指尖敲桌,瞧她那般維護兩條蠢蛇,心情兀地惡劣起來,漠然嗤笑:“這是她們自找的。”
姜鹿云掏出兩顆之前買來放在戒指里的脆桃,用靈力切片浮在空中,一片一片地往小蛇們嘴里送,希望借此安撫她們。
小熹的眼淚止得比較快,一雙冰冷的豎瞳藏在濃厚水霧之后,乖巧吃下師尊喂的桃子,卻在扶風看不見的地方兇狠地緊盯著大妖。
蛇寶寶就簡單直接得多,見大妖居然不講道理地倒打一耙,也怕師尊真的相信壞蛇而誤會自己,小蛇尾巴一甩,氣呼呼地朝大蛇吼:“我沒有欺負你!是你先來欺負我的!”
她吼到最后,大妖毫無反應,卻把自己給吼得小珍珠直掉,哭著叼住師尊遞來的桃子片,急得尾巴尖不停拍地,扭頭就指著大妖向扶風告狀:“師尊!她欺負熹兒!”
“師尊知道,她欺負熹兒,是壞孩子。”
扶風的頭愈發疼了,手指才撫上蛇寶寶的背脊,余光又瞥見小蛇跟大蛇碰撞到一起的視線里隱隱彌漫出硝煙的味道,恨不得下一刻就要扭打在一起。
兩碗水尚且不知該如何端平,何況三碗水?
半天就這樣鬧過去,尋法子給師姐養身體的計劃毀得煙消云散,光是平息這三條蛇之間的糾紛就把阿寶折騰得焦頭爛額。
對哪個也不能說重了話,對哪個也不舍得說重了話。
茶水和點心必須三杯三杯地喝、三塊三塊地吃,少了哪個的,哪個就得哭、生悶氣。
姜鹿云總不能到哪兒都把三條蛇背著,回頭在別人面前鬧起來就不好了,只得推了兩張傳訊符,帶著三條蛇窩在家里不出門。
直至下午,大妖突然接到來自妖域的傳訊。
“是舒池和舒彥辭?”
騰蛇族的內亂來得很快,這次不是舒彥辭先出的手,而是舒南燭在恢復記憶后一不做二不休地搶占時機、打了個他們措手不及。
大蛇的手一頓,目光凌厲地審視扶風:“你怎么知道?”
阿寶借助想要打敗大妖就得努力修煉的名頭把小蛇哄去外邊練刀了,此時腿上坐著蛇寶寶、正陪著幼蛇看話本玩兒,眼皮都不翻一下:“猜的。”
“舒池現在在哪兒?”
大妖狐疑瞟她,抿了抿唇,眉頭緊蹙:“跑了。”
話音才落,不知是想證明什么,她又飛快地添了句:“是我令人放的。”
這個我指的是神識未混亂前的姜熹,恐怕回疏月天前蛇女就已經開始謀劃著要等一個時機來借刀殺人。
扶風聽出她的言下之意,好笑地掃了眼這記憶亂七八糟的大蛇:“那你現在想如何?想去妖域?”
大蛇捏著傳訊符側過身:“反正這兒也沒我的位置,與其留下來討人嫌,不如走。”
這話說的,旁聽的小蛇寶寶都糾結地歪歪扭扭擰起眉毛,雖聽不太懂,但總覺得怪怪的。
姜鹿云忍不住彎唇:“好酸的味道。”
“你過來。”
大蛇足下如裝了釘子,紋絲不動。
阿寶抬手掩住蛇寶寶的眼睛、又用靈力暫且屏蔽她的聽覺,耐心地望著大蛇等了好半晌,于大蛇磨蹭靠近的那一瞬伸出另一只手攥住她的衣襟,徑直送上自己的唇:“……你是我的道侶,這里怎會沒有你的位置?”
