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滿換了鞋出門,蹬蹬蹬走過去,一副干架的模樣:“大半夜,你干什么!”
聞霖久定定看他。
片刻,嘆了聲氣。
一樣什么東西朝夏滿砸過來。
夏滿踉蹌兩步,下意識雙手抱住。
低頭一看,是一副頭盔。
“走吧,”聞霖久望遠方,五官籠在月輝,“看星星。”
“???”
“……”
亞薩湖倚著雅蘭米婭雪山,雪山海拔有四千多米,傳聞登頂者會見到心中神廟,許下愿望,一一靈驗。
米婭雪山有條沿山路,盤旋而上,如女神的腰帶,摩托在上面高速行駛,夏滿雙手緊緊摟著駕駛員的腰,不敢稍離遠一絲一毫。
“放開手。”
“你謀殺啊!”
“你試試。”
“不要!”
夏滿正在拒絕,聞霖久直接向后,抓住他手,朝外展開。
夏滿緩緩睜大眼睛。
兩側(cè)風聲呼嘯,如入懷中。
宇宙洪荒,星辰璀璨。
雪山在上,他們是兩只微小、自由的生靈。
路到半山腰已被斬斷,再往上是極限運動的領域,聞霖久頭顱微壓,緊緊盯著前面。
夏滿聽見他的引擎轟響,他在加速,隱隱有沖出去的打算。
“——聞霖久!”
夏滿抓住他的肩膀,大叫:“停!”
引擎聲越發(fā)響,如野獸在咆哮,想突出命運的重圍。
“停下來!!!”
松開油門,踩住剎車。
輪胎在地面劃過一道深刻的長線,終于停止位移。
離隔離線只有一步之遙,再往上是神的禁地。
聞霖久摘掉頭盔,深深的吐出一口氣。
身后,夏滿:“媽媽媽媽媽呀!!!”
“…………”
聞霖久有點后悔帶上他。
他讓夏滿先下,自己再跟著摘了頭盔,掛在把手上。
夏滿腳踩在地上,卻沒有實感,還是暈乎乎的。
聞霖久扶了他一把,指著前面:“再走一段。”
兩側(cè)是冰川地貌,雪白的冰巖在月光下反著光,倒映著他們的影子。
夏滿覺得自己真是瘋了,晚上兩點,異國他鄉(xiāng),在雪山里一腳深一腳淺的走。
“我們?nèi)ツ模俊彼麊枴?br />
“看星星,不是說了嗎。”
夏滿抬頭看星星。
這不是嗎。
每一顆都很亮,很大,是城市里看不見的模樣。
“看路,”聞霖久抓住他,沒讓他踩坑里。
山上很冷,路上坑洼,夏滿嬌生慣養(yǎng),難以適應,一時間悲從中來,又轉(zhuǎn)悲為喜,神經(jīng)病一樣笑了起來。
連聞霖久都覺得他詭異:“你笑什么?”
“好笑唄,”夏滿幽幽的說,“這個點,出來看星星,還騎摩托看,我上初中青春期都沒做出這種事,那會兒還有個瘋狂追我的,玩摩托車比賽拿大獎那種,我都躲著他走,覺得他學習不好。”
“摩托車比賽?”
“啊。”
聞霖久:“男的?”
夏滿:“還能是女的?”
聞霖久嗤笑。
夏滿不走了,叉腰:“男女都有很多啊,本準一線藝人的市場行情就是好,你有問題嗎。”
聞霖久:“沒有。快走,別磨蹭,就在前面。”
什么東西在前面?
夏滿納了悶了,看星星這兒不就挺好,換個角度還能賞出七星連珠不成。
帶著這樣的想法,走過了山路十八個彎,到了開闊地段。
光芒豁然傾瀉。
二人立在原地。
俱是怔然。
一面無境湖,直直連同懸崖和天際,天空深藍如綢緞,點綴著無數(shù)星星,湖面倒映著星月,與之連成同一副畫卷。
很難形容這種大自然帶來的震撼。
如逢神跡。
夏滿癡癡望著,見星子如織,漫天璀璨。
它們在宇宙中跨越數(shù)億光年,匯聚此處,照亮了他。
他想到宇宙、想到蘆葦、想到緣起性空,想到江月年年照,在永恒之中,滄海桑田不過轉(zhuǎn)瞬。
聞霖久已經(jīng)席地坐下,手撐在地上,仰頭望天空,他的下頜線如雪刃一樣,白而利。
夏滿便也學他的樣子,仰躺在地上。
兩人并著肩,于沉默無聲中,感受著風的溫度。
他們各有各的煩惱,不然怎么會在這遠隔家鄉(xiāng)數(shù)萬里的大洋彼岸相逢。
他們都是放逐了自己的人。
聞霖久從隨身的背包里取出件外套,扔給夏滿。
夏滿雙手接住,說多謝。
聞霖久看他一眼:“你不問我為什么突然跑到這種地方來?”
“不問。”
“也不問我姐怎么樣了?”
夏滿:“我在你心里那么沒眼色嗎?”
聞霖久:“是的。”
“………看你帶我出來玩的份上我不跟你吵架,”夏滿道,“就算要問,也是問你怎么知道這種地方的,你藏太深了吧。”
“這算什么問題,我十四歲就一個人到a國,知道幾個去處算什么奇怪。”
夏滿吃驚。
誰家居然放心十四歲小孩自己出國。
自己十四在做什么?
