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騰驍并未將她安排在某個固定的位置。
考慮到孽物通常會大舉進攻,以數量壓制的戰術,最好在它們登陸之前解決。城
所以幼清申請了前鋒的位置,與鏡流一同。
景元守在側翼,丹楓久病初愈,守在后方,支援丹鼎司。
至于應星,他工造司一起操縱軍械,白珩也與飛行士的同胞一起,做好了迎敵準備。
羅浮太卜立于艦首,催動玉兆演算敵方航線。
根據演算,還有兩個時辰,孽物便會大舉進攻羅浮。同時,這場戰役也會以險勝作為結局,自然為所有將士增添了不少信心。
騰驍提前在仙舟周圍布好漂浮的炸彈,整座仙舟回歸寂靜,彌漫著肅殺之氣。
幼清與鏡流對坐,天色陰沉,烏云過境,幼清舉杯,望著窗外的景色,輕嘆:“不知這場戰爭要持續多久。”
鏡流靜靜飲茶,幼清察覺到什么,放下茶盞,兩人交換眼神,默契起身,幼清將手放在劍柄之上,沉聲道:“來了。”
一陣幽風席卷大地,裹來淡淡的草腥與木腥。
幼清向鏡流遞了個眼神,便御劍飛起,轉瞬沒了蹤影。
只聽蒔者吟唱藥王心經,遠遠駛來,如同一片看不見盡頭的黑海。大軍壓境,幼清迅速預估了人數,向騰驍提前報告。
以豐饒繁衍復生的能力,他們面對的,很有可能是數以千萬的對手。
羅浮所有云騎加在一起,也不過對方的一個零頭。
只聽隆隆軍鼓之聲,天地震顫,所有人嚴正以待,而得到軍令的飛行士們首當其沖,如同光矢,飛穿而去。
天空響起噼里啪啦的爆炸聲,好似節慶時的煙花爆竹聲,可空中彌漫開來的血氣無不提示著眾人,爆炸的可不只火藥。
敵軍越靠越近,飛行士立即撤退,騰驍提前布置的炸彈一連串得炸開,頓時血肉橫飛。在紛飛的孽物尸塊里,肉與神經仍在跳躍,有些能瞬間恢復,有些還在蠕動,試圖重塑肉身。
眼看他們即將登陸,一道籠罩整個羅浮的天光陡然撒下,騰驍回首,只見一條偉岸的銀龍橫亙天際,幼清穩立其中,她一手持劍,一手捏訣,口中振振有詞,天幕正隨著她的聲音緩緩閉合。
見狀,所有仙舟士卒紛紛退到帳幕之后,集中火力掃射猛攻而來的孽物。
這天幕薄薄一層,如水輕柔,卻能抵擋千軍萬馬,巋然不動,兩翼各有闖來的孽物艦隊,云騎們迅速重整隊列,隔著結界攻打,如同割肉般簡單。
幼清設好結界,尤其是背后的居民區,幼清罩了足足三層庇護。
做完這些,她抓住一旁正在執行任務的星槎,二話不說地便閃了進去。
里面是前來支援曜青狐人飛行士,被她突然邁進來,本能地要去打,幼清用劍擋了一下,忙說:“友軍!友軍!”
對方兩手握住操縱桿,將信將疑地望著她,幼清指揮道:“勞煩將我送到外面。”城
“你說是這個天幕外面?”狐人困惑道,“不說這個,你到底是怎么上來的?”
幼清糊弄了兩句,等對方穿過天幕,她又飛出去,抓住了另一個受害星槎,就這么跟上了飛在前方的仙舟艦隊。
她立在艦船之首,試圖找到倏忽的身影。
只見豐饒聯軍浩浩蕩蕩,綿延不絕,好像永遠沒有盡頭。許多造翼者振翅飛來,與仙舟艦隊纏斗在一起,幼清見狀,后退兩步,凝聚仙力,奮力向前落下一斬。
只見天地開闔,一抹日光折射而來,緊接著便是一場無根之雨,浩浩蕩蕩地奔襲而去。
沾染雨水的孽物身體分解,瞬時化成一捧清水,水泡炸了一連串,目之所及的孽物紛紛化水而亡,幼清負劍凝望,指尖輕勾,那水紛至沓來,在她指尖凝聚,又成了一根根銀針,瞬間向四方射出。
那些無法化水的孽物,恐怕都是長壽的智慧種,其中不乏棘手的步離人,宇宙之中,即便是幼清的攻擊也不能無視宇宙規則筆直地穿透,攻擊性遠低于在星球之內,不過將銀針刺入它們體內,或是扎破對方的艦隊飛船還是能做到的。
幼清這兩次攻擊便消滅了目之所及的大部分敵人。
騰驍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幼清凝神去聽,便聽到他問:“如何了?”
“不見倏忽。”幼清并未利用玉兆,而是直接對他說,“也不必擔心,我有分寸。”
仙舟遭逢大敵,而孽物同樣遇到了一位可怖的敵人。
更可怕的是,他們根本看不到究竟是誰在出招。
是工造司的新型武器?還是某支配合完美無缺的艦隊?
孽物被這兩道無形之手擋住去路,也開始謹慎對待,沒有再貿然進攻了。
不過兩翼仍有無數孽物試圖撞破幼清的屏障,幼清索性引來一道雷光,孽物霎時被烤得外焦里嫩。
白珩掀開護目鏡,雖然沒看到幼清的身影,但也猜到是她,不禁感慨:“這哪給我們出手的機會呀…”
見它們退敗,不敢前進,幼清也退回天幕之中,在空中靜靜巡視。
倏忽…它在何處?樹?狼?它會變成什么?又會以怎樣的方式攻向仙舟?
她下意識看向鱗淵境的海岸,無數持明將士護在此處,沒有被人入侵的痕跡。
如果倏忽的目的是奪取建木,幼清猜測,它會率先攻擊鱗淵境。
丹楓同在那處,前線一波受傷的戰士已被運回,后方醫療立即跟上,不是太緊急的情況,丹楓不會離開寬闊的海域。
靜得悚然。
倏忽在哪?幼清緊咬牙關,視覺、聽覺早已放到了最大,嘈雜聲中,她仍在尋覓可疑的動靜。
謹慎起見,她還是靠近海岸,以防萬一。
丹楓只見一道銀光利刃般飛來,意識到是她,他抬手雙手,想要接住,猝不及防的,手腕一涼,待丹楓看到手臂被刺穿時,他仍感覺不到疼痛,但本能已經勝過思考,另只尚能行動的手一把握住擊云長。槍,一擊刺穿那根枝杈。
幼清來晚一步,見丹楓受傷,頓時護在他身前,借用云吟法術,丹楓能夠輕而易舉地恢復傷口,可敵人入侵的事必須通告所有將士,他立即下令,告知全軍,警鈴大作,臨近的戰士紛紛嚴正以待,不成想天崩地裂,海面翻涌,丹楓只覺得胸口灼痛,前來支援的云騎將士紛紛失去知覺,銀杏枝杈從他們體內復生,幼清連叫不好,她將將士們與湯海隔絕,可作用微乎其微。
只在一瞬,數千云騎身犯魔陰,向同伴揮出利刃。
幼清抬劍環顧四方,卻不見敵人,戰況焦灼,她必須斬殺這些墮入魔陰的兵士,保全更多人的性命。
雙手微顫,她向騰驍請示,對方片刻沉默后,準許了她的決斷。
細雨落下,那些將士化作春雨,一瞬消失不見了。
幼清呼吸急促,揮手喚來萬千符箓,紛紛貼在剩余戰士的額前,封閉五感,或許就不再受豐饒之力感召,能夠避免墮入魔陰的厄運,可即便如此,海水咆哮,他們仍舊痛苦倒地,無數銀杏樹葉從他們的盔甲縫隙涌現,蓬勃生長。
城
沒有用。
只在一瞬間,倏忽便消滅了云騎一個艦隊的兵力。
倏忽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幼清握緊佩劍,回首時,她才發現丹楓不見了。
熟悉的氣息在空中飄蕩,是他的血。
幼清對準海面橫劈而去,只見無數樹枝登高直指,借著劍光,一條水龍破空而出,掙出牢籠。
幼清頓時明白,倏忽催動建木,想要借用建木的力量吸納生命,為己所用。
丹楓在保護封印,那海水之下,便是倏忽的藏身之處!
幼清看了一眼浴血的丹楓,忍下心痛,便闖入險境,去捉倏忽了。
化身為龍,在水中穿梭之時,她甚至看到了持明卵的殘骸。卜荀在隔岸與龍師齊力保護封印,幼清揮手設下結界,緊接著,數十道劍光一齊落下,幼清雙眼猩紅,海水如同豆腐般被她切成幾十個等塊,一瞬間的潮漲潮落后,幼清終于找到了倏忽的影子。
劍氣如虹,直沖敵首。
有幼清配合,丹楓不再應接不暇,與她一同將倏忽逼至岸上。
只見金色枝干蓬勃生長,果實累累,樹形巍峨。
幼清撫著丹楓的脊背,趁著片刻的喘息,問道:“怎么樣?”
丹楓的傷口緩緩愈合,他吞下丹藥,擺了擺手,拂過她的發頂后,他再度化身,深入戰場。
倏忽現身,所有精銳齊聚,幼清同樣張開結界,將它落在這顆球中,幾乎傾注了半樹仙力,它在劫難逃。
始終不見的應星不知駕駛著什么,飛速抵達戰場,幾炮轟來,那些金枝頓時被炸了無數大洞,洞口還有無數炸彈起爆,這些炸藥再紛紛炸開,竟然炸煙花般燃了一串。
還沒來得及高興,只是眨眼的功夫,倏忽恢復原狀,那些火藥也被它吞入體內,隨意消化了。
果然不好對付。騰驍見狀,下令集火轟炸,而那些掉落的果實也成了無數孽物,云騎們蜂擁而上,發起總攻,可倏忽巋然不動,它是一株樹,沒有眼耳口鼻,更讓人看不懂情緒。
幼清與騰驍沒有擅自行動,都在靜觀其變,忽然,一根枝條伸了出來,橫掃空中的星槎與軍艦,瞬間爆開無數血花。
幼清已經反應足夠快了,可仍是慢了一步,割下枝杈之后,仍有不少將士喪命,血霧彌漫,空中的飛船迅速閃躲,猝不及防的,萬千枝條瘋長揮舞,頓時擊毀無數戰機。
騰驍下令撤退,幼清則與丹楓一同,向樹的主干發起攻擊。
水光四濺,血肉橫飛。金枝的每一寸似乎都有自己的意識,幼清對付起來尚能喘氣,地上的將士便應接不暇了。
為避免全員無一生還,幼清還是分出一縷心神,轉身揮劍,一道劍氣破開萬里,所過之處皆成水沫。
像是戲耍般,在幼清轉回的瞬間,那些枝條橫沖直撞,直接刺入身后云騎軍的肉身,血腥彌漫,人如同糖葫蘆穿在一起,頭顱掛在折斷的脖頸上,血肉、內臟、斷肢…
怒火熊熊,幼清能聽到自己的龍鱗都在呲呲作響。
她對著粗壯的枝干橫劈一劍,這一劍力道極盛,整座仙舟都為之震顫,幼清的每一道攻擊都能避開同伴,同時不會減弱殺傷力,即便是如此難以想象的實力,在倏忽的樹干上,不過留下了一抹擦痕,就這樣草草掠過,很快便不著痕跡了。
斷裂的金枝紛紛再生,它們絞起云騎尸首,扭斷頭顱,一一放入體內。
樹上瞬時多出許多果實,那人頭果實綴在枝杈上,飽滿得令人作嘔。
那些頭顱紛紛看向幼清,它們張口了。
“我乃倏忽,我乃萬古,與我同生,與我長生。”
幼清冷哼一聲,劍指怪樹,怒斥道:“放屁!憑你也配!”
萬千頭顱咯咯作響,像是在歡笑。
金枝沖來,并不攻擊她,直奔身后的云騎兵士,他們的甲胄被刺穿,頭顱應聲而落,金枝如同得了玩具球的孩童,笑著滾著,把頭顱歸為己用。
幼清怒不可遏,她后退幾步,一手捏訣,放在唇間,烈火噴涌,火鳳現世,與那些金枝糾纏不休,緊接著,幼清雙手成結,一條銀鱗巨龍橫空出世,緊緊纏繞住怪樹,不斷收緊,枝條崩裂,樹身潰朽,銀鱗堅不可摧,更如熾熱的水銀,竟然將樹身緩緩融化。
銀亮亮的水漿流淌下來,倏忽的枝條穿過銀龍肉身,幼清吃痛,可仍舊不停止施法。
何等奇景,龍纏繞著樹,企圖將其熔煉,而樹穿透龍,試圖將其吞食。
似乎是個好時機。
騰驍手握陣刀,正準備喚起雷靈,眼前卻傳來崩裂之聲。
銀龍被倏忽生生折斷,幼清瞬間破印,收回銀龍,這龍是她的一魄,一但傷了,損的是她。
還不能受傷,幼清記得保存實力的約定。
火鳳同樣被枝杈纏住,倏忽意圖吸收,幼清吐了口氣,電閃雷鳴,大雨滂沱,火鳳漸漸被雨水熄滅,幼清冷冷看著他,一人一樹,似乎都在問對方:還有招數么?都用出來吧。
恢復仙力的仙器剛剛消耗一個,這樣頻繁的出招,不能單單依靠自己恢復精力。
幼清本想讓騰驍下令,讓云騎將士不再靠近倏忽,可金枝仍在分離盤踞在上面的孽物,他們不得不迎敵。
“怎么能全都交給你。”騰驍嘆道,“不要逞強,仍有我在。”
幼清搖頭,回道:“無事。”
還是那句“我有分寸”。
如今他們正在對峙,似乎都在思考殺死對方的辦法。
丹楓立在空中,見雙方都不再進攻,他同樣收回術法,靜觀其變。
雨仍在下,飛行士死傷無數,在這場對決間,羅浮的飛行士已經折損幾萬,曜青也死傷數千,空氣里彌漫著血肉的腥臭,地上的血蔓延成河,被雨水緩緩沖向遠方。
死了太多人了,前鋒戰隊幾乎全滅,幼清已經看不見最初的那些將士。
為了防止外面的孽物突破天幕,兩翼仍在堅守陣地,只派了部分前來支援。
可他們也有幾十萬的兵士啊!
就那么…
幼清看向那顆故作慈悲的怪樹,身體因熊熊燃燒的怒火而發抖,可她不能貿然交出底牌,因為對方同樣沒有拿出真本事。
不能再耗下去了。
幼清伸出雙臂,兩手并攏,幼清默念心訣,只聽地動山搖,龍騰海嘯,數十米的海墻紛至沓來,剎那光景,便將倏忽團團包圍,徹底浸沒在她驅使的海水之中了。
第92章
想要消滅倏忽,幼清能想到唯一的辦法便是將其化水,徹底消弭。
困住倏忽行動,云騎軍們立即整備,將周遭的孽物一并清除,幼清嘗試消融它的枝杈,可惜溶解的速度遠遠跟不上它生長的速度。
還需要更多的力量,可一旦失敗,幼清避閃不及,就有受傷的可能。
即便是無形之體,幼清也不想輕易損壞,更何況,倏忽看起來也沒有發揮全部的實力,幼清望著水內瘋狂復生的怪樹,她心生一計,吹出一朵火苗,輕輕拋入海水之中。
整個水牢瞬間沸騰起來,滾滾熱浪,幾乎要把戰場烹煮爛透,云騎們向后避讓,丹楓見狀,也不再向前,而是動用云吟術,為受了重傷的兵士療傷。
見丹楓發力,醫療兵們一擁而上,以最快的速度搶救傷員,幼清無暇顧及,不敢分神去看,但丹楓在,應該不會有事。
被水煮的怪樹明顯露出不適的姿態,金枝被煮得熟爛,摻雜著木腥、肉腥以及一股奇異的、類似熟透果實的香氣傳來,幼清勉強將之形容為香氣…聞多了,即便身經百戰的云騎將士也干嘔不止。
騰驍見她是想把倏忽活活煮熟,便先組織傷兵退下,再調遣其余各部上前線補充,其中飛行士損失嚴重,騰驍緊急調了一萬艘戰船過來,工造司的鍋爐轉得冒煙,應星嫌棄這群長生種行動太慢,直接連通內部通訊,把所有星槎一起拖了過來。
除了軍用星槎,應星還調了兩百號金人,看幼清還在烹煮倏忽,他就將水牢圍了一圈,借用火符,把散落在外面的枝杈燒成了灰。
眼看不夠,應星丟了幾個炸彈進來,炸彈掉進水里,幼清點點頭,幾個炸彈頓時炸出煙花,在水里發出轟隆隆的巨響。
水深火熱的頭顱果實們發出哀鳴,幼清沒有心慈手軟,抬高聲音道:“繼續炸它!”
幾艘星槎抬高角度,紛紛向里面丟去新型炸藥,眼見要把倏忽炸得四分五裂,枝葉果實都煮得軟爛,倏忽突然挪動身形,數十根藤條上下攪動,竟然把仙舟帶得左右搖晃,它發出一種不可言喻的聲響,困守在在的孽物瘋了般攻擊天幕,倏忽也將尚能活動的枝杈伸出水牢,試圖攻擊幼清設下的結界。
怎么可能如它所愿?
