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滿這邊,雖然驚動了一群人,但好在是雷聲大雨點小。
——是他自己的雷聲大,哭的太慘了,引人誤會。
醫生告訴他,斷肋骨不是大病,多得是人斷了肋骨照常上班,只要沒扎到內臟,就不用手術,只需吃藥靜養便可。
“但這么容易就骨折了,屬于骨質疏松很嚴重,”醫生又說,“看看你這個體檢報告,營養不良、胃病、貧血……這么多項指標都不健康,你平時都怎么生活的?”
夏滿答不上來。他沒生活,他有的全部都是工作。
體檢結果出來了,好消息,他還沒得夢中的癌癥,壞消息,他別的毛病一堆,再作下去,也快了。
醫生嘆氣,搖著腦袋,在電腦上點藥方。
這邊,夏滿猶豫片刻,說出夢中病癥的學名,“醫生,我想了解一下,這病是易發人群是什么,前期隱蔽性高嗎,致死率怎么樣。”
醫生略訝異,看了他兩眼。
沉吟片刻,轉頭拿起他的檢查報告,上下翻看。
最后,嘖聲道:“別說,你還挺危險的。”
夏滿:“………………”
“當然了,一時半會兒的還不至于,畢竟你還年輕呢。”
“但是嘛,時無常事,”他又呵呵一笑,“現在癌癥發病年齡普遍都在提前,年輕也不抵用,好多小年輕患癌,父母親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五十多歲還拼二胎呢。”
三句話,見慣大場面的夏滿被他搞了波心態。
自己父母都是普通人,紡織廠退休,沒什么大本事,卻把他養的嬌,那么貴的藝術培訓費,倆人節衣縮食的攢,不讓他受一點點委屈。
聯想劇情,他死之后,他的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晚年得多凄慘。
醫生倒好,轉頭就刷刷出了單子,讓護士帶著夏滿出去。
夏滿惶惶然跟著,時不時回個頭。
護士受不了,嘆道:“他逗你呢!就是讓你愛惜身體,長長記性!”
夏滿:“……哦。”
回到病房,掛了一瓶葡萄糖,護士小姐們在夏滿病房開了養生課堂,夏滿滿臉寫著小命要緊,瘋狂吸收知識點,模樣十分認真,惹得幾人忍不住發笑。
更晚一些,人散去,夏滿拿手機備忘錄整理養生筆記。
早睡早起多運動,吃好喝好壽命長,該懂的道理他都懂。
但工作起來,真就是沒辦法遵守。
要想健康,第一件事就是不上班了。
琢磨著,糾結著,夏滿睡著了。
心里裝了太多事,夢中復演了許多情節,他一點兒也沒有睡好。
次日,夏滿掛著一對黑眼圈,迎來了前經紀人馮瑜。
對方是個三十來歲的干練女人,與他共同工作五年多,二人關系是很好的。
一進門,看夏滿這耷拉的小模樣,馮瑜瞬間紅了眼睛。
夏滿叫:“姐……”
馮瑜卻一抬手,一言不發的轉頭走出去。
夏滿一愣。
她直接在門外打電話,語氣激動,夏滿依稀聽見她在說“藝人不是機器人,就算機器人,也有要維護的時候”。
這一聽就知道是在和顧重山吵。
馮瑜本是顧重山重金挖來的金牌經紀,但她極其反對顧重山這樣流水線生產藝人的做法,二人在理念上有很大出入,共事幾年吵幾年,前不久馮瑜干脆帶團隊出走,一刀兩斷——她算是很仁義,再多不滿,也按捺到了公司上市完成之后。
她走時極力邀請夏滿:
“顧重山就只會搞粉絲經濟那一套,上不完的綜藝,拍不完的偶像劇,掙的都是快錢,我不是說這樣不好,但這很明顯不適合你,你的靈氣在大銀屏里才會更加亮眼。”
“但我也直說,你現在的演技已經比前些年退步太多了,你在沒意識到的地方偷懶,程式化,不假思索的去表演。”
“錢是掙著了,但我問你,你能接受嗎?”
