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梧待到了夜里,中間張致和親自來看著謝淮驍服下了新方子熬的藥,新藥有些嗜睡的后遺癥,他走時,謝淮驍并不知曉。
只是回到宮里,宋青梧注定睡不安穩,一閉上眼,腦海里便會自發續寫下午未盡的事。
這會兒,他倒是真有幾分弱冠少年囿于本能的模樣,和沖動天人相博,外頭雞鳴聲起,宋青梧仍舊不敢深眠。
他篤定自己不只是單單會夢到謝淮驍,夢里的謝淮驍會被他作弄得亂七八糟。
可終究是抵擋不住那樣的情形,冬日的辰陽宮哪里都熱,空蕩蕩的宮殿,宋青梧形單影只,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被空曠的靜謐放到最大。
外頭落著雪,起了風,吹著殿外枝丫沙沙響。
關齊來接關寧的班,這些日子都是他來守辰陽宮的后半夜,兩人放輕的交談聲混進了夜色,怕吵醒了里頭尊貴的人。
宋青梧咬著唇悶著聲,被謝淮驍流連過的唇珠早就沒了平日里的那股威儀。
雪花如鵝毛般,大且密集地占滿了宋青梧的視線,掌心濡濕了,喑啞低沉地藏在被子里,喊了一聲“謝哥哥”。
翌日,安寧公主府擺滿月宴,周太妃也難得從宮里出來,跟著宋青梧的鑾駕一道去了宋知雨的府里。
宋知雨和許由帶著宋峋一起在門口迎接他們,這會兒人已經到了許多,聽見天子駕到的聲音,紛紛都要出來接駕。
周太妃此番只想來見見小外孫女,讓宋知雨領著自己繞開了人群先去了后頭的院子,宋青梧留下來,跟著許由和宋峋一起先去了前廳。
他和謝淮驍的禮都由關寧帶著去跟公主府的管事嬤嬤對接入庫,但還是需要告知府里主人一聲。
宋青梧說:“謝尚書昨天高燒不退,怕將病氣帶給汀兒,今日不便過來吃酒了,還望皇姐和姐夫體諒!
許由愣了愣,倒不是對謝淮驍不來一事有什么微詞,而只是單純的,對自己這位皇帝小舅子的話感到驚訝。
只不過,還不等許由想明白自己驚訝在何處時,宋峋聽聞謝淮驍不來,便扯了扯宋青梧的衣擺,頗有些失落地開口,仰起頭問:“小舅舅,那峋兒能去謝先生府上看他么?”
宋青梧揉了揉他的發頂,說:“謝先生這兩天不舒服,要是惹得你也病了,他怕是會更加過意不去,不如等上元節時和母親一起進宮賞燈,舅舅請了謝先生一起,那時便能見到了!
宋峋點了點頭,覺著這個也可行,又問:“上元節還有四天,謝先生那會兒身體能好全么?”
宋青梧不答,將問題又扔回給了宋峋:“峋兒覺得能么?”
“峋兒覺得能的,但是——”宋峋皺起眉,有些糾結,他不敢確定,“峋兒不是太醫,說的話做不得數。”
宋青梧莞爾,說:“那峋兒放心,張太醫看著呢,上元節那日,謝先生便好了!
得了皇帝舅舅的保證,宋峋捏著的拳不由得松了一些,也恰好走進了前廳里,里頭的人紛紛朝宋青梧行禮。
宋青梧到了,宴席便很快開始,宋知雨抱著小女兒到前頭來給大家看了一圈,小姑娘一點也不怕人,見誰都是笑嘻嘻的,宋青梧當即另外賞了金鐲子,原本還想抱一抱,但宋知雨嫌棄他沒輕沒重,不給他抱。
宋青梧只好退求其次,捏了捏小姑娘肉乎乎的臉。
他沒有在前廳宴席上待太久,明白自己多待一刻,大家便始終不敢放開了吃席,隨意用了一些,便尋了個借口,去公主府的后院亭子里看雪。
不一會兒,宋知雨找了過來。
“下回碰到謝淮驍,記得幫姐姐和他說一聲謝謝。”宋知雨走到他邊上站定,說,“他送的那個碧璽點翠桃樹盆栽我很喜歡!
宋青梧說:“又不是碰不見他,姐姐可以自己去說,況且,那是送給汀兒的,你什么都不缺,怎么好占小孩兒的東西!
宋知雨嗤了一聲,框了框手比劃給他看,說:“汀兒現在才丁點大,還不是得我先替她看著,不過你放心,我還不至于昧了我女兒的滿月禮!
但她確實對那份禮物很滿意,可以說,今天收到的這些,她最屬意的就是謝淮驍送的那份。
宋知雨說:“日后可以留著給汀兒做嫁妝,就說是另一位皇舅舅送的!
“皇姐,不要亂說這些。”宋青梧口吻嚴肅,卻忍不住勾起了唇,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清了清嗓子掩蓋,又說,“免得傳到他耳朵里!
宋知雨大驚,不敢置信道:“你還未同他說你的心意?”
宋青梧未曾說話,只是耳朵尖紅著,似是對表明心意這件事的羞澀與猶豫。
“……那你大費周章地讓我尋來這玩意兒做什么!彼沃陮⑹掷锏男〈尤舆M他懷里,被宋青梧精準接住,“還是一對兒。”
“自是有如此打算,才特意拜托的姐姐!彼吻辔嗄﹃永锏臇|西,臉上柔情滿溢,說,“謝了!