幼清早已將結界加固數次,其中損耗的仙力也已補足,除非是她親手破訣,這天幕不可能被攻破。
因它本就是一層水,而她若設的庇佑,不是堅不可破,而是不許豐饒孽物入侵。即便倏忽能來去自由,那些低劣的孽物卻絕無可能穿過帷幕。
幼清加大火力,勢要把它活活烹熟,隨著倏忽發出的信號越來越盛,外面頓時聚集了大量孽物,海底封印蠢蠢欲動,倏忽的金枝已經將水牢撕出一個口子,幼清緊握雙手,腳掌牢牢抓在地上,即便如此也未能阻止枝杈破出水牢,滾燙的熱水四處奔流,應星埋伏在周圍的金人宣告報廢,幼清頓時收起力量,那簇火苗也返回她的身側,緩緩悅動著。
果不其然,撕毀水牢的一瞬,金枝向外攀伸,幼清提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砍斷它們,她將赤火附在劍上,砍下一根便能燒透一根,即便如此,仍有不少漏網之魚,試圖去攻擊她身后的云騎兵士。
丹楓見狀,化龍支援,一人一龍在金色的枝條中來回穿梭,劈砍,撕扯,孽物從樹下紛紛墜落,騰驍抬起陣刀,秋風掃落葉般掃過成群結隊的孽物,云騎們一同提刀助陣,頓時打得不可開交。
為防止艦首有人攻入,鏡流聽候騰驍指令,始終守在仙舟的最前方。
步離人的巢父隔著一層水霧,和她冷冷對視,這群不怕死的野狼自毀式的進攻確實哄人,不過鏡流看了一會兒便明白,它們沒有能力突破幼清的結界,再怎么掙扎也無濟于事。
看著后面浩浩蕩蕩的軍隊,鏡流再次揮劍,冷月墜下,頓時摧毀一片聯軍軍艦,緊接著,她提劍飛出天幕,沒了阻擋的劍首連揮數劍,月牙般的冷刃斬斷天際,那步離的巢父飛身上前,用彎刀擋住鏡流的攻擊,兩人纏打在一處,不死不休。
景元得到了指揮側翼的權限,云騎們都成了炮兵,不斷填充炮彈轟炸,與工造司的調度也全權交給他處理。
遠在他方的友人不禁回首,注視著那直攀明月的高大怪樹,其中一藍一銀的閃光,恐怕就是幼清與丹楓在與倏忽糾纏。
戰爭從來都是消耗戰。
仙舟本沒有直面令使的能力,景元前去玉闕時,最初的算法得出的結果,也是利用闞云鏡呼喚帝弓,才有可能為羅浮掙得一線生機。
可變量出現,有幼清在,似乎無需求來帝弓自傷八百的光矢,便能斬殺倏忽。
騰驍是下了必死的決心,才在戰前,交付給景元許多最高權限,他才多大年歲,竟然都成了代理將軍…景元望著手中的虎符,眼看騰驍的雷光霹靂,景元不禁為他們捏了一把汗。
守在高處的白珩幾乎看到了他們打斗的全貌。
她能感受到,丹楓已經拼盡全力,幼清還要保存實力,騰驍揮砍孽物,指揮調度,已經大汗淋漓,十分疲憊了。
倏忽已經被幼清削弱了不少,煮熟的部分無法復生,幼清還在它的體內放入無數火苗,重新長出的枝干還來不及冒出頭,就被她燒成灰燼。
似乎只要再來一次水牢,幼清就能將倏忽煮熟,取得勝利了。
想到這,白珩召集艦隊,再度深入戰場,與倏忽和孽物交戰。
全身心投入戰斗的幼清無瑕顧及他人,她與丹楓配合,隱約能聽到丹楓有些錯亂的喘息,他傷病還未痊愈,就這樣沖到前線來,幼清心里隱隱擔憂,可她也必須承認,沒有丹楓為她掩護,那些枝杈就會穿透她的身體,她還要分神去療傷。
與丹楓并肩,讓她想起了以前在師門,和師父一同斬妖除魔的日子。
這次…她絕不會再讓珍愛的人失去性命。
倏忽這樣執著仙舟建木,那她就殺了倏忽,且看藥師還有多少信徒這樣執迷不悟,過來送死,送一個,她就要殺一個!
仙力充沛,幼清化身銀龍,龐大的身軀掃清障礙,吐息之間,一道銀光從口中筆直射出,竟然將倏忽捅了個對穿!
城
她挪動笨重的龍身,用龍尾纏住倒塌的半個枝杈,以龍爪輔助,竟然生生將倏忽的樹身撕開,金光閃過,那些墜落的枝杈具為灰燼,銀龍張開大口,咬住樹身,如同一只野獸撕咬獵物撕扯著倏忽。
頭顱果實在口中跳躍,那擾人的心經在耳畔飄蕩,幼清心情煩悶,動用這樣的力量令她壓制住的心魔蠢蠢欲動,她用龍爪攀住地面,果不其然,解放力量的幼清無法照顧地面的生命,一掌拍碎了地面停靠的星槎。
幼清收回龍爪,在撕咬拉扯中,她聽到了倏忽的笑聲。
游魚如同一道茜色的晚霞,從她的體內緩緩流出,倏忽吞下她的龍血,讀到了她的記憶。
那些記憶紛至沓來,讓幼清本就猩紅的雙眼充斥著血淚,紅色的小魚被倏忽貪婪吞咽,那是她的憶境,吞沒不會令她遺忘,可足以讓她再也見不到親人。
師父、爹爹、娘…
幼清的口中鮮血淋漓,她張口,下意識想要去搶奪她最珍貴的東西,只是幾微秒的瞬間,倏忽抓住她片刻的不專心,一條枝椏直沖幼清身后,幼清立即伸出龍爪按住,但仍舊慢了一步。
它刺向了正在迎敵的丹楓。
龍血噴涌,水龍一聲長嘯,龍吟妙法瞬時修補他外面的傷痕,可里面的血肉沒有養料,是無法在短時間內完全長好的。
丹楓頂著劇痛,化回人身,以擊云槍割斷枝杈,看出幼清珍視的東西,倏忽變本加厲,任由她去撕扯樹身,而它像是放棄了身體,改為用細小的枝杈去刺丹楓,以及背后的云騎。
倏忽將云騎將士們穿在一起,割下他們的腦袋,肉身隨意丟棄,然后令頭顱如同燈籠般掛在一條枝椏上,向幼清搖晃炫耀。
那帶血的頭顱,有的怒目圓睜,有的驚懼恐慌,有的緊閉雙眼,一個個頭顱掛著粘稠的鮮血,完好無缺的只是少數,有的丟了一半臉皮,有的牙齒脫落,還有失了鼻子,何等可怖,可恨!
幼清甩尾揮開眼前搖動的頭顱,萬千果實說話了。城
它們在叫她,在質問她,為何不救?
那些聲音像是云騎的,像是鏡流的,像是丹楓的,好像景元…好像爹爹和阿娘。
幼清吞咽血沫,用盡全力撕扯眼前的巨樹,她流著眼淚,關閉聽覺,不去聽母親的聲音。
只要殺了它就結束了。
幼清將怪樹沿著樹紋撕成一條一縷,在它們復生之前,幼清從口中吐出火苗,令其化為灰燼。
倏忽似乎不再動了。
它的樹身被焚燒、烹煮,如今已經成了一塊塊黑炭,強大的樹干也被幼清的龍爪挖出無數大洞,歪歪斜斜,已經崩出許多裂痕。
幼清落在地面,淚水和血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拂過胸口和腹部,憶境丟失了許多,這令倏忽能夠模仿爹娘的聲音,與她對話。
幼清抱住雙臂,短暫的哽咽過后,她伸出手,凝聚仙力。
只要炸毀它,戰爭就結束了。
蓬勃的仙氣在她指尖凝聚,就在她準備發出最后一擊時,騰驍的聲音猛地傳來,只見天地變色,無數赤紅的枝條遮天蔽日,將地上的將士包入囊中。
血涂獄界。
在天地被完全遮蓋前,幼清看到騰驍揮來的刀光,可只爭取到了一絲光亮,很快,他們就被倏忽吞沒了。
里面傳來無數尖叫,幼清點亮火光,號令云騎聚集在她背后,能夠行動的云騎躲閃著飛速穿來的枝杈,奮力向幼清跑去,而大部分人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
倏忽割斷了他們的四肢、喉嚨,就像切菜一般隨意優雅,幼清甚至聽到了它吞食血肉的咀嚼吞咽聲。
幼清的光亮令所有人恢復視覺,可隨之而來的也是恐怖的煉獄。
斷臂殘肢,懸掛的頭顱,還有報復般的,越來越高的溫度。
幼清面不改色,冷冷捏訣,將剩余云騎庇護在結界之中。
丹楓以龍身庇護那些來不及逃命的云騎,護送它們前往結界,這里面的每一寸空氣都是倏忽的爪牙,幼清以光明焚燒倏忽的化身,才令活著的人得以喘息,一同退避。
倏忽似乎不滿意還能留有活口的情況。
它伸出枝條,不像是進攻,而是挑釁般撫著幼清的臉,地上、樹上的頭顱代它說話了。
“別再掙扎,與我合二為一。”
幼清砍斷這根枝條,得到的也只是倏忽輕蔑的嘲笑。
為了折磨她,倏忽果然又將力量集中在那些仍有力氣逃命的云騎與丹楓身上。
幼清恨得牙齒做癢,可她不能慌亂,只敢分出一魄協助丹楓,而那些被斬斷的雙腿,實在無法前行的云騎,同樣抬起陣刀,揮向堅硬的墻壁。
“仙舟翾翔,云騎常勝!”
有些人仍不被它恐嚇,這顯然不是倏忽樂于得見的。
它當著幼清的面虐殺那些失去行動能力的云騎,把他們的頭顱連成一串,令他們笑著圍繞幼清跳舞。
丹楓緊握長槍,幾乎憤怒到了極點。
他揮開倏忽惡心的枝條,把幼清牢牢護在背后,幼清握住他的衣袖,丹楓輕聲說:“別怕。”
他抓住她的手心,輕輕為她傳遞著溫暖。
幼清抿唇點頭,丹楓掃視可能突破的地方,準備與她一起攻出去,似乎聽到外面云騎的進攻,幼清認準位置,替他指明了方向。
兩人交換眼神,一同聚力,向那處猛攻。
倏忽還在一邊進食一邊迎敵,幼清重創他的肉身,不過這些血肉足夠讓它恢復,見倏忽還在吞食云騎的尸體,幼清怒不可遏,一把火焚燒了所有的血肉,倏忽似乎生氣了,在它的獄界內,幼清甚至能清楚感知到它的情緒。
狂傲自滿的孽物啊…
幼清掄起一彎明月,水光瀲滟,不過眨眼功夫,這血肉做成的結界便被揮出一個豁口,丹楓化龍,以龍身沖撞裂紋,豁口越發大了,就在他將要撕裂結界時,數千根尖銳的刺幾乎將他們二人捅穿,丹楓反應再快,也難免受傷,龍血淅瀝,幼清揮開荊棘,想要抓住丹楓,倏忽早就先一步纏住水龍的身軀,枝杈化成的利爪剝下龍皮,龍鱗如貝殼般飄零凋落,丹楓嘶吼一聲,奮力掙扎,可倏忽卻刺穿他的龍腹,企圖挖出他的心。
荊棘模糊了視線,幼清聽到丹楓不正常的嘯叫,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膨脹、暴怒,她震開擾人的荊棘,眼前的景象卻令她呆滯。
丹楓的龍身斑駁,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無缺的肉,大概是死亡的威脅讓他爆發了無與倫比的力量,這強大的力量撐破了他的皮膚,讓他幾乎不成形狀。
血龍掙脫倏忽的束縛,發狂般橫沖直撞,不顧死活地撞擊著方才他們打出的裂縫。
野獸的吼聲響徹整個囚籠,它不分你我,甚至開始攻擊結界中的云騎。
“你能在他陷入龍狂時將他殺死嗎?”
冱淵君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了。
“你能嗎?”
幼清忽而覺得,她確實高估自己的決心了。
她張開結界,格擋住所有的荊棘,然后抬起雙臂,抱住了發狂的丹楓。
銳利的龍爪將她身上抓得血肉模糊,幼清的臉上多了幾條血道,她緊緊抱住丹楓,縫合他的傷口,試圖令他安靜下來。
“沒事的…”幼清收攏手臂,任由他將自己抓得遍體凌傷。
在她溫柔的安撫下,丹楓兩眼逐漸失焦,緩緩癱軟在她的肩頭。
幼清撫著他清俊的龍身,將他暴露在外的龍筋龍骨小心放入皮肉,看他徹底陷入昏迷,幼清用佩劍支起身體,面對倏忽,冷然矗立。
她張開手掌,澄澈的仙力從四肢百骸緩緩凝聚,倏忽的攻擊毫無效果,但吞食血肉之后,他的真身正在不斷復原。
幼清能感受到他樹干的位置。
在這遮天蔽日的囚籠里,幼清依舊能聽到外面的響動。
用出這一擊,她也不能保證能否徹底殺死倏忽,但她能確定的是,她肯定會短暫地喪失戰斗力。
這是她唯一遲疑的地方。
她眼里含淚,抬頭看向囚籠的穹頂,忽而,一道聲音從破損的玉兆傳來,響在她的耳畔。
“幼清,準備好。”
是騰驍。
幼清點頭,把手中的力量抓牢,她還在積蓄,將身體的每一寸仙力全部抽干,并集中所有的注意力,聽從騰驍的指揮。
裂縫之中,她看到了刺眼的雷光晃過,在那最灼目的一瞬,幼清聽到了騰驍嘶啞的怒吼。城
“就是現在!”
幼清瞬間握緊手心的球體,這里面蘊含了所有的仙力,以及她五百年的修為。
只要她想,她可以將整個仙舟炸成灰燼。
刺目的白光幾乎照亮了整個宇宙。
在雷靈劈下致命一斬后,倏忽的身體便四分五裂,幾乎不給它任何喘息或者進食的時間,幼清爆發出來的力量刺入它的肉身,里面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自內而外的、如同冒泡般,化成清水。
倏忽像是被煮沸般,無數熾熱的水泡將它取代,最終…驟雨忽至,生息絕滅,目之所及的所有孽物,一瞬變為凈水,化雨而落。
囚籠斑駁,逐漸展露出天地來。
幼清仰著頭,天色灰暗,雨聲雷聲…以及周圍云騎的呼喊聲不絕于耳。只見一個人緩緩墜落,那高大的雷靈用手將他接住,而后藏匿云端,在她視線模糊之前便消散不見了。
第93章
好漫長的噩夢。
那是由殘肢和頭顱組成的血色地獄,幼清站在中央,即便恐懼,可她仍念著司水仙君教給她的靜心法門。
這讓她發出溫暖的柔光,令魑魅魍魎無法近身。
她并沒有停止吟誦,那些惡鬼同樣沒有放過她,幼清抱住佩劍,始終不去與他們對視。
不管他們變成了什么,她都不去看。
這里好像東海啊。
可惜,只有幽暗的海底,不見曾經的輝煌。
那些可怖之物是她的心魔,但這次,她不會再受心魔蠱惑了。
在心訣的幫助下,幼清清退了恐怖的魔物,卻迎來了第二段絕望。
徹骨的孤獨和寒冷將她包圍,陪她的只有兩把劍。
幼清將臉靠在有情上,劍魄拂過她的臉頰,她墜落的淚水向上飄蕩,斷情似有感應,緩緩發出龍角的光芒。
幼清喃喃念著爹爹,那光芒將她團團環繞,就像父親的懷抱。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了些許說話的聲音。幼清睜開雙眼,眼前的景象還有些模糊,但還是能看出有好幾個人影在面前搖晃。
“哎!幼清醒了!快叫醫生來…”
幼清頭痛欲裂,皺眉去摸腦袋,可手還沒碰到頭,就被一人穩穩握住了。
她聽到他在叫她清清。
幼清掙扎起身,視線凝聚,就見景元坐在她身旁,白珩還在指揮外面的人叫醫生,而鏡流握著佩劍坐在她的床腳,就連應星都搬了個板凳,在她身邊坐下。
幼清呆呆地看著大家,白珩湊過來,臉上還敷著藥,每個人都掛著彩,但都露出了笑意。
“哎?小魚,還記得我嘛?”
白珩在她眼前揮動手心,幼清癟癟嘴,豆大的眼淚爭前恐后地冒了出來,像是忍耐了很久,那嚎啕的哭聲比剛出世的嬰兒還要響亮,未等大家反應,便被她張開臂膀,緊緊抱住了,抱不住的,也被她用龍尾里三圈外三圈地捆在身上,讓他們五個像一大塊肉粽子,結結實實地貼在了一起。
所有人都露出無奈的笑意,紛紛摸摸幼清的腦袋。
等到幼清恢復點理智,她才松開大家,轉而抱住景元,在他懷里哽咽著問:“丹楓呢?他還好嗎?”
幾人面面相覷,白珩見大家都不說,還是站了出來,告訴幼清實情。
“他傷得極重,景元已經投信方壺,請冱淵君前來為他療傷…”白珩抿抿唇,嘆道,“即便如此,丹楓還是處在昏迷之中,因你是羅浮持明長老之一,所以卜荀先生想等你醒后,再決定丹楓的…”
決定什么?他的死活嗎?
幼清想要掀開被子下床,白珩連忙阻止,拍著她的肩膀說:“事情雖然著急,可也不急于一時了,景元說服了冱淵君,她老人家同意再多等些時日,有了持明的照料,丹楓身上的傷愈合了不少,所以先別擔心,養好身體后再去,不然救不下丹楓,也把你的身體搭進去了。”
景元點頭,安慰道:“丹楓哥還活著,只要他養好傷蘇醒過來,冱淵君就同意不會強制轉生。”
幼清又想起什么,側頭看向景元,可看到他腰間將軍的帥印后,她又止住聲音,安靜地靠在他的懷抱。
“唉,戰事慘烈,我們都失去了很多。但是也不是一無所獲。”白珩數著手指說道,“你看看,倏忽,一個侵擾仙舟數次的豐饒令使死了,實在是一場壯舉,還有就是我們六個都安然無恙,也沒有缺胳膊斷腿,簡直是人生之幸!不僅如此,這次云騎死傷也是歷史最小,多虧了你的幫忙,洞天也沒有損壞,平民無一傷亡,簡直是奇跡了!”
“所以別愁眉苦臉啦,趕緊養好身體,我們一起去接丹楓。”白珩摸著她的臉頰說著,“好不好?”
