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林章安的手漸漸垂下, 他死了,雙目猙獰,張著血盆大口死了。
外面的天已全白, 門吱呀一開。
林驚雨轉頭,見是姜芙。
她看見林驚雨站在屋中驚愕了一下,目光移至床上她的丈夫, 死狀凄慘。
她的女兒殺了她的丈夫, 她有些瞠目結舌地退后, 捂著嘴盡量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林驚雨望著姜芙慌張的樣子, 她波瀾不驚,不緊不慢道:“你可以出去在官府面前告我!
只要她出去, 守在外面的暗衛就會殺了她。
林驚雨不怕日后地府閻王前, 再多一個弒母的罪。
林驚雨以為姜芙要出去喊人,卻見她走過來,撿起地上的碎片, 擦干凈水。
她搖了搖頭, “我不會告訴別人, 林家對外就說林相暴斃而亡!
她收拾好一切自覺地離開, 推門時, 林驚雨問,“為什么。”
姜芙轉頭笑了笑,“從前我沒能愛護你,現在我也不會擋你的道。”
她推門離開。
姜芙的兩鬢花白, 背影瘦了許多, 也滄桑了許多。
林驚雨靜默地望著姜芙的身影, 日出東山,大片光照在她的臉上, 燦爛而又看不真切。
“想辦法讓她瘋掉!迸与p眸微微瞇起,“或者,讓她病死!
只有瘋子和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沒人會信瘋子的話,沒人能讓死人開口。
林驚雨理了理袖口,最后環望了眼林宅,悄無聲息地離去。
皇宮在張竹允與眾官員的力挺下,蕭沂稱帝,無人敢有旁言。
蕭沂望著大火之后的灰燼,飄向太陽。
又是日出,金光照在巍峨的皇宮,富麗堂皇,耀人眼。
金光照在男人凌厲的臉上,他的眸染成琥珀色,恍若雄獅,目光寂靜,望著他的領地。
木二走過來,畢恭畢敬拱手道:“陛下,叛黨余孽已全部誅殺,林緣君也死了!
蕭沂點了點頭,又問,“王妃在墨竹軒如何了。”
“回陛下,王妃去了林府!
蕭沂眸色微動,目光從曙光下的皇宮,移至木二身上,“她殺了林相?”
木二點頭。
“荒唐,昨夜如此危險,她不與人商量就跑出皇宮,萬一有殘存的叛軍余孽捉住她,后果不堪設想。”
“陛下放心,王妃去的時候帶了暗衛,皆是上等護衛,定能保王妃平安,估摸著現在應已回宮。”
蕭沂轉身,準備去墨竹軒看看,走了兩步,他停下。
木二不明所以。
蕭沂目光移至木二下顎的一條疤,很長一條,劃到耳根。
“孤記得你這條疤,是在孤十二歲時,在野外遇到了野狼,你為了保護孤,摔下山坡,下巴被樹枝劃破,流了很多血。”
木二一笑,“陛下竟然還記得!
蕭沂道:“木二,你于我有恩!
木二拱手,彎腰道:“保護陛下,是屬下的職責。”
蕭沂朗聲一笑,“木二,你跟了我幾年了!
“回陛下,十年。”
十年,真久,蕭沂笑著笑著,唇抿成一條線,他又望著天,“那你跟著父皇幾年了。”
木二目光一愕,片刻后,他道:“十一年。”
蕭沂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是感嘆道:“原來這么早,他就把棋下在我的身邊。”
蕭沂轉頭看向木二,他腰弓得很低。
蕭沂問:“你為何不背叛我!
木二道:“屬下從一開始接到的任務就只有保護陛下,忠于陛下!
蕭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拍得沉重。
“好!
隨后轉身走在長長的宮道上,嘴角溢出一絲苦笑。
父皇,你下的這盤棋,實在是好。
*
林驚雨回到墨竹軒,換了身衣裳,喝了杯茶,靠在案上不知不覺睡著。
想來她也算是一夜未睡,老天可不能辜負她。
不然她非掀了這天不可。
帶著這樣的想法入夢,夢里她夢到她的封后大典,她正端莊得體憋著心中抑不住的喜悅冊封之時,有一只老鷹叼走了她的鳳冠,她正嘟囔著晦氣,下一刻蕭沂痛斥她后宮干政,把她打入冷宮,變成庶民和冷宮里的那群瘋掉的妃子對山歌。
嚇得她連忙醒來,氣不過罵了蕭沂一句昏君,忘恩負義。
最后安慰自己,還好是夢。
抬頭看見蕭沂那雙眼睛時,她又希望現在是夢。
“殿下……”
蕭沂不知何時坐在她身旁,喝著她方才喝過的茶,聽見她連名帶姓罵自己是昏君時,轉頭意味不明地看向她。
今日在朝堂之上,都未有人罵他是昏君。
林驚雨是第一個罵他是昏君的人。
他不以為意道:“你又做什么稀奇古怪的夢了。”
“夢見你把我打入冷宮。”
林驚雨忽然意識到蕭沂已稱帝,今時不同往日,皆說伴君如伴虎,她回憶后宮那群女人的樣子,于是低著頭,聲音柔了柔。
“不知陛下,從百忙之中抽身來臣妾這里所為何事!
蕭沂皺了皺眉,她的聲音古怪,假得不能再假。
恍若剛認識她的時候。
蕭沂不自然輕咳了一聲,又耐著性子道:“你昨夜也太過急躁了些,如今皇城依舊危機四伏,你貿然出宮萬一出了事怎么辦!
林驚雨蹙眉,他在質問她。
她也不掐著嗓子,抵著腦袋撐在案上道:“我這不平安回來了,再說了,若我不殺了林相,你和那群老頑固能讓我當皇后?”
“你可以再等等我的,林相那我自有辦法,你日后做事,不要這么擅作主張,可以與我商量商量!
“等等,等多久!绷煮@雨轉頭,盯著蕭沂的眼睛,“說到底,你就是還盯著林家的勢力,說不定你還盤算著,借林相的由頭,遲遲不冊封我,就這樣耗死我一輩子。”
她字字句句控訴他,蕭沂被氣笑,“林驚雨,說到底你就是不信任我。”
林驚雨道:“不是我不信任你,是我不相信當皇帝的你!
她始終都有一道防線,她可以與他一起在苦難里相濡以沫,同甘共苦,但不能全心全意一個帝王。
蕭沂望著她,緊緊注視。
“林驚雨,我好像從來沒有問過你,你是否愛我!
林驚雨不解道:“我向你說過很多遍啊。”
“我是問真的。”
他目光炯炯望著她,林驚雨捏著杯子的手緊了緊。
她覺得蕭沂此刻的樣子像極了她問鄭小娘的樣子。
而她像具死尸,張著嘴發不出聲。
喜歡很簡單,但愛很沉重。
她不敢輕易下定論,也從未想過她會愛上一個男人。
愛上一個男人,是多了一個軟肋,是飛蛾撲火的存在。
一個從小沒有被好好愛過的人,更不知道愛是什么感覺。
她只知道在床上,愛咬蕭沂的脖子,恨不得咬死他,把他抓得傷痕累累,以此感到歡愉。
林驚雨撐著下巴,緩緩靠近蕭沂,盯著他的眼睛。
“床上算嗎?”
蕭沂眉間一蹙,狠狠呼了口氣,似是對她的無奈。
非常無奈。
“林驚雨,你讓我覺得我就是你泄欲的工具,一個男妓。”
林驚雨反駁,“陛下也不能這么說,陛下不也是愛上我的身體嗎?貪戀我的皮囊和……”
林驚雨輕咳了下,“反正,誰也別說誰!
她說著又安慰,“陛下就知足吧,臣妾此生只能找你一個男妓,陛下就不一樣了,這后佳麗三千,有你享福的,不過我先說好,我可不許任何一個人爬我頭上,但凡有人在我面前囂張,莫怪我心狠手辣!
她嘰嘰喳喳說著。
忽然蕭沂沉聲道。
“我愛你,且只愛你一個人!
林驚雨一愣,又點頭,“我知道!
蕭沂嘆了口氣,“罷了,與你講也白講!
他像是在罵她蠢貨,林驚雨不敢罵他,只能望著他轉身離開的背影,在身后咒罵他。
張著嘴時,蕭沂忽然停下。
“是,我就是愛上了你的身體!
林驚雨張著嘴一怔,“啊?”
緊接著他轉過身,徑直走向她,將她抱起直往床上走。
林驚雨捶著他的胸口,苦口婆心道:“陛下,你才剛稱帝,還有許多政務和先帝的喪事要處理!
他爹的棺槨還在靈堂擺著未下葬呢!
蕭沂輕飄飄道:“無妨!
說著就脫了外面的大氅,俯身吻上她的脖子,溫熱的鼻息灑在她的肌膚,林驚雨抬起蕭沂的臉,他的雙眸已滿是情欲,因被打斷而不滿。
“你這是白日宣淫,是昏君所為。”
蕭沂不以為意一笑,“你方才不是罵過我了嗎?我就是昏君!
說著他吻上她的唇,撬開她的唇齒,她只能罵著,咬著他的舌頭接受。
林驚雨覺得蕭沂就是個昏君,才坐上皇帝就原形畢露。
院子里的雪在陽光下閃著光,使得墨竹軒更亮,屋內光照下,每一處都無比清晰。
他卻逮著她使勁折騰,不休不止,像個不會疲勞的打樁機械。
從床上,到窗邊。
最后,他吻著她的鼻梁,“林驚雨,說愛我!
她不耐煩道:“行行行,愛你!
她把愛化作無數咬痕和血淋漓的劃痕。
從晨間到中午,林驚雨極少有喘息的機會,筋疲力盡趴在床上。
她覺得她恨蕭沂。
憤憤咒罵他,咒罵到最后,她睡了過去,一直到夜里,她聽見稀稀疏疏的動靜,緊接著悶哼地睜眼。
顛簸之中,一雙黑眸與她對視。
林驚雨罵道:“蕭沂,你野狗!”
