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總不豫:“你——”
“抱歉,”顧重山抬手擋在副總面前,沉聲道:“我們會保持安靜。”
副總愕然。
……
快艇靠岸,各自的司機都等在港口,接到雇主,迅速上路。
副總和顧重山坐進車內(nèi),從后視鏡看見那個二代坐上一輛白底1號牌照的車,隱匿在黑暗的道路之中。
副總瞪大眼睛,這才后怕的向顧重山認錯:“對不起顧總,我犯了蠢。”
顧重山:“a城臥虎藏龍,這種錯不要再犯。”
給副總八個膽子他也不敢再犯了。
那車牌他知道,是聞家大房的。
他聽人說,聞家大房長女最近查出重病,身體每況愈下,為了她,嫡系唯一的公子聞霖久放下了國外的學業(yè),趕回來陪伴,但做姐姐的卻不買賬,以至于聞家更亂了一點。
難怪這人剛才臉那么臭……
聞家那是什么勢力,旁系子孫遍布各行各業(yè),出過無數(shù)名人,a城本家這邊也是根深勢大,非一般豪門可以相提并論。
他居然差點得罪了人家。
副總額上冷汗直流。
還好顧重山攔住了他。
這段插曲很快揭過去。
兩人的車直接往夏滿的體檢醫(yī)院去,很快就抵達。
夏滿正在休息室里等結果,換了舒適的棉質衣物,頭發(fā)柔軟的垂著,隨手拿了一本書看。
室內(nèi)的光打在他臉頰上,白里透著粉。
顧重山披著灰塵、帶著酒氣,就這樣急匆匆的推門闖進來。
這令夏滿怔了怔。
顧重山說:“我剛讓體檢中心加急了,一個小時出檢查結果。”
“……哦。”
“不是說沒有不舒服嗎,怎么還是跑來體檢,醫(yī)生有沒有說什么?”
夏滿不知道該怎么說,那畢竟只是一個夢不是嗎。把一個夢當真,說出來只會顯得自己像發(fā)神經(jīng)吧。
顧重山不追問。他四處看了看,起身走了出去。
過了一陣,拎了一盒水果回來,他用叉子戳進紅色西瓜塊里,遞到夏滿面前。
夏滿掃一眼,盒子里是七八種甜水果,沒有酸口的。
自己不吃酸。
“我自己來,”夏滿悶悶的說。
顧重山點頭。
他拉開椅子坐下,夏滿吃,他說話:“輿論我叫朱豐處理,這戲不拍了,明天我叫導演自己去公司挑個有空的新人,你就先休息休息。”
短短兩句話,他把今晚所有事告結。
夏滿低頭吃水果,點點頭。
顧重山不再說別的,攤開自己筆記本電腦查郵件,時不時拿手機發(fā)語音給下屬。
沒聊天,沒交流,但自然而然,像過去很多年他們的相處一樣。
夏滿晃神。
高中的藝術進修班,因為遲到被老師罰站,他第一次見到顧重山。
他穿著袖口爛掉的西裝,被保安指著鼻子罵,警告他不準再來。
夏滿問同學那是誰,同學說,是亂七八糟的小娛樂公司業(yè)務員,來選角,口口聲聲要找最漂亮的,被老師們當流氓打出去。
當天傍晚,夏滿回家的時候,見到了他,他咬著一個五毛的白饅頭,和新房東說好價錢,拎著一只舊行李箱往上走。
那是很差勁的房子,狹窄、不見光,有個老頭死在了里面,夏滿和弄堂里小伙伴們都拿那兒當鬼屋,所以便宜。
夏滿好奇跟上去,聽見他用頭夾著手機,對那邊的人說,自己挺好,掙了錢,過年能給家里修房子了。
掛了電話,年輕的顧重山回過頭,與露出半邊腦袋的夏滿四目相對。
夏滿很快成了那部戲的配角,主角心頭白月光,半裸出鏡,打響了進圈的第一炮,榮獲年度最佳新人獎。
當時遞來桂枝的大公司數(shù)不勝數(shù),但夏滿選擇了名不見經(jīng)傳的顧重山來做自己的經(jīng)紀人,前幾年很吃了一些苦頭。
后來顧重山跳出去單干,旗下有了更多的藝人,他投資影視,與人對賭,短短十年,將公司做成一股新勢力。
去年春節(jié),公司在國外敲鐘上市,回來之后,顧重山特意約在他家老屋子拜訪。
狹窄擁擠的弄堂里,鄰里人頭攢動,像看展覽一樣看他和顧重山。
夏爸爸和夏媽媽笑的合不攏嘴,表姐悄悄對夏滿說,我選男人的眼光要能和你選老板的眼光一樣就好了。
顧重山在他家坐了十來分鐘,動身去下一位員工家里拜訪。
表姐又遺憾道:可惜是老板。
夏滿全程無言。
回過神,夏滿咬了咬叉子,叫:“顧重山,不是在談合作嗎,為什么突然過來。”
顧重山頓了頓:“談的差不多了,本來也要散了。倒是你,不舒服還答應拍戲,我以為你是在家才叫你。”
“哪里,那個誰不是被封殺了么,上次綜藝一起拍的鏡頭都要補,累死我了,”夏滿嘟囔,“一開始也沒說要這樣。”
顧重山笑了笑:“現(xiàn)在形勢是這樣,忍一忍吧,趁著這幾年多賺點,藝人花期不長,抓緊些。”
夏滿低下頭咬叉子,沒有吭聲。顧重山總是這個說辭,所以自己一直全年無休的拍戲錄節(jié)目拍廣告。
可是,他明明一直在跑,回頭看,卻總覺并沒有跑多遠。
夏滿心底有個聲音,讓他抬起頭:“但是我——”
話到嘴邊,夏滿看到了顧重山的表情動作。
