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不息

    臨登出之前, 湯廷跟林茗單獨走到一處交談。

    湯廷問她：“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林茗笑瞇瞇的，說：“被你看出來了。”

    湯廷心中惴惴不安，關于未來, 林茗只簡單地說了一些，并未全部告知。

    林茗繼續道：“其實就是, 記憶重置公式對你不起作用, 時間線改變以后, 只有你記得這一切。”

    湯廷松了一口氣, “那還好。”

    還以為再也登不進來了。

    林茗無意流露出幾分猶豫, 在湯廷看見之前, 她連忙掩蓋起來，笑著道：“是啊，你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怎么聽著像遺言似的。”湯廷沒皮沒臉地開玩笑，習慣性搭上她的肩。

    很快，他的手被拿開。裴路行不知何時出現在林茗另一旁, 面色淡淡地看他。

    湯廷：“”

    林茗無奈地開解他們道, “好了, 畢竟呆過同一個實驗室。”

    湯廷撇過頭，說：“那我先跟陸殊登出，幫你們探查現實的情況。”

    這正是林茗想要的。她不由上前回抱了下湯廷, 笑著應道：“這樣再好不過。”

    湯廷微微驚訝，“真是越來越像臨終遺言了。”

    林茗眼眶些許模糊，依舊保持著笑，輕聲道：“是有點, 之前沒好好跟你告別。不過, 離別是為了更好的重逢。”

    湯廷沒多想, 認為林茗是歷經兩條時間線, 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了。

    “按嘆息世界的時間流速，咱們等會兒就能見面啦。”湯廷沒心沒肺地笑，和她分開。

    林茗點頭，壓住了眼底的淚水，還好湯廷沒注意。

    陸殊和湯廷正準備也登出，伊狄忽然中斷道：“卡明，你也一起登出吧。”

    卡明不明所以，但還是照舊聽哥哥的話，“好的。”

    于是，他們三個人一并登出。登陸口漸漸關閉。

    林茗望著輕松不少的伊狄，心想大家都如此，不舍得，但又不敢讓他們冒一點生命危險。

    重來一次，面對同樣的選擇仍舊不變。

    伊狄如負釋重，然后跟林茗說：“我先回A區，霍格思肯定又犯了不少小漏洞。”

    林茗笑：“好。”

    伊狄隨即消失。

    現在C區的登陸口坐標，只剩下她和阿裴了。

    林茗回過身，裴路行還穿著白大褂，內襯是潔凈的白襯衫。

    裴路行向她伸手，“過來。”

    林茗忍俊不禁，走過去跟他擁抱，并說：“你這一身白，好像又回到了實驗室那段時光。”

    實驗室為S級特制的衣服，都是純白的。雖說衣服是為了保護他們，但其實是限制他們。

    裴路行在她耳邊道：“我們回家吧。”

    林茗一怔，立刻應道：“好啊。”

    他們穿過川流不息的馬路，海邊的天橋，迎著黃昏一路走回房子的坐標點。

    林茗突然想到了什么，從口袋掏出手機，說：“按目前的時間線，手機應該重置到第29次，但是我已經恢復記憶了。”

    裴路行便接過她的手機，按了個鍵，手機立刻重新組裝了一遍，煥然一新。

    “現在它就是一個普通的手機，不再是你重置記憶的開關。”他說。

    林茗有點失神，正要拿回去，裴路行又將它放到自己口袋里，“歸我了。”

    “噗嗤。”林茗笑得眼睛彎起。

    他們回到一片狼藉的房子，林茗正準備換張地毯，把桌上沒喝完的冰啤酒塞回冰箱，說：“葉提的腦速已經儲存在嘆息世界了，等待運行應該是時間線更改后，這一次進入高維的速度有點慢啊……”

    話音落下，林茗耐心等了會兒，但廚房那邊的裴路行遲遲未回應。

    方才他說好了要給她做晚餐，這會兒卻連搗鼓的聲音都沒了。

    林茗覺著奇怪，于是走到廚房門口。

    沒有他的身影。

    去哪兒了？

    林茗試著喊：“阿裴？”

    客廳的收藏柜傳來一點動靜。

    林茗連忙跑過去，只見裴路行抵著柜面，雙手沾滿血，身體正在慢慢消融。

    地上是他切菜切到一半的刀。

    “阿裴，你怎么了？！”林茗生平第一回這么驚慌，上前扶住他，“到底發生了什么？”

    裴路行不聲不響，一只手抬起捧住她的臉，面對她，他笑了笑：“你湊近點。”

    林茗驚慌道：“阿裴，你不要嚇我”