她說的是有道理,但一家公司呆了十年之久,要做出決斷,是有些難度的。
………
通話十來分鐘時,馮瑜正吵到興頭,身后門被推開,她回頭一看,夏滿赤腳站著,眼巴巴望著她。
夏滿砸吧嘴:“姐,我餓了。”
馮瑜扶額。
吵架停止,她掛掉電話,跟進病房,兩人點了養生湯外賣,一人一小盅乳鴿湯吃著。
馮瑜看了體檢報告,數落個沒完,夏滿持續性嗯嗯好的,搞得她沒了話說。
沒多久,前助理彭莎莎也從場外撥了視頻電話來,加入了他們。
彭莎莎離職后請了三個月假,現在正在海灘上抱著椰子喝,身邊是一望無際的沙灘海洋以及比基尼辣妹。
馮瑜嫉妒:“再讓我看見,立刻取消你的假。”
彭莎莎:“略略略。”
夏滿則道:“換后置攝像頭,讓我看看海。”
這話說的頗為真心實意,甚至還有那么點可憐的意味,令馮瑜忍不住轉頭看了看他。
更晚一些,夏滿困了,斜靠著床頭睡著。
馮瑜看著他,靜靜思考一陣,最后捋了捋他的鬢發,幫他蓋好被子,輕手輕腳離開。
***
夏滿在醫院靜休了一周。
顧重山沒有來看過,只是中途來過一通電話關懷,說要派司機接他去自己的一個莊園休息療養。
夏滿對此謝絕。
夏滿看見新聞,說顧重山正在南歐參加論壇,并攜神秘友人出游,想來是沒空理會他的。
并無大病,實在沒有天天窩在醫院的必要,因此一周后,夏滿在醫生的允許下,自行出了院。
這天飄了細雨,夏滿問過院方,選擇走另一條通道,避開了蹲守的媒體和人流。
但在這里,他偶遇另一行出院的人。
數量黑色邁巴赫并排停靠,一個身材高瘦、相貌漂亮大氣的女人被攙扶著走上車,接她的一行人都穿西裝打領帶,場面十分影視劇。
排在隊尾的是個年輕男人,撐了把黑傘,身量極高,長相極好。
他穿過隊伍,去車窗旁邊,和里面的女人說話。
女人瞪視著他,滿臉怒容。
他只得沉默后退數步。
也就那一刻,汽車直接發動,女人徑直離開,把這人甩在了原地。
雨水淅淅瀝瀝,沿著黑傘的沿落下,成了一條線。
隔著距離,看不清男人的表情。
下意識的,夏滿上前了一步。
這引起對方注意,黑傘上揚,露出鋒利的下頜,那人的目光投了過來。
夏滿不知道要不要去打招呼:
嗨好心人,謝謝你,告訴你一個消息,你撞斷了我的肋骨?
但也只一瞬,男人已收回目光,撐著傘,走進了雨里。
這一段相逢消失在了紛紛雨幕里。
夏滿收回目光,上了自己的車。
他從醫院出來,直接回了家。
他怕父母擔心,故意隱瞞了這事,父母就只以為他是剛結束工作回來,兩人齊刷刷掏出穿不進的針線、莫名進入黑屏的電視、死活調不動的智能音箱給他。
夏滿:是真的會謝。
他舊事重提要給父母找保姆,再次被嚴詞拒絕,譴以“錢多沒處花也不能這樣花”的名目。
哭笑不得間,又覺得,這才是他爸媽啊……
夏滿在家安心住了三天,這三天,馮瑜分別以私人身份和工作原因來找了他兩次。
兩人在樓下咖啡館長談了數個小時。
離開咖啡館,夏滿叫來司機,直接去往公司。
司機已等了有陣子了,見他來,主動為他開門,高興問好:“小夏老師,沒想到會接到您的電話,公司沒給您找新司機?”
這位大叔是公司司機,但一般是小藝人去活動時派車才找他,夏滿這樣的成名藝人,都是有自己專門團隊的。
“是想見見您,”夏滿坐進在后座,看見他車內的卡通小掛飾,道,“好久沒見您了,您孫女考上了嗎?”
“考上了,”司機眉飛色舞,“還得多謝您給的輔導資料,太管用了,去買得花好多錢呢,我們全家都特別感謝您!”
夏滿放心:“那就好。”
司機大伯的孫女參加藝考,說自己偶像就是夏滿,學表演的初心就是夏滿,把夏滿給整不會了,硬著頭皮整理了好久考試資料,拿給了司機大伯。
總覺得是害了人家……
“那小夏老師,今天是去公司做什么?”