幼清露出一絲笑意,她點點頭,景元將她抱過來,為她打理著頭發,幼清瞧瞧應星,他胳膊上、腦袋上都纏著繃帶,反而一雙手干凈健康,得見他沒有受重傷,幼清還是松了口氣。
見她情緒穩定下來,鏡流起身拉走了白珩,應星也站起來,揮手走了。
屋里只剩下他們倆,景元抬起她的下巴,用濕帕子憐惜地擦拭她的臉頰,幼清瞇著眼睛,等他擦完才睜大雙眼,景元笑著捏捏她的臉頰,把她抱到腿上輕拍,幼清問:“我睡了多久?”
“十天。”景元嘆道,“期間你一直念著什么,我們都聽不懂,可是有重要的事還沒做?”
幼清搖頭,“是心訣,避免心魔作祟的。”
景元了然,他撫著她的發,柔聲問著:“肚子餓不餓?還有沒有哪里痛?一會兒大夫來了,需不需要服藥?”
“不用,我沒有受太多傷。”幼清歪在他身上,氣息微弱地說,“就是太累了。”
睡著這段期間哪有時間調息呢?現在氣息紊亂,丹田虧空,她沒了坐著的力氣,只想喝水,景元給她拿水來,幼清咕咚咕咚喝了一缸不止,這才把菜色的臉喝到白,幼清蒼白著一張臉,把他往床上拉,景元身上還有不少事情要處理,不過他還是沒說出口,陪著她躺下了。
她靠在他的懷抱,腦袋緊緊貼著他的頸窩,緩緩道:“陪我再睡一會兒,等我醒了,我們就去接丹楓吧?”
“好。”景元親親她的額頭,安慰,“睡吧。”
幼清很快就睡著了。
她在睡夢中調理氣息,吸了不少靈力來充實金丹,周邊的花草被她吸死了一片,她渾然不知,這次她睡了足足三日才醒,不過氣色明顯好了不少。
她坐起身,天大亮,景元沒在身邊,但有一位持明醫士陪著她。幼清還不知這是哪里,起身要走,醫士連忙阻止,“還不能下床!”
她借著窗戶向外看去,隱約覺得這里似乎是將軍府…
外面的竹子黃黃的,是枯死了么?
“將軍吩咐,要等他回來才能出門。”醫士說完就開始撥打景元的玉兆,連撥五次才聯絡上他。
接到訊息的景元讓幼清來聽,幼清聽到他說著:“事出緊急,脫不開身,渴了餓了,就拜托醫士小姐幫你,如何?”
幼清悶悶應下,景元怎不知她在想什么,溫聲哄道:“待我回來,我們就一起去看丹楓哥。”
“嗯。”幼清抿抿唇,與他道,“你別太累了…還不知你有沒有受傷,身子怎么樣了?”
“我一切都好。仍在談事,一會兒聯絡。”
說罷便切斷聯系,幼清返還玉兆,在室內踱步,醫士看得兩眼一黑,恨不得把她推到床上休息,還好幼清很乖,走了一會兒就躺回床上,怕她口渴,景元在屋里放了一缸清水,幼清抬起腦袋看看,又走過去,埋在水里,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
醫士瞪大眼睛,看她小龍吸水般喝完一缸水,驚得下巴都掉下來了。
幼清喝了個水飽,就去摸自己的玉兆,大概是損壞了,哪里都找不到,就連景元母親給她的玉鐲都消失不見了。
幼清趴在床上,輾轉反側,好不容易盼來了景元,她一個箭步沖出去,一把抱住了他,景元將她摟在懷里,讓她坐在自己的胳膊上,幼清摟著他的脖子說:“該去看丹楓了。”
“好好好,一起去看丹楓哥。你如何了?”
幼清拍拍自己的肱二頭肌,“我現在很有力氣,絕對能治好丹楓。”
絕不會讓他被迫轉世的。
景元一點也不緊張,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冱淵君不但同意過來給丹楓療傷,還愿意等他康復再返回方壺,要是有龍師議會拱火,重傷的丹楓沒準就要被迫轉世,化身成卵了。
倏忽本想奪取建木,羅浮鱗淵境也有死傷,整個鱗淵境內都流露出傷感的氛圍,幼清落地,由景元攙扶著向前,遠遠便見龍師們設立的結界,丹楓靜靜睡在中間,龍鱗上還有干涸的血跡。
被剝下來的皮膚還沒有長好,深可見骨。
隔著薄薄的龍腹,她甚至能看到緩緩跳動的龍心。
丹鼎司與龍師已經竭盡所能保住丹楓的性命,但他身受重傷,昏迷前又神志不清,陷入龍狂,為防止龍尊傳承斷絕,令丹楓轉世才是最好的結果。城
可景元不愿。
他與卜荀統一議會的意見,一同保下丹楓,更親自請來冱淵君,想要得到方壺龍尊的首肯。
這才撐到幼清蘇醒。
景元清楚,幼清如果能醒,在她沒有折損太多的情況下,一定能治好丹楓的皮肉傷。但陷入癲狂一事,他無法解決,只得一賭。
最差的結果也不過丹楓轉世…
而不是死。
他會回來的。
景元望著懸在眼前的水龍,輕輕嘆息。
幼清走到丹楓面前,龍師之間冒出一個丸子頭,原來是小弘月。
弘月憋著眼淚,一看到她便繃不住了,哭喊著跑向幼清,緊緊抱住了她的腿。
“救救丹楓大人…”弘月哀求道,“救救他吧!”
幼清摸摸她的頭發,溫聲安慰:“我會的。不要怕。”
她伸手,穿過龍師的結界,輕柔地抱住丹楓的龍首。
幼清抵著他的額頭,緩緩吐出她剛剛吸納的仙氣。
她背影單薄,仿佛隨時都可能墜落。
但卻挺拔如松,那樣堅韌,任憑風吹,依舊巍峨不動。
將仙力用盡,丹楓的傷果然痊愈,幼清呼喚著他的名字,水龍抬起雙眸,清澈的水藍逐漸凝聚,待看清來人后,他才緩緩恢復神智。
冱淵君立在他們身后,靜靜等著什么。
丹楓合上眼睛,以龍首輕蹭幼清的側臉,輕聲回道:“嗯。”
得見他神智清醒,冱淵君背過雙手,向景元遞了個眼神便離去了。
龍師的封印同樣能為他傳輸養料,幫助他滋養身體,丹楓沒有動彈的力氣,回應之后便再次陷入沉睡,弘月看他沒了動作,一時心急,忙拽著幼清的衣袖問:“幼清長老,龍尊大人好了嗎?”
“嗯,他還需要養病,就有勞你照顧啦。”幼清是發自內心的高興,控制住龍狂的不是她,而是丹楓那決絕的毅力,他不想失去對這具軀體的掌控,所以才能在與內心的爭斗中奪回主動權。
見他沒事,幼清松了口氣,人也疲憊地滑了下去,景元眼疾手快地抱住她的腰,幼清像條滑溜溜的小泥鰍,軟塌塌的,景元想把她舉起來,幼清卻越來越小,最后化成了一條小龍,團在了他的掌心。
弘月張大嘴巴,小心翼翼看向景元的掌心,一條銀色的小龍盤著身子,睡得呼嚕呼嚕地吐著泡泡。
原來…幼清姐姐也能化龍,還是這樣小的龍!
景元把她放在懷里,向卜荀行了個禮,簡單交代之后,他走到丹楓身邊,撫著他的龍角道:“丹楓哥,好好養傷,過幾日再來看望你。”
丹楓龍須微動,似乎是告訴他明白了。
*
聽說丹楓醒了,鏡流幾個人組團去看了他,鏡流基本沒有損傷,若不是前鋒需要看守,她去支援騰驍的話…
可惜人生沒有如果。云騎折損一員大將,卻保全了多數云騎主力,幼清身上的皮外傷也多是丹楓抓破的,她幾日未醒,估計損耗極多,騰驍救治不及去世后,鏡流望著臉色極差的幼清,也一度懷疑她也不會醒來了。
想到這,鏡流神情凝重,但也松了口氣,舉起一杯酒,緩緩灑向地面,然后重新斟了一杯,向丹楓的龍身遞了遞。
白珩差點被孽物咬掉一只耳朵,耳朵上裹著紗布的模樣實在滑稽,她架著一條手臂,用不熟練的左手去摸酒杯,嘴里還念叨著:“你這個樣子,我居然沒有丁點的不習慣,畢竟每次一起玩,你都是這樣安安靜靜地戳在一邊打坐。”
龍重重呼出一口氣,白珩揮手趕走震起的煙塵,咳嗽道:“好啊,居然還變得小氣了!”
城
她拿起酒杯,故意不再敬他,剛想吞進嘴里,就被鏡流伸手攔住。
“大夫說過,不能飲酒。”
“是不宜,不是不能!”
鏡流的眼刀飛過去,白珩立刻耷拉下耳朵和尾巴,她望著酒水,嘆道:“知道啦…那這杯酒,就敬騰驍。”
城
一直保持沉默的應星,聞言也舉起酒杯,以酒敬英雄。
鏡流與白珩扶持著結伴離開了。
只剩下他與丹楓,應星望著封印中的丹楓,兩個人以前相處也是這樣,誰也不說,各自看各自的風景,只不過在品同一種茶或者酒水。
這次…應星起身,在他龍身旁邊停住。
丹楓身上新生的鱗片十分顯眼,看起來薄如蟬翼,異常羸弱,應星打量著他,過了會兒,他抬起手,搭在了龍的鼻尖上,像摸一條小狗那樣上下擼動。
丹楓掀開眼皮,嫌棄地躲過了他的安撫。
應星嗤笑一聲,揮手瀟灑離去,丹楓也沒理會,繼續睡去了。
第94章
回到家,景元把幼清放進了一只碗里。
他也有好幾天沒有合眼,騰驍此前已經將多數事物交給他處理,即便如此,剛剛坐上這個位置,許多事務處置起來還不算熟練,通常要忙到很晚。
比起面見元帥,正式接過將軍的位置,景元還是選擇了留在羅浮,先行安置受傷的云騎。
救治傷員、安撫去世兵士的家屬,待軍中穩定,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后,景元又操辦了騰驍的葬禮。期間還要照顧丹楓,不得不說,幼清一口氣解決掉龍師議會實在很有遠見,如果議會不是卜荀把控,他幾乎不可能救下丹楓。
忙完這些,他才能擠出一點時間去看他的清清。
景元不敢閉眼,因為他從未看過她這樣憔悴。鋒利的龍爪將她抓得渾身是傷,鮮血淋漓,卻不見傷口愈合。
上了藥后,景元摸出她的乾坤袋,在里面找到無數藥瓶,丹士們仔細分辨,才找到能夠療傷的藥物,景元不知劑量,只看她平時都是一顆一顆服用,便在三餐時間喂她服下。
卜荀負責了多數治療的工作,幼清的傷在三日后自行愈合,也有了淡淡的呼吸,景元松了口氣,這才睡了不足一個時辰。
現在回到家,他托腮看著碗里的小銀龍,水中沒有像以前那樣仙氣騰騰,云霧繚繞,而是分出一些污血,景元見狀,每隔一個時辰便為她換一次水,想起之前說過山泉有利于她修養,景元便取來泉水,讓她浸泡滋養。
幼清睡得還算安穩,景元伸出手指,輕柔觸碰她的龍身,幼清用尾巴卷住他的指尖,還用牙齒輕啃他的指甲。
景元一笑,趴在桌上,抱著這口小碗,合眼便昏睡過去了。
這次一覺睡到天亮,玉兆積累了不少訊息,就連策士都追到家來,敲了半天他家大門。
景元趕忙去看幼清,水里有淡淡的血色,小龍睡得不舒服,尾巴已經浮起來,搭在外面的碗沿上了。
一想到一會兒沒法好好照顧她,景元給她找了一個大一點的魚缸,將山泉水倒進去,再把她小心放在石頭上,又喂了兩顆療傷的藥丸,幼清在水底游動一圈,找了個石頭縫隙鉆進去,一下就沒了蹤影。
看她如此,景元放心不少,低聲囑托:“我需要離開一會兒,要是不舒服,就用玉兆聯絡。”
想到她的玉兆壞了,景元便放下自己的備用玉兆,就這么匆匆離開了。
幼清游啊游,睡啊睡,窗外的紫藤同樣是仙草,被她吸得蔫了一片,鳥雀沒了吃食,餓得高聲鳴叫,幼清被鳥鳴吵醒,從水里鉆出來,那幾只山雀圍攻過來,幽怨地看著她,幼清還不如它們大呢,像條可憐的小蚯蚓,小鳥們用腦袋蹭她,幼清只好化成人身,給它們分了點花蜜,小鳥們大快朵頤,嘰嘰喳喳吃著,幼清看它們肥嘟嘟的,不免抱怨一句:“都吃這么胖了,居然都不準我吃一口,沒良心。”
小鳥們聽懂了,還討好式地蹭她,幼清失了仙力和修為,整個人都疲憊得不像話,以前在師門,受傷了還有師父他們幫她調息,現在只有她自己,缺失的仙力只能自己找補,吃得太快容易走火入魔,吃得慢了,人就沒力氣,又懶又累…
她趴在桌子上,從乾坤袋里摸出仙器仙丹,吞咽丹藥后,她點燃香爐,強迫自己凝神靜氣,坐起來打坐,吸了半宿香,幼清終于有了力氣,便乘勝追擊,把貯存的仙力都吞了個干凈。
這才滋補回來,讓她能正常站立行動了。
她坐在佩劍上,想去找景元,可出去一圈也沒見他的身影,幼清又去云騎軍營找鏡流,這才得知景元去面見元帥了。
“景元他…”幼清說出自己的猜測,“是成了將軍么?”
鏡流頷首,給她遞了杯茶,幼清擺手,沒有接下,解釋道,“尚在修行,需要辟谷。”
鏡流理解,就給她倒了一杯清水。
幼清抿了抿水,聽鏡流緩緩道:“騰驍此前便中意景元,元帥對他贊賞有加,這次去,應當是接過帝弓令使的權能。”
“令使的權能…是那座雷靈么?”
“不錯。”
幼清若有所思,她追問:“倏忽如何了,應當已經死了吧?”
“找不到任何殘骸。應當是死了。”
“那便好。”幼清嘆道,“沒想到倏忽如此難對付,要是我早一步出手,騰驍…”
“沒有人能預見成敗。如果沒有騰驍削弱倏忽,你失去戰力,形勢反而不利于云騎。”鏡流道,“在開打前,他便有赴死的決心了。”
“與孽物爭斗,難就難在,它幾乎是無法消滅的,能夠次次卷土重來。如果一個令使就如此難對付,那藥師,是不是真的做到長生不滅了呢?”
鏡流默默飲了一口茶。
“此次未能與倏忽交手,確實遺憾。但對待藥師…”鏡流望著她,平靜道,“仙舟…絕不會手下留情。”
聽到這,幼清追問道:“鏡流,帝弓可曾與藥師正面交鋒過?”
鏡流聞言一頓,她回想起讀過的史冊,描寫兩位星神的纏斗的記載…她并無印象,但那些大舉進攻的孽物,通常不會挺過帝弓一箭。
幼清又問:“有沒有機會和帝弓說上話呢?”
與星神對話?鏡流想告訴她,星神不是那么好說話的,祂們很多都遠離人群,在各自的軌道上不偏不倚地前進,不會傾聽每一個凡人的訴說。
幼清之所以這么想,是因為家鄉的神都很好說話。不說司水天君,就是三清帝君都待人和善,有什么要緊的事,往上飛兩層樓還是能見到他們的。
看來星神并不一樣,遼闊星海也不是她那個藍色的小星球。
鏡流問:“你有什么話想傳達帝弓司命?”
“我想問問祂,對付豐饒有什么好辦法,要是想要見到藥師,該如何做。”幼清說,“畢竟帝弓正在追殺藥師,不是嗎?”
“你想要殺死藥師。”
幼清沉思半晌,回道:“殺死?如果祂能夠被殺死的話。星神也會死亡,就像星系最終都會坍塌隕落,但是仙舟同樣是豐饒的一枝,根死,樹如何生?”
隨后,她又陷入了長久的靜默,一言不發。
鏡流問:“在想什么?”
“在想…我聽說藥師賜福不問緣由,要便給予,那如果我能與祂對話,我想向祂提問。”幼清看著窗外道,“倏忽是受建木吸引而來的,聽聞羅浮百姓是吃了建木果實才漸漸獲得了長生,如果拔出建木,至少那些豐饒信徒不會如蒼蠅般一擁而上。但仙舟航行千年,只是將建木封印…”
那就說明,普通的辦法,不可能拔除建木。
鏡流并非是羅浮人,但在此處生活也近千年了,她點頭,說道:“嗯。即便是帝弓,也只是把它折斷,不再生長了。”
“它幾乎與仙舟長在一起了,剔骨剜肉,都不一定能夠將它拔起。更何況…很多事物,也要仰仗建木供給吧?”
尤其是藥材,大部分藥物都由建木派生,貿然割去建木,之后的補給又還從何得來?
還好如今的羅浮已經沒有那么依賴建木了。
所以幼清在想,能不能請藥師收回這些豐饒神跡,至少那些豐饒民不會為了這等神跡集結起來攻打仙舟。
鑒于仙舟與豐饒有血海深仇,兩軍交戰在所難免,但拔除建木,或許也能根除魔陰,讓仙舟人再回到短生的最初形態。
即便不能如此,至少可以令仙舟人的壽命止于某一段,而不會催生魔陰,讓他們痛苦地死去。
想到這,幼清也覺得自己有些單純,如果帝弓都沒有找到藥師,她見到祂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聽說仙舟是在宇宙混沌交織處找到的豐饒之神,萬一祂還在那里呢?
她迫切想要得到一個答案,只因她不想再看到這樣的慘劇一再發生,如果仙舟就這樣在爭斗、死亡、生不如死中飽受煎熬…幼清覺得,這不應當,也不正常。
她不想仙舟再遭受這樣的滅頂之災了。
活化行星吞噬了鏡流的家鄉,又想故技重施,去吞沒玉闕。
幼清的力量能夠阻止這些慘案的發生,可是在接二連三的大戰后,即便是她也會疲憊,如果豐饒聯軍再趁著她閉關修行時攻打來呢?