是初三,生日夜里收到一堆卷子寫到哭出來,第二天鄰居說弄堂鬧鬼了,自產(chǎn)專內(nèi)銷,他當夜里又被鬼傳說嚇哭,后來他媽媽捋清了謠言,在家狂笑他。
聞霖久無語:“你智力發(fā)育是不是有問題?”
“你行你沒問題,你十四歲天才少年過生立即拿諾獎行吧。”
“不至于,”聞霖久道,“贏了國際機器人比賽,在臺下和一個老頭聊了半天,他非讓我去他那兒上學,后來才知道他是行業(yè)奠基人。”
夏滿:“…………………………”
“小屁孩,”聞霖久輕輕一閉眼,“這有什么好炫耀的。”
夏滿怔然。
一去十幾年,歸來他又得到了什么?
母親病死,父親另組家庭,姐姐垂危。他在世界上最在乎的人,與他之間的緣分,竟這樣不明不白的用完了。
夏滿也想到自己。
迷迷糊糊的在名利圈里轉(zhuǎn)悠了十年,卻要到無人知曉的地方尋覓躲藏。
二人都沉默下來,四下安靜,連蟲鳴都不見。
良久。
夏滿伸手,隔著衣服輕輕拍他的手臂,“會沒事的,你說過,她很堅強。”
聞霖久看他。
夏滿動了動,才要再編點雞湯,口袋里的手機在不合時宜的震動。
夜間三點鐘,還有一個來自國內(nèi)的號碼在打他的電話。
他來a國后重新辦了手機號,知曉者只有那么幾個才對。
夏滿遲疑。
“接吧,”聞霖久道,“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夏滿接通。
那邊立刻倒豆子似的說了一長串話,語氣與和緩搭不上邊。
聞霖久聽見只言片語,掀起眼皮,側(cè)頭看來。
夏滿撓了撓臉頰,反應了過來:是顧重山。
是顧重山終于看到緋聞、看到圖片,找到他的號碼,質(zhì)問他說:
繞這么一大圈,就是為了跟亂七八糟的人談戀愛?入行多年,還不知輕重嗎?
可能是太突然,夏滿沒有什么感覺,就是單純覺得突然。
組織了一下言辭,夏滿剛要說話——
這時,一只手從旁伸出,到他面前。
夏滿:“?干嘛?”
“給我,”聞霖久懶洋洋道。
夏滿不解,給你干什么!
聞霖久半挑眉頭,這表情下,他身上那種出生于頂級家庭的公子氣息變得十分明顯,他湊近了一點:“亂七八糟的人不能反駁兩句?”
話傳到另一邊。
顧重山氣壓更低:“你那里半夜三點,你還在跟他混在一起?”
夏滿:“少亂說,我是——”
“是啊,”聞霖久一個彈指落在夏滿手腕,手機落入他手中。
他單手撐地,表情懶散:
“顧總,不會每個員工晚上干什么,都歸你管吧?你沒生活的嗎?”
顧重山聲調(diào)慍怒:“把電話還給夏滿。”
“顧總好大的威風,”聞霖久勾唇,“可惜這不是在什么地方都管用的。”
“你!”
聞霖久對他的輕視溢于言表,那是天然的優(yōu)越,是顧重山在許多地方都碰過的壁。
這令顧重山有種難以壓抑的怒。
“我再說一遍,把電話還給夏滿——夏滿,我知道你在聽,離這個人遠一點。”
聞霖久:“好啊。”
他竟真的將手機還給夏滿。
夏滿簡直被他搞的無語了,瞪他一眼,迅速拿了回來。
聞霖久好整以暇。
夏滿把手機壓在耳邊,想了想,說:“不過他說的都對,我有我的生活,這是我的自由,你管不著。”
“如果你就是為這種事給我打電話,我覺得沒必要多聊,”夏滿心平氣和,“專業(yè)上說,公司沒有第一時間幫我處理緋聞,反而是馮瑜姐幫忙做了,從私人關系上說……就更說不著了。”
顧重山頓了片刻。
他問:“夏滿,你是覺得我做的不好對嗎?”
“我沒說,是你說。”
“但不是所有事,都可以像我們當初理想的那樣發(fā)展,這個社會,它并不是那樣運轉(zhuǎn)的。”
“是嗎,”夏滿反問,“那社會就正在以你想象的模樣在運轉(zhuǎn)?”
“…………”
夏滿:“誰是自大鬼,真的說不好。”
自大鬼聽不懂,繼續(xù)嘰里呱啦。
夏滿只好:“我信號不好,喂喂?嗯?怎么聽不見聲音?”
啪。
通話掛斷。
夏滿低頭開飛行模式,這樣別人的電話就打不進來了。
他做完這些,一道視線從身旁射過來。
夏滿:“看什么看,看我干什么。”
“沒看你,”聞霖久眼帶戲謔,“我看市場很好的準一線藝人。”
夏滿無語。
“后悔要復合別找我,”聞霖久懶聲,望向遠方,“自己去解釋。”
夏滿上下看看他。
聞霖久莫名:“看什么?”
夏滿依舊不開腔。
片刻,湊近他,燦然一笑,“怎么,打聽我啊?”
夏滿生的漂亮討喜,沒有一點攻擊性,杏眼中如含了一潭秋水,輕輕蕩漾。
只是聞霖久依舊不為所動,毒舌起來:“手機鏡子照不清的話,我可以手電筒幫你打個光。”
夏滿小小的“切”了一聲,坐回自己的位置。
他抬頭看星星。
星辰、月輝,籠罩他。
他的神色變得很寧靜。
他在享受著此刻。
與原本命運里不該相識的人,在原本命運里不該在的地方。
他知道,他不在別人的故事里,他在自己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