姜鹿云在聽到小蛇們告狀說大妖半夜抓自己手腕時,就猜到了大蛇在找什么。
看來記憶混亂了,但終究有印象。
炙熱的氣息徘徊于雙唇之間,扶風明亮的眸中含著柔情蜜意,喘息道:“你是條成年的大蛇,又變得如此厲害,我對你沒什么不放心的,想去妖域就去吧。”
“你比小時候聰明許多,應當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大妖的修為與本體幾乎一致,都是合體期的修士,比如今的姜鹿云高出好幾階,就算獨自去妖域處理事情,扶風也沒什么好擔憂的。
她只會覺得驕傲。
蛇妖實在恨她撩撥,更恨自己對扶風毫無定力。扶風一勾手指,自己便不值錢地往上湊,此時咬住阿寶的唇瓣撒氣:“你就不怕我走了之后再也不回來?”
姜鹿云安撫地拍了拍懷里有些不安扭動起來的幼蛇的腦袋,有恃無恐地笑了,縱容她咬,反正也不疼:“我還在這里,你舍得不回來嗎?”
大妖的豎瞳一縮:“扶風,我不是你養的狗!”
阿寶淡定自若:“可你是我養的蛇,是我的徒兒,也是我的道侶。”
屬于人族的修長的攜帶體溫的手指悄然爬上大蛇早已成熟艷麗的眉眼,蠱惑蛇心的聲音里又帶上了專釣笨蛇的鉤子:“你若能自己將事情處理妥當,待你回來,我就給你獎勵,好不好?”
素來都是一釣就上鉤的大蛇今日竟一反往常,冷靜打量她幾瞬,忽而捏住她的下巴,居高臨下道:“口說無憑,吻我。”
還以為能硬氣到哪兒去。
扶風失笑,也隨著她荒唐,將懷里聽不見也看不見的蛇寶寶抱得更緊了些,就這般隔著幼蛇主動獻上自己的吻,只在大蛇的手忘乎所以地想要更進一步時用靈力制止了她。
大妖這一次并不惱,反倒食飽饜足地牽起唇,揮手散去遮擋在房門處、用以欺騙扶風的幻象,露出那直直呆立于門口、不知看了多久的小蛇妖。
阿寶一驚,再回眸時做了壞事兒的惡妖得意洋洋地抬起下顎沖著小蛇示威,隨即飛快跑了,只給她留下一堆爛攤子。
已有賊心而無賊膽的小蛇神情復雜,仿佛被打開了一扇可怕的門,目光凝于她嫣紅的唇上,恍惚間輕輕呢喃:“……師尊。”
夜間,扶風把幼蛇哄入睡后以為自己總算能得點空閑時間去翻看沒看完的醫書。
然而,耳邊突然襲來一團熱氣。
姜鹿云下意識偏頭,避開一直不吭聲的小蛇湊過來想要偷親的嘴巴。
小蛇妖動作一僵,逐漸紅了眼眶,像是被人淋上一盆冰水,渾身都濕噠噠焉巴巴的,很是難受傷心,小聲控訴偏心的師尊:
“師尊能讓她親,為什么不能讓我親?”
阿寶被她們鬧久了,竟也心平氣和起來,冷靜反問:“你確定只是要親嗎?”
被子下邊,赫然有一條屬于成年蛇的尾巴正慢吞吞地貪婪纏上姜鹿云的雙腿。
第54章 閑情
“……輕、輕點, 別把熹兒吵醒……”
扶風含淚咬住小蛇妖的肩膀,身子隨之輕顫,喉嚨中翻涌著細微的嗚咽。她素來放得開,但此時卻不斷加厚隔開蛇寶寶的結界。
蛇寶寶抱著自己的尾巴睡得正香, 師尊的氣息離遠后她本來是有些反應, 眼皮子動了動, 但被扶風取出一件舊衣蓋在身上, 聞見熟悉的氣味后又老實下去、安心地翻了個身, 縮成一團繼續呼呼大睡。
姜鹿云幼年與師尊師姐一起給自己做床的時候,打死也不會想到有一日竟會在這張不算太大的床上行這般荒唐之事。
小蛇妖被扶風咬,還在亂吃飛醋, 聞言后瞧起來比阿寶還要委屈,眼眶紅紅, 聲音悶悶:“我也是熹兒, 師尊為什么總惦記著她們?”