耳邊是他的朗笑:“體現我有多愛你。”
“有病!
這之后,林驚雨開始生蕭沂的氣,怎么也不理睬他,他一個皇帝親手給她做菜做飯,她看也不看一眼。
索性給她金銀珠寶,她看了一眼,不再看第二眼。
后來叫她搬去坤寧宮,不必等冊封之禮,她猶豫許久,搖了搖頭。
“坤寧宮離乾承殿近,怕陛下太愛我的身體,半夜獸性大發。”
蕭沂咬著牙,“林驚雨,你好樣的!
“多謝陛下夸獎。”
就連他的登基大典,她都未去。
直至,蕭沂登基前一個時辰,一身龍袍走到他們的小院子,把手中的鳳璽塞給她。
他頭戴珠冠,玄色冕袍拖地,金絲祥龍御飛騰云,長身玉立在院子里,望著躺在竹椅上曬太陽,抱著鳳璽眼睛驟然一亮,又茫然看向他的林驚雨。
蕭沂輕咳一聲,“我給你留了個皇后的位置,你來不來!
他想與她一同走上太和殿,走上他們志同道合的權利之巔。
攜手受萬民跪拜。
林驚雨蹙了蹙眉,望著眼前的男人,晨曦的光輝照在他俊美的臉上,他的雙眸格外真摯。
普天之下,還沒有一個皇帝在登基之日,與結發之妻一道走上太和殿,她或許此刻該跪下來痛哭流涕。
暖陽下,一陣風吹過,瓣瓣梅花飄零。
林驚雨輕啟唇:“廢話!
她摸著鳳璽,“不過,本宮的鳳冠上要鑲十顆夜明珠!
第92章 第 92 章
她答應了。
蕭沂朗聲一笑, “好!
他抬了抬手,等在院子外的侍女和太監紛紛走來,抬了一架華麗鳳袍, 金絲繡鳳霞帔,邊上鑲嵌白潤的珍珠,底部還懸著兩豎流蘇, 華服上鸞鳥朝鳳栩栩如生, 是權利與尊貴的象征。
侍女端著一頂鳳冠上前, 九龍九鳳, 金翠交輝,十顆夜明珠一顆不差在陽光下耀眼,
林驚雨摸上她夢寐以求的東西, 神色感慨。
直至一道突兀的聲音響起,“你若實在感動,今夜與孤吃一頓飯報答也成!
林驚雨轉頭, “臣妾沒有感動, 這是陛下欠臣妾的, 談何報答!
此話一落, 兩旁的太監宮女身子低了低, 大氣也不敢出,等著龍顏大怒。
這新皇后,在陛下面前未免也太囂張了些。
卻聽,陛下溫潤一笑, “好, 都是我欠你的, 行了,快去把鳳袍換了, 把鳳冠戴了,一會陪我去走路!
他說得像是讓她收拾衣裳,和他去散步一樣。
“行,一會和你去走路。”
林驚雨轉身,十幾個宮女跟著她進去,細心替她打扮。
燈火珠光交映下,林驚雨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她穿得雍容華貴,因喜悅而容光煥發,紅潤有澤,絳唇皓齒,纖細的手指摸上額前的鳳凰花鈿,笑了笑。
金絲鳳凰昂首,衣袂大展長長拖在地上,宮女把霞帔披在她的肩上時,身體又重了重。
等到把沉甸甸的鳳冠戴在她高高的發髻上時,如山壓頂。
雖重,林驚雨依舊望著鏡中的自己,挺著腰,姿態端莊,似是在欣賞自己的一身榮華。
直至蕭沂走進來,林驚雨的服飾差不多皆已穿戴完畢,宮女見皇帝進來,行了行禮。
林驚雨瞥了眼鏡中的蕭沂,“陛下怎隨意進來了,萬一臣妾還在換衣裳!
蕭沂抬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不以為意道:“老夫老妻了,什么沒見過。”
他望著鏡子里林驚雨嘴角的笑意,他也跟著笑了笑,“怎么樣,新衣裳還合身?”
合身得不能再合身,仿佛量身定做。
林驚雨不知,蕭沂早在半年前,就讓人給她做衣裳,他活著就看著她穿上鳳袍戴上鳳冠的模樣,他死了就讓她摳了上面的金銀珠寶跑路,總不至于餓死。
不過好在,他活著,可以看到現在她笑著的模樣。
林驚雨道:“合身,就是太重了些,尤其是這鳳冠,快把我脖子給壓斷了。”
他輕描淡寫道:“你若實在嫌重,我給你拆幾顆夜明珠下來減輕重量!
林驚雨皺眉,摸著夜明珠,“不,那我寧愿累著。”
恍若那是她的寶貝,她苦了自己也要守著她的寶貝。
蕭沂薄唇微揚,拖著龍袍走過來,抬起手道:“走吧,孤的皇后,跟孤散步去吧!
林驚雨眉尾一揚,把手搭上,“好啊,臣妾愿與陛下一道同行。”
蕭沂握緊,拽在手心里。
身后是長長的禮仗。
朝臣們對皇帝和皇后一道出現感到驚愕,打張相和齊將軍起了個頭下跪,其余的紛紛跪下,俯首稱臣叩拜。
朝日初升,金色的光芒洋洋灑灑而下皇宮的琉璃磚瓦,太和殿金光普照,恍若天宮,九十九道階梯長路漫漫,四周是悠揚的鼓樂。
林驚雨忽然有些感慨。
真高啊。
這條路真長,他們走了許久,經歷重重磨難終于走到了這里。
站在上面,站在權勢之巔,受萬民俯首叩拜,站在太和殿上,隱隱可見皇城,在一聲聲皇上皇后萬歲之中。
林驚雨想起了兒時。
也曾有兩個孩子站在高處,一個渾身臟兮兮,一個傷痕累累。
兩個孩子彼此不認識,卻許下諾言。
活下去,好好活下去,然后站在最高處,讓從前欺負他們的,看不起他們的,皆匍匐在他們的腳下。
在他們的世界里,他們稱王。
卻不承想,有一日,他們的世界融合。
林驚雨轉頭看向蕭沂,他亦是轉頭看她。
林驚雨維持著端莊體態,小聲問,“陛下在想什么?”
“沒什么,就是憶起了些從前過往!
林驚雨一笑,“這么巧,臣妾也是!
從前的衣衫襤褸,此刻龍鳳呈祥。
時過境遷,感慨萬千,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蕭沂,我們走過來了!
蕭沂一笑,“幸好,我們走過來了,幸好,身邊有你。”
*
登基之禮結束,乾承殿,林驚雨端莊得體進來,蕭沂使了個眼色,殿里的宮女太監皆告退,林驚雨褪了華服,摘了鳳冠,不顧禮儀規矩,擅自躺在蕭沂的龍床上。
他的床可真軟。
林驚雨趴在上邊,愜意悠哉。
蕭沂用清水凈手,擦了擦,走到床邊給林驚雨捏肩。
“左邊一點。”
“對,就這么!
“你重一些!
她倒是會使喚他,蕭沂無奈道,“林驚雨,全天下敢使喚皇帝的,怕是只有你了!
他清潤的嗓音中帶著笑意,林驚雨嘁了一聲,“我看陛下倒挺樂意被我使喚!
“嗯,這輩子就是給你操勞的命!
“別,臣妾可沒那么大榮幸。”
蕭沂的御前太監端上羹湯來,林驚雨隨意瞥了眼,越看那個太監越眼熟。
那太監抬眼,看見林驚雨,作賊心虛地趕忙低下頭。
林驚雨嗤笑一聲,“小華子,三年不見,你平步青云,日子滋潤啊。”
那太監連忙跪下磕頭,“娘娘饒命啊,小華子當年也是迫不得已,全是公主殿下逼奴才的!
蕭沂不明所以,問林驚雨,“你認識?”
林驚雨回答:“當年把太子的行程與你的行程對調,讓我意外走錯船艙,下錯藥的人就是他!
蕭沂點了點頭,“那孤是該好好賞賞!
林驚雨一愣,不免懷疑,若是那個賣情藥給她的算命騙子出現在他面前,他是不是還得重重賞人家。
昏君所為。
她越發有了皇后職責的使命意識,在關鍵時刻規勸大啟皇帝,替他蕭家列祖列宗,好好看著他,以免他日后真成昏君,不然大啟滅了,她這皇后也做不了。
念在小華子,為人所迫,且誤打誤撞真讓她押對人了。
她就暫且不追究。
但這大啟的政事,她得想著怎么插手,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不至于日后蕭沂厭倦了她,或者又深深愛上哪個女人的身體,奪去他所賦予她的所有的權利,在這世上只有握在自己手上的權利,才是真真切切的。
老皇帝說得沒錯,她就不是個安分的主。
林驚雨靜靜地看著蕭沂,她想,她得要個孩子了。
生下嫡長子,好等蕭沂昏庸或者負心之時,去父力挺兒子登基,自己則垂簾聽政。
她越想,越覺得早些生個孩子了,此事刻不容緩,她早籌謀,早打算。
蕭沂被這熾熱的目光灼燒得不適,他轉過頭,看著她如狼似虎的雙眸,不知打什么算盤。
他皺了皺眉,“你盯著我做什么!
小華子已經退下,林驚雨托著腮,那張驚心動魄的臉脂粉未褪,如同池中粉蓮。
林驚雨勾起唇,緩緩爬起身,伸手摟住蕭沂的脖子。
蕭沂瞥了眼她的纖纖玉手,目光又移至她湊近的紅唇。
她香軟的唇輕吐芬芳,細語道:“陛下,臣妾的肩被霞帔壓得好疼,你幫臣妾看看,是不是紅了!
她此刻勾纏著他的樣子像極了個妖后。
蕭沂神色平淡,伸手剝下她肩上的衣裳,果然有紅痕,在膚如凝脂的肩上,如同雪地里的紅梅。
“嗯,果然紅了!