她當然清楚,沒有她,仙舟一樣能挺過難關,她這樣想不免有點自大。
因為有沒有她,仙舟有帝弓的庇護,就是無法被打敗的。
可捫心自問,幼清不喜歡戰爭。
她知道,景元也不喜歡。
他喜歡萬家燈火、璀璨明媚,每個人都安居樂業,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這才是景元期望的。
他大概沒有那么激進,幼清從未聽他說過他要大殺四方,曾經他也是意氣風發,可自從他失去父母、一次次失去戰友后,幼清發現,最初見到的景元已經不在,他成長了,但幼清不敢說這樣是好的。
如果沒有這些戰役,如果沒有魔陰身,沒有豐饒孽物,景元會是一個聰明的公子哥,繞在雙親膝下自得其樂。
不止景元…那些云騎,包括將軍騰驍…
幼清知道,云騎們舍生忘死,是不會畏懼死亡的。就像鏡流上陣殺敵,每次都拼盡全力,是因為她恨。
恨這銀河浩蕩,居然都容不下一個小小的心愿,容不下這份簡簡單單的幸福。
如果她、白珩,或是丹楓死在了這場戰爭中呢?他們會如何?景元又會如何呢…
他們已經親如家人。他們五人,都因為豐饒失去了家人。幼清都不敢想象,眼前的朋友第二天就消失不見的滋味,她也不想再嘗到這種滋味了。
這些爭斗都不足以解決根本,而這一切的源頭,是豐饒。
她必須見到藥師,令使的權能她已經領會,五百年的修為能夠換一個令使,幼清仍可以再修煉一千年,如果有必要,她可以拼盡全力,殺死藥師。
鏡流隱隱明白她的意思了。
思索過后,她打開玉兆,叫來了白珩。
白珩的耳朵已經好了,上面少了一片肉,被她用飾品裝點,看著很有個性,胳膊也不吊著了,但仍纏著繃帶。
瞧見幼清,白珩蹦蹦跳跳便過去抱住了她。
“叫我來做什么?是不是要開飯啦?”
鏡流點點她的額頭,白珩只好坐在一旁,清清喉嚨,端正神色道:“是正事?有什么事?我這就要回曜青了,要是特別要緊的,恐怕不能出力了。”
幼清不免擔心:“這么快?你還沒養好傷。”
“別擔心,都是小傷,別看我平時總是烏鴉嘴,可炸了五艘星槎,我才斷了一條胳膊,很幸運了。”
白珩又轉向鏡流,等著她開口,鏡流坦言道:“你要押送犯人返回曜青,對么?”
“嗯。”白珩皺眉,看看幼清,與鏡流道,“此乃機密,我知幼清不是外人,但將軍有命,不能向外透露。”
“我并無此意。”鏡流道,“此前不論各種刑罰,那人都不發一言,對么?”
“是。回了曜青,自然有讓他開口的辦法。鏡流,你的意思是讓幼清來審他?”
城
“嗯。你可以回稟曜青將軍,由我舉薦,更何況,幼清得元帥首肯,確實不是外人。”
白珩平時大大咧咧,但執行起公務來幾乎是不近人情的,尤其是涉及曜青或仙舟的安危。聽到這,白珩謹慎問道:“幼清,你為何對此感興趣?”
幼清并不知道叛徒被抓的事,不過她很快便明白了鏡流的意思。
想見藥師,不如從信徒入手。
那個狐人如此長壽,聽聞,也是他喚起了倏忽,這樣的角色,沒準清楚藥師的去處。
而且,他沒有令使的力量,能夠被云騎擒拿,就說明至少在戰力上,他不可能贏得過幼清。
只要得到曜青的準許,幼清可以盡其所能地向他套話,直到逼問出她想要的答案。
幼清道:“我想從他口中得到豐饒星神的下落。”
白珩眉頭一皺,抓著椅把說:“什么意思,難道你要…”
幼清點頭,鄭重道:“不錯,我想要見祂,和祂商量一件事,如果談不攏,我就會殺了祂。”
*
看在以往的情誼上,白珩同意過問將軍。
在書寫理由時,白珩幾經猶豫,還是如實告知了。
怎料將軍很快便回了訊息,不但同意了幼清的請求,還連說了幾個有種。
想到幼清居然想單挑星神,白珩不免擔憂,此時景元還沒回來,要是幼清有個三長兩短,她可怎么向景元交代?
見幼清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樣子,白珩只好陪她一起,見了那狐人。
他被鎖鏈捆綁,垂著腦袋,就像死了一般。
曜青的兵士設法讓他蘇醒,即便是用烙鐵去燙,他還是一動不動,幼清隔著柵欄觀察片刻,便請求道:“還請打開柵欄,讓我進去。”
幾個人面面相覷,白珩也阻止道:“要小心些,這個人很狡猾。”
幼清仍舊堅持,見她如此,白珩便準許開鎖,跟著幼清走了進去。
幼清背著手打量片刻,便說:“我可以窺見一個人的記憶。”
“憶者?”那人緩緩抬頭,見了她的面容,又笑了一聲,“原來是你。”
“不錯,是我。上次在活化行星,承蒙賜教了。”幼清瞇著眼睛,聲音低沉道,“我想你誠實回答我們的問題。”
她的目光忽而深邃了。
像是有一陣漩渦,將人牢牢鉗住,掙扎不得。
“能夠回答問題了嗎?”
對方磨著牙齒,笑聲滲人,緊接著,他咬斷自己的舌頭,隨意吐了出來。
白珩輕嘖一聲,躲開地上的臟東西,幼清道:“看來起作用了,不然他也不會咬掉舌頭。”
他的精神力也沒有強過她。
幼清伸手握住他的頭顱,龍鱗顯現,銳利的爪尖刺穿顱骨,白珩哪見過幼清這樣狠辣的一面,不禁道:“他不能死。”
畢竟幼清的動作看起來像是要把他的頭捏爆了!
幼清在看對方的記憶。
之所以這么粗暴,是擔心他有針對憶者的措施,她雖然不是憶者,可解除防范還是很麻煩的。
狐人的記憶十分混沌扭曲,不過他仍有清醒的神智,就說明他肯定有清晰的記憶。這些手段針對憶者確實有用,可仍舊不能防范她的入侵。
不管怎么樣,她也算半個神明啊。
幼清很快便尋到了有利的訊息。
狐人是察覺不到她在看什么的,劇痛讓他不斷甩動腦袋,幼清一掌劈暈了他,眼看狐人脖頸上留下一道青紫的血印,似乎再用力一些,脖子就能咔嘣折斷,白珩看幼清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敬佩。
很快,幼清便從里面抓出了不少銀絲。
其中沒有她需要的訊息,不過她還是將它們貯存在瓶子里,遞給白珩。城
“是他的記憶,想看的話,放在水里就行了。”幼清又道,“我可能要走一會兒,白珩,麻煩你在這看著了。”
白珩點頭,問:“你要去哪?”
只見幼清雙目失神,整個人僵直般站立著,好像一尊雕像。
*
幼清回到了他的記憶之中。
對于一個普通人來說,面對星神,他們是無法直視的,那是他們無法理解的存在,即便真的見到,脆弱的大腦也會讓他們陷入迷亂,甚至發瘋。
幼清在接觸到有關倏忽的記憶時,隱約感受到了這樣的迷亂感。
她邁過蘇醒的金枝,緩緩向背后的幻影走去。
不知這是狐人的,還是倏忽的記憶。她在迷霧中尋覓,不斷向前,或許在此時此刻,她想要找到藥師的愿望比他的信徒還要強烈,于是祂回應了。
迷霧散去,她看到滿樹碩果,祂端坐其間,多臂多目,手持麥穗,面容慈悲。
緊接著,她便明白這究竟是誰的回憶了。
這狐人的肉身興許并不是他的,而這幅面貌,也不一定是他本尊,是倏忽利用它的能力,將狐人的意識存留,在寄宿到新的肉。體上,幼清已經見識過它集合意識的能力了。
城
當二者融合時,狐人的意識中殘存一部分倏忽的意識,似乎也說得通。
幼清看到祂正在為一株即將枯死的樹苗淋水。
有了神明的滋潤,樹木越生越大,甚至能夠開口說話。
啊…這便是倏忽么,創造一個令使,對祂而言,難道就像飲水一樣簡單?
幼清想,以她現在的力量,恐怕是無法殺死豐饒星神的。這幾年疏于修行,倏忽便讓她吃盡苦頭,如果真要解決仙舟的麻煩,她還需要再修煉幾百年,這期間,她也要尋找到靈力更為豐沛的東西,否則,干巴巴地閉關修行并沒有多少用處。
旅行宇宙多年,真正稱得上人杰地靈的星球又有幾個呢?幼清看著蓬勃生長的倏忽,突然有了一個新奇的想法。
她不會受豐饒蠱惑,而豐饒最原本的力量也沒有一絲污濁,她大可以吸收豐饒之力為己用。
想到這,她也明白為什么那群孽物要來爭奪建木了。
她不會給它們機會,在她找到處理掉神跡這個麻煩之前,她會先吸干建木,令它永遠沉睡。
第95章
白珩左等右等,終于等到幼清蘇醒。
清醒后的幼清稍稍挪動身子,大概是在適應,過了會兒,她張開口,與白珩道:“謝謝,我已經找到答案了。”
白珩摸摸她的胳膊,問道:“還好么?”
“沒事的。”幼清道,“這人的意識有一半都被倏忽融合了,這具肉身可能是個幌子。”
那就說明,不論這人究竟是不是背叛者,答案也無從找起了。
即便如此,曜青也需要一個交代。白珩示意她已知曉,然后親自把她帶下了曜青的飛船。
“幼清,你所說之事,還有他的記憶,我都會如實交代給將軍的。”白珩看看時間,和她說,“快要出發了,下次見。”
幼清點頭,和她揮揮手,“再見,白珩。”
曜青的軍艦浩浩蕩蕩地駛離了渡口。
幼清收回視線,從懷里摸出一顆麥穗,她垂眸凝望著,又悄悄收回了口袋。
*
景元在兩日后便返回了。
騰驍的幾個親信都在最前方沖鋒陷陣,死傷無數,如今將軍府人才緊缺,景元回來后便在忙人員調度。
其中有一位年輕的持明策士,景元頗為欣賞,便把她調到了將軍府任職。有了青鏃的幫助,景元終于得以喘息,至少能空出一陣午休的時間了。
大戰過后,景元也沒有舉辦什么將軍繼位儀式,失去騰驍,所有人的心情都格外沉重,更有一些勢力不服他的繼任,浸潤官場多年,景元深諳“穩”的重要性,如今第一要義是穩定軍心,至于自己的獎賞和利益,都可以無限期的延后。
青鏃正在幫他整理文件,張口閉口都是將軍,景元擺手,“叫我景元便好。”
對方不從,仍叫將軍,景元拗不過,只得隨她去了。做將軍也有半個月,他還是不習慣被如此稱呼,坐在中位,放眼看去,還都是騰驍的痕跡,那身重甲他穿不動,就掛在一旁,連同騰驍的重刀一起…
兀自忘得出神,玉兆的響聲令他意識回魂。
他查看消息,而后揮別青鏃,起身離開了。
幼清始終在鱗淵境守著丹楓,她猶豫著想說出建木一事,但想到景元節制云騎與仙舟,不論她做什么決定,她都該和他商量。
備用的玉兆亮起訊息,幼清抬起一看,是景元,他詢問她的所在,還說要去接她。
見他回來了,幼清便放下手里的仙器,點燃香爐,撫著丹楓道:“你好好休息,調理好身體,我要回去一趟。”
“嗯。”丹楓淡淡應了一聲。
幼清觀察著他新生的鱗片,已經變得堅硬,好轉許多了。她摸摸丹楓的龍角,與他告別后,折返回家。
景元在臥室里為自己倒茶,看樣子是渴極了,一連喝了半壺,幼清邁進來,他才放下茶盞,聲音沙啞道:“回來了?身體怎么樣了?”
幼清聽到他的嗓音變了,胸口一緊。她伸手去摸他的脈,景元卻順勢把她摟到腿上,靠著她的肩輕蹭,幼清用指尖去刮他的臉頰,景元微微仰頭,懶散地笑著,幼清無奈,輕聲問:“去做什么了?嗓子都啞了。”
城
“話說多了就會如此。”景元又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幼清隔著皮膚去揉他的喉嚨,本想讓他張口,她好瞧瞧是不是哪里發炎了,但景元沒讓她診斷,而是握著她的手放在唇邊吻著。
他沒得到多標志性的器物代表身份,可他換了天青衣袍,衣著莊重,旁邊也掛著他剛剛脫下的甲胄,看他如此打扮,周圍人便能猜到他是誰了。
他做將軍,有人真心祝賀,有人疑慮,有人頗為不滿。就是沒有一個人像她這樣,只有蔓延開的心疼。
幼清撫著他的發,把他抱在懷里,景元索性咬開她的衣領,埋在軟玉之間,而幼清的手在他脖頸游走,癢極了。
在她面前,景元無需遮掩情緒,倦怠和煩悶一并襲來,讓他有急躁得發熱。
他壓制下心頭的煩,抬頭,壓著嗓子道:“娘給你的鐲子,我叫師傅修了修,但是玉兆碎了,待過幾日太平些了,我再帶你去太卜司挑一個,如何?”
這么說著,景元從懷里拿出一個盒子,里面赫然是幼清丟失的玉鐲。
上面是老師傅修后留下的金紋,景元摸到她的手腕,握著她穿過圈口,看她戴在腕子上,景元舒了口氣。
她不免有些愧疚:“對不起…”
景元趕緊捂住她的嘴,笑呵呵地哄她:“說什么呢?誰都沒有對不起。”
“我下次不會再…”幼清抿著嘴唇,看樣子快哭了,景元趕緊環住她的肩膀,腰也直了起來,讓她能依偎在他的懷里,景元耐心道,“別這么想,玉飾磕磕碰碰,實屬正常,失而復得,本該欣喜。你不知道,這是我娘最老舊的首飾,還有不少好的呢。”
幼清清楚,他母親和她說了許多次那個首飾盒子,足有一面墻高,金銀玉石,要什么樣就有什么樣,讓她隨便挑選。
幼清不好拿人家的東西,婉言拒絕,景母只當她是害羞,也就不強求了。
“好了好了…”景元親親她的額頭,溫聲說道,“高興一些。”
幼清笑不出來,她抓著他的衣領,用濕漉漉的鼻尖蹭他,景元瞧瞧時間,還有半個時辰的午休,羅浮的大小事務像催命符一般追著他,身子已經疲憊至極,想到這,他索性把她抱起來,一起躺在床上,他在她耳邊求她幫忙寬衣,幼清的耳朵一紅,果然,她不再思考別的事,支起身子,乖乖給他寬衣解帶。
景元躺在床上,兩條胳膊累得蘇麻刺痛,腿也不聽使喚,偶爾抽筋,雖然沒有惹眼的外傷,可渾身上下都疼的要命。
他原來并不知道自己竟然這樣疼,被剝得只剩下一件舒適的里衣,景元才皺起眉頭,幼清看他皺眉抿唇的樣子,便體貼地詢問:“怎么了?”
他說:“疼。”
幼清如臨大敵:“哪疼了?”
景元嘆道:“頭痛腳痛,中間無一處不痛。”
幼清明白他的是累的,見他還在與她撒嬌,幼清的尾巴微微擺動,俯身哄他:“一會兒就不痛了。”
說著便挑開他的唇齒,凝了一口仙氣渡給他。
親吻過后,景元一頭埋進她的懷里,幼清拍拍他寬闊的后背,用尾巴給他捏著酸痛的小腿,他這樣,幼清怎么可能再和他說公事?只想讓他好好休息,不再去想將軍的責任了。
“晚上泡一泡,我給你弄些藥來。”幼清輕捏他的肩頭,早已硬成兩塊石頭,腿也發硬,估計都沒有坐下的機會。
幼清說著要給他準備什么藥,景元卻一動不動,低頭一看,已經埋在懷里,睡得沉極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陣,景元便被玉兆喚醒,幼清沒合眼,低頭擺弄著藥材,聽到他起了,幼清探出頭來,就看他迅速穿好衣物,低頭系腰帶時還不忘叫她的名字找她。
幼清應了聲,過去幫他,景元并非此意,而是囑咐她:“好好休養,我和丹楓哥都不必擔心,多在家休息。”
“嗯。”幼清給他打理衣領,他披上輕甲,從桌上拾起一份公文,大跨步地離開了臥室。幼清看他步履匆匆,趕緊追了兩步,景元在樓梯停下,就見她捏著一顆褐色的硬丸要喂他,景元張口含住,幼清道:“治嗓子的…”
話未說完,已經被他攬住腰身,抵著他的胸膛與他吻在一處,薄荷的涼氣在口腔蔓延,景元將她緊緊扣在身上,口中交纏吮咬,吻得餮足后才將她松開,額頭相觸,景元鼓著腮,低聲道:“晚些會回。”
幼清的指尖劃過他披在肩上的發絲,景元深深望向她,終究還是大步離去了。
幼清下午在家整理藥材和煉制好的丹藥,睡覺時景元給她喂了不少,其中還有清熱解毒的藥,著實消耗了許多她本用不上的藥材。幼清拿出聚寶盆,把空缺的藥瓶一一補足,又取出藥材,做了幾個舒緩疲勞的藥包。
景元忙得腳不離地,幼清通常是整日整夜地不見他,自從他接受帝弓垂青,處理起事情來也順利很多,至少不至于無法回家睡覺了。
他年齡小,諸事還要親力親為,才顯得謙遜,以防被居心叵測之人彈劾,不過軍中有師父鏡流與幾位老前輩支持,景元并不擔心內亂軍變,就是這無止境的六司雜事才最磨人,為此景元也提拔了幾位信得過的策士,幫他分憂,否則他連回家的機會都很是渺茫。
他甚至來不及去咀嚼戰爭的得失。
尤其是幼清,她幫助羅浮處理了一大勁敵,可親眼見證之人死傷多半,還有人以為那層天幕是帝弓的神跡。
他不在乎獎賞與夸贊,但景元始終惦念著幾位朋友的貢獻,放在以往,他可以用個人的身份宴請親朋,現在他的一舉一動都代表著羅浮的意思,太親近他們,反而會造成傷害。
本是很簡單的事情、很單純的情誼,坐在這個位子上,卻要添上好幾層考量。
他一邊向家走,一邊回想騰驍對他說過的話。繼任將軍一事,景元最初想要拒絕,但話到口邊卻說不出,因他十分清楚,騰驍之所以重用他,便是將他當成繼承人來培養,真到了需要承擔責任的時候,他必須頂上。
家近在眼前,景元推門而入,屋里彌漫著淡淡的藥香。幼清這幾天悶悶不樂,他都沒有時間多多陪伴與安撫,看她心事重重,景元不想再因為公務而忽略家人,如今他有了些許時間,他便不再去想多余的事情,滿心都是她了。
循著藥氣,景元來到浴室,幼清已經燒好熱水,正在浸泡藥物,聽到他的腳步聲,幼清扭過頭,問道:“吃了么?”