“師尊容允那個壞蛇親自己,又體貼顧慮這個小屁蛇, 怎么就不能給我分點心神?”
“師尊就不喜歡我,是不是?”
這又是哪里的話?
好不講道理。
扶風實在拿泡進醋壇子里的酸蛇沒辦法, 挺起腰肢吻她,低聲警告:“別太過分, 最后一次。”
被師尊主動親了的小蛇目光微閃, 忍不住翹起唇角, 按捺不住地回應, 爪子一點也不安分:“我不像那條壞蛇,熹兒不壞, 不會欺負師尊。”
簡直放屁。
姜鹿云都懶得提醒這條自欺欺人的笨蛇,這會兒她做的就是欺辱師尊、大逆不道的事兒。
阿寶闔上眸, 放縱她動作,克制著自己嗓子里的聲音,眉心那抹朱砂的顏色愈發深且艷。
第二日早晨,幼蛇在師尊溫暖的懷里睜開一條眼睛縫,下意識就要去找扶風,爪子碰到扶風的臉后才安定下去,見師尊長睫顫顫、似要醒,便傻乎乎地對著師尊咧嘴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嘴巴里泛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含糊道:“師尊,早。”
蛇寶寶舒服得不得了,抬起手、繃直尾巴伸了個懶腰,整條蛇埋在厚厚的被褥里,貼在師尊身邊,一點也不想出去。
扶風師尊卻看起來很累,眉間藏著疲憊,撫摸她的發,將亂扭的蛇寶寶按住,聲音略顯沙啞:“熹兒乖,讓師尊再睡會兒。”
幼蛇瞬間停住動作,小心翼翼地抬起兩只眼睛觀察師尊,隨后像蠶寶寶一樣微微挪了挪:“熹兒乖,師尊睡吧。”
她的小笨腦袋突然靈光一閃,疑惑地發現床上本該在的另一條蛇不見了。
看師尊已重新閉上眼睛,蛇寶寶忍下想爬起來的念頭,側過身面朝扶風,雙手枕在臉頰下,乖巧地縮著不動彈。
周邊太舒適了些,幼蛇打了個哈欠,不知不覺間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意識恍惚前,她陡然想到,師尊脖子上那些紅紅的印記是什么?
是被蟲子咬了嘛?
蛇寶寶在心底的本子上默默記下,等睡醒之后要監督師尊上藥。
師尊講過,有些蟲子身上可是帶毒的——
師尊跟那條蛇之間好怪。
幼蛇拖著小尾巴窩在師尊腿上,一口一口吃著扶風喂來的食物,眼珠子滴溜溜地在兩人身上轉悠,笨蛋腦袋里的某根弦被撥動,尾巴尖一抖,驟然察覺異樣。
鬼使神差的,她提及睡前惦記的事情,仰起腦袋問扶風:“師尊,你擦藥了嗎?”
一句話驚到兩個人。
小蛇妖手里捏著的給扶風削的果子,縱然被罰在外頭揮了一上午的刀,心頭也照樣甜蜜,嘴角銜著止不住的笑意。
然而幼蛇的話猛地將她戳醒,做了壞事兒的蛇霎時僵硬,臉頰轟的一下漲紅,提心吊膽地偷瞄姜鹿云,生怕師尊惱羞成怒而討厭自己。
阿寶眉心一跳,瞥過那做賊心虛的壞蛇,不動聲色地摸了摸幼蛇的腦袋,溫和笑問:“師尊為什么要擦藥?”