宋知雨最是受不了他這幅模樣,嗤笑說:“可以了,我面前便不用這般裝模作樣,既然東西給了你,那我便回去看我的小寶貝,你自個兒玩吧。”
“許由的事,姐姐還打算拖著么?”宋青梧問,“若是覺得尋不到理由跟他和離,可以跟朕要圣旨!
宋知雨冷哼:“那豈不是太便宜他?本宮何至于如此心軟,這事你莫要管,姐姐有打算!
宋青梧說:“汀兒還小,尚不能記事,但峋兒大了,也別讓他太難過。”
“本宮的兒子,若是如此柔軟心腸,那還是養在家里得好!彼沃晷α诵,冷艷的眉眼像極了周太妃圣寵時的模樣,甚至更奪目一些,“和離之后,本宮還要過日子的,養幾個面首解解悶,難不成峋兒還要為此責怪我?”
宋知雨決定的事,一般來說幾乎不會改變,宋青梧聽了這話,便知道她是當真已經打算好了,甚至在宋汀還未出生前,就已經謀了計劃。
不再勸,宋青梧說:“那記得尋些心地好的,莫惹了姐姐后院不快!
“那是自然。”宋知雨說,眉眼一挑,嫣紅的口脂顯得她光彩照人,“你說,若是我去向淮驍提親,他有可能將康哥兒許給我么?”
幼時不懂事,她剛剛長成人時不喜比自己小的男子,看中了許由,這會兒想來,謝康除了沒個一官半職,倒是哪兒哪兒都比現在這個好。
身高腿長,模樣俊俏,新鮮水嫩,又能打理家中事務,宋知雨想得遠了些,便說:“若是可以,那我便不要面首了,娶康哥兒回來也行。”
宋青梧聽得頭疼,更不敢答應,說:“……姐姐,朕做不得謝康的主!
宋知雨白了他一眼,丟下一句“軟耳朵”,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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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康在浴房的池子給謝淮驍放好沐身的熱水,烘熱的房間里連連打了三四個噴嚏。
謝淮驍自己給自己寬著衣,聽到后皺眉:“是不是我傳染給你了?張太醫還沒有走,去讓他給你把把脈!
謝康搖搖頭,又去將沐浴要用的東西都拿來放在謝淮驍手好拿的地方,說:“爺不用擔心,我好著呢!
他開始習武時便是跟著謝淮驍一起的,雖不如謝淮驍那樣習得好,卻也是把身體底子打出來了,那日去山里他沒有泡溫泉,前兩天清荷塘也沒有下水,還不至于被傳染風寒。
“讓你去便去!敝x淮驍卻不聽,“連我都中招了,康哥兒也不可托大!
謝康倒是有閑心和他打趣,說:“那是世子爺您太不注意,哪有人大冬天里浸了熱水又立馬站在寒氣里,鐵打的人也撐不住!
謝淮驍輕哼,說:“那是你不曾見過我在虎嶺關用雪洗澡的時候,行了,我自己沐浴,你去找張太醫。”
他得意時的神態漂亮得人間難覓,謝康見了,想起一事,問:“爺,既然上元那天要去宮里,那那日的畫像還要畫么?”
上元節在家里點燈過生辰,這些年來已經是謝淮驍的習慣,那天畫上一副畫像,裝裱妥當后,隨信寄回荊城。
每年點燈,每年寄畫,即便是在虎嶺關那些年,也不曾斷過。
無非是在雁都的謝府里為他點燈,而虎嶺關軍營里的畫師為他畫像。
今年卻要斷一樣。
謝淮驍說:“像要畫,那日我早些起來,要辛苦你費時間了!
他在雁都府里畫的像,去虎嶺關前的兩年和回來后的這幾年,都是出自謝康的手。
謝康笑了笑,說:“聽令是我分內的事,世子爺何必道謝!
“即是分內事,又何不快去?”謝淮驍哼了一聲,“康哥兒難不成還要挑挑揀揀,這件事聽得,另一件便聽不得了?”
“好,我這便去!敝x康說,走前又不放心地叮囑,說,“爺別泡太久,早些出來喝藥。”
謝淮驍嫌他煩,連頭一起埋進了水里,泛著乳色的水面一圈圈漾開,輕輕撥動了灑在上頭的鵝黃色的梅花,飄蕩搖晃。
上元節晴好,謝淮驍的風寒也徹底好了個干凈,因著要畫像,便挑了沈妤喜好的衣裳款式和冠簪,隆重十分,也比平時更讓人移不開眼。
選在荷塘邊,謝康畫了一早晨和半個下午才擱了筆,謝淮驍還想換身衣服再進宮去,卻是來不及了。
他便這樣穿著一身雪色狐裘和云錦做的衣,上頭繡著荷花銀暗紋,頭戴金鑲玉冠,腰間是同套的玉石腰帶,發束得整齊,儼然一副仔細呵護養出來的矜貴模樣。
謝德子不方便載他進宮,便讓謝康架了馬車。
宮道寬敞,宋青梧又早早吩咐下去許他今日直接乘馬車到辰陽宮,故而一路未被阻攔,倒是比謝淮驍想的要早了一會兒到了皇帝寢宮外。
他也有好一陣不曾來過了,下了車,才發現宋青梧竟然是親自在宮門出等著他。
宋青梧也未曾想過,謝淮驍只是下了車,稀松平常地朝自己走來而已,他竟是他走了多久,便亂了多久的呼吸。
以至于待謝淮驍走進,宋青梧如臨大敵般,攥緊了手。
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抱一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