“墊了些點心。”
“先去吃東西,我還有一味藥沒有煮。”
景元應下,乖乖吃了她留的飯,幼清的藥熬制得差不多,便讓他一起吞了,景元被苦得瞇起雙眼,自行找了糖塊塞進嘴里,幼清看他吃好了,便推著他的后背走進浴室,催促道:“快些進去,要泡一炷香的時間,解乏的。”
景元連聲答應,雙手搭在腰上拆解著腰封,幼清看他慢騰騰的模樣,便將他掰過來,很快便將衣服拆得七七八八,所謂熟能生巧,景元日后不管穿得再繁瑣,她也能一下拆解開來了。
眼見就剩一件里衣,幼清停手,彎腰去拾他隨意搭在凳子上的衣服,景元沒讓她收拾,逗弄她般解開系帶,幼清“哎呀”一聲,把這具白花花的軀體往浴桶里丟,景元差點摔倒,等他浮出來,還有些幽怨地看著她,問:“不是都瞧過了?”
他記得她的目光。她不僅愿意去看,還很喜歡。喜歡他精壯的腰腹,喜歡他緊致結實的臂膀。
幼清也不想害羞,非要說,也是被嚇的。幼清搡了他一下,把他往里面推,“坐好,安安靜靜地泡著。”
“你呢?”
“我回房等你,不然要去哪里?”
景元挑挑眉毛,伸手撥弄她的發絲,好似流氓在逗弄小娘子,幼清拍開他的手背,景元的大手一拉便抱住了她的肩,幼清按著桶沿看他,景元在水汽朦朧中,蠱惑般說道:“一起。”城
幼清揚了他一臉水。
看她炸毛的樣子,景元發出陣陣笑聲,但他沒有松手,可見這不是玩笑。這么一大桶藥,一個人泡太浪費,更何況,比起他來,幼清豈不是更累的那個?
纏不過他,幼清只好答應下來,慢吞吞地解開了衣服。
景元將她抱進來,一泡熱水,幼清的皮膚瞬間紅了,她念叨著熱,坐在他對面抱住胳膊,景元的手搭在桶沿,聽她如此說,也是愛莫能助,幼清被熱得腦門泛紅,騰騰地冒著熱氣,漸漸習慣了,抬眼看他,撞上他的目光,又低下頭,偷偷用腳心踩他的小腿。
景元微微分開膝蓋,幼清的腳丫踩在膝蓋上,自己的卻露出水面,她蹭著他的腿收回,腳和小腿勾著他玩鬧,景元一笑,張開手臂,向她遞了遞。
幼清抿抿唇,還是起身,背對著他坐在了他的懷抱。
被他的手臂牢牢圈住,后背貼得緊密,肩膀也被他的腦袋霸占,幼清歪著頭,去呼吸還有點涼意的空氣,景元和她咬耳朵,幼清輕哼一聲,扣著他的手背的手抬起拍了他一下,景元一笑,在她耳邊蕩開繾綣的漣漪。
幼清對上他的眼,目光迷離間,竟本能地張開口,等著他。
景元托住她的后腦,垂頭吻上,嘴里還有幾分藥的苦澀,交換涎液后,便只剩下她的清甜。這樣他在上的姿態,幼清如小鳥乞食,闔眸吃著,舌柔柔地交纏在一起,時含時蹭,等他縮回去,幼清還追了兩步,可惜太小,只能追到舌尖,景元抬頭時,小小的舌還懸在外面,察覺他松開了,于是縮回去,吞咽兩下,仰頭看他。
景元摸摸她的臉頰,親了親這片軟嫩。幼清歪得累了,便正過腦袋,讓他貼在她的肩上,兩人纏著彼此的手指,幼清也百無聊賴地用藥葉刮著他的指甲,仿佛在給他染上丹蔲。
“最近不會離開羅浮了吧?”
“嗯,事務眾多,還得處理一陣。再出羅浮,便是因為公務了。”
“還是要照顧好身體。”幼清摸摸他的手腕,撫著他的脈門說,“這兩天未免太累。”
“戰后便是如此,更何況是如此大的戰爭。”景元嘆氣,“騰驍將軍曾囑托我要好好感謝你,是我不好,沒能照料你。”
“你有你的事要忙,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呢?”幼清垂下肩頭,感傷道,“看你如此忙碌,我覺得心疼。”
看她眼眶發紅,景元立刻止住,笑著逗她:“你不怪我就好,可別哭啊。”
說著還鉗住她的臉頰,把嘴巴捏成小金魚嘴,果然得到一頓打。
鬧騰一會兒,幼清被蒸得熱了,靠在他懷里咬他的指頭,景元一手抱著她的大腿,在肉上摁著,幼清依偎在他的臂彎里,用腳丫踩著桶壁,人還往后拱了拱。
景元始終在看著她,幼清能察覺到他能溺死人的目光。
她用舌尖頂出景元的手指,問:“怎么了?”
“想問問你為何事憂愁,又怕惹你傷心。”景元坦白道,“所以不知該如何開口。”
幼清默不作聲,景元便道:“是公事,對么?覺得我公務繁忙,所以不想在家說這些。”
幼清點點頭,握著他的手說:“畢竟…如今的你是羅浮將軍。”
“是啊…如今的我成了將軍…”景元長吟半晌,回問,“說罷,是何事?”
“我見了藥師。”
景元停止動作,眉峰微蹙,他望著她,沉聲問:“在何處?”
“在倏忽的記憶中。”幼清垂眸道,“我想讓祂收回神跡,我想知道祂的所在。祂給了我一顆麥穗,準許我去找祂。”
景元收攏手心,攥得她都有些疼。
“這是何意?”
“我不是還見過虛無星神?”幼清長嘆,“此前受心魔侵擾,或許也與虛無的命途有所重合,豐饒亦是如此。在迎戰時,我便有這個想法,對戰倏忽后,這個念頭便揮之不去。”
“我想找到藥師,用斷情斬斷與仙舟的種種因果,令仙舟天人從長生的苦痛中解脫出來。這樣一來…就不會再有孽物覬覦豐饒神跡攻打仙舟,仙舟馳騁星海,也可繼續追尋巡獵的命途,除盡宇宙間的孽物。”
“找到祂…”景元喃喃道,“如何找到?又如何斬斷因果?”
幼清已經依靠自己找到了答案。
她道:“我有五六成的把握。斷滅因果,我的劍能夠做到,如果做不到,我會嘗試除掉藥師。”
景元的眉峰緊縮,他搖了搖頭,雙臂收攏,靠著她說:“你并非星神,如何殺死藥師?”
“所以我想,得你準許,開辟古海。借用建木的力量,我可以繼續修煉,補足我散失的修為。”
城
“借用建木?如何借用?”
“我會吸取建木中所有豐饒的神力。”幼清平靜道,“建木沒有吸納濁物,不以血肉為食,是靈力最盛的造物,有了這股力量,我能恢復到全盛時期的狀態,再日益精進,不會太弱。對戰豐饒,并不以武力取勝,而是單純的能力的角逐,當我的力量勝過豐饒,我就有機會將其分解。”
但帝弓射斷建木,它如今只是一方枯木。不過…如果建木真的死了,那些孽物又何必過來搶奪。
景元望著水面,沒有言語。
過了一陣,景元才道:“為何要這樣做?”
這些事,對她百害無一利,她為何要如此,一個人以身犯險,嘗試超出常人認知的事情?
“我一開始還未下定決心,但騰驍任你為將軍,我就明白,今日不做,明日必然會后悔。”幼清鼻尖酸痛,撫著他的臉,喉嚨發緊,“見證仙舟的劫難,為了大義。但…也是為了你。豐饒神跡一日在仙舟之上,就要提防豐饒聯軍的威脅,仙舟又有這樣多的瑣事,派系繁雜,屆時你必然要穩固各方,再應對外敵,應顧不暇,我知道你很有頭腦,每次都能轉危為安,但…豐饒一日不除,仙舟一日不得安寧。”
“至少要嘗試一次。豐饒的誘惑于我無用,我的肉身已然飛升,雖有血肉,但不會被污染寄生,我已經習慣了單打獨斗,無需庇護仙舟,我只身前往,對我而言反而是有利的情況。就算我的努力都無濟于事,我既沒有斷絕因果,也沒有殺死藥師,那我就回來,繼續這樣,與你一起庇護仙舟。”
“我已經沒有家了,積累善緣,完成修行,飛升成圣…這就是我的天命。有的時候,碰到的難題就是會很棘手,可我壽命漫長,我們家鄉有句古話,‘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從我結識鏡流,踏上仙舟,得知你們的困境時,我就覺得,開始的事情需要有始有終。這些想法不是一時片刻就有的,是我有些貪戀和大家在一起的時間了。”
景元聽后,背貼在桶壁上,忽而道:“清清,這里不是你的家么?”
幼清一怔,就聽他說:“要走多久,何時才會回來?”
他的語調充斥著落寞和悵惘,仰靠在邊緣,整個人都顯得虛晃起來,幼清坐在他一條腿上,用手臂攬住他的肩膀,一手撫在側臉摩挲,只聽她道:“我不想再見你受苦,是陪在你身邊,卻始終解決不了根本問題,還是分開一段時間,讓我來替你了結夙愿…景元,我不會讓你死的。不會讓你像騰驍那樣…我會讓所有人都活下去。”
第96章
這夜景元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幼清躺在他的背后,見他如此,一時有些后悔在今夜便與他說了這件事。
她揉揉他的肩頭,景元轉過身來,輕輕抱住了她。
相處多年,景元忽然在她身上看到了“神性”。一種坦然的自信,還有過分的慈悲,以及令他無所適從的固執。
幼清不是與他商量,而是已經做好了決定后的通知。他甚至無法分清懷里的人還是不是那個哭著不準他離開半步的愛侶,不過想到她能不動聲色地解決整個龍師議會、直接用持明卵改變持明的基因,亦或者消耗全部仙力與倏忽“同歸于盡”,都能體現出幼清在原則問題上有股決絕的狠辣。
在數年前,她便說過,一切的根源就是豐饒。或許從雪原開始,她便有了與藥師對峙的想法。
他無法阻止她的決定。
大概是不想再糾結,他貼在她的額頭睡去,幼清摸著他的臉頰,靜靜瞧了一夜。
次日,景元沒有回答她昨日的請求,幼清也沒追問。
其實,幼清作為化外民,本不該接觸建木,而觸摸建木更是大忌,但景元做事從不循規蹈矩,在羅浮將軍的角度來看,幼清所作所為幾乎是無私的,羅浮也不會有任何損失。
他該以各種身份勸阻她?他這一路走來,看到了她無人匹敵的力量,她說過的事就沒有做不成的,就連與星神對峙的事,她得出的勝算也有六成。
以前總覺得自己不會拘泥兒女私情,顧全大局,可真的讓她一人遠赴星海之外,景元才明白,他或許也沒有那么偉大。
只有無止境的無可奈何。
幾次走神,被青鏃提醒,景元才聚攏神識,靜靜聽著各司的報告。好不容易處理完這些瑣事,半天過去,匆匆用了午飯,又要準備下午的會議。
忙啊…才做了一個月的將軍,景元便想物色下一位繼任者,早些卸下重擔了。
城
正惆悵著,門口有了動靜,他抬頭,就見幼清拿著點心盒子,探頭探腦地找著他。
門口駐守的云騎都是千錘百煉的精英,但也沒瞧見她,幼清悄悄坐在他對面,把過來拿資料的青鏃嚇了一跳,也不知是不是戰爭后遺癥,青鏃一個策士,居然下意識掏出劍來,呵斥道:“什么人?”
這把幼清也嚇到了,她擺擺手,景元解圍道:“是我的家里人。”
青鏃這才收起佩劍,斟酌之后,俯身道歉。
可她是如何進來的?銅墻鐵壁的將軍府,即便是將軍的人,也得有個通報吧?
幼清歉疚道:“抱歉,我看大家都在忙,不好意思打擾,就私自進來了,嚇到你了吧?”
這美人說話柔柔的,聽得讓人舒心,既然是景元的人,她也沒權力阻攔,于是規矩地立在一邊,幼清從盒子里拿出點心,還給了青鏃一份。
中午都在加班,景元一點架子都沒有,請青鏃坐下一起吃,青鏃盛情難卻,就坐在了角落,兩手捧著點心吃了起來。
好吃,簡直是人間美味。
景元同樣低頭吃著,幼清問:“是不是還有要事處理?”
她似乎強忍著才沒有把“我來幫忙”說出來。以前景元做驍衛時,她可以隨便插手他的小任務,但現在他是將軍,根基不穩,幼清說要摻和政事,豈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最近沒來找他也是因為如此。
可心里還是想的,忍不住過來探望,景元見她小心翼翼,比對待騰驍還要“敬重”,于是拍拍她的手,輕聲說:“別太拘束,沒有外人,”
提拔的策士都是自己人,或者說…就是他的人,沒人會和自己的頂頭上司作對的。
幼清松了口氣,景元的手還搭在她的手上,吃著吃著,就成了緊握。
幼清纏著他的手指,身子也前傾幾分,小聲說:“中午不回家啦?”
景元搖頭,“來不及午睡。”
見狀,幼清便道:“那…昨日的事,你考慮得如何?”
這是不想把公事帶回家,想要趁著他在將軍府就解決,回家后就是他們的私人時間,親親抱抱,相擁入眠。
她倒是分得清晰,景元嘆道:“我可有考慮的余地?”
“你不愿意,我當然會考慮你的想法,只是…”幼清流露出苦悶的神色,“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丹楓還在靜養,需得等待他一切轉好再做打算。”
“你還不曾說過你的想法…”幼清問他,“你是如何想的?”
“我不知。”景元輕聲說,“理性而言,你說得不錯,以你的能力,有可能成功。可這些本不是你的責任。”
“是我的…”幼清向他靠近,聲音很輕,但擲地有聲,“你就是我的責任。”
景元一笑:“為何?”
“你說呢?因為…我想為你減輕負擔,想讓大家平平安安,更想和你長長久久地在一起。我答應伯母會照顧好你的,我從不食言。”幼清囁嚅道,“你不懂嗎?因為我愛你…”
青鏃聽到一半便覺得接下來自己不該聽了,可還是沒躲過,把這些都聽到了耳朵里面。她抱著糕點,默默后退,兩個人隔著一張桌子,眼神都打得火熱,青鏃不敢再看,抄了個近道閃到了自己的辦公地點,遠離紛爭。
聽到她這樣說,景元收攏手心,靜靜凝望著她。
幼清與他對視,撞上他的眼神,就如同撞入太陽的中心,又燙又灼目,幼清垂下眼皮,景元忽然起身,側身走出了將軍府。
幼清跟上他,兩人走出偏門,景元又站定腳步,把她抵在了角落。
逃過一劫的青鏃本想去對面接杯水壓壓驚,結果便撞見竹林掩映下纏吻的兩人,嚇得她立刻轉身回到了辦公室。
他鮮少如此強勢又高氣壓,比起接吻,更像是大口吞食和撕咬,幼清舌根發麻,呆呆地去追他,又被他含在口中,重重吮吸,分離片刻,幼清呼吸時有時無,時重時輕,吞咽幾次,她張開口,似乎在輔助鼻腔呼吸,卻貼著他,只留半點空隙。
景元的胸口起伏,一手壓著墻面,另一只握著她攥得發白的拳頭,針腳密實的外袍都被她扭出褶皺,景元輕吻她的唇珠,又貼向下唇,用唇舌含吻研磨,幼清后靠在墻上,輕輕推他,才分開一點距離。
他們此前從未有過理念上的爭執,或者說,因為他們身份并不處在羅浮的政治中心,所以他們也不需要有理念沖突。
讓她去,對于羅浮來說,無足輕重,不痛不癢,如果是騰驍,即便擔心她的安危,但會偏向支持。
可重點便是…如今他坐在這個位置上。
找到藥師?便是最初的仙舟艦隊也用了千年,也因此迷航,再也無法返回故土。幼清雖是長生種,可她怎能保證不會在混沌之境迷失,她分明說過,即便是她也無法與宇宙的原理抗衡。
如果她在外面迷失方向呢?
如果她被外星異種圍困呢?
如果她見到豐饒,卻被豐饒同化,奪去意識呢?
一個人走那樣的路,該有多危險,她清楚嗎?
如果是他,踏上這樣的旅途,他會覺得自己初生牛犢不怕虎,什么都要闖一闖,可他該以何種心情支持她?
對于她會離去的事,景元早有準備,否則他不會為她購置飛船。
可他不是為了讓她一個人以身犯險才這樣做的。
她明白嗎?