純潔無瑕的蛇寶寶歪頭,爪子指了指扶風的脖子,認真回答:“師尊脖子上有紅印,應該是蟲子咬的。師尊得好好擦藥,不然會不舒服,有些蟲子還有毒呢。”
小蛇妖難為情地埋下腦袋,耳根紅得快要著火,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扶風呵呵一笑,獎勵地親關懷師尊的好寶寶:“熹兒真乖,會心疼師尊了。”
額角落下甜甜的吻,幼蛇被夸了聲,尾巴尖不禁上翹,美滋滋地躺在師尊懷里,小蛇尾復而軟趴趴攤了下去,在地上掃來掃去,一本正經道:“這是熹兒該做的。”
阿寶繼續給幼蛇喂食,見她吃得嘴巴鼓鼓,意味深長地暗指:“熹兒很乖,可某些壞蛇卻只會欺負師尊。”
壞蛇可憐巴巴地癟起嘴,殷勤地給師尊削果子,希望能討好師尊。
“哪條壞蛇敢欺負師尊?!”
蛇寶寶撲騰著支棱起身子,怒了,揚起爪子握拳,甩動尾巴,大聲喊:“熹兒幫師尊揍她!”
壞蛋小蛇妖縮了縮腦袋。
最終還是師尊心軟,揉上幼蛇圓圓的下巴,不著痕跡地移開話題:“若叫熹兒傷到,師尊還得心疼。”
“熹兒現在乖乖吃飯、好好修煉長大,以后才能保護師尊。”
幼蛇氣沖沖地嗷嗚咬下勺子里的食物,覺得師尊說得不無道理,只得含恨忍下,用自己丁點大的蛇腦袋狠狠記下一筆,誓要長大之后把欺負師尊的壞蛇揪出來、好好揍一頓!
姜熹的情況瞞也瞞不住,過了幾日,姜白玉傳訊說已經拿到雙生蓮和還魂草、馬上要給姜雪青進行治療,阿寶就干脆把兩條蛇帶出去、一起陪伴師姐。
她雖悶在房中,但照著醫書煉出的東西大把大把地往師姐那邊送,兼之師尊和小寶看著,姜雪青的臉色被一眾人硬生生逼紅潤了許多。
幼蛇怕生,被扶風抱在懷里,尾巴僵硬垂著,腦袋躲在師尊脖子邊不敢探出來,只露出一半的眼睛偷摸摸打量眾多從未見過的師祖師姑和師姨。
恰好姚天姝和妘棠也來了,蛇寶寶倒記得姚天姝的模樣,總算找到個熟悉的面容,她眼睛一亮,摟著師尊的脖子對姚師姨小小地笑了下。
小蛇妖倒好很多,畢竟已成年,又事先被師尊囑咐過,此時雖有些緊張,卻也站得筆直,后扶風一步恭恭敬敬地向幾人行禮。
眾人被阿寶告知過情況,這會兒頗為新奇地瞧著兩個小蛇妖,尤其是那個還沒能完全化形、看起來膽子小得可憐的幼蛇。
這兩條小蛇與眾人熟識的大妖模樣實在大相徑庭。
頂頭那個做人師祖的見了怯生生躲起來的幼蛇,再硬的嘴也不覺軟下兩分,更不說其他的師姑師姨們。
作為在場唯一由小蛇們認得的師姨,姚大小姐心情莫名地好,從妘棠口袋里掏出兩顆糖丟給兩條小蛇:“拿去吃。”
被借花獻佛的劍修瞟了她一眼,沒說什么,大方地多取出些甜食分給兩個小師侄,言簡意賅:“吃。”
小蛇們下意識扭頭去看師尊,見師尊頷首,這才受寵若驚地接下,乖乖道謝。
“師姐今日看起來好了不少。”
姜雪青有些無奈:“整日被你們追著喂各色靈丹妙藥,想不好也不行。”
不過現在的狀態僅是一時的,最內里的丹田洞府仍在持續衰敗。必須盡快重塑丹田,否則往后再拖一拖,拖到前世那般地步,成功的幾率只會更低。
姜白玉漫不經心地搖著羽扇圍觀幾個孩子閑聊,有阿寶小寶和那兩個小家伙在一旁裝作不經意間與姜雪青打諢說笑,總算把暗自緊繃身軀的大寶哄得稍稍松軟下來。