林驚雨湊上香肩,“那陛下快給臣妾吹吹!
林驚雨等著蕭沂那個衣冠禽獸的偽君子把持不住,獸性大發。
卻只等來肩上清涼,涼颼颼的。
林驚雨睜開眼,見蕭沂手里拿著一個瓷瓶,在給她抹藥。
嘖,還搞情趣。
蕭沂何時這般磨磨蹭蹭了,林驚雨等著蕭沂給她擦完藥,等著趕緊步入造儲君的主題,他卻起身,正人君子道。
“我還有政務要處理,你先歇息,晚上等我回來!
“哦。”
他莫不是不行了。
林驚雨望著蕭沂離去的背影,招了招手,探枝走過來,林驚雨吩咐道:“探枝,你去抓些大補的藥!
她想著每日放在蕭沂的飲食里,大補烈藥喝著吃著,她就不信蕭沂給不了她一個孩子。
蕭沂走出乾承殿,手里還有殘留著林驚雨的余溫,以及她那張藏不住小心思的臉。
嘴角緩緩勾起,抑不住一笑。
*
養心殿,張相和齊將軍向蕭沂匯報朝中近況。
一切政務處理完畢,皇帝卻愁眉苦臉,似有心事。
張竹允問,“陛下心中可還有煩心之事?臣愿為陛下肝腦涂地,獻綿薄之力。”
齊旭也跟著拱手。
只聽皇帝輕描淡寫,脫口而出,“如何讓一個女人愛上自己!
張竹允和齊旭一愣。
彼時,小華子正端上茶,蕭沂目光與他對視,小華子趕忙道:“奴才是太監,奴才這輩子不敢妄想這事!
他又看向一旁的木二。
木二拱手,“屬下沒有娶過妻,屬下也不懂!
于是蕭沂目光移至底下的兩個人身上。
他輕咳一聲,漫不經心道:“兩位愛卿皆已成婚,可否為孤解答疑惑!
張竹允拱手:“臣與婉婉乃是彼此一見鐘情,循序漸進之中深深相愛,還是由齊將軍來解答吧!
齊旭拱手:“陛下知曉的,臣是公主先愛上的臣,至于為何愛上,大抵是臣幼年救過公主,且臣生得英俊瀟灑,女子難以不愛……”
他孜孜不倦講著,張竹允輕咳一聲,“齊將軍可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蕭沂擺手,“罷了,問你們兩個也白問。”
他說完,外面傳,長寧公主求見。
“允她進來。”
蕭珠進來,一點也不畏懼,還是像從前一樣,“我說齊哥哥怎么遲遲不來赴約,原是被皇兄押著呢。”
走近了蕭珠才行禮,“參見皇上。”
蕭沂一笑,“不必多禮。”
蕭珠起身,“有什么瑣事談這么久。”
齊旭湊到蕭珠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蕭珠笑出聲,“皇兄現在急了,當初我說幫皇兄俘獲皇嫂的心,皇兄自己偏不聽。”
蕭沂掃了她一眼,“你有辦法?”
“那是自然,女人最懂女人了!
“那你說說。”
蕭珠昂起頭,“先前皇兄不聽,現在晚了!
蕭沂道:“華陽湖上工匠前不久造的船,你可喜歡?”
蕭珠連連點頭,“喜歡喜歡,自然喜歡!
蕭珠輕咳一聲,“這女人啊,都喜歡胭脂水粉,首飾衣裳之類的!
“孤知道,孤早送了。”
且源源不斷,宮中的制衣局和內務府,宮外的繡紡閣和珍寶閣,最好的繡娘和工匠,隔三差五給她送去最流行最精致昂貴的衣裳首飾。
“那皇嫂最喜歡什么!
蕭沂想了想,錢和權。
這下面的送上來什么金銀珠寶,奇珍異寶,哪次不是往她庫房里搬,全進了林驚雨的兜里。
至于權,后宮之權他給了,執政之權……
蕭沂道:“她喜歡的我都給了,沒給的,往后慢慢會給!
蕭沂讓蕭珠無話可說,她想了想,又道:“如何讓一個女人快速地愛上自己,這女人啊也是要有危機感的,不如皇兄和別的女子裝模作樣親近親近,讓皇嫂吃醋,在意皇兄!
蕭沂皺了皺眉,“孤突然覺得,這買賣有些虧了!
蕭珠不明所以,反駁道:“哪虧了!
蕭沂道:“孤不屑用吃醋,用和別的女人親熱,來讓一個女人愛上自己!
這跟傷害沒什么差別,況且依他了解的林驚雨的性子而言,這樣會把她越推越遠。
*
彼時乾承殿,林驚雨熬好了十全大補湯,正等著蕭沂落網。
她等了許久,等到困了。
罷了,孩子先無所謂,孩子娘困了,她先睡了。
等到她要睡下時,蕭沂回來了,她忍著困意又爬起,笑著把湯端給他。
“陛下上午登基,又處理了一下午事務,定然累極了,臣妾給陛下熬了碗湯,暖暖胃!
她賢惠至極,一副柔情脈脈的樣子。
蕭沂接過,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全喝完了。
“怎么樣,好喝嗎?”
說實話,不太好喝,因為放久了,還有些冷了。
蕭沂點了點頭,“嗯,好喝。”
“好喝就行!绷煮@雨又賢惠地伸手,替蕭沂寬衣解帶,“陛下勞累了這么久,臣妾給陛下備了洗澡水,陛下快去沐浴吧。”
蕭沂握住她的手,“不急。”
林驚雨一愣。
“我帶你去個地方。”
林驚雨皺了皺眉。
而后一臉困意,不明所以地被蕭沂帶到了城墻上,帝后二人不拘小節,席地而坐。
她一臉困意,打著盹問,“陛下帶臣妾來這干什么!
他道:“看風景。”
林驚雨望著黑漆漆的天,連一顆星星都沒有。
看月亮?林驚雨又望向背后,巍峨宮殿上的月亮。
她不確定問,“陛下,我們是不是坐反了。”
他無奈地掰過她的臉,“確定,沒有坐反。”
他的手熾熱,可能是十全大補湯的緣故,林驚雨的臉微微發熱,但她無暇顧及。
她要回去睡覺,而不是閑得空吃,在深更半夜,黑燈瞎火里陪蕭沂在這捉鬼。
想到這,她不免懷疑,蕭沂是不是吃藥吃傻了。
她準備掰開蕭沂的手起身時,天空忽然炸開無數煙花,姹紫嫣紅,流光溢彩,如同萬花筒。
絢爛的光色照在二人的身上。
林驚雨不困了,驚訝地望著天上的煙花。
“陛下,快看煙花!
蕭沂望著她一笑,“嗯,看到了。”
林驚雨又詫異,“這煙花,陛下放的?”
他回答,“不是!
林驚雨笑了笑,“怎么可能,不然你怎么會提前知道帶我過來!
“因為,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他清潤的聲音,與風一道拂過耳畔。
林驚雨轉頭,煙花的光勾勒蕭沂的輪廓在絢爛的夜色之中。
許是因為煙花的聲響,心臟隨之跳動,跳得有些快。
第93章 第 93 章
煙花散盡, 心跳依舊如灑在地上的珠子。
躁動,狂熱。
漫天煙花絢爛,眸中倒映彼此。
林驚雨盯著他的眼睛問, “那……陛下為何要帶臣妾來看煙花!
他不假思索道:“討你歡心!
林驚雨愣了愣,胸口有東西呼之欲出,到最后冷靜下, 她不合時宜問, “陛下是有事求臣妾嗎?”
一反常態, 必有貓膩, 林驚雨認定他別有所圖,畢竟蕭沂絕不是個浪漫, 會討女子歡心之人。
除了對她阿姐, 可不就是別有用意。
林驚雨繼續道:“那陛下可找錯人了!
她順便旁敲側擊,“臣妾身在后宮,林家如今又倒臺, 臣妾沒多大權勢, 幫不了陛下的忙!
蕭沂無奈皺起了眉頭, 伸手掐了掐林驚雨的臉。
林驚雨:“陛下掐我也沒用, ”
蕭沂松開手, 改捧著她的腦袋,“我是在想,你的腦子里都裝著什么!
林驚雨睜著眼,仿佛在說都是錢權勢力, 陰謀詭計。
蕭沂松手, “罷了。”
“煙花看完了, 我們回去吧!
蕭沂起身,手伸向林驚雨, 月光皎皎,白皙的手指如玉,林驚雨握住,指腹肌膚熾熱相連,由他將自己拉起。
回去后,蕭沂屏退屋里的宮女和太監,林驚雨邊解衣裳,邊嗔怪道:“華服難脫,你把探枝屏退了,誰來給我脫衣裳。”
燈影搖晃,林驚雨站在屏風后,忽然有一只手環過她的腰,褪去她肩上的云袖。
“孤不能辜負皇后的一片心意。”
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顎,唇瓣覆上一片濕熱,摩挲勾纏。
蕭沂的半張臉映著燭光,閉著眼,鴉睫低垂,如癡如醉吻著她的唇。
林驚雨在柔情之中緩緩闔上眼。
一切為了孩子。
可抵到山花爛漫之時,一切又變得歡愉,心底的欲望被剝開,又被滿足。
享受其中,縱欲其中。
翌日清晨,林驚雨醒來,蕭沂已下完早朝,坐在她的床頭看折子。
林驚雨道:“陛下怎么不喊臣妾起來,生為皇后,睡到日上三竿,成何體統!
他不以為意道:“孤在這個位子一天,你睡到日落西山,月上柳梢頭也無人敢說你的閑話,再者你昨日勞累,是該好好歇息歇息!