    在她依言湊近了距離，裴路行捧著她的臉親，瘋狂地親吻她的唇。

    林茗睜大了眼睛，隨即看見收藏柜后的窗外，城市正在崩塌，無數建筑的碎片正在墜落。

    還有從天而降的隕石，像沉在太空中，緩慢地隕落。

    嘆息世界要進入高維了么？

    林茗眼角盈滿了淚水，艱難地呼吸著問裴路行：“阿裴，你不要動了，世界已經開始崩塌了。”

    裴路行一只手托著她的臉，一只手按緊她的后腦勺，像末日前的狂歡，完全聽不進任何話。

    “停下來，阿裴你快停下來”

    林茗眼看著窗外的隕石越落越快，他的身體消融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心慌得語無倫次。

    裴路行吮吸她的唇，笑得心滿意足，置若罔聞地：“外面很美吧，那不是隕石，是我給你造的星星。”

    林茗流淚：“你在另一條時間線干什么了，阿裴？”

    我寧可自己犧牲，也不要你重復所有S級的命運，落得消耗品的結局。

    畢竟我正是為此才努力這么久的

    裴路行擁著她，好聽的聲音在她唇邊道：“沒事，我會回來的。”

    此時的他消融得只剩腦袋和手，直至最后一刻仍在擁抱親吻她。

    林茗內心巨大的悲慟

    早已是遍地殘垣的嘆息世界，葉提站在凹陷的地表，面無表情地聽危澤報備。

    “葉副總，只怕殺戮武器最后踏遍現實世界，將所有的科技與文明毀于一旦。”

    危澤的大腦劇烈疼痛，登陸高維的平行世界非一般人能承受，他說到最后，嘴唇開始變白顫抖。

    他不得不佩服葉提，果然瘋子才能撐到最后。

    許久，葉提的目光若有似無，倒沒再看花瑞汐和桑秋言那邊，而是看向昏紅的落日。

    鮮紅得有點刺眼。

    危澤忍著痛覺猶豫地喊：“葉副總…？”

    葉提緩緩閉上眼，意識開始消亡。

    他用自己的命換來這樣的結局，是他輸了。

    危澤立刻接住他，難以置信道：“葉副總？”

    葉提已經雙目失明，扯出一抹自嘲的笑：“看來不是我死就是她死。”

    危澤飛快掃了一眼地下室的狀況，奇異地發現，S級裴已經徹底消失，沒了依靠的林茗倒在地上。

    現實世界，各地的防空警報大響，記者冒死報道綠洲的慘狀。

    “真是不敢相信，在地心基地爆炸毀滅后，綠洲也被不明巨大的擬人機器搗毀目前我們暫時不知那東西的來由，但是據說是S級計劃創造出來的”

    季杭的家里。

    湯廷有償幫季杭干著活，聽到鋪天蓋地的警報危機，毫不在意。

    “我這里離綠洲太近了，你趕緊走。”季杭穿上防護服，打開門趕他走。

    湯廷一動不動。

    季杭皺眉，語速快得只有湯廷能聽清的程度，“你跟我不一樣，我本來就時日無多，死在家里也算個好歸宿。”

    湯廷嬉皮笑臉的：“我知道你活不久了，所以你才會在有限的生命里爭取盡情地折磨更多人么？”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嘲諷我。”季杭說完，毫不猶豫地揍了他一拳。

    雖然不是很痛，但湯廷倒在門沿，嘶了一聲還挺驚訝，“季教授，你這么沒幽默感的嗎。”

    不管是長命還是短命的，都要一起死了，臨終開個玩笑怎么啦。

    季杭瞇起眼，敏銳地發現了他的不對勁，說：“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湯廷大笑：“我也有這種時刻啊，知道特級教授不知道的事，哈哈哈。”

    隨即，綠洲的爆炸已經波及周邊，迅速覆蓋到季杭的家。

    他們一起被火光吞沒，季杭的防護服無濟于事

    湯廷只覺周身被白光包圍，然后眼前閃現兩條時間線的走馬燈，最終他落到綠洲的長椅上，陸殊正在一旁緬懷著工作時光。

    陸殊好似有點被他妨礙到了，惡聲惡氣道：“湯廷，你趕緊走！”

    林茗她做到了，成功地改變了未來。

    現實的時間線也修復完畢。

    湯廷腦內回味著兩條時間線的記憶，也只有他記得全部了，陸殊真是幸運啊，什么都不記得。

    目前這條時間線里，葉提自從登出，基因庫的S級和壓縮世界就全部消失了，這回沒有落下一點漏洞。葉提找不到突破口，向綠洲申請開啟殺戮武器的計劃，但因為耗資巨大，綠洲駁回。