本來拂云還問過她需不需要佛丹,但大寶聽后毫不猶豫地讓她拒絕了。
此前向佛女求佛丹救命,已讓師尊欠下一大筆人情,姜雪青并不愿師尊那樣驕傲的人為自己在外頭跟人家低頭。
再者,佛丹珍貴,起碼也需要百年修為才能化成。拂云尊上心寄蒼生,據阿寶說前世佛女是為普渡南域冤魂、救治天災而喪命。姜雪青雖自認不是什么良善之輩,卻也無法那般自私。
扶風坐了一會兒,把師姐安撫得差不多后便跟在師尊后天陪著姜雪青同去九轉山。
姜雪青接受治療時,她肯定是要在場的。
不過,稍有意外的是,等一群人來到九轉山后,卻見姚天姝那個最小的師妹已等在了那兒。
阿寶哪里看不出這小屁孩兒的心思,目光逐漸危險,朝姚天姝幽幽看去,某位給小師妹背鍋的南明峰大師姐仰頭望天,誰也不理。
姜白玉對這些臭崽子們的私事并不太過摻和,見姚朝花小老鼠一樣擠進隊伍里,倒也沒說什么,只拍了拍姜雪青的肩膀,與阿寶小寶一起陪伴著自己的大徒兒進入單獨的醫房。
嬴忘憂早在里頭忙碌、做事前準備了。
“姚小花,你就不能收斂一點嗎?”
妘棠被阿寶給了個帶孩子的任務,這會兒領著兩條小蛇坐到一旁等待,一個悶嘴葫蘆加兩條靦腆怕生的小蛇,三個人面面相覷,最后還是劍修取出自己珍藏著的點心放到桌上由著小蛇們吃,這才緩解了些凝滯的氣氛。
極喜歡小動物的劍修默默盯住幼蛇在桌子下邊一搖一擺的小尾巴,指尖微微泛癢。
姚天姝抱胸站在門口,見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小師妹扒著門試圖偷窺、心如急焚的鬼樣兒,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用力敲了敲她的腦袋。
姚朝花這具身體比小寶還年幼,修為幾近于無,什么也沒看見,只能焦急地瞎操心,聞言后撇了撇嘴,愁眉苦臉:“我一想到姜師姐那么溫柔的人,居然要受這樣的罪,心里頭就難過。”
“萬一有個差錯……”
姚小花驟然反應過來,連忙止住話,重重呸了兩下:“姜師姐吉人天相,肯定會平安順利!”
溫柔?
姚天姝想想姜雪青面對外人時疏離冷淡的態度,嘴角一抽,不太愿意再理她,遂扔下這個臭崽子自己走去妘棠那兒幫忙帶兩條小蛇。
以疏月天大師姐的脾性,再加上姚小花這具年幼的身子,姚朝花那點兒心思少說也得再熬個幾十年才有希望。
早著呢。
不幸中的萬幸,許是終于被天道眷顧了一次,姜雪青的丹田重塑得還算順利。
整整一天一夜過去,丹田洞府與筋脈被活生生打碎、重塑,這其中的慘痛堪比酷刑,便是心硬如清川,目光觸及徒兒因疼痛而猙獰扭曲的臉龐時也悄然紅了眼眶,更不提扶風與姜攬星。
最后一道靈光散去,姜雪青渾身都被冷汗浸濕,瞳孔稍稍渙散,神識已然模糊不清。
她仍下意識強撐著不肯暈厥,卻聽耳邊突然響起清川難得柔軟下來的寬慰聲。
她的母親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又捏著帕子為她細細擦拭血跡,聲音中隱有哽咽:“大寶,做得很好……丹田和筋脈都重塑成功了。”
“放心睡吧。”
想要討得清川仙君的一句贊揚可不容易。