林驚雨不自在地偏過頭去,可轉念一想,許是自己矯情了,他說的是白日的登基大典。
彼時,侍女端來備好的“避子藥”。
苦褐色一碗,真假難辨,林驚雨為以防萬一,蕭沂不想讓她生下頭一個孩子,警惕她掌權,于是裝模作樣演一場戲。
表面避子藥,實則里面是補藥。
可味還是一樣,濃烈的苦味撲鼻。
林驚雨觀察蕭沂的神色,他好像有些生氣,她伸手接藥時,他奪過倒在盆栽里,可憐了林驚雨的花。
“是藥三分毒,以后這種藥你不必再喝。”
林驚雨見此調笑,“不喝,難道懷了孩子生下來嗎?”
“那便生下來。”他道:“我們又不是養不起!
這與林驚雨所想反了反,她靠著欄道:“陛下喜歡我生的孩子嗎?”
蕭沂目光灼灼:“愛屋及烏,我會很愛我們的孩子!
他說愛屋及烏。
他愛她?愛她的身體,還是愛她。
林驚雨忽然有些想不通了。
*
蕭沂后宮無妃,故林驚雨的日子還算清閑,時而去給太后和太皇太后請安。
今兒個,慈寧宮擺滿了畫。
林驚雨進去,以禮請安,太后正捧著畫,一見林驚雨進來,笑著招手,“妉妉來了,快過來,給哀家參考參考,哀家正眼花繚亂。”
“母后好生興致,還賞畫呢!
林驚雨走近一看,卻發現都是些妙齡女子畫像,下面標著家世姓名,從一品官員之女一直到芝麻小官。
“這家世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好,雖說哀家盼著林家好,但作為皇后總要有替陛下開枝散葉之責!闭f著太后抬了抬手里的畫,“不過啊,哀家還是挑了幾個林氏的女兒,你瞧瞧,怎么樣,哀家也是為你好,這后宮孤單,哀家叫幾個林氏的姑娘給你解解悶。”
打小就沒見過的人,能解什么悶,不爭風吃醋打起來才好。
雖說她知道遲早有一天蕭沂會后宮佳麗三千,歷代皇帝皆是如此,但皇宮烏泱泱一片,她是個喜清靜的人,不喜聒噪。
她沒那心思挑畫,可作為皇后,也免得被朝中老迂腐上折子道她善妒,林驚雨還是一笑,“一切全憑母后做主!
太后欣慰道:“母后就知道沒有看錯人,妉妉才是最適合做皇后的。”
林驚雨去完太后那,又去了太皇太后宮中一趟,無非是些抄寫經書,聽太后叨嘮多子多福。
其實林驚雨不想生太多孩子。
有個不白眼狼的兒子就夠了,倘若是生個姑娘,雖說皇位難搞了些,但無妨日后她借腹生子從蕭沂的妃子里生的過繼一個就好了。
姑娘若是有謀反之心,那更好了,省得麻煩養別人家的孩子,她直接挺她姑娘登基。
此想法,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坎坷難行。
可一旦想了,林驚雨忽然沉思,不如她老娘先把蕭沂踹了登基也成。
天馬行空,想著想著,經書寫亂了。
太皇太后依舊在講子嗣的事情,沒注意她寫亂了,還讓宮女端上來一碗湯藥。
“皇上批奏折也累了,這藥你給他送去!
林驚雨自然知道這補藥補的是什么,她讓婢女收下,太皇太后已經開始催她過去,于是她只得退下,帶著補藥過去了。
想必此刻,蕭沂應該還在批折子吧。
林驚雨才踏進一腳,就聽到瓷器碎裂的聲音,她遲疑了一下,繼續往里走。
見一個宮女衣衫半露跪在地上,蕭沂坐著,看不清神色。
這是……已經發生了,還是沒發生。
見林驚雨進來,蕭沂神色一詫,瞧著要解釋。
林驚雨心中是有些不是滋味,但還是強裝淡定,如此小風小浪,她這都挺不過還如何做后宮之主。
她笑著讓探枝端上來補藥:“看來這藥送得及時,陛下快喝,事前充沛,事后補腎。”
蕭沂的臉色變得有些陰沉,恍若外面的天,黑云壓城城欲摧。
緊接著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宮女爬過來,朝林驚雨磕頭,林驚雨以為她是要個名分。
她哭著道:“求皇后娘娘饒命,奴婢一時鬼迷心竅,惹怒了陛下,求娘娘饒命!
看來,還未發生呀。
林驚雨打量著眼前的宮女,小巧的鵝蛋臉格外精致,哭得梨花帶雨惹人垂憐,說不上國色天香,也算是沉魚落雁,蕭沂他竟不為色所迷惑。
林驚雨問,“你是哪當差的!
“回娘娘,養心殿!
原是御前宮女,宮里的娘娘不少是御前的宮女,模樣俊的宮女想靠著自己這一張臉飛上枝頭,也是常有的。
不過是想從底層爬出,賭一個你情我愿,換往后榮華富貴。
林驚雨當年也是這么過來的,只是賭錯了人,尚在后來又扳回一局。
林驚雨淡然道:“你日后去浣衣局當差。”
“多謝娘娘饒命!
鬧劇散后,林驚雨看向蕭沂,他臉色依舊陰沉,目光幽幽地望著她,似是在埋怨,還有些委屈?
他生氣委屈做什么,又不是他掉塊肉,美人自薦枕席,反而便宜他了。
還是說,她突然到訪,打擾他了。
林驚雨坐下,執起茶抿了一口,“你若是實在留戀,我可以幫陛下叫回來!
林驚雨沒有看蕭沂的神色,她想起太后宮中那數不清的畫,“不過陛下也不用煩憂此事,臣妾今日與太后商議過,等過幾個月,給陛下辦場選秀,什么樣的姑娘,陛下隨意挑!
她想了想又道:“不過,那些家世顯赫的,臣妾還是勸陛下掂量掂量!
她說了一大堆,蕭沂沒聲,林驚雨當他是默許了。
忽然一只手掐住她的后脖頸,將她轉了過來,一只手掐著她的下巴,迫使她昂頭,注視著他的雙眸,讓她的眼睛里只有自己,自己的眼睛里也只有她。
“你說的那些,孤全不聽!
他聲線平淡,卻又像是在警告。
愛聽不聽,真難伺候。
林驚雨難受地扭了扭頭,想從他的手指中掙脫。
他忽而一笑,像個瘋子,傻子。
“林驚雨,我滿足你的心愿!彼州p蔑地望向補藥:“這藥,我也從不需要!
林驚雨還沒搞清楚什么心愿,他已吻上她的唇,撬開她的唇齒,將方才的埋怨與委屈,全部化為舌尖摩擦的欲望之火。
他吻得格外熱烈,林驚雨快要窒息,輾轉間便已緊密相貼,喘氣之際,蕭沂捧著林驚雨的臉,望著她在他身.下迷情亂意的樣子,她的雙眸蒙上一層霧,如一泓秋水,看起來含情脈脈,滿是濃濃愛意。
蕭沂問:“林驚雨,你愛我嗎?”
林驚雨在床上時最愛他。
愛咬他,愛抓他。
他們都不是喜歡溫柔之人,從來都是在床上抵個你死我活,恨不得搗碎,碾死彼此。
可今日,到后半夜,林驚雨整個人裹在溫水里,無數楊花吹拂,蜻蜓點水彌漫全身。
這種感覺不好受,像是一種折磨。
折磨之中,那個罪魁禍首吻上她的鼻梁、眉心、耳朵,在她耳畔道:“林驚雨,你愛我嗎?”
她隨便像以往道:“愛。”
“有多愛。”
她道:“很愛,非常愛。”
他將她撈起,滿足她的欲望,朗笑道:“我也很愛你,非常愛你!
良久,他抱住她,“不過,我覺得我更愛你!
后來,選秀取消了,林驚雨聽聞蕭沂在慈寧宮,恭順地與太后吵了一架,不知怎的又恭順地把太后請去了宮外行宮,以太后生病,需以溫泉靜養為由。
第94章 第 94 章
又是一年除夕, 可憐蕭沂除夕之日還要早朝,下完早朝批折子。
沒有選秀,沒有后宮妃子, 林驚雨依舊安閑悠哉地待在坤寧宮,看話本子,這壞習慣是長寧傳給她的, 給她帶了一堆癡男怨女的纏綿悱惻的愛恨情仇故事。
原先在林府, 忙著斗姜芙, 忙著跟鄭小娘頂嘴, 阿諛奉承在林章安面前惺惺作態,還要愁著自己的榮華富貴, 哪有工夫去看這些東西, 更何況,她從前,最瞧不起這些東西。
就算后來嫁給了蕭沂, 閑時都忙著顧弄花草作物, 再和蕭沂斗幾句嘴, 且若被蕭沂知道她看這些東西, 還不得惹上笑話。
前幾日, 長寧公主丟下幾本話本子走后,林驚雨本是不屑地,好奇地翻了幾頁,緊接著一頁接著一頁, 不知不覺就看完了一本。
這東西上癮, 看得不知天昏地暗, 不知蕭沂何時走到她身后,直至書上浮現一道黑影, 彼時書上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訴說海誓山盟,在雨中激情熱吻,一行行皆是纏綿。
林驚雨轉頭見蕭沂一張意味不明的臉。
她趕忙闔上,臉色一紅。
倒不是害羞,而是她看這種東西被抓包,他定會笑話她,沒臉沒皮道他忙于朝政,她空守床榻寂寞。
她才沒有。
只見蕭沂抬起身,走向別處,“看吧,我不笑話你。”
林驚雨的神色似是狐疑。
他平靜解釋:“女兒家皆喜歡看些纏綿悱惻的話本,你雖成了婚,年輕一回也是好的!
“臣妾二十芳華,年輕得不能再年輕!
林驚雨瞪了他一眼,又打開書。
這一看就是個通宵,后半夜里蕭沂醒來,見林驚雨眼下青黑,捧著話本,雙目炯炯有神。
到后來,連著幾天,她都一門心思撲在話本上,吃飯看,睡覺看,他跟她說話,她隨意敷衍。
床上他像條蛇,摟著她從嘴角親到全身上下,她有了欲望,一陣魚水之歡后,她拍了拍他的臉,“臣妾還有個情節沒看完,再看會兒,陛下早睡!