    李海沒再登陸，離開綠洲前把相關的資料又檢查了一遍，找人抹除干凈。

    幾周后，葉提引咎辭職，S級計劃從此退出綠洲的項目，所以綠洲把他們都炒了。

    湯廷托著腮回憶完，發現了自己怎么樣都會被炒魷魚，唉。

    S級計劃的取消，在外界引起軒然大波。大眾紛紛指責綠洲，為什么自己創造出來的生物，到頭來卻控制不住他們，還是說你們綠洲的水平，也就到此了？

    綠洲對此沒有回應。

    而湯廷離開前記得，綠洲高層已經在找別的人類生存計劃了。

    S級計劃的血本無歸讓他們學會了，不能再造出任何與人體有關的高維生物，否則不穩定性極高。

    湯廷想，可是不穩定性不正是科技爆發的關鍵么？去除了這個優勢，綠洲何以再達頂峰？

    “你到底走不走？擱這干嘛呢。”陸殊嫌棄地又催了他一遍。

    湯廷靜了會兒，站起身。

    就在陸殊以為他終于準備離開，不再妨礙他的眼——

    湯廷給出了截然不同的回復：“管理員，不如這樣吧，我們交個朋友？”

    陸殊微訝。

    本來內心快要溢出的孤獨，此時被卡住了

    編號64的嘆息世界，C區的某處清吧坐標。

    林茗抱著酒瓶子出來，正午陽光正好，她打算回家喝。

    她現在倒不是酗酒，只是對酒精的麻痹效果割舍不下，偶爾放松小憩一杯。

    這時，常童用權限頻道聯系她：“原住民的意識已經訓練出來了，進入高維算力后，他們也能誕生新的意識，也就是新的生命，我們可以生生不息地運行下去。”

    E區的危澤沒能及時撤離，所以常童被調到了C區和她共事。

    聽完他的話，林茗應道：“很好，很好啊。”

    “”常童很不客氣，也看不慣她這副狀態，“你精神還沒恢復好么？”

    林茗隨心所欲道：“估計這輩子都好不了。”

    常童無言片刻。

    隨即關掉了權限頻道。

    林茗手指抵著太陽穴，笑著自言自語：“常童哥還是這暴脾氣。”

    她不受影響地往家的方向走。

    時至今日，裴還是沒有消息。

    六十三座平行世界的運行都走入正軌了，他卻還沒回來。

    烈日的光線忽地閃爍幾下。

    林茗沒注意，天上忽然傳來一聲口哨聲，她便往上瞧。

    花瑞汐正坐在建筑的屋頂，沖著她笑。

    林茗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見，你又來嘆息旅游了？”

    花瑞汐笑笑，搖了頭。一眨眼的功夫，她又不見了。

    林茗覺著挺有趣，S級花跟她玩起了人類的游戲捉迷藏么？

    “林茗。”

    背后有人叫她。

    林茗毫無知覺地回過頭，仰頭就撞上熟悉的信息素氣味，和溫暖的懷抱。

    她心頭猛地觸動——

    “我回來了，親一下？”裴路行笑道，“還是應該叫老婆呢？”

    作者有話說：

    寫完了！快樂！

    咱們有緣下本再見~

    ◉ 112、后記

    湯廷站在拆分的綠洲研究樓下, 盯了一會兒，然后仗著好人緣跟工作人員聊了起來。

    “怎么要拆了？”他問。

    工作人員：“啊，你不知道嗎, 綠洲要退居二線了。”

    湯廷：“有點突然啊。”

    工作人員聳肩：“可不是嘛，不過綠洲也靠著S級風光了一時, 現在有其他更牛逼的資本冒頭, 已經趕超它了。”

    湯廷調侃道：“又來一個震撼全人類的S級計劃么？”

    工作人員：“誰知道呢。”

    湯廷又打探道：“那位葉副總, 還有消息不？”

    工作人員想了想, “聽說他好像退休了, 聽說大腦有損傷, 壽命減短了好多年。”

    湯廷虛以為蛇：“噢，那真是可惜啊。”

    工作人員隨后好像認出他了，說：“等等，我怎么看著你有點眼熟……”

    湯廷這時才想起他是共事過的科研員，趕緊溜了。

    湯廷繞路繼續趕往醫院。

    李海就在腦科病房, 他買了花和果籃, 人類一直發展, 客套倒是少不了。

    “迷路了么？”李海站在病房窗前，見到他進來，便開玩笑道。

    湯廷放好東西, 然后笑道：“老師，你比季教授幽默多了。”

    李海虛弱地笑笑。

    他們聊了會兒無關緊要的瑣碎事。

    李海終于問道：“湯廷，你是不是隱瞞了我一點事？”