對上她澄澈的眼眸,景元生出幾分氣憤,幾分不忍,更多的是痛苦和迷茫。
幼清的眸光微動,她望著他,輕輕回道:“我明白。景元,我都明白。”
她捧著他的臉頰,輕柔揉搓,“相信我…我會回來,或許那要很多年…”
她這樣做,不只是為了他。如果她只在意他,那她不必大費周章地解決仙舟與豐饒積怨已久的矛盾,她大可置之不理。
她的善良,對他們和仙舟的情感,還有那質樸至極的助人為樂,就是她最真摯的出發點。
“如果我發現不對勁,我就會返回。公司的通信設備這樣發達,我們還可以每天聯絡,我會向你報平安。”
那她又要如何保證,他還活著呢。
將軍通常都不會長壽,坐在這位置上百年便是長久的,在真正不死不滅的她面前,仙舟天人也成了脆弱的種族,擔心起壽數的無常。
“不會的,景元。”幼清像是能聽見他的心聲,回道,“你會健康、長壽…就像真正的仙人那樣,萬壽無疆。我為我們算過的。”
俗話說天機不可泄露,這樣的卦象百年只能算一次,幼清不想影響景元的命數,于是算了他們的姻緣卦。
是很好的卦象,久別重逢,長相廝守。
可他看起來仍沒有放松的跡象。情況翻轉,他成了那個留守的人,因未知太多,所以愁腸百結。
幼清撫著他的眉鋒,令它舒展,景元闔上眼眸,片刻后,他徐徐抬起,眼底的困頓猶豫已然轉淡了。
城
“既如此,便調理好身體,待航線清晰,便出發吧。”
“嗯。”幼清露出笑容,貼著他的臉頰親了親,然后緊緊抱住了他,“抱歉,如果可以,我不想分別。”
可他也有他的責任。
時至今日,幼清已經不會再說帶他離開的事了,他放不下,這里是他的故土,有他熱愛的一切。
就當這是她幫他的一個小忙吧。
“你也可以物色合適的人選,你知人善用…到時候麻煩都解決了,將軍之位也有人承襲,一切都安排妥當,我們便去星海旅行,做自由的巡海游俠,好不好?”
“好,這里的事,你不必擔心。”景元撫著她嘆氣,“你心意已決,我會竭力支持。”
“讓我再抱抱你吧…”幼清悶聲說,“等到再見,又該是多少年后了。”
景元默不作聲,望著蒼白的墻面,他只是收攏雙臂,緊緊將她囚在懷中。
*
丹楓尚未恢復,涉及持明重地,不論做什么都要等到飲月好轉再做定奪。鏡流包攬軍務,減輕不少負擔,因劍首威名在外,又有師徒情誼,重用鏡流并不會引人猜忌,即便覺得抱歉,可景元還是將重要的事情交付過去,兩人撞面,景元改口稱呼姓名,自己都有些底氣不足。
不過鏡流對于受徒弟“指揮”一事并沒有任何不滿與嫌隙,或許是察覺到景元的緊張,她還難得投以溫柔鼓勵的微笑,時不時拍打他的肩膀,夸贊他“做得好”。
景元鼻子發酸,強行忍下,低低道了聲謝。
幼清早就好了,每天無所事事,舍不得離開他,便纏在他的脖子上睡覺,景元本想論功行賞,至少要讓仙舟上下知道是誰舍生忘死救了軍民,但幼清推辭不要,用爪子去抓他袍子上的刺繡,跟個壞脾氣的小貓似的,景元便問:“那怎么行,不如你幫我想個方法,還是要我上報元帥,由元帥定奪?”
“哪都不用報,干嘛非要昭告所有人呢?低調一點好。本來就是騰驍的功勞,他調動三軍,制定戰術,英勇犧牲,我就是幫了個小忙,不需要別人的感謝。”
城
景元隱約覺得幼清因騰驍的死在自責。
他不再提及酬謝一事,幼清每天陪他東跑西跑,看到有些人居心叵測,總想擾亂仙舟安寧,處處針對景元,幼清就想往他們臉上吐口水。
有些人值得周旋,景元帶著笑便把他們收拾得服服帖帖,有些人…景元不會再多看一眼,吩咐下屬去查辦。
等出差回來,景元坐在將軍的座位上批閱公文,為了讓他早些回家休息,幼清也會坐在他身邊幫他批寫。
青鏃等策士也不會離開,畢竟所有的工作總結完畢后還要景元過目,他們互不干擾,不過…
幼清靠在將軍身邊研墨,兩個人竊竊私語,商量后又默契地書寫、印章,就顯得他們幾個打下手的像電燈泡了。
忙完這一段,景元難得有了幾天空閑。
那些見識過景元手段的不敢再招惹,六司各有信任的同伴在,身邊還有幼清這樣的得力助手,他想加班都難。
正好白珩從曜青返回,景元便想讓她接替司舵一職,在對戰倏忽時,前任司舵不幸戰死,此時職位空缺,景元屬意白珩,白珩調侃:“羅浮當真無人可用,要用我這個閑散破落戶啊?”
婉言拒絕,景元卻像聽不懂一樣拉長聲音嘆氣:“白珩姐三箭齊發,一口氣能射殺九個敵人,更別說星槎開得出神入化…”
“止住,你小子,嘴上抹了蜜一樣,不是之前坐我的星槎摔斷胳膊的時候啦?”
景元當然記得。白珩帶他出去兜風,結果兩個人撞在山上,差點機毀人亡,鏡流知道了頭一次發火,把他痛批一頓,現在看來,師父也是指桑罵槐,實際上是在怪白珩不該讓小孩身處危險之中。
但羅浮飛行士傷亡眾多,確實無人可用了。
白珩又說:“我聽你上任之后用人唯親,好幾個大人物都上書告到元帥那里了,要不是她老人家根本不管這些塵世瑣事,他們參你幾本,也夠你受的了。”
“用人唯親?”景元呵笑,“我何必用人唯親,丹楓的龍尊之位是傳承而來的,鏡流的職位是騰驍將軍封的,劍首是她老人家打出來的,應星擔任大工正是我舉薦,但他有百冶頭銜,我舉賢而非舉親,也沒得說。更別說白珩姐,即便是在曜青,你也能在天舶司掙一個司位,不能說因為我和諸位的關系好,便將帽子通通扣過來,元帥即便管這瑣事,我也無罪可訴。”
“好一個清清白白的官吶…”白珩嘆道,“算了,我確實不想坐這個位置,平白多出不少事來不說,還不能隨意離開,事先說好,我就擔任這一段時間,等你站穩腳跟,可要選舉新的司舵。”
目的達成,嘴就更甜了,給她斟酒時還連聲道謝:“謝謝白珩姐。”
“你這張嘴什么說不下來?”白珩接過酒杯,喝了之后長舒一聲,笑道,“酒也這么好,我看明白了,今天這次請客就是來給我下套的。”
景元嘴里說著沒有,不過迷魂湯也沒少灌,給白珩畫了一個又一個大餅,幼清掛在他肩膀上,低頭想要舔一口酒水,卻被景元敏銳捏住嘴巴,幼清掙扎兩下,白珩瞧見她,笑著伸手去要,景元把她放在白珩手里,幼清飛了一圈便變回人形,躺在白珩的大尾巴里搖晃著身子,好不愜意。
“你們小兩口真是夫妻同心,景元這么忽悠我都不見你出來說一句公道話。”
幼清無辜道:“除了你還有誰能勝任?要是能找來一個,景元肯定不會讓你受累的。”
“你更狠心,把物色繼承人的事也交給我了。”白珩捏著她的臉蛋,左拉右拽,幼清嗚嗚哼唧著,收拾完了幼清,白珩又指著應星道,“景元又是怎么跟你說的,你不是死都不做官么?”
應星睨她一眼,不講話,白珩道:“把這別扭的怪人收買了,也算你景元的本事,罷了,既然都這么說了,我肯定不負將軍期待,做一個留名青史的好官!”
景元與她碰杯,他將杯中酒水飲盡,以示誠意。
你來我往的,大家都看得明白,不過瞧白珩耍嘴皮子也是樂趣之一,這次吃飯不單慶祝白珩徹底掉入火坑,和他們高度捆綁,也是為了慶祝丹楓恢復身體,圓滿“出獄”。
自從備戰開始,他們便很少這樣無憂無慮地齊聚一起了。
值得慶幸的是,令使率聯軍大舉壓境,他們幾人難得周全,還能全員到齊,鏡流先是謝過幼清的付出,而后舉杯,只為慶賀朋友都在,確實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第97章
吃酒回去,景元都有些醉意,洗漱完畢便躺在床上醞釀睡意,幼清簡單整理過后就倒在他身邊,用手指擺弄著他的發尾。
怕她喝得頭暈腦脹,景元沒準她飲酒,不知她是不是還在生氣,景元側過頭,在她眉心輕吻,幼清道:“明日還忙么?”
“不。青鏃應付得來。”
她的指尖在臉頰刮弄,景元笑著捏住她的手,問:“想做什么?”
幼清抿抿唇,欲言又止,不過她下意識看向手腕的動作暴露了她的心聲,景元順著望過去,就瞧見她腕子上的綠鐲,他沉下眼皮,用手摩挲著,幼清道:“很久沒看過伯父伯母了。”
“明日還有時間。”景元嘆了一聲,“成婚的事,考慮的如何了?”
幼清的睫毛動了一下,果然被他猜中心事。
“你上次說,等打完仗就…”幼清聲音越發小,短暫地停頓后,她仰頭,望著他的眼說,“我挑了兩個好日子,明天恰好是其中之一,還有一天在半月后…”
景元輕笑:“你自己挑的?”
“嗯吶,你瞧瞧…”幼清不知從哪拿出一臺老黃歷,灰撲撲、黃澄澄,好像從沙子里挖出來一般,幼清翻開黃歷,指給他看,“你瞧,宜嫁娶。”
仙舟自從與星際接軌,便很少用舊歷了,看到這個老物件,景元忍俊不禁,不過一想是自己忙得不可開交,把他們的事耽擱了,她才這樣焦灼,想開口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吧?
“明天是個好日子,那便明日。想怎么辦?明天先去宗堂拜先祖父母,然后再辦酒席?把老家的宅子收拾出來,能坐下親朋…”景元看她垂下眼睛,又道,“還是不辦酒宴,就你我二人,簡簡單單。”
“戰事剛過,熱熱鬧鬧吃上一頓固然很好…”幼清咬咬唇,和他說,“但你我宴請賓客,招待親朋,費心勞神,酒席安排、發放請帖、收拾場地無一不是事情,而且…本就是你我的事,我想拜過長輩,就我們兩個人好好過一天…”
幼清小聲問他:“我這樣安排,你會不會覺得委屈?”
景元一笑:“你不知我的親朋好友都是誰,如果辦酒席,很多事都要我親自來做,你為我考慮,我沒什么委屈的。”
幼清確實怕他太累,如他所說,大操大辦,幼清誰也不認識,名單都列不出來,更別說他家家大業大,叔伯嬸娘一堆,幼清想要幫襯都不知從何下手,再說…幼清只想和他好好呆在一塊,不用多風光,哪怕只這樣抱著,幼清便覺得足夠。
景元攏著她,低聲說:“我知你不缺金銀首飾,但該有的聘禮不能少,一起去挑幾樣金飾,怎么樣?”
“嗯。”幼清捏著他的衣領說,“再買一條烤魚吃。”
景元失笑,說:“好。”
“別的都不用準備…你別一晚上都在琢磨怎么讓我開心,結果都沒睡好覺啊。”
“不會。我都聽你的。”
幼清擰著他的發,好像是在緊張,景元拍拍她的背,吻著她的面頰安撫:“本家沒幾個長輩在,不必擔心。”
“真要定在明天啊?”
她其實還沒準備好,又著急又期待,可真等他定下日子,她又有些焦慮,在焦慮什么,她也說不明白。
沒說以后的好日子,就是想早點定下來。幼清怕日后有人看上他的好,所以占山為王,可又覺得自己的行事有些霸道,畢竟剛成婚就拋夫而去,讓他苦等,怎么看都不太厚道。
“那定在半月后?”
幼清又糾結起來。
看她拿不定主意,景元替她下定決心:“那就明日。”
明日確實太匆忙,要是她不會離開,再拖上一兩年都無所謂。
可她想要與他說定,纏著紅繩,不管多遠,都不能斷,就像爹娘那樣,轉世輪回,天界凡塵,歷經劫難也要相守。
幼清說:“我們家鄉有一位掌管姻緣的神,他會把有情人用紅繩纏在一起…”
她從懷里拿出一根掛著金飾的手繩,輕輕遞給他,“算是…新婚禮物。”
景元坐起身,把手繩套在腕上,上面的金飾似乎還有刻字,仔細看去,是他們二人的名字。
幼清甩甩尾巴,趴在他的腰上看著他,景元逗她說:“這樣便捆住栓牢了。”
被點破心思,幼清頓時紅了臉,她捏著他的布料,埋在他的懷里嘀咕:“哪有,就是祝賀…”
“祝賀什么?”
“你說祝賀什么?”
景元窮追不舍:“想聽你說。”
“祝賀你成婚了…”幼清說完就把頭埋了起來。
“我一個人是不成的。”景元捏著她的手心,輕柔道,“你為我準備了禮品,我卻空著一雙手。”
“我看你就是忘了。”幼清輕哼一聲,“我可記得很清楚呢。”
景元嘆了聲,把她抱在腿上,捧著她的臉頰道:“明日多挑些好看的好玩的,算是我的賠禮道歉,好不好?”
幼清笑著點頭,半張臉都窩進他溫暖的掌心,景元身上還有淡淡的酒香,令人迷醉,不等她去品,景元便送到她的口中,與她唇舌交纏。
次日清晨,景元早早便起來收拾家務,幼清睡得迷糊,等她清醒過來,景元已經把家打掃得锃光瓦亮,只見他穿了一件嶄新的衣袍,頭發都梳的一絲不茍,幼清看他如此重視,連忙把衣服翻出來,挑了一件正紅的裙裝穿上了。
這是幼清母親的衣裝改來的,穿上之后顯得身段修長,英氣與柔婉都恰到好處,至于頭發,幼清也沒弄多復雜的發飾,盤成一個發髻后便隨他出門了。
本家不遠,半個時辰的車程便能到,為了防止親戚們一擁而上地追問,景元只說前來為父母上香,不過帶著一個女孩子過來拜祠堂,長輩們還是問了起來,都被景元搪塞過去,準備日后再解釋了。
拜過父母,景元手持線香,默默跪著,似乎在與他們說些什么,隨后,他睜開雙眸,把香立穩,苦澀的香氣緩緩飄蕩,景元握著幼清的手起身,回望父母的牌位,他道:“好了,我已告知二老。”
幼清望著與他緊握的手,以及那古舊的玉鐲,回憶紛至沓來,她向前走了兩步,回頭時,香絲裊裊,不知怎的,讓幼清想起景元母親慈愛的面容,她報之一笑,轉身隨他離去了。
沒了這莊重的儀式,景元放松許多,時間還長,也不管幼清樂不樂意,景元便把她拽到首飾店里,金銀買了一堆,本以為這就夠了,出門后,景元又帶她去了第二家店,買了不少發簪發飾,幼清把首飾盒子裝得滿滿的,眼見景元還要去第三家店,幼清趕緊擺手,景元把她抱著夾著,等兩個人到了店里,景元亮出一枚玉佩,店老板像是看到SVIP一樣兩眼放光,嘴里說著:“做好了,早就做好了。”
聲音還沒落,人已經鉆進后面,等他出來時,懷抱著個紅彤彤的盒子,有半個人大,一打開,竟然是成套的金頭面,墜以珠寶,足足有二十七件一套,幼清差點被閃瞎了眼。
也不知他什么時候定下的,做工精妙,很是奢華。
景元低頭瞧瞧,問:“喜歡么?”
“喜歡喜歡。”幼清趕緊蓋上蓋住,用紅綢子牢牢包好,正所謂財不外露,這么一套好首飾,可不能再讓第四個人看見了。
老板本想問要送到哪,畢竟這是新娘子的頭臉,恐怕要在成婚時穿戴的,那知這對小夫妻搬著箱子就走,哪有半點要成婚的樣子?要不是還記得景元的模樣,老板都要懷疑是不是來打劫的了!
城
不怪老板如此擔心,幼清一出門便將盒子裝在乾坤袋里,偷偷摸摸的,嘴里還抱怨:“既然都準備了金飾,干嘛還要買別的首飾呢?”
“一套不足夠。買一些常戴的也好。”
“我都忘了你可是富家公子哥,花錢如流水。”
“為你花錢,那錢財就是微不足道的。”
聽他如此說,幼清止住話頭,熱度攀升,以前景元帶她吃吃喝喝,給她準備衣物首飾,自然且坦然,可真當他大手一揮,給她如山傾倒的東西時,她又忍不住害羞起來。
景元輕笑一聲,拿起一枚簪子為她簪上,抱著她的臉蛋瞧了瞧,幼清兩腮微紅,垂著眼躲開他的視線。
他的聲音自頭頂響起:“可別嫌多,師父說也為你準備了禮物,晚點要我們過去拿。”
“師父?”幼清哽了一下,“你說的是鏡流?”
“自然,其余人不通知也就罷了,怕大家起哄,但不告知師長…實在有些不妥。”
鏡流是景元的師長沒錯,可幼清自始至終都和她以朋友相稱,泡了好友的徒弟,怎么想都別扭,所以她才一直不想景元告訴大家。
但該面對的總要面對,也不能讓好友們成了最后一個知道的人不是?
事已至此,幼清只能放平心態接受現狀,待吃上香噴噴的烤魚,就連這點羞怯也消失不見,更別說下午又玩轉長樂天,景元還特地買了一盅酒,留待兩人回家痛飲。
但與鏡流約定的時間到了,幼清還是得面對現狀。
這是幼清第一次去她的宅邸。房子處在幽靜一隅,面積不大,貴在安靜。穿過茂盛翠竹,兩人立于門前,景元抬手輕輕叩門,見門未上鎖,便推門而入,朗聲叫著:“師父!”