她轉身繼續捧著話本,獨留他輕喘著氣,眸中欲望還未褪去,又不得不忍著,將燃燒的火焰又包裹住。
翌日除夕早朝過后,養心殿,齊旭瞧出蕭沂悶悶不樂,問他怎么回事。
蕭沂抬起臉,臉色有些陰沉,“蕭珠出得什么餿主意,你讓她往后別給皇后送話本了!
前幾日,蕭珠興沖沖地告訴他,有一個讓林驚雨神不知鬼不覺愛上他的絕佳好辦法,給她灌輸話本里的那些情情愛愛,自然而然愛上他。
法子用了,結果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林驚雨心里只有話本。
林驚雨連著幾日敷衍他。
甚至有時候,理都不理。
蕭沂有些煩躁又郁悶地閉了閉眼,蕭珠的計劃,他以后是半點也不會采納。
忽然小華子過來,遞上一雙靴子,針腳生疏,上面繡的龍似一條壁虎,老虎像一只貓。
齊旭瞥了一眼,“內務府怎么辦事的,這種粗制濫造的東西都往皇上跟前送。”
小華子連忙道:“陛下,這是皇后娘娘親手縫制的靴子,說是給您的除夕禮。”
齊旭連忙拍了下自己的嘴,膽戰心驚看向蕭沂。
只見他方才臉上陰霾褪去,嘴角揚起,瞎著眼摸著靴子道:“皇后有心了,孤很喜歡!
而后他看向齊旭,“今日還有事嗎?”
齊旭搖頭,“沒……沒事!
蕭沂起身,“沒事就回去過節,別在孤面前礙眼!
齊旭連忙拱手,“臣遵旨。”
*
坤寧宮,林驚雨問:“怎么樣,皇上可有說什么。”
小華子道:“回娘娘,皇上說他很喜歡。”
今早阿姐進宮來,她話本看膩了,便與阿姐學做靴子,林驚雨學東西向來快,可獨獨這繡花,她就不是這塊料子,做了一日,做出個粗制濫造的靴子來。
上面的金絲銀線價值不菲,丟了可惜,想了許久,就索性送給蕭沂。
她本以為他會嘲笑她,退回來,誰知他竟說好。
蕭沂莫不是批奏折把眼睛批瞎了。
林驚雨躺在椅子上,屋子里燃著炭,暖烘烘的,許是連著看了幾日話本的緣故,她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醒來時,她看見身上蓋著毯子,蕭沂坐在她身旁,看她的話本。
他側著臉,熏香朦朧的煙霧繚繞,那張清潤俊逸的臉一塵不染,恍若置身云霧,若他不是帝王,不是命運多舛的皇子,沒有爾虞我詐。
定然是個風流倜儻,世無雙的正人君子。
可惜他不是。
正人君子不會在榻上使勁折磨她,說葷話,干葷事。
更不會吻著她的身體,把她折磨到極點,問她愛不愛他。
林驚雨枕著腦袋,靜靜地望著蕭沂。
正人君子,更不會偷看女兒家的話本。
等等?
話本?
她忽然想起這話本上,還有比魚水之歡更激烈的顛鸞倒鳳,可謂驚世駭俗。
他的神情卻不窘迫,平靜仿佛在看折子。
林驚雨伸手奪過,那一頁正是最為激烈的幾行,葷腥至極。
她想起方才蕭沂的神情,此刻他從容不迫,仿佛還在疑問她為什么要奪過。
林驚雨一笑,“原來陛下喜歡這種書,臣妾還以為陛下只讀圣賢書呢。”
“且不說圣人曰食色性也!笔捯誓抗馔,“況且,孤只是看看皇后這幾日廢寢忘食,津津有味看的是什么東西,原來是這些東西!
臨了,他輕咳一聲,“這書上的有什么好的,人滿足不了你嗎?”
林驚雨解釋,“書中自有黃金屋,況且我看的又不全是這些!
“那孤看看還有什么好書!
蕭沂撿起地上的幾本,翻了幾下,皺了皺眉:“與狂徒偷情二三事?蕭珠給你看的都是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林驚雨訕訕一笑:“這,臣妾也才知,臣妾還沒看過呢!
蕭沂放進炭火里燒了,“那正好別看了!
林驚雨覺得蕭沂就是過來惹人煩的,她翻身一趟,“陛下過來干什么!
他把地上別的瞧著正經的書撿起,“除夕夜,回家!
林驚雨問:“陛下不是先前說祁王府是家嗎?怎現在變成坤寧宮了,別一會說乾承殿是你的家。”
蕭沂道:“行啊,你搬去乾承殿!
“才不,我在坤寧宮住得好好的。”林驚雨又道:“陛下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他一本正經道:“皇后在哪,哪就是孤的家,就算明日皇后住在狗窩里,孤也可以把狗窩當家!
林驚雨瞪了他一眼,她起初覺得這話聽著像情話,后面聽著像罵她的。
“誰要住狗窩了,陛下想住狗窩就去住,不必拉著臣妾。”
蕭沂感到委屈,他無奈地揚唇一笑,拍了拍林驚雨的頭,“所以為了孤能住好些,孤要努力讓皇后住得好!
望著她茫然的神色,蕭沂又笑了笑,“對了,皇后送給孤的靴子,孤很喜歡。”
林驚雨移開蕭沂的手,抬起身抓著蕭沂的雙臂,似是在努力看他的眼睛。
蕭沂疑惑問,“我的眼睛里有什么嗎?”
有我。
黑色的眼眸里,浮現著她的倒影,當然林驚雨沒有那么沒臉沒皮,她湊近問:“陛下,你的眼睛真的沒有瞎嗎?”
蕭沂皺眉。
“臣妾做的靴子,真的有些丑!
“無妨,你就當孤眼瞎。”
蕭沂揚唇,勾起林驚雨的下巴,“孤眼瞎,不然怎么那么愛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女人!
沒臉沒皮的是蕭沂。
林驚雨反駁:“臣妾明明很有情有義的!
她摟上蕭沂的脖子,昂起頭紅唇微揚,“臣妾的心里只有陛下,深深地癡迷陛下,愛陛下,為陛下生,為陛下死,為陛下肝腦涂地,奉獻自己所有!
男人不為所動,掐了把她的臉,蕭沂最近好像總喜歡掐她的臉。
像捏糯米團子似的。
“我才不需要你為我生為我死,還肝腦涂地?奉獻自己的所有!笔捯枢托Γ[起眼,“說吧,你這般阿諛奉承,又想干什么。”
林驚雨委屈地蹙了蹙眉:“陛下這是說什么,臣妾哪想干什么!
“林驚雨,在我面前你不必裝,你放的什么屁,我能聞出你中午吃的什么!
林驚雨掐了把他的后脖子上的肉,“蕭沂,你說話能不能別這么惡心!
本性暴露了,蕭沂反而一笑:“說吧,想要什么!
“沒什么。”林驚雨抿了抿唇:“就是這除夕,我給你送了禮物,陛下就不意思意思嗎?”
她又摟緊蕭沂的胳膊,繪聲繪色道:“我們林府啊,每逢除夕長輩就會包一個大大的紅包給小輩,陛下也知道,鄭小娘摳,姜芙又憎惡我,林章安又把這些交予姜芙管,臣妾每年就收著那仨瓜倆棗,眼巴巴地看著阿姐的金元寶……”
她嘆了口氣,委屈道。
眼神不經意看向蕭沂,她明里暗里就想讓蕭沂給她錢,最好是那種一大箱的金元寶,讓她數到天亮。
蕭沂點了點頭:“你等一下。”
只見蕭沂出去了,出去?
他莫不是逃了?
林驚雨又躺回椅子上,想著他讓她等她,總不會言而無信,要是他不提著箱金元寶回來,讓她滿意,她非得下次在榻上咬死他。
等著等著,她瞇起眼小憩。
不一會,蕭沂回來了,帶著極小的腳步聲。
林驚雨迷迷糊糊睜開眼,見一塊九龍玉璽在月光下,亮得刺眼。
林驚雨又疑惑又不耐煩問。
“陛下把傳國玉璽拿過來干什么?”
他平靜道:“孤想來想去,孤身上最貴的,就這個了!
這是在炫耀?林驚雨還是有些不知所云,直至他像放一塊普通的石頭一樣,把玉璽放在林驚雨的手上。
“給,你要的壓歲錢!
林驚雨瞪大著眼,手上的玉璽沉甸甸的,這豈可用貴重二字言,整個啟國都在她的手上,她指誰誰做皇帝,甚至可以謀權篡位,號令整個大啟,是至高無上的權力存在。
林驚雨抬頭,望向蕭沂,他黑色眸子折著月光。
“陛下……不怕我掌權?”
后宮不得干政,女子不能掌權,不然就是倒反天罡,禍國殃民。
蕭沂不以為意,掐著她的臉。
“你總不能把我大啟滅了,況且有我頂著,隨你造。”
他道:“只有無能懦弱的君王,才怕女人掌權!
“孤不是無能懦弱的君王。”他極其自信道。
月色皎皎,他嗓間的聲溫潤如秋水。
“還有,我愛你,愿意把天下共享給你,全部給你!
一字一句,在偌大的宮殿擲地有聲,仿佛是真摯的承諾。
第95章 第 95 章
林驚雨坐在檀木椅上, 左手拿著沉甸甸的傳國玉璽,右手摸著脖子上掛的可以號令整個黑鷹鐵騎的玉扳指。
她好像,現在可以謀權篡位了。
整個人麻木, 未緩不過神來,直至蕭沂低聲一笑,沒臉沒皮地融在夜色之中。
“愣著干什么, 是喜極人傻了, 還是被孤感動了!