    湯廷誒了聲，“有嗎？”

    李海：“不然你怎么能及時阻止我登陸, 就像預見到未來一樣。”

    湯廷笑：“可能我真的未卜先知吧。”

    李海嘆了口氣, 發現在嘴嚴這一點, 他真的教得他太好了。

    湯廷莫名地靜下來。

    李海叨了叨往事, “S級花總是特別頑皮，這一點她不亞于S級思。我記得有一次她惡作劇季杭還是葉提，弄得實驗室一片狼藉，設備報廢了好幾臺。”

    湯廷接道：“他們打架了？”

    李海笑：“沒有，S級花為了葉提跟別的S級打，還哭了。”

    湯廷評價：“小孩子。”

    李海笑：“確扆崋實是小孩，常童和季杭就是她的奶爸，就像你跟林茗慣著S級裴一樣。”

    湯廷哼一聲，“要不是林茗，我才不慣著他呢。”

    李海嘆氣。

    湯廷又靜了下來。

    許久，病房里的時間一點點地流逝，燦爛的陽光照進來。

    李海見湯廷長久地不說話，正想問是不是他這個老頭影響他了，湯廷忽地低頭，哽咽道：“老師，怎么辦，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李海怔愣。

    見慣了湯廷嬉皮笑臉、沒心沒肺的樣子，現在對方難以自抑地情緒崩潰，令他始料未及。

    ◉ 113、彩蛋

    新元59年。

    距離S級計劃取消已經過去了二十年。

    這些年里, 陸殊眼看著湯廷沉默地送走了李海，送走了季杭，繼而送走了自己的父母, 最后，連他自己也過早地走了。

    陸殊頭發白了一點, 照鏡子的時候他心想, 湯廷怎么掛得那么早, 人類平均年齡他是一點都沒達線。

    而且越到后面, 他越覺得湯廷是為了給父母養老而活著的。

    就這還拉他當兄弟朋友, 讓他后輩子找什么樂子度過啊。

    陸殊洗漱完, 準備去卡明的實驗室。

    幸好，卡明這弟弟干得不錯，沒有沉溺在悲傷中，而是振作著重搞事業。

    不過呢，感覺他精神狀態也不是很好。

    陸殊抵達IE分部, 出電梯時好像看到了樓梯口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不過他沒多想, 繼續推門踏入實驗室。

    IE算是當今發展最好的新資本，和綠洲一樣看重人才，所以卡明很輕松拿到了實驗室的資源。

    “今天有什么新發現嗎？”陸殊隨便找了個位置坐。

    卡明忙碌地操作著高精度的設備儀器, 沒吭聲。

    陸殊：“找到你哥哥的蹤跡了不？”

    是的，他精神不正常就在這里。非說他跟他哥有心靈感應，他哥沒死，他哥一定在另一個世界等待他。

    陸殊覺得自己大概被湯廷傳染了, 很想不合時宜地開地獄笑話, 說莫非在地府等著你？

    但他知道, 卡明絕對會揍他。所以, 還是別挑釁好人的底線。

    過了會兒，卡明終于回他道：“快了。”

    陸殊：“卡弟弟，你上次也這么說。”

    卡明轉過頭，讓他看屏幕上一條平直如死水的線，說：“這回是真的。等接收到伊狄的回應，我們就能跟他們聯系上了！”

    陸殊指出：“可它沒動啊。”

    卡明高深道：“所以需要時間。”

    陸殊：“……”

    唉，怪可憐的。

    為了不讓卡明成為第二個湯廷，陸殊鼓勵道：“好！我相信你！”

    卡明過來跟他握了個爪，眼睛都裝滿了興奮的信心。

    又過了很多年。

    新元87年。

    此時頭發已經白得差不多的陸殊，再次推開了卡明的實驗室。

    卡明雇了好幾個學生助手，幫他一起操作儀器。

    陸殊坐到如常的位置，還是如常地問：“怎么樣啊，卡弟弟，檢測到你哥的回應了嗎？”

    卡明眼角皺紋很深，說：“快了。”

    陸殊樂了，跟那幾個助手說：“看到沒，這就是你們老師的倔強。”

    助手們善意地笑，繼續監測著屏幕的波線。

    就在太陽落山，陸殊打算回去的時候，其中一個助手忽地大喊：“老、老師，有有有回應了！！”

    沒想到最快撲到屏幕的是陸殊，他的速度非常敏捷。

    那位助手驚訝地馬上解譯，并念出來：“這是比我們高幾個維度的文字。在問我們，S級計劃還在繼續么？”

    作者有話說：

    終于完了~！過段時間我會修一下前面的內容，感謝看到這里的讀者，啾啾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