鏡流聽見動靜,徐徐抬頭,就見景元拉著幼清笑著邁過來。
恍惚間,他幼年時也是這樣,大踏步地邁向前,總是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
收到景元的訊息時,鏡流還有些困惑,正巧白珩也在,附和兩句,鏡流這才知道他倆居然已經有了成婚的打算。
此前總覺得他們二人親近,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關系。
對于景元這個弟子,鏡流起初要求嚴厲,后面便是放養了。
他們之間的情誼并非是濃得化不開的,鏡流也從未想過他成婚時她要如何。
等兩人站到她面前,幼清更是略顯局促,和她打了聲招呼后便躲到了景元背后,鏡流沒由來地想笑,聽到鏡流的笑聲,幼清的臉頰發燙,更是藏著不想出來了。
“沒什么事。”鏡流挪開杯盞,將手里的盒子遞過去,“準備了一對墜子,拿著吧。”
景元伸手接過,他扭身想給幼清,幼清圍著他打轉,鏡流托腮瞧著,景元還是將她捉住,把盒子遞了過去。
幼清抱著盒子,小聲道:“謝謝。”
鏡流點頭,轉而問景元:“何時辦酒宴?”
“不辦了。”景元道,“諸事操勞,從簡就好。”
鏡流剛掀開茶盞,聞言都懸在了半空。
白珩不是說要聯絡廚師做飯?不過…沒有人名冊,白珩連做多少份都不知道,應該還沒付錢吧?
還在等著他倆給大家發請帖呢。看樣子,別人還不知道。
鏡流很少考慮這些瑣事,揮劍、殺敵,偶爾與他們同聚宴飲便是她的日常。
恍然間,在羅浮也近千年了。城
景元卻是她唯一的弟子。
而幼清,于她也有救助之恩。
想到這,鏡流放下茶杯,走到幼清身前,打開了盒子。城
一對白玉耳墜,晶瑩剔透,純粹無瑕,如月皎潔。
不必猜,這就是鏡流親手挑選的禮物。
鏡流給幼清戴在耳上,她的手散發涼意,足以讓臉頰降溫。幼清望著她的眼,那里卻流動著淡淡的、溫和的暖意,靜靜將她包裹,哪怕鏡流并未說什么,也讓她倍感平靜與心安。
第98章
景元做將軍已經得心應手,空閑的時間漸漸多了,只要他們幾個有時間,便會在鱗淵境一聚,景元趁著聚會把兩人的婚事說了,鏡流與白珩早已知情,所以沒什么可驚訝的,丹楓當時正在飲酒,聞言差點噎住,他輕輕咳嗽著,應星擦拭著自己的佩劍,聽后也只是停了動作,然后繼續,神情平淡。
幼清有些扭捏,她沒和男生們坐在一起,而是被白珩和鏡流夾著,還不至于太羞澀。
白珩用尾巴掃她的鼻尖,幼清打著噴嚏也要藏在這,白珩便沒在口頭上逗她,就這么偷偷地打趣,因她的反應而笑聲連連。
景元之所以公布此事,也是想告訴大家幼清即將遠行的事,算是解釋了他們為何略過婚禮。果然,大家聽后都不同意她一人以身犯險,白珩曾經周游宇宙,見識過外面的兇險,要是幼清到處游玩還好,可她的目標是豐饒,想要找到豐饒星神,就不可能避開豐饒眷屬,她一個人面對那么多孽物,不管怎么說都太危險了。
可幼清去意已決,勸阻已經沒了意義,聽了她的安排后,大家都表示理解,衷心祝愿她一路順利。
唯有應星,沉默著,幾乎一言不發。
幼清以為他生氣了,還拽拽他的衣角,可應星卻問:“準備帶什么裝備?”
“沒…還沒想好,應星哥有什么推薦?”
聽她這么說,應星嘆了口氣,不再搭理她了。幼清眨眨眼,見他不講話,也沒過去湊熱鬧,本來開開心心地吃飯,結果得知了這個“驚天噩耗”,白珩喝醉之后淚撒當場,哭著抱住幼清,說什么都不準她回家。
沒辦法,人被白珩卷去,景元留了下來,和丹楓一起回了宮殿。
在這借住,也有一層考量,那就是建木一事還需要和丹楓商議,此事雖然兇險,但幼清的力量丹楓最為清楚,她不會破壞封印,大概也有辦法不驚動其他人,想到她要只身踏上險途,冒著違背聯盟誓約的罪責,丹楓還是答應了景元的請求。
兩日后,幼清如約而至。
丹楓支開龍師議會,說要獨自檢查建木封印,卜荀縱使覺得奇怪,也不可能想到丹楓要對建木做什么,只當他是念在大家辛苦,所以才一人前去的。
景元在外等候,幼清則藏在丹楓的頭發里,跟著他一起走到了古海之前。
巨大的天幕籠罩了建木封印之地,丹楓抬手,海水開裂,一根暗淡的枯樹顯露出來,幼清化作人形,向前走去。
龍師的幻境于她而言毫無作用,幼清很快便抵達了建木的樹根處。
帝弓的光矢留下的裂痕還清晰可見,上半部早已消失不見,但樹根處還有隱隱生機。幼清將手搭在其上,為防止豐饒影響丹楓,幼清特地設置新的結界,將自己與外界徹底隔絕。
丹楓立在其后,只見翠色的光芒籠罩,幼清盤坐在地,兩手捏訣,那翠色將她環繞,像是擁抱,也像是束縛。
丹楓握緊手心,眼前的景象看似美好,實則是一場不能松懈的較量,建木想要吞沒她充作養料治療帝弓帶來的傷痛,而幼清也想把它的力量化為己用。
兩方發力,他不能打擾,所以丹楓守在她的身后,始終沒有離去。
這個過程格外漫長,景元不可能守在這里日夜不休,幼清一日沒有出來,景元便明白吸收一事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完成的,于是邁進結界,將丹楓也帶了出來。
自此之后,丹楓便在封印處打坐,幾乎寸步不離。
這場無聲的斗爭持續了足足半個月。
半月不見幼清,說不擔心是假的,可景元無法向別人透露幼清在做什么,只能在空閑時到丹楓這里,默默陪伴著她。
終于,外面的結界緩緩消散,幼清從破開的古海之間走過來,整個人都籠罩著朦朧的光。
光芒消散,她長舒一口氣,向他們道:“建木陷入沉睡,大概是豐饒造物的緣故,它并沒有徹底枯死,但也不可能再復蘇了。”
除非豐饒星神親自降臨。
*
一切都已準備妥當。
那就代表…離開的時候到了。
為了早些回來,也想趁著豐饒聯軍沒有恢復元氣,所以她才急著動身。若是沒有這些先決條件,她并不想這樣匆匆告別。
景元給她采購了不少吃的用的,幼清裝在乾坤袋里,看他幾乎把羅浮上有的都給她買了一遍,幼清失笑,擺手道:“不用這么多的…”
她這一路上得勤于修煉,所以最好不要進食,對自己嚴格要求,那這些食物就可能浪費,不過景元帶著笑意,默默把好吃的堆成小山送給她,拒絕的話實在說不出口。
后天便是出發的日子,入夜后,幼清躺在他身邊,撐著腦袋摸他的鼻尖和臉頰,鳥雀啾啾,飛來與他們嬉鬧,幼清用些花蜜便將鳥兒們支走了。
景元給它們都起了名字,不過幼清認不出來誰是誰,嘬嘬就完事了。
相伴這么多年,見鳥兒安然無虞,景元也放下心來,安心地飼養著它們。
幼清與他面對面躺著,指尖纏著他的發,她輕聲說:“我還有個禮物想送給你。”
“什么樣的禮物?”
幼清的指尖在他面前轉了一圈。
一只紅色的小魚從她掌心冒出,幼清說:“我把我們的回憶做成了憶境,如果我想見到你,只需要回到回憶之中…”
緊接著,紅魚的陰影中游出一條銀色的金魚,兩尾小魚繞著幼清的指尖轉動,那條銀色地被她送到他的面前,景元伸手握住,幼清低聲道:“這也是我們的回憶…如果你想我了,只要看著魚兒,就能進入憶境。”
景元垂眸,望著手心的游魚,點頭:“好。”
“還有這些…”幼清一揮手臂,無數紅色的游魚盤旋在天,她指著魚兒道,“這是我所有的回憶,倏忽吃掉的幾個憶境,對應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但我還是重做了幾只,剩下的沒有破損,總是把它們隨身攜帶有些冒險,所以我只復制了幾個重要的憶境,其余的…能拜托你幫我照看么?”
紅色的魚兒飛入她準備的空畫卷中,那條銀色的也飛入其中,幼清指著他們床對面的位置,與他商量,“就掛在那,好不好?”
她吩咐的,怎能說不好。
幼清是把這里當成家了,才會將重要的東西藏在家里。
以前沒有家的時候,她帶著一個能容納萬物的乾坤袋,把她自己的軀體當成記憶的容器,但現在,她不再是漂泊無依的游子,而是一個有家有室的人了。
她的伴侶會照顧她最珍貴的東西,交給景元,幼清比帶在自己身上還放心。
景元問:“不再游動,會不會有些拘束?”
幼清笑著說:“那等你有時間弄一個魚缸來,讓它們去里面游就好。它們承載的是我的記憶,你和它們說話,它們會聽的。”
“好。”
幼清握著他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
景元凝望著她,嘆了一聲,將她摟到懷抱,下巴抵上她的發頂,幼清在他胸口摩挲,去觸碰他的心跳,那銀魚靜靜閃爍光亮,像是在把這一刻烙印在心。
“景元…”幼清喚了他一聲,有些哽咽。
“不怕。我會在此,等你歸來。”
“嗯。我會盡快回來,到時候你可要請好假期,多陪我幾天啊。”
“好。”
“那你如果要請假,得跟誰請假呀…畢竟你是將軍。”
景元笑笑:“按理來說,確實沒人會我批假,不過和青鏃說便好。”
壞貓貓,這么快就會使喚下屬了。
幼清拉拉他的頭發,景元低頭,幼清貼貼他的唇,哼笑:“那你可要多多挖掘這樣的好部下,到時候,我肯定要把你綁在身上,足足三天!”
“三天就夠了?”
還不是云騎事務吃緊,景元每個月能完全空出來三天都要感謝帝弓垂憐了。
于是幼清獅子大開口:“那就五天!五天不理政事,就只陪著我玩!”
“才五天?”
“你這個懶貓,還要休多久啊!那就直接請辭,我們永遠玩下去!”
“也好,別看我剛上任不久,但我已經看好下任將軍的人選,你看方習前輩就不錯。”
“有道理,發展發展…”
兩個人團在一起籌謀著怎么把將軍之位甩手,其實也不過是開玩笑,用以疏解分別的苦悶罷了。
*
次日,景元早早便去了將軍府,準備把事情做完,下午再陪她清點一下應該帶的東西,做足出發的準備。
想到要和朋友們分別,幼清還是在群里提了一嘴離別時間。
不僅如此,她還提到自己已經把食譜傳給景元,要是想吃好吃的,找景元就好。
「運氣很好的飛行士:哎,景元做得再好,也不是我們小魚的手藝呀」
「神廚小魚:不怕,等我回來再做給你吃」
她發了個摸摸頭的表情,白珩一臉惆悵,無奈笑道:“回來啊…等你回來時,我也該…”
白珩抿唇,緩緩壓下這股悵惘之情,伸個懶腰,便起身洗漱,準備去天舶司忙碌了。
除了白珩,大家都祝福她一路平安,唯有應星單獨找到她,要看她的飛船,兩人約在流云渡碰頭,應星是開著星槎來的,一落地就看到一直金人走過來幫他卸貨。
應星給她準備了一些武器,幼清趕忙打開儲存倉,讓金人能夠放進去,足足有十個大箱子。
“說明書。”應星把說明遞給她,一改平時的性子,耐心地給她挨個講解。
幼清笑著說:“多謝!”
應星搖頭,和她討要鑰匙,飛船是新買的,但應星還是打算里里外外檢查一遍,再進行一些改裝,讓飛船能適應長途旅行。
他讓幼清不必守在這里,弄完會叫她。
想到丹楓那邊也該好好打聲招呼,幼清揮別應星,御劍飛到了鱗淵境。
自從上次陷入龍狂,丹楓的心悸時有時無,總是不太舒服,如果沒有格外重要的事,他基本都會在家里養傷。
弘月和幾位侍女一起侍奉左右,別看弘月現在個頭小,比起其他持明來說已經長得很快了,見幼清來了,弘月笑著跑過去,幼清摸摸她的頭,侍女們很是識趣地默默退下,還把弘月也抱走了。
“為什么幼清姐姐一來,我們就不在里面伺候了呢?”
侍女們面面相覷,其中一位笑著說:“你還小呢,以后就會明白的。”
“不過,是不是我們想錯了?”另一位說道,“我怎么聽說,幼清小姐已經和景元將軍訂婚了?”
“你從哪聽說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還能騙你不成,是幾位大人聚會,我去倒酒的時候聽到的!”
“那可怎么是好啊…”
這下弘月更聽不懂了,兩個侍女姐姐一臉失落,泫然欲泣的模樣,實在讓她摸不到頭腦。
幼清并不知道外面的情況,等門關了,丹楓便把她卷到身邊,讓她能躺在他的腿上休憩。
他伸手撫摸她的發頂,幼清仰頭看他,就聽丹楓道:“明日便走了?”
“嗯。我來是想來看看你,你要按時吃藥,好好調理身體,注意安全。”幼清拉著他的頭發,輕聲說,“別再讓自己受傷了。”
除此以外,她也不知該如何囑咐,只盼著他能照顧好自己,畢竟丹楓是她在宇宙之中遇到的第一位同族,如父如兄,對她關愛有加,她在羅浮的時間,有半數都在鱗淵境。她感謝丹楓的陪伴。
日后還有機會在碰到其他龍族么?幼清不清楚,她唯一清楚的是,沒有龍會像丹楓這樣讓她信任,就像信任自己的家人一般。
丹楓撫著她,半垂著眼,只是安靜凝望。幼清的龍尾勾住他的手指,她化成小龍,依戀地將他環繞,龍首也搭在他的龍角上,懶懶地閉上雙眼。
同類的味道令她安心,她窩在他的發里,低聲叫他:“丹楓…”
丹楓輕揉她的尾巴,囑托她萬事小心,一路平安。他沒什么能送給她的,幼清也不需要更多了,她在他頭頂說:“我最喜歡你給我的珍珠披帛,好看極了,我就帶著那個走。”
那是很久之前的飲月君的東西。
那應當是一件禮物,沒能送得出的禮物。是給誰的呢?模糊的記憶中浮現了一張模糊的笑臉,女子的笑容讓他悸動,但丹楓清楚,這種感覺來自那代飲月。
既然她喜歡,便送給她,陪她周游宇宙吧。
*
在丹楓那里待了一會兒,也說了不少有關持明生育繁衍的正事,幼清便回到流云渡去看應星了。
飛船外部沒什么變化,進去之后,布局也沒有太大的改動,應星把控制臺改裝一番,更適合她的體型和使用習慣,至于里面的改裝,應星沒有動太多,從實用的角度來看,他給她做了個后備能源倉,方便她儲存動能資源,剩下的…他能幫到的不多。
下了飛船,幼清看他額頭有汗,便用帕子給他擦了擦。應星接過帕子,擦拭之后,他看了看,輕輕收回懷中。
幼清有些詫異,不過他當做無事發生,幼清也沒提,他不是挺嫌棄自己的小手帕嘛,難道是隨手放的?
幼清背著手站在他面前,指著機翼說:“沒有創可貼了。”
“什么創可貼?”
“就是之前在雨林里,你幫我修的。”
應星看著黑色的機翼,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背影有幾分孤獨的意味,幼清莫名有些難過。
她把應星往機翼的位置推了推,給他手里放了一個超大號的毛筆,指著機翼說:“那就請百冶大人給我簽個名吧,不管怎么樣都是你改裝的,也算你的作品之一吧?你現在這么搶手,聽說其他仙舟也想請你過去做事呢,你給我簽個名,等我回來,這飛船豈不是成了名家巨作?”
好蹩腳的理由。
城
但應星還是給她簽了名字。
古樸的“應星”,在機翼的一角散著金光。
幼清收起毛筆,沖他嘿嘿一笑,應星忽而道:“幼清。”
他很少這樣叫她,每次都是“喂”“哎”,或者哼兩聲。
幼清扭過身,和他面對面站著,他從地上拿起一個紙袋,然后,從里取出一顆銀色的圓球。
輕點球面,圓球散出暖色的光。
這是一盞燈。
“給我的?臨別禮物?”
“嗯。”
幼清抱在懷里,笑著說:“這是不是月亮呀,有沒有什么寓意?”