林驚雨張了張唇, “想造反了!
“行啊, 你當女帝,我當你的……”蕭沂想了想, “男妓!
“罷了, 做皇帝太累,每天還要防著刺客,明槍暗箭, 我壞事干得多, 福薄, 受不住!
林驚雨嘆了口氣, 目光幽幽地望向蕭沂:“若說這輩子最不幸的事, 就是嫁給你,但同樣,最幸運的事,還是嫁給你!
蕭沂摸著她額前的青絲, 笑了笑。
“所以, 這到底是不幸, 還是幸運。”他皺了皺眉,似是委屈, “又為何不幸。”
“福大于禍吧!绷煮@雨眼睛望著他,眸中神色似是惋惜,“陛下太過精明了,若是個愚蠢些的皇帝就好了,這樣就能成為我的掌中之物,隨我操控了!
蕭沂嘴角笑意依舊,松開她柔順的青絲,握住她微涼如軟玉的手,覆在他炙熱的臉頰,恍若是覆在他的心臟上。
男人微微俯身,注視著手的主人。
“那這樣呢,林驚雨,我是你的掌中之物,更是你的裙下之臣!
甘愿匍匐在她的腳下。
林驚雨說得沒錯,他像是個癡戀美人的昏君,在她裙下甘之如飴,醉酒銷魂。
林驚雨頓了頓,他的眸光燃著她背后的燭火。
指尖上恍若凝聚一團火焰。
“罷了,陛下殺過的人比我多了去,福氣更薄,又處在虎視眈眈之中,怕是比我死得更早。”
蕭沂一笑,“哦?皇后想讓孤早死,做寡婦?”
林驚雨昂起頭,鼻尖與之相抵,而后輕勾起唇,膽大妄為地拍了拍蕭沂的臉,聲響在殿堂回蕩。
“不過,我會向老天祈愿,讓蕭沂長命百歲,畢竟,蕭沂現在是我的池中之物!
蕭沂低聲笑了笑,吻上她的唇,淺淺來回啄,蜻蜓點水,吸吮聲回蕩,逐漸濃密。
直至除夕夜的煙花炸響,兩人靠在窗邊,蕭沂捧著林驚雨的臉,他笑著道。
“林驚雨,除夕快樂,我們的第四年要開始了。”
林驚雨霧氣氤氳的眼睛彎起,昂頭啄了下蕭沂的唇。
“蕭沂,祝我們新的一年快樂!
蕭沂摟緊她的腰,又問,“林驚雨,你愛我嗎?”
“你怎么老是問這個問題。”
“就想每天問你,年年問你……”說到后面他道:“林驚雨,希望新的一年,你能愛我,或者,多喜歡我一點,又或者多喜歡你的權和錢一些!
這樣,她就離不開他了。
林驚雨反駁:“我對權和錢那不叫喜歡。”
她指正:“那叫愛!
蕭沂笑了笑:“那孤就暫且將自己稱作錢和權。”
“沒臉沒皮!
蕭沂又吻上她的唇,“我就是沒臉沒皮!
他的皮早就被她剝去,他偽善的羊皮,危險的狼皮,長滿刺的荊棘,全部被她一點點扒開,只剩一顆卑微又丑陋的心臟,在漫天煙花之下,熾熱地愛著她。
但愿,第四年,林驚雨會愛他。
*
春節,整個皇宮喜氣洋洋。
蕭沂、太后、太皇太后送來許多賞賜,堆在一起,金銀相間迷人眼,尤其是蕭沂那一大箱金元寶,她可以數一天。
這一年,她收到了許多壓歲錢。
從前,從來沒有的。
她這人啊,又記仇,又愛顯擺,林瓊玉進宮陪她說話時,她有意無意道她收了多少賞賜,有多少昂貴,那奇珍異寶有多稀世難得。
林瓊玉笑了笑,溫婉道:“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妉妉!
整得林驚雨沒好意思說下去。
她有時在想,要是林瓊玉惡毒點就行了,此刻她可以把賞賜甩她臉上道,姜芙給你的那點算什么,我的比你多多了。
可惜了,林瓊玉溫和謙遜,她的小人之心沒有用武之地。
“妉妉,新的一年了,你和陛下也該要個孩子了!
林瓊玉前陣子有了身孕,此刻紅潤有光澤,臉胖了不少,珠光寶氣的。
林驚雨手中繡著一只老虎,她笑了笑,“阿姐怎么也跟兩位太后一樣,催著我要孩子!
關起門來,私下里林驚雨還是喚林瓊玉作阿姐,林瓊玉還是喚她作妉妉。
“畢竟妉妉和陛下都已經成婚這么多年了!
“誰說我不要的!
她巴不得現在就生一個。
雖說蕭沂給了她傳國玉璽,但還是覺得,有個孩子比較穩妥。
林瓊玉一聽,壓低了下聲音,“還請皇后恕罪,這么多年了,您與陛下還未有孩子,是不是,有什么隱疾啊!
林驚雨手中的繡花針一頓,瞇起眼深思。
外,倒是兇猛有力,沒什么隱疾。
內,就不知了。
她又想到自己喝了好幾次避子藥,忽然心里后怕,莫不是避子藥的緣故,傷了身體。
這樣一想,手中的繡花針捏不住。
皇后生不出子嗣,蕭沂現在又不肯選秀。
她想到了后陳亡國之君,寵溺一妃子,遣散后宮,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可謂情深意切,就算那妃子生不出子嗣,也愛她,但代價是陳王無后,其兄弟爭奪王位內斗,最后陳國被大啟滅了。
若那些大臣知道她不能為皇室開枝散葉,不得以此為文章作亂。
嚇得她等阿姐走后,連忙叫了太醫秘密給她診脈。
結果是,她一點事也沒有,身強體壯,絲毫未受避子湯影響。
那這問題的根本就是蕭沂那了。
如此便更恐怖,皇帝生不出子嗣,那這皇帝也別做。
林驚雨揉了揉額頭,覺得蕭沂的那些陳諾可以喂狗了。
她小心翼翼問太醫,“是否有一些讓男子補精壯陽的法子。”
太醫像是見慣了此事,平靜道:“回娘娘,有!
“好。”林驚雨點頭,“此事,你莫要聲張。”
太醫連忙磕頭,“娘娘放心,臣以項上人頭保證,絕對不會把此事說出去!
“好!
夜里,林驚雨趴在床上翻太醫給她的受孕冊子。
蕭沂腳下生風,甩著袖子走進坤寧宮,他輕咳了一聲,屏退了下人。
林驚雨認真看著冊子,瞥了眼蕭沂,“陛下來得正好,我煮了些湯,放在桌上,陛下記得喝。”
蕭沂叉腰,望著床上的人。
“林驚雨,聽說你在懷疑我有隱疾?”
林驚雨手中的冊子一拍,瞠目結舌,慌亂道:“傳去了?完了,這下完了,讓那些大臣知道還得了?”
她又一怒,“我明明警告那太醫別傳出去,他信誓旦旦跟我保證過,誰料竟是口頭說說,本宮非他誅九族不可,太不把本宮放在眼里了!
林驚雨怒氣沖沖爬起,蕭沂扯住她的胳膊,“放心,他只跟朕說了!
林驚雨松了口氣,“跟你說,讓你知曉也是好的,我不說是怕傷陛下的自尊,既然他說了,我也不必再隱瞞!
說著林驚雨就端起桌上的湯藥,遞給蕭沂,“來,陛下,喝藥了!
她安慰:“你放心,臣妾不會嫌棄陛下的,只要我們好好養,一切皆會好轉,這孩子我想了想,也不著急,一切等陛下好轉!
她絮絮說著,蕭沂的臉色愈陰沉,最后怒極反笑。
他端過湯藥,林驚雨以為他要喝下,誰知他手一轉,倒進了盆栽。
可憐她的盆栽,可憐她的藥。
她也不怒,想著傷了自尊心的男人,脆弱不堪,皆是如此接受不了事實。
畢竟這是男人的根本,沒了根本的男人,就是個低貨,沒有哪個女人會要。
于是她又苦口婆心勸導:“蕭沂,有了病,就要治,不然你給我的承諾皆會成為泡沫。”
蕭沂眉心微皺,似是無奈,最后饒有興趣捏起榻上的冊子,望著上面千奇百怪,形形色色的姿勢。
“這就是你給我的法子?”
林驚雨點頭,“嗯,是啊!
“行,那孤就試試你的法子!
“這就對了。”自己的苦口婆心有了成果,她摸了摸蕭沂的腦袋,“陛下這才乖么!
蕭沂清雋的眼微微瞇起,望著她胡攪蠻纏的樣子,溫柔寵溺勾起唇,耐著性子陪她演戲。
“我說過,我是你的掌中之物,你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把她抱到腿上,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龍袍上,“皇后,第一步是什么。”
春風拂來,燭火閃爍之中,燭衣褪下,疊了一層又一層燭花。
他把冊子給林驚雨,林驚雨認真望著上面的法子,臉不紅心不跳,畢竟是辦正經事。
“下一步呢?”
蕭沂瞥了眼冊子上的春風雨露的畫面,“是這樣嗎?”
“夠嗎?”
男人的聲線一本正經,淺帶柔和笑意,如春風拂面,透過銅鏡可看見那張溫潤如玉的臉,墨發玉束,幾縷青絲披在肩上。
他認真詢問,她是黃金屋,他是虔誠的學者,他才疏學淺,懵懂無知,渴求黃金屋替他解答疑惑,傳道授業。
“是淺……還是深……”
“冊子的這句是什么意思,我理解得對嗎?”
“還要加重嗎?”
溫潤的公子握著女子的下巴,學有所成。
“我懂了。”
“最后告訴你一件事。”
“太醫說了,孤好得很。”
他咬重最后一個字,連同竹中勢,勢中力。
林驚雨手中的冊子,早已掉在地上,手軟得抓不住被褥,卻能抓著他的肩。
喘氣之際,蕭沂摸著她紅如芍藥的臉頰,低聲一笑:“你說我有沒有病!
