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黎眼中露出明顯的驚訝。
時微君被她的反應狠狠刺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其實她還沒說的時候就知道不該說的,時間不對,地點也不對,甚至這話本身就不該說出來。
她早就知道,青黎在匯肯寧集團身居高位,同等的錢權名利,落在時家,就算她真正掌權了,也給不出來。
更何況,以她們如今的關系,她又有何種立場能說出這樣的話?
她真是瘋了。
時微君很快吸了口氣,勉強撐起坍塌一地的自尊心,帶上人際交往里應有的距離,整理好措辭:“我的意思是——我聽說匯肯寧這兩年比較看好國內市場,時界下面三大產業,地產、分銷、物流倉儲,若是有能對接上的,到時候還要你幫忙從中說項。”
青黎笑了笑,說:“好。”
時微君也慢慢扯起嘴角,朝她回了一個極淡的笑容,又如朝露曇花般迅速隱了下去。
青黎后來又說了什么她都沒有太過腦子,無外乎是談些舊事和近況,輕浮,客套,像這世上所有的久別重逢的普通人一樣。
這才是正常的,時微君想。
“對了,”青黎突然從口袋里掏出手機。
時微君斂起精神,垂眸看了眼,筋骨清晰的一截手腕,手指清癯細長,骨節處仿佛還帶著鋒棱,搭在光滑的屏幕上,黑白分明。
青黎隨意地晃了晃機身,“昨天都忘記加聯系方式了。”
時微君抬起眼睛看她,頓了下,說:“我手機沒帶,你記我的吧。”
青黎嗯了聲,手指動了動,把那一串數字敲了下來。
時微君的手機在病房的茶幾上,回去的時候,老爺子昏昏沉沉地在床上打盹,她動作很輕地拿起來,打開一看,果然看到了對方的好友申請。
點開,頭像是青黎本人,應該是在某個路口的抓拍,背后有草坪和楓樹,陽光落在她大半張側臉上,能看到皮膚上細微的肌理紋路,五官舒展,氣質沉淀,烏黑明亮的眼睛靜靜地看過來,由內而外散發著一種云淡風輕的松弛感。
時微君看了半晌才返回申請欄,點擊通過,而后便把手機重新放在茶幾上。
過了好一會兒,原本已經自動鎖屏的手機才閃了下。
她重新拿起來,剛想點開,工作號里某個被設置免打擾但信息活躍的群聊就把這條信息頂下去了一格。
時微君皺了下眉,拇指微動,聊天頁面里竟然先跳出來個線條人兒在問好的表情包。
時微君放大去看,沒發現這個表情包有什么異樣,她手指放在聊天框里,敲打,又刪掉,而后打開軟件自帶的表情包,左右翻,翻了四頁,再退出來,看著屏幕停頓了好幾秒,最終什么也沒有發,只是點擊右上角,選擇了“置頂聊天”。
好在再返回時青黎已經再次發來了消息:前天路過學校附近,看見那家藍湖林還在營業,一起去吃嗎?
時微君目光微閃,片刻后打了個好字,但又刪掉,找了個ok的表情包發過去。
青黎很快問:那你明天幾點有時間?
時微君:下午六點半,我下班后可以過去。
青黎:好。
時微君捏著手機,右手食指上還殘留著之前紅腫的掐痕,隱隱有些破皮。
話題好像已經告一段落,她不知道要回復什么,青黎也沒有再說話,屏幕上只有那段尚不滿一頁的對話。
陌生和疏離感極致強烈。
時微君將身體靠在沙發上,閉了閉眼,任由目之所及處,那片涌動得無窮無盡的黑暗潮汐把自己淹沒。
第二天,青黎是自己打車過去的。
藍湖林是家西餐廳,以前她們兩個人一致認為這家的點心做得好吃,那時正處于長身體的階段,口腹欲也重,所以幾乎每周都要過來光顧,偶爾放學后還會讓司機特意繞過來買上兩個帶回家當夜宵。
青黎到的時候時微君已經在了,坐在一張靠近玻璃墻的桌子旁,正側方有餐廳用來做裝飾以及分割空間的吊蘭綠植。
青黎一走近便忍不住笑了下,“這么巧?”