夏滿道:“去請個長假。”
“喲,長假?那可得請久一些,你是該休息休息了。”
夏滿看看窗外,說:“會很久的,希望能請到。”
司機大伯大笑:“哈哈,這有什么難的!”
但真的就挺難的。
夏滿到了公司,與經紀部的總監簡單說明來意。
在公司規程里,藝人的工作安排都歸經紀部總監管,夏滿雖比普通藝人更出名一點點,但覺得按章程辦事沒什么不好。
“請假?”總監一時間沒有發覺問題,還露出商業笑容,“夏老師您這話說的,您現在身體不好,工作安排當然是以靜養為主,這些我都會注意的,哪用得著您親自來請假哈哈哈。”
夏滿知道他還沒領會自己真實意思,解釋說:“時間比較長,所以我今天來,是想請你安排把要拍的戲都先完成了,再——”
“——夏滿?”他被突然插入的一道男聲打斷。
是副總朱豐,拿著文件從門口經過,恰巧看見了夏滿,“喲,知道我打算找你是吧,你自己就主動過來了。”
夏滿不愛搭理他:“誰找你,我有正事。”
朱豐是油鹽不進的,走進來,向總監擺手,“我也有正事跟夏滿說,你回避一下。”
總監看看他,又看看夏滿,最后夾著尾巴離開自己的辦公室。
辦公室剩下他們兩個人。
夏滿不太高興,對著朱豐也沒好臉色:“說快點。”
朱豐昂首挺胸:“我通知你,相思劫這戲不用你拍了,找了新人來頂,兩場戲已經拍完了,導演很滿意。”
就這?
夏滿有預料,顧重山也早告訴了他。
有這一次微博爭端,不可能還繼續拍。
公司私底下和幾個大粉溝通道歉,把鍋甩給了劇組,又安排水軍刷別的話題,才把事情蓋下去。
朱豐:“剛巧,這兩場戲拍攝時程導也在,同樣滿意,也打算用新人。”
夏滿不解:“哪個程導?”
朱豐露出惡意的笑。
夏滿明白過來,詫異:“程家靈?可他最近要拍的戲只有……等一下,你是說?”
“是‘禾川’沒錯,程導現在認為新人更適合這個角色,打算用他了。”
‘禾川’,是導演程家靈新片里的重要角色,夏滿剛才所說需要先完成的工作,其實就是這個。
夏滿:“你說的是哪個新人?”
朱豐故意努嘴:“哈哈,你說呢。”
夏滿懂了。
是主角受,方輕。
也只有他的身家背景,能讓程家靈這樣的大導演都為他鋪路。
夏滿垂下眼睛,站在原地。
朱豐心中暗爽,離開辦公室。
但在他快要消失在走廊時,夏滿忽匆匆跑出來,叫住他:“——等等。”
猜到了。
“是不是想問顧總知道嗎?”朱豐施施然回頭,“應該知道吧,畢竟最近都和他在一塊兒。”
“不是,”夏滿瞪著他,氣的臉通紅。
“你以為帶個話就完事了嗎,這個是違約,他們賠我多少錢!?”
…………
夏滿戴著鴨舌帽和口罩,坐在的士里發呆。
的士司機在聽廣播電臺,主持人甜膩膩的提醒大家早晚添衣,注意身體。
夏滿立刻把扣子扣到頂,并深呼吸數次。
別人生氣我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只要我不往心里去,就沒人能讓我介意。
……沒用,還是好氣。
憑什么把他的角色給方輕,憑什么要他讓步。
他那么努力那么期待的,為了下半年能專心拍戲,把所有其他工作壓在上半年連軸轉做完了。
他甚至還跟他媽說這個月都只吃水煮西藍花了,他要再瘦一些來配合角色的要求。
現在卻跟他說不用進組了!
媽的!
夏滿回家找媽哭訴。
阮玉蘭女士聽了也無比上火,罵的嘰里呱啦的。
“賠錢,一定得讓這孫子賠錢!”
想一塊兒去了,夏滿蔫了吧唧的,“我跟他們說了,但這不是錢的事,我就是覺得委屈。”
“說了那他們應了沒有啊?”
“應了,但這不是錢的事!”
“是!這不是錢的事!”阮女士贊同,“賠多少?”
“五千萬,”他片酬的三分之二。
不干活光拿錢,下半年六個月全休,阮女士急轉彎:“這是我們發揚精神,謙讓新人應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