林驚雨:“有病!
第96章 第 96 章
元宵節的時候, 林驚雨去看望了姜芙,在林瓊玉的請求下。
她瘋了,且快要病死了。
林府門口的石獅依舊, 門匾有些陳舊,還沾了蜘蛛網,林府的下人并沒有因為林驚雨當了皇后, 而更敬重姜芙, 反而愈發散漫。
這林府誰不知道, 姜芙欺辱了皇后十余年, 皇后怎么可能認她。
故自林章安暴斃,林瓊玉出嫁后, 府里只剩姜芙, 府中的下人沆瀣一氣,對瘋瘋癲癲,沒了神智的姜芙潦草伺候, 只要她活著一口氣就好了。
直至前一陣子, 姜芙病得快死, 又死活不吃藥, 下人們強灌下去, 轉而她又摳著嗓子連著胃水吐出來,身體愈發消瘦,形同枯槁,嘴里含糊不清念著一對女兒。
下人不得已, 才稟報了上去。
林驚雨本是不想見的, 那時她站在金碧輝煌的宮殿里, 身著華服修剪昂貴稀世的紅梅,林瓊玉跪在腳下, 擦著淚哭得泣不成聲,到后來給她磕頭。
林驚雨摸著花骨朵,鳳眸微瞇,“你是說,她又瘋又病,病得快死了,模樣極其狼狽!
林瓊玉哭著將姜芙形容得要多可憐有多可憐,希望林驚雨能因此心軟。
只見林驚雨點了點頭,“好,我去看看她!
林瓊玉高興道:“我就知道,妉妉心最善良了!
善良的林瓊玉錯了,打動她的不是姜芙的可憐,而是從前高高在上的林夫人的狼狽慘狀,讓她想見見,踩在腳下。
姜芙很慘。
非常狼狽。
這是林驚雨看見姜芙時的第一感觀。
她瘦得如同一副骨架,面色枯黃,才四十多歲的年紀,從前精細保養的臉此刻溝壑密布,黑褐色的斑點如同蜱蟲牢牢叮在臉上。
一進屋子,雖有熏香掩蓋,卻還是能聞到一股惡臭,似是從姜芙身上傳來的。
她嘴角留著哈喇,蜷縮在床腳,抱著懷里的木盒,警惕地望著四周,似是有人要偷她東西。
她陳舊華服上的污漬不知是什么沾染的。
林驚雨仔細打量,嘔吐物?排泄物?
她不敢再想,站在三丈之遠。
林瓊玉一點也不嫌棄,哭著跑過去摟住姜芙,十分孝順道:“阿娘,婉婉回來了!
瞧,這才是母女。
忽然姜芙發了瘋,將她推開,死死保護手里的木盒子,瘦弱的骨架,卻有那么大的力氣,也不像是有病。
林驚雨突然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騙了。
被推在地上的林瓊玉,望著母親如此,不?奁皆诖采习l瘋,嘴里含糊不清像是念大悲咒。
林驚雨覺得吵得厲害,有些后悔來此。
轉身要走時,那瘋子忽然不吵了,歪著頭看著林驚雨。
張開嘴,露出枯黃的牙齒笑了笑,她打開她的寶貝木盒子,拿出里面的銀子銀票,和金元寶,雙手捧著朝向林驚雨。
林驚雨皺了皺眉,只聽她道。
“這是壓歲錢,阿娘留著,妉妉收好!
緊接著姜芙走下床,顫顫巍巍走過來。
林驚雨退后,她嫌臟。
不過好在,姜芙沒走幾步,就暈了過去,林驚雨終于明白了他們口中的病得厲害。
林瓊玉又哭了起來,沒哭幾聲因為動了胎氣也暈了過去。
林驚雨望著躺在地上的兩人,“把林夫人抬上床,把林瓊玉抬回去。”
“是。”
下人膽戰心驚,踉踉蹌蹌去抬姜芙。
林驚雨忽然問,“你們平時,怎么待她的?”
下人陡然一驚,屋里的人大氣也不敢喘一聲,不承想皇后心中竟是顧念著親母的,以為她要發怒之時,誰料她道:“記得關上門,切莫傳出去!
“是!
下人明白皇后的意思,皇后要報復林夫人,甚至助紂為虐。
“娘娘,那這藥,奴婢去倒了!
林驚雨瞥了眼下人手上的藥,眸色晦暗不明。
“罷了,藥留下。”
她聲音冷漠,又壓迫,“還有,不管怎么,本宮要姜芙活著,不然本宮唯你們是問!
屋里的下人連忙道是,林驚雨讓她們下去,屋中只剩她和姜芙二人。
她站在姜芙床邊,居高臨下望著床上的枯骨。
“好了,你莫要再裝!
緊接著,床上的人咳嗽著醒來,整張臉難得變紅,卻是漲紅。
姜芙望著林驚雨,神色又恢復正常,張了張嘴喊了聲,“妉妉!
“放肆,本宮如今是皇后。”
姜芙低下頭,“是,皇后娘娘,是臣婦逾越了!
林驚雨眼尾揚起,嗤笑一聲,“姜芙,你從前說過,我永遠都是一個卑賤庶女,永遠都要低林瓊玉一頭,皇后之位,癡人說夢,可如今呢,本宮是皇后,林瓊玉下半輩子都要低伏在本宮的腳下,還有你,你于本宮面前不過螻蟻,本宮一句話,你就得死!
姜芙的身子更低了低,“皇后娘娘讓臣婦死,臣婦心甘情愿!
林驚雨的笑聲愈大,笑到最后,她搖頭問,“可是姜芙,你為何要裝瘋。”
她還沒來得及下手,她便瘋了。
古怪至極。
姜芙笑了笑,“因為,我想讓皇后娘娘安心!
她料到,她不會信任她。
姜芙又道:“但我這病不假,皇后放心,這次,我真的要死了!
她故意不吃藥,把藥吐出,還是為了能讓林驚雨安心。
林驚雨冷笑,“姜芙,別以為我會領情,一笑泯恩仇,你這十多年加之我身上的,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姜芙緩緩抬起頭,“能見妉妉得心中所愿,榮華富貴,平安無憂愁,就已經遂了我的愿,妉妉不必原諒我,一切皆是我欠妉妉的,我這輩子,應是還不盡了。”
姜芙咳了一聲,咳出鮮血。
畢竟,她活不了。
林驚雨皺了皺眉可笑地搖頭,忽然她掐住姜芙的臉,像給林章安灌毒藥一樣,把良藥灌入姜芙嘴中。
嘭——
碗碎在地上,林驚雨冷漠道:“姜芙,你別想如此輕易死去,本宮要你瘋瘋癲癲,狼狽地活著,一生都在林宅,帶著你心中的愧疚與虧欠,懺悔一輩子!
人不人,鬼不鬼。
一生關在這里。
林驚雨更喜歡這樣的報復。
姜芙點了點頭,笑著道:“好,妉妉讓阿娘活著,阿娘就活著!
姜芙目光慈愛,柔和地望著她,是林驚雨從前所最期盼的母愛。
可如今,她不想與她糾纏。
林驚雨轉頭離開,姜芙急于去抓她,抓住最后一面,她知道,這是林驚雨見她的最后一面。
她的女兒以后不會再來見她了。
她從床上摔下來,瘦弱的身軀,摔在地上沒什么聲音,她嘶啞著嗓子,眷戀地喊著她。
“妉妉!
林驚雨停下。
“你能喊我一聲阿娘嗎?就一句,好不好。”
她期盼地望著林驚雨。
可眼前的背影只停了一下,決絕地打開門,一束光照下,停在姜芙手前,她的腿沒有力氣,她伸手去抓那束光,怎么也抓不住。
好似抓不住她的女兒。
從她把她抓進小黑屋起,她就再也抓不住林驚雨了。
姜芙趴在地上,淚水止不住流下,直至最后雙目也成了枯井。
*
林驚雨走出林府,外面的天色已黑,元宵的風依舊寒冷,刮在臉上如一把刀子。
寒風灌入身體,恍若冰霜裹挾,冷得人瑟瑟發抖。
她問探枝,“真奇怪,本宮穿的狐絨披風如此昂貴,為何還這般冷!
她該暢快才是,為何風卻像把刀子,恍若凌遲之刑。
風中忽然傳來一道溫柔笑聲,“那就是衣裳穿少了,笨!
林驚雨抬頭,與之同時一件大氅披在她的身上,狼毛疊著狐毛,寒風找不到空隙,身體又暖和起來。
林驚雨詫異道:“你怎么來了。”
她此行回林府,是低調出宮,并未張揚。
蕭沂他一個皇帝,平時日理萬機的,哪有工夫出宮。
蕭沂望著林驚雨狐疑的神色,仿佛下一刻,她就要訓誡他不理朝政,乃昏君所為。
蕭沂解釋,“孤也是要微服私訪的好不好。”
林驚雨半信半疑,“真的?”
蕭沂點頭,“千真萬確。”
林驚雨的肚子忽然叫出聲。
蕭沂一笑,“還沒吃晚膳吧!
“是呀,不如今夜晚膳陛下先與臣妾在林府湊合,又或者,我們現在回宮!
“不必!
只見蕭沂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拿出一捆荷葉包裹的東西,打開來里面的食物冒著熱氣。
林驚雨又喜又驚,“是香滿樓的荷葉雞?”
“嗯!笔捯庶c了點頭,“你先前不是說想吃嗎?”
林驚雨有些不記得了。
他替她回憶,“我們成婚第二日,你替我討好了太后,我允你一個獎勵,你說你想吃滿香樓的荷葉雞!