時微君對上她的眼睛才反應過來,青黎的意思是今天兩個人的衣著色彩很像。
青黎把搭在胳膊上的風衣放在旁邊的椅子上,南方的春天,氣溫已經不冷了,但臨到傍晚時外面風大,室內倒還好,她里面穿的是純色紅t恤和黑色闊腿牛仔褲,看起來有些明艷,又不乏質感和舒適。
不過青黎坐下時,還是毫不吝嗇地先表達了下自己的驚艷,對時微君說:“你今天很漂亮。”
時微君的骨相原本就生得十分優越,五官精致得如同被匠人雕琢,今天應是化了層淡妝,抬眼看青黎的時候眼尾微微翹起,帶出一種旖旎的飛白。
她身上沒帶什么首飾,墨發散在肩上,上身是黑色的小西裝外套,里面搭配一件v領的紅色裙子,是那種將熱情的紅色和壓抑的黑色融合到極致的波爾多紅,有些深沉,但很顯膚色。
青黎進來后初初看見她,第一視覺里,便是對方那些露出來的白皙皮膚像是在熠熠發光。
時微君對她的夸贊愣了兩秒,然后才說:“謝謝。”
青黎笑笑,一邊撕開旁邊的濕紙巾擦了擦手。
只有時微君在停頓了下之后,才突然覺得這種夸獎要禮尚往來的好,所以她又補了句:“你也很漂亮。”
青黎被她慢了好幾拍的話逗得笑意越深,她一向不掩飾自己的心情,所以很大的笑容迅速浮現在她臉上:“真的嗎?謝謝微君的夸獎。”
時微君被她笑得莫名有些羞窘,她忙像青黎一樣去撕桌子上放的濕紙巾包裝袋,一邊故作鎮定地強調:“當然是真的,我是真心,覺得你很漂亮。”
“好吧,”青黎點點頭,眼睛里卻還滿是笑意,說:“那我相信了。”
時微君“嗯”了下,悄悄轉了轉身體,不再跟她對視。
但心情好像突然變得很好。
藍湖林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一直算得上高消費餐廳,所以直到飯點,室內的人都不是很多,不過能在餐飲界幸存這么多年,其口味確實還保持著相當不錯的水平,點心一如既往做得考究。
或許是因為食物還保持著記憶里的味道,兩人之間的交談明顯比之前幾次熱絡了些,時微君跟青黎講了很多時家的事,還有少時共同相熟的幾個朋友,或者一些她自己的生活——三年高中,四年大學,三年工作。
如果不是因為時家作為豪門富商的特殊性,乍一看來,時微君的這十年好像過得有些普通。
但青黎知道不是,她一直沒忘記眼前這個看起來冷若冰霜的女子,其實身體里有一個很罕見的隱藏高功能性特征。
時微君原本的命運,是可以在大學四年間拿到一個碩士學位、三個學士學位和兩個國際高級別通用證書的人,更何況現在。
而青黎的十年都在路上,除卻求學的時光,這些年,她游蕩在世界各地,演過話劇,追過極光,跟著學生一起采風,穿過漫長的加州一號……就連匯肯寧的工作,也不過是近兩年才決定下來的。
青黎很難去形容自己的心態。
很多人說人生是一場旅行,但或許很少有人能像她這樣真正去實踐這句話。
青黎最終把它歸結為自己與這個世界的連接感太弱,以至于很難對一個人、一個地方產生歸屬,所以才格外肆意。
她斷斷續續挑了些有趣的經歷講給時微君,寬泛而籠統,但時微君聽得很認真,幾近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