姜雪青有點想笑,一張嘴,喉嚨里堵了許久的血卻先一步涌出,把她嗆了下。
兩個被她自小帶到大的師妹都在旁邊握住她的手,至親帶來的暖意傳遞到她身上,將一直藏在心底的彷徨與恐懼也逼退許多。
姜雪青直咳嗽,熬了這么久也硬是忍著沒落下的淚珠一滴滴滾落,唇邊卻極快活地揚起,不知是在與誰喃喃:“……我也可以修煉了……我不是廢物……”
自年幼時便祈求期盼著的夢一朝實現,竟叫她恍如隔世般覺得不真實、不敢置信。
再也沒有人會說清川仙君的大徒兒是個不能修煉的病秧子。
再也不會有人因為她而惡意揣測中傷師尊。
姜雪青活到這么大,頭一次覺得如此痛快。
她應是要笑,卻忽而沒出息地鼻尖發酸,當著師妹們的面不住地無聲流淚,被姜白玉小心擁住,便宛如孩童一樣埋在母親懷里哭。
她那刀子嘴的母親終于肯擠出點人話,這會兒摟著她,沉穩地緩緩告訴自己的孩子:“我從沒覺得你是廢物。”
“我的大寶一直都很優秀。”
姜雪青細長的眉完全舒展開來,又哭又笑。
受了這么一遭的罪,精力著實跟不上,也沒撐多久,她就昏昏沉沉地疲憊睡去了。
嬴忘憂在她們說第一句話時便自覺出去休息,給這師徒幾人留足空間。
如今被姜鹿云出來喚了下,拍拍衣袍,將先前準備好的還需服用的方子遞給阿寶去抓藥。
“雪青這段時日就留在我這兒,我還要繼續觀望一下她的恢復情況。”
明疏給姜雪青把了把脈,神情微松:“丹田和筋脈雖重塑,但她此前的修為全無,日后得從頭再來了。”
姜白玉與小寶守在床邊,聞言后皆是點頭。
清川低頭凝視這個孩子,指尖拂過她額前散落的發絲:“無妨,從頭再來就從頭再來,能有個健康的身體最重要。”
話音剛落,姜白玉豁然站起身,肅容彎下腰,深深朝著嬴忘憂行過一個大禮:“明疏,多謝你。日后若有差遣,盡管找我。”
旁邊才比兩人膝蓋高一點兒的小寶也板著臉,端端正正地隨師尊一同行禮。
“好了,這是做什么?”
明疏用靈力拖住她們,嘆息:“我也算看著雪青長大,她是我師侄,若有機會,我能不救她?”
“這么多年,你不容易。現在雪青的病好了,總該辦個宴慶祝慶祝吧?到時候請我喝酒便是。”
清川露出些許笑:“盡管喝,喝多少壇都行。”
大寶病愈,確實該好生辦場宴席,讓那些嘴碎之人瞧仔細了。
姜雪青的病是姜鹿云蘇醒后最為牽掛的一件事,如今這件事被解決,阿寶的心亦松快許多。
不久后的一日午時,幼蛇本在院子里長成的桃樹上爬下爬上地玩耍,小蛇妖與扶風共坐于石桌邊喝茶閑談。
突然,小蛇們神情一頓,紛紛停下了手里的事。
阿寶了然,抬手接住火急火燎飛撲過來的蛇寶寶:“要回去了?”
應是姜熹的記憶理得差不多,小蛇們也必須融合了。
小熹臉色微微黯然,沉默著放下茶盞,點了點頭。
幼蛇不舍地貼著扶風,像小狗一樣亂嗅,并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卻懵懂難過得淚珠直打轉:“師尊,熹兒好像要走了。”
“你會忘掉熹兒嗎?”
兩條小蛇的視線都緊張地黏在扶風身上。
姜鹿云失笑,親了親蛇寶寶的臉頰,又抬眸看向那條安靜的尚且稚嫩的蛇妖:“你們是師尊最愛的小蛇,我將你們的點點滴滴都記在心中,怎會忘記?”