“這都三年前的事了,你還記得。”
這香滿樓的荷葉雞,皮酥肉嫩,其味鮮美至極,排隊的人常常從香滿樓排到護城河東,從早上排到中午未必能買到一只腿,就連皇帝想吃,都得派太監乖乖排隊。
可謂是千金難買,所以當時林驚雨換了個獎勵。
林驚雨問,“這隊一定排了很久吧。”
蕭沂點頭,“是呀,可久了。”
“那真是辛苦小華子了。”
蕭沂皺眉,臉色變得陰沉,“辛苦他做什么!
林驚雨若有所思,“也是,你也不止他一個太監!
蕭沂想閉上她的嘴,于是用竹簽插起一塊肉送入林驚雨的嘴里。
“怎么樣,好吃嗎?”
林驚雨嚼了嚼,回味道:“不愧千金難買,這味道果然好,若不是那廚子血性厲害,寧死不愿拘束,我都想把他請進宮了!
蕭沂又往她嘴里塞了一塊,“能不好吃嗎?”
夜色寧靜,只聽他漫不經心講:“孤一個皇帝,排著隊,三顧茅廬求著他做這荷葉雞,如今學有所成,你放心,這味道跟他的無一絲之差,往后在宮中,你早中晚日日吃,想吃多少吃多少,別吃吐就成!
狐貍毛疊著狼毛蓋著耳朵,林驚雨聽不見風,只能聽見他的聲音。
她張嘴啞口,而后一笑,似是無奈又像是甜蜜。
繼續嚼著他親手做的荷葉雞。
第97章 第 97 章
燈籠微微搖晃, 遠處的鬧市歡聲笑語,叫賣聲此起彼伏,好生熱鬧。
林驚雨隔岸望街, “今年的元宵還是一如既往熱鬧!
蕭沂伸出手,“那皇后可想與孤一道微服私訪。”
林驚雨點頭,挑了下眉, “好啊, 夫君。”
美目盼兮, 笑靨在柔和的燈光之下, 兩眼彎彎望著他,蕭沂握緊她的手, “與娘子一道過元宵, 實乃我之幸!
兩個人走在鬧市,在人來人往之中穿梭,恍若民間一對平凡的夫妻。
林驚雨津津有味吃著荷葉雞, 等到快吃光了, 才想起蕭沂還未吃晚膳, 于是忍痛割愛, 叉了最后一塊給蕭沂。
“蕭沂, 你……要不來一塊!
蕭沂瞥了眼她那不舍的目光,笑著道:“罷了,你吃吧,我不吃。”
既然他不吃, 林驚雨就爽快地吃了最后一塊荷葉雞。
她也是疼惜蕭沂的, 等吃完了道:“前面有好多小吃鋪子, 我們一會買一些,給你墊墊肚子!
“好!
可到了后頭, 買了糖炒栗子,林驚雨吃栗子,蕭沂剝殼。
買了碗瘦肉粥,沒有坐的地方,無奈只能蕭沂端著碗,林驚雨吃。
吃著吃著,林驚雨也怪不好意思的,她手中的勺子移向蕭沂的唇,“啊,張嘴!
他低頭整勺吞下,林驚雨當他是餓得厲害,畢竟這是蕭沂今夜吃的第一口晚膳。
“好吃嗎?”
“好吃!
她忽然瞇起眼,盯著蕭沂打量,蕭沂吃著一頓,“我臉上是有什么東西嗎?”
“我怎么覺得你瘦了許多!
“是嗎?”蕭沂解釋:“許是當了皇帝,政務繁忙!
林驚雨若有所思,“也是,你平時那么忙,我回頭讓小華子叫御膳房給你煮些滋補之物!
“有勞娘子,不過我覺得,你親手做的,更滋補。”
他揚唇,笑意晏晏。
林驚雨瞪了他一眼,當他是嬉皮笑臉,“還有,你平日里節制些,你白日忙,夜里還有使不完的牛勁,身子遲早垮了,瞧你這嘴唇白的!
“我這不是極力為了滿足皇后的愿望。”
“嘴貧。”
“好。”瘦肉丸見了底,蕭沂放下碗,望向遠處!扒懊鏌糁i,想去看看嗎?”
林驚雨一笑,“張大人可都與我說了,先前的燈謎是他猜的,某人不過是威逼利誘,以錢權賄賂人成果,某人會嗎?”
某人不以為意跟著一笑,眸中倒映燈火連天,他握住她的手。
“且看蕭某為夫人拿得頭籌,大滿歸。”
*
蕭沂做到了,他背手站立在臺上,身姿頎長,白袍徐徐微風中飄然,滿是意氣風發,嘴角勾起笑春風。
老夫子一言,公子一答。
次次巧妙。
林驚雨啞著口,在一陣叫好的鼓掌之中,蕭沂抱著戰利品走向她。
“怎么樣,某人還不賴吧!
他把頭籌,一只精致鑲金邊的荷花燈給她,“還記得三年前,也是一個煙火會,你收了皇兄的蓮花燈,這一次,可是我的了!
林驚雨握著燈一笑,“你不是說,蕭筠的蓮花燈,是你挑的嗎?”
蕭沂點頭,“那這么講,原來你注定是要收下我的燈,嫁給我!
林驚雨調笑著嘆了口氣,“嗐,是福是禍躲不過啊!
茶樓說書人激情澎湃講故事,林驚雨仔細一聽,講她和蕭沂的。
道是先前的事是場烏龍,原是逆賊二皇子覬覦彼時祁王妃背后的勢力,夫妻倆不得已演的一出戲。
帝后二人這一路相互扶持,同甘共苦,是真正的琴瑟和鳴,只羨鴛鴦不羨仙。
林驚雨越聽越假,轉頭看蕭沂極為滿意的神情,她湊近盯著他,“是不是你放出的消息!
蕭沂搖著頭笑,笑聲酥醉,牽著她往前走,“是張竹允小肚雞腸,怕他夫人與我的事傳得邪乎。”
林驚雨點頭,“那是該解釋清楚!
只聽身旁的人又道:“不過甚合我意,以至于他傳播訊息的銀子是我出的!
那不就是他傳的。
身后的熱鬧不知不覺褪去,直至鐘聲響起,抬頭看竟是城西大昭寺。
蕭沂問:“要進去嗎?”
“好啊,我正好謝佛祖遂我多年前許的愿!
蕭沂想了想,“我記得多年前與你在這相見,托皇兄的福,那日是個七夕,你許的愿莫不是嫁給皇兄?哦,不對,你沒有嫁給他,應是許了嫁給皇帝?”
“一半一半吧!
蕭沂無奈道:“反正,依你的心性,別人許良緣,你許的怕不是與榮華富貴的良緣!
林驚雨一笑,“果然,知我者,你也!
偌大的佛殿,佛音悠遠,香火裊裊,慈眉善目的金佛巍峨打坐在蓮花臺上,俯瞰眾生,來往信徒不斷,虔誠祈禱,訴說心中愿望,渴望神佛遂愿。
林驚雨再次跪在金佛之前,想起多年前,有個年輕女子,比這里所有人的身子都要伏得低,虔誠愿奉上性命。
信女不要一絲真情,懇求出人頭地,榮華富貴伴身,做人上人,站權利之巔。
林驚雨一拜。
她拜了三下,拜錢,拜權,拜她如履薄冰的前半輩子和她錢權在握的后半輩子。
她的未來還很長,她才剛剛開始。
她這輩子,注定要做人上人。
林驚雨起身,看向身旁的人,燭火搖晃下,蕭沂磕了三個頭,虔誠至極。
他起身時,林驚雨問,“你這是還愿?還是許愿?”
他道:“還了一個愿,許了兩個愿!
林驚雨感到詫異,蕭沂這樣的人,一向不信牛鬼蛇神,竟還會許愿。
她饒有興趣問,“你許了什么愿,又還了什么愿。”
“斬盡仇人,是我還的愿!笔捯释鸱,“生生世世坐享榮華,站在權利之巔,是我方才許的愿。”
林驚雨嗤笑:“果然我們都是一樣的人。”
蕭沂點頭一笑,“是啊!
他生生世世坐享榮華,站在權力之巔,那她就要生生世世和他綁在一起。
蕭沂雙眸微瞇:“下輩子,我定要搶先站上去,讓你第一眼看到我!
林驚雨反駁:“不,我要搶先站上去,讓你低伏在我的腳下。”
蕭沂握住她的手,朗笑道:“行,我仰望你,追隨你!
“嘴貧。”林驚雨問:“那還有一個愿望呢?”
“還有一個愿望!笔捯饰站o她的手,放在胸口,夜里寺廟人少,寂靜能聽見心跳,與燭油在燃燒中炸裂的聲響。
他雙眸幽幽,注視著她。
愿生生世世,林驚雨愛他。
蕭沂揚唇,“罷了,說出來就不靈了,我等遂了愿再告訴你。”
林驚雨被耍,瞪了他一眼,起身從墊子上爬起,她走出佛殿,蕭沂無奈笑著緊跟其后。
走出了殿,林驚雨又停下,忘了被耍的憤怒,望著遠處一棵巨大銀杏樹,掛著一條條平安繩。
林驚雨嘆氣,“嗐,這站得越高越擔驚受怕,走吧,你我這種惡人福薄,都去掛條平安繩。”
風吹得大樹搖晃,抖了無數枯黃的銀杏葉,漫天如飛蝶,女子披風翻卷,纖纖玉手中握著紅繩,遞給蕭沂:“給,太高了,你幫我掛一下!
蕭沂點頭,“好!
他把自己的和林驚雨的掛在一起,卻是相隔的,他希望他們生生世世綁在一起,但不希望他們的平安命節綁在一起。
他曾說過,他死了,他要她殉情。
可如今,他希望她好好活著,生生世世平安順遂。
他手上沾了太多的血,一貫不信天命,卻希望蒼天賜予林驚雨福源。
她不該福薄,她該多福的。
蕭沂有些蒼白的唇微微揚起,望著她長長的平安繩在風中飄揚,她的這輩子還很長。
真好啊。
蕭沂緩緩轉身,單薄的白