他沉默半晌,望著她的眼說:“愿逐月華流照君。”
幼清怔在原地。
她意識到什么,淚水不禁滾落,應星抬手,干凈的、仍舊有些粗糙,但無一傷口的手輕輕拂過她的臉,擦拭過后,他的手挪到后腦,輕輕將她攏在懷里。
好輕的擁抱,他的手臂并未收緊,幾乎是懸空的。
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應星靠在她的發上,嘆息般說道:“此去經年,一路平安。”
*
她是知道的。
知道等她回來,有些人會不在。
她不想承擔這樣的離別,才走得這樣早。
回了家,幼清有些失神,景元扶著她坐下,她靠在他的肩上,靜靜落淚,景元擦拭著她的眼淚,寬慰道:“別難過,進展順利,便能早些回來。”
“嗯。”幼清抱住他的腰,那些有關離別的感傷接踵而至,讓她垂淚,久久不能平復。
這也是與景元相伴的最后一夜了,他清楚她最近不能進食,便給她煮了一杯泉水,算是他能做到的最大花樣了。
幼清喝完水,抹開眼淚,輕嘆:“只可惜我并沒有收集多少靈寵靈獸,能陪伴你的,也只有這些雀鳥了。”
“那就足夠。”
幼清躺在他的身側,與他依偎著,因為他在身邊,無需蜜語甜言和肝腸寸斷,就這么平靜地度過了這一夜。城
*
分別的時候到了。
大家都來送行,唯獨不見應星的身影。幼清有些失落,不過她沒再打擾,和鏡流與白珩擁抱后,丹楓抱著胳膊,對著她點了點頭。
城
白珩看幼清快哭了,立刻出來打圓場:“哎哎哎,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嘛,我們幾個又不會跑,等你回來了,我可要安排兄弟姐妹們給你列陣歡迎,你有沒有喜歡的花,我給你安排上。”
幼清想起種在家里的紫藤花。
白珩雖不知道是什么花,不過看景元對著她點頭,便道:“沒問題,到時候就用什么紫藤接你,保證壯觀。”
隨后又懟懟鏡流,和她說:“表示表示呀,劍首大人。”
鏡流道:“鏡流無所有。待你來時,便接待你同游羅浮罷。”
就像她們相遇時的約定。
幼清和她久久擁抱,松開后,大家默契地各退幾步,幼清看向景元,他的手拂過面頰,幼清眼眶發紅,景元笑著貼貼她的唇,溫柔道:“等你回家。”
“嗯。”幼清緊緊抱住了他,“等我回家…我們再也不分離。”
啟航的時間到了。景元和她一起設計的航線,至少能支撐整個旅途的一半。她啟動飛船,隔著舷窗,她望向羅浮的朋友們,輕輕揮動手掌。
景元背著手看向她,風吹動他的衣擺,一如當年初見。
飛船緩緩駛離渡口,就在即將離開仙舟時,她恍然看到一個身著黑袍的身影。
應星立在星槎海中樞的渡橋上,抱著胳膊,迢迢地望著漸行漸遠的飛船。幼清大力揮舞手臂,透過舷窗,應星依舊能看到她的模樣。
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似乎是笑了。
幼清收回手,只見他越來越小,最終與羅浮一起消失在了浩瀚煙海。
第99章
被蟲洞吐到這個鳥不拉屎的行星時,淮煙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她沒有攜帶食物,駕駛的飛船早就解體,她能從洞里活著出來確實是個奇跡,但在沒有能補充能量的東西,僅憑她一人,恐怕也支撐不了太久。
腰上還有臨行前在工造司買的信號槍,目前也只剩下一發了。
可是這兒怎么看都是個荒星吧!玉兆損壞發不出消息,天頂漆黑一片,呼吸也成問題,身上的傷還在流血…
她就要死在這了。
淮煙望著黑壓壓的天穹,咬著嘴唇,用盡力氣,發射了最后一枚信號彈。
*
不知過了多久,淮煙睜開了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四四方方的空間,她正躺在軟綿綿的墊子上,身上的傷消失不見,除了頭痛和饑餓,她幾乎感覺不到任何不適。
有人救了她,還把她的傷治好了!
淮煙掙扎起身,她的衣服干凈整潔,破損的地方都恢復了原狀,越發讓她覺得自己是在死前發夢。捏了臉一把,很痛,并不是夢。
桌子旁擺放著水和食物,淮煙定睛一看,竟然是拳頭大的肉包子,還騰騰地冒著熱氣。
她沒有貿然食用,而是小心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透過舷窗能看到外面高速后退的行星,她目前正處在一個全速行駛的小型飛行器上,目測是兩人駕駛位的公司出產的遠行飛船,能夠搭載武器。
不過這個型號已經很老了,現在新型的飛行器基本沒有任何需要觸碰的按鈕,中控就能解決一切。這里還有不少需要手動調整的地方,卻沒有一點古舊的感覺,仍舊新得發亮。
它的主人肯定很愛護這艘飛船。
不僅如此,船艙里十分干凈,但也存在有人生活的痕跡。
這里有滿墻的大號櫥柜,基本都是儲存空間,上面的推拉板應該是工作臺,兩邊都有牢靠的平臺,擺放的東西不多,實乃明智之舉,畢竟飛船一顛簸,桌上的東西會散落一地,還有可能成為殺傷性的武器。
不過桌子上也不是光溜溜的,她似乎看到了一臺傳真裝備,還有固定在上面的毛筆。
毛筆…?
淮煙緩緩靠近,就見一盞坐在臺上的燈瑩瑩放著光亮,柔軟溫暖。
是小夜燈。好精巧的燈,沒有供電口,是永晝燈嗎?看材質確實如此,這飛船主人是個有品位有錢的仙舟人啊!
屋里幾乎沒有多余的光源,她本想呼喚主人,但淮煙還是有幾分警惕心,這樣做確實不太禮貌,可認清現狀對她是有利的。
她把指尖放在燈上,光亮了幾分,讓她能看清面前的墻面。
這是一張照片墻。
密密麻麻的照片貼滿了整張墻面,淮煙一眼就看到了兩個熟面孔。
羅浮仙舟的景元將軍,以及羅浮劍首鏡流大人!
啊…那個頭頂龍角的青年,難道是羅浮龍尊飲月君!?
這…
淮煙也不矜持了,拿起小夜燈對正最中間的照片,中間那人有些眼熟,不過看這配置…
這是…云上五驍的合照。
淮煙驚訝地合不攏嘴。
留名仙舟的傳奇,征戰四方的云上五驍,哪怕是身為玉闕人的淮煙也有所耳聞,八百年前,他們可是聯手消滅活化行星,解救玉闕,他們的功績不勝枚舉,即便如今只剩下三位,可哪個說書的講豪杰英雄傳時不會帶上云上五驍?就算是仙舟小兒都能唱一段,實乃家喻戶曉的大英雄們了。
這飛船的主人不簡單吶…
淮煙把人一一對上,傳奇工匠應星,還有羅浮前前前前任司舵,飛行士白珩,那這個巧笑倩兮的少女是誰?
淮煙又點了點燈,光芒更盛,這些照片中,少女出鏡率是最高的,這里都是她和其他人的合照…甚至有些根本不是人。
其次便是景元將軍的照片,要知道現在羅浮俏郎君排行榜上,景元名列第一,幾百年來沒人打破,景元照片的價格也是水漲船高,光是在這的加起來就得幾十萬鋒鏑!城
不對,想哪去了。淮煙晃晃腦袋,總結起對方的身份。
看模樣像仙舟人,但長期游歷在外,剛才她還看到幾個公司通緝的巡海游俠,這位小姐沒準就是其中之一,時間跨度如此之大,說明她也是長生種,不僅如此,她和云上五驍的關系很好,最少也是好朋友,而且與景元將軍的關系也很密切。
基本斷定是自己人了!
淮煙把燈放好,清清喉嚨,剛想挑開簾子,跟對方打招呼并表示感謝,飛船就陷入一陣顛簸,淮煙本能地抓住駕駛位的椅背,結果這里居然空無一物!
飛船在自動駕駛。
警報聲起,有大量碎石向飛船撞來,淮煙立即坐在駕駛位,打開操縱桿,可上面的原始人按鈕又讓她犯難,她可從沒開過這樣的飛船啊!
還好飛船有自動躲避的功能,多次與危險擦肩而過,淮煙腿都軟了,這時舷窗突然發出一聲悶響,淮煙回頭看去,左側舷窗被亂飛的碎石擊中,隱隱還有風聲!
氧氣快速流失,防護面罩從頭頂掉下來,淮煙趕緊扣在臉上,燈光亮起,她這才發現這是一間帶著臥室的飛船,這么大的顛簸,難道船主人還在睡覺嗎?
心中萬般思緒奔騰而過,她還是猛地吸了一口氣,放棄自救,跌跌撞撞地向臥室走去。
躲閃顛簸撞開了桌下的柜子,無數信封飛了出來,淮煙擋著臉,忙叫了聲:“哎!飛船遇險了!快醒醒!”
就在她快要抵達臥室門口時,她忽然感受到了一陣柔軟的風。
風輕輕纏住她的身體,把她帶回駕駛位,穿著青色衣衫的黑發少女從容握住操縱桿,淮煙呆呆地看著她的側臉,就見她溫和一笑。
“你醒了?”
“嗯!”淮煙忙回,“多謝小姐救我。”
她笑笑,似乎并不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多值得感激的事。
飛船很快就穿過了碎石塊,慢慢駛入正軌。少女選了附近的星球落腳,用以修繕飛船,她始終是站著的,反而是淮煙坐在駕駛位,不僅如此,少女還把自己的氧氣面罩放在了她的臉上。
淮煙不禁道:“那你呢?舷窗壞了,你會缺氧的!”
對方搖了搖頭,安慰般拍拍她的肩膀。
“沒事的。不用擔心。”
聽她如此說,淮煙的心跳緩和,莫名感到一陣心安。
*
停靠的星球正好是公司補給點,一落地就有好幾個推銷員給幼清推薦產品,幼清擺手拒絕,熟練地打開后艙門,扛著工具箱就去換舷窗了。
淮煙本想幫忙,但她婉言謝絕,看淮煙有些失落的眼神,幼清便拜托她整理室內散亂的東西,淮煙連聲答應,立刻去做了。
屋里散落著不少信件和包裝嚴實的各式雜物,淮煙先將大號物件推回原位,這才蹲下來,一封封撿起地上的信件。
信封多是淡雅的鵝黃色,還有淡淡的熏香。有些已經散開,淮煙幫忙裝回時,不免會看到里面的內容。
有的只有寥寥幾筆,有的則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張紙。
字跡都是一個人的…或者說,都是景元將軍的。
而開頭的稱呼…
「清清」「卿卿」…
很是親昵。
寫得內容也多是家常,譬如:
「送來的裘衣穿了便沒舍得脫下,絨毛豐滿,溫暖非常。策士們背地念我花枝招展,我裝作并未聽到,穿了幾日,就覺得身子沉重,竟然害了暑熱,險些昏厥,丹楓哥叫我什么溫度穿什么衣服,只得把裘衣脫了。」
「近日偶得一名喚貍奴的小寵,乖巧可愛,柔軟黏人,喵喵咪咪,叫聲嬌俏……附畫片一張。」
「方習前輩在長樂天新店開張,遣我去剪彩,用餐免費,卻之不恭,去后各點了一樣,打包回家,前輩一路目送。另,附畫片一張,味道不錯,但還有進步空間^^。」
「……演武典儀相中一少年,頗有我年少之風,收為弟子……」
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除此以外,還有不少抒發心意的:
「今夜月圓,人人團聚,每逢此時,相思尤甚……」
「近來如何?……思君至極。」
「又起戰亂,諸事繁雜,是以久不回復,不必擔心掛懷,你信中寫一切都好……為何會有淚痕?」
甚至,有一張紙,只有四個字。
「清清,清清」
淮煙覺得胸中苦悶,不忍再看,細細為她疊好,收入匣中。
除了這些鵝黃信封,匣中還有其余信件,有些包裝精美,有些甚至只是一張從本子上撕下來的紙,她都珍惜地收在匣中。
淮煙生怕信丟在角落,沒被她發現,她弓著腰,甚至趴在地上仔細看了,確認沒有遺漏的信件后才把匣子推回原位。
幼清換好舷窗,把工具送到后倉室,推銷員把她團團圍住,她笑著說不需要,有人指出她的飛船型號落伍,應該試試新款飛行器,幼清卻說:“當年我買的時候,可沒說過它會落伍到不能用啊,它的功能一切正常,你總不能為了賣我新飛船,就把我的老朋友扔了吧?”
推銷員被懟得啞口無言,眾人訕訕散去,幼清買了能源,給飛船充滿,剩下的一起放在后倉。
別看她個頭小小,處理起復雜精密的儀器也得心應手,淮煙跟在她身后,都覺得她的背影稱得上一聲偉岸!
“幼清小姐,我把里面收拾干凈了,您不去看看么?”
幼清搖頭,“不用,你在宇宙漂泊很久,合該來好好休整休整,吃些東西。”城
帝弓司命在上,別是讓她碰到活菩薩了吧?淮煙感激涕零,緊緊跟上幼清的腳步,她倆到了落腳的酒店,幼清讓她點單,淮煙本想推辭,但看著她熱情的模樣,淮煙只好替她們點了餐飯。
這里的食物味道寡淡,也不知幼清是從哪拿出來那么多肉用以調劑,總之,淮煙吃得肚子滾圓,幼清靜靜飲茶,淮煙還是忍不住好奇道:“幼清小姐,你接下來要去哪里?”
“最近的行程…應該是不遠處的什么波星系,要在那里補給能源,要說最終的目的地,我要回仙舟羅浮,你呢?可順路?”
“順路的!”
她其實要回玉闕,鬼知道她采個能源石還能掉進洞里,一下把她干出十幾個星系,還差點一命嗚呼,碰到這么厲害的人物真是走了狗屎運了,人生大起大落,她都想去羅浮飽餐一頓犒勞犒勞自己再回玉闕老家了。
一想到這,淮煙便想借用酒店的聯絡設備和上司與親朋報個平安,幼清大方地拿出她的玉兆,淮煙笑著謝過,一點開便是景元的一段影視,這是她的桌面壁紙,幼清咳嗽一聲,側過頭去,淮煙見她害羞,沒敢多說,趕緊找出即時聯絡功能,與上司通了訊息。
得知淮煙還活著,玉闕太卜司都松了口氣,淮煙簡單解釋現狀便掛斷聯系,恭敬地捧著玉兆還給了幼清。
兩人相顧無言,還是幼清按耐不住,問:“你可是羅浮人士?”
“我出身玉闕,不過羅浮我也熟,做我們這行的經常在外飄蕩,景元將軍時常委派羅浮云騎接濟各舟在外的工作人員,我很感激!”
幼清一笑,甜絲絲的,她微微前傾身體,追問:“那你可知景元近來如何了?”
“這…在我離開玉闕的時候,聽聞景元將軍正在推動什么…反正是和貿易有關的決策,與上頭和公司掰扯很久了,一直在開會。”
果然,他最近很忙,所以很少回復她的訊息,有時在外打仗,他會故意隱瞞她,被她發現,幼清哭了一鼻子,他說不會再犯,不過幼清還是會偷偷向丹楓打聽,要是再瞞她,她真要生氣了。
兩個人分開,不知景元會如何,幼清總是疑神疑鬼的,一跟他有關,她就焦慮得不行,不管是好事壞事,想到他就渾身難受。
追問淮煙也沒意義,她不是羅浮人,即便是,也不可能知道景元的所有行蹤。
明明已經踏上歸途了,她干嘛還這樣焦急不安呢?
幼清托腮嘆氣,淮煙見狀,試探道:“幼清小姐是離開羅浮很久了,對嗎?”
“嗯…”她嘆息,“有八百年了。”
城
淮煙驚訝地瞪大眼睛,“八百年?這是去做什么了?”
如果不是不得不走,也不會讓景元將軍牽腸掛肚,而且看情況,她也是很思念對方的,要不是為了正事,兩個人怎么可能分開這么久。
問出口又有些后悔,倘若將軍派她執行秘密任務,問這些東西不是叫她為難嗎?
不過幼清沒有隱瞞,與她道:“我離開前,倏忽大舉進攻羅浮,騰驍將軍因此而死,羅浮云騎死傷無數,我便想從根源解決問題,這才踏上旅途。”
淮煙聽得心跳咚咚的,默念著不會吧,她小心說出自己的推測:“難道…難道說,五十年前,仙舟上的豐饒神跡消失…”
“嗯。”說到這,幼清展露笑顏,“我謁見藥師,斬斷因果,從此仙舟不必再受豐饒之苦,仙舟人壽數有盡,但也不會因魔陰痛苦而死,景元都同我說了,如今仙舟一派欣欣向榮,反正這五十年內,沒有孽物再來找仙舟的麻煩。”
淮煙幾乎驚掉了下巴。
所有人都不會忘記那一天,一道淡藍色的虹光刺破天際,颶風吹過,留在仙舟上的豐饒神跡竟然如水消散,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不僅如此,十王司羈押的魔陰身罪犯也一同消亡,羅浮雖有神藥能抑制魔陰,可終究不能治本,從那天起,竟然再沒有一個魔陰身出現。
但仙舟人會在八百歲出現衰老之態,如此看來,仙舟人的壽數應該會漸漸自然結束,雖然不是無盡壽數,但沒了魔陰煩擾,實乃大喜啊!
不過也有人借題發揮,散布謠言,景元將軍牽頭斷清謠傳,鎮壓動蕩,仙舟才能維持穩定。
大部分民眾并不清楚壽命一事,只知道神跡消失了,玉闕這幾年能源短缺,到處挖礦,還有人想要神跡回來,大多數人都聽不得這種話,把他打了一頓,一下就老實了。
六司之中都在猜測,是不是藥師已死才會如此。
淮煙也是如此猜測的。
但她打死也不會想到,這是一個人與藥師單挑得到的勝利,淮煙震驚無比,心情久久不能回復,幼清眨眨眼,摸著頭發說:“哎?我是不是不該告訴你?”
“沒沒沒,我嘴巴很嚴,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得知這個天大的秘密,淮煙也心里打鼓,要是對方殺人滅口,不是分分鐘的事?可這樣一個舍己為人的好人,怎么都不可能動手傷害她吧?
淮煙實在按耐不住好奇,不怕死地追問道:“那藥師如何了?祂真的死了嗎?”
幼清搖頭。
宇宙漂泊,見到藥師時,她已尋了七百年。她與祂席地而坐,談經論道,藥師慈悲,有求必應,可祂無法收回力量,在非極端的情況下,幼清也不想嘗試殺死祂。
人世間有太多病痛苦難,如果代表豐饒的星神消失,那世間的一切會不會一瞬枯萎?
祂的慈悲造成了惡,但仙舟有求于祂,祂不過是回應了請求,縱使幼清偏向仙舟,也不愿冒著風險殺死星神。
斷情能看清那糾纏在仙舟之上的因果之線。
幼清揮劍斷線,就此兩清。
這一路走得太艱難,她數次迷航,幾次差點沒能保住景元送給她的飛船。
最可怕的一次,她在黑暗中盤旋了七十年,無止境的黑色中,陪伴她的只有能源耗盡的飛船。
她用仙力推動飛船,近乎耗盡力量也沒能飛出黑夜。
恐懼令她返回臥室,抱住了景元丟在這里的玉佩。
她一邊調息,一邊儲存力量,祈禱著誰能將她發現,為她指明方向。
極度絕望之際,她忽然感受到一道光。
她跑到操作臺前,光矢直沖遠方,明亮、堅定。那是帝弓射出的箭矢,讓她能夠脫離困境,重回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