“熹兒并不是離開師尊,而是長大了,以新的面貌重新回到師尊身邊。”
幼蛇被師尊親,尾巴尖卷起,彌漫著水霧的眸子彎下,對師尊的話深信不疑,輕易便被哄好,倚在師尊懷中享受最后的時刻。
阿寶招來那條焉巴巴的要哭不哭的小蛇,挽住她的脖子送上一吻:“還記得手腕上的印記嗎?那是道侶印。”
“除非生死,否則沒什么能夠分開我們。”
話是如此說,但小蛇妖眼睛里的水珠仍然不住落了下來,慢慢伏到扶風腿上。
剛成年的小蛇妖,隔著漫長的時光,對師尊低聲道出自己從未敢大膽吐露的情愫:
“師尊……我愛你。”
年僅四五歲的蛇寶寶并不曉得情為何物,但她亦對師尊心懷愛意,初生牛犢般大聲道:“師尊,我也愛你!”
扶風忍俊不禁,方要開口,手心卻落了個空。
兩條小蛇的身影在她猝不及防之際悄無聲息地消散,只余下兩道回音盤旋在院落之中。
阿寶頓了頓,笑容微斂,目光掃過小蛇妖飲過的還剩一半的茶水,又慢慢移至蛇寶寶爬過的桃樹,唇間的聲音飄然溢出,卷落于風中。
“……我也愛熹兒。”
包括那條遠在妖域的別扭壞蛇,她亦憐愛。
小蛇們才走,姜鹿云對姜熹的思念便無法抑制地升騰起來。
扶風陡然間閑下,竟不太適應,好在并未讓她等待太久,又過半月,妖域傳來消息。
騰蛇族內亂,舒彥辭和舒池皆死于內亂之中,舒南燭一如前世般順利登位。
消息到達疏月天的第九日,處理完手中事務,思念心切、連夜趕回來的蛇女也于下午抵達熟悉的小院。
樹上已逐漸結了果子,屋檐下掛著的風鈴與玩偶換了一波,全變成某條笨蛇的模樣,盤著身子吐著信子、瞪大豆豆眼似在恐嚇,卻滿是不甚聰明的憨態,毫無威懾力。
姜熹一路奔波,衣袍上沾染著來不及打理的灰塵,瞧見那些布偶時卻不禁牽起嘴角。
終于回了家,疲勞全消。
她為自己打上幾個清潔決整理好衣物,隨后便揣著胸口內因惦念太久而止不住瘋狂跳動起來的心大步走至門前。
伸手一推。
沒推開。
蛇女一愣,倏然聽見旁邊的窗戶傳來些窸窣響聲。
側眸看去,一條腿從窗內伸了出來,魂牽夢縈的人抱著胸不緊不慢地跨坐到窗戶邊,揚眉與她打招呼:“蛇君,好久不見啊。”
姜熹熟知扶風本性,也樂意陪她玩兒,忍不住彎唇:“道君,好久不見。”
姑娘捏著下巴左右端量她,明知故問:“分開這么久,蛇君可曾想我?”
比幼時聰明許多的大蛇謹慎問:“想了會如何,不想又會如何?”
阿寶哈了下,故作嚴肅地慢悠悠道:“若是想了,我就把你拖進來做我的壓寨夫人,好好親熱。若是不想,我就把你趕走,不許你進來。”
好嚴重可怖的后果,實實在在地嚇到了大蛇。
姜熹細長的眸中溢滿笑意與柔情,慢慢走至阿寶跟前,彎下腰,輕聲給出自己的答案:“我想你了。”
“很想很想。”
下一刻,坦誠的蛇女便被阿寶擒住,整條蛇瞬間被拖進房中,于地上抱著滾了好幾圈。
姜鹿云壓著她,笑瞇瞇地為她戴上自己準備已久的鐐銬鎖鏈,甜蜜回應:
“我也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