他正拿著手機,信息音密集的響,這位在外寡于言辭的顧總裁,對著一個小小的屏幕,一會兒嘆氣一會兒笑,表情很是豐富。
顧重山站起來,高大身影擋了光。
“我出去一下。”說話時,眼睛沒有看夏滿,而是仍盯著信息。
夏滿:“啊。”
顧重山已向外走前去。
單手關門,另一手握電話,壓在耳邊,說:“你怎么過來了……”
聲音漸消,人也走遠。
半掩的門,透出一條直角豎條光。
而他留在桌上的筆記本電腦,還亮著光。
夏滿茫然起身,想把門關上。
經(jīng)過筆記本,余光帶過屏幕,一瞬間,夏滿僵住。
門外細碎的腳步聲和說話聲響起,又離開,護士們聊著天去往下一個病房。
夏滿的周遭安靜的不像話。
在這小小的空間里,電腦變化的光影是唯一的動態(tài)。
——那是未退出的微信,聊天框里,是最新鮮的聊天記錄。
一個小太陽頭像,微信名叫“boat喝酸奶只添蓋”,給顧重山發(fā)了很多信息。
【我都說了我是你老婆,現(xiàn)在不是以后也是,咱把進程提前一點有什么問題!】
【我真的是重生回來的啦,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死板,我告訴你的幾個事情都實現(xiàn)了吧?我真的沒騙你!】
【我就在醫(yī)院的大門口,你要是不下來,我就上去找你了。】
夏滿僵在原地。
過了許久,忽然拔腿沖出門去。
他像一陣小旋風,在走廊狂奔,引得人們頻頻回頭。
一架電梯在檢修,另一架慢吞吞在高樓層上滿了人,任他拼命按鍵,也不肯為他開門。
夏滿來過數(shù)次這家醫(yī)院,只一瞬就做了決定,改變方向,朝西走廊跑去。
那里有個開放露臺,斜下方就是大門,他從那兒可以清楚看見每個走出去的人。
跑到露臺,夏滿氣喘吁吁。
但他果然看見,白色路燈下,兩個男人正說著話,一個人被擋住臉,但另一個,是他最熟悉的顧重山。
夏滿迫切想看一看另一張臉,但欄桿裝的太高了,他根本找不到角度。
情急之下,夏滿找到一張板凳,站上去以后,扒拉著鐵網(wǎng),終于有清晰的視角。
此時,年輕男孩正對顧重山說了句什么,顧重山不太樂意,后退一步,對方則前進,張開手,欲要擁抱。
隨著身體前傾的角度,他的側臉漸漸展露。烏黑的鬢角,一雙笑眼,黑夜也無法掩蓋的討喜。
夏滿的眼睛一瞬間睜大。
這張他從未見過的陌生面孔,在不久前,于他的噩夢之中出現(xiàn)。
那正是他夢見的,小說主角受方輕。
夏滿情不自禁往前倒,把鐵網(wǎng)壓的也跟著變形。
“你姐姐的事你也別太操心了,家里越亂,你越得好好的。”
“她沒辦法在國內(nèi),我想陪她出去。”
“啊,這樣說的話,也不是不行。”
“……”
身后,露臺的門叫人推開,兩個男人交談著走進。
為首的是個戴著鴨舌帽的年輕人,他從褲兜里拿出打火機,想要點煙。
抬頭的一瞬間,欄桿前尋死模樣的夏滿卻叫他愣住。
同一時刻,同行的男人奔跑而去。
纖長矯健的身形在暗夜中如黑豹一般,又快又準。
砰——
他從身后雙手扣住夏滿的腰,從高處往回拉,二人一同滾落在地。
夏滿的世界顛倒旋轉,眼前一片星星。
冷冷的松木香氣竄進鼻尖,很好聞。
夏滿聽見耳邊響著急促的呼吸聲、心跳聲。
對方聲音低啞,藏著中燒的怒火:“一晚上怎么那么多找死的!”
夏滿被這個人壓在地上,臉憋得通紅通紅,眼睛里蓄滿淚水——因為快他媽喘不過氣來了。
男人的朋友也嚇一大跳,慌忙跑上前來,拉開二人:“我的天,快起來快起來。”
對方放開夏滿。
夏滿大口呼吸。眼眶通紅,一滴晶瑩的淚珠子沿著眼角滑落下來。
男人眉頭皺了一皺。
然而,剛獲得自由,夏滿卻不管不顧,又爬起來,跑欄桿那去。
朋友臥槽了一聲。
男人面不改色,如早有預料,一個箭步,又一次一把抓住夏滿胳膊,死死扣住了他。
夏滿被他用強制的姿勢牢牢箍住。
男人好像在說什么,但夏滿聽不見,他的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邊樓下的兩個人身上:
他們往外走了一段,顧重山撈著主角受的手腕。
看顧重山的表情,是在訓斥對方。
但主角受嘴角翹著,像得了蜜糖的小狐貍。
“…………”
夏滿愣愣的,看著他們走遠了,上了一輛車。
他們就這樣離開了。
夏滿失去力氣,眼眸茫然抬起,他仿佛看見,在黑暗的虛空之中,那形容枯槁的陌生自己,正對自己惡意的眨眼。
“他”在說,看吧,沒說錯吧,我就是你。
你會變成我。
夏滿腿發(fā)軟,向后倒。
有人撈住了他,大手穿過他的膝彎、后腰,將他橫抱起來。
一步,一步,這個人帶他離開昏暗的露臺,推開門。
光照進來。
夏滿茫然的挪動眼珠子,落在那雪白尖利的下頜線上,又上移,見到了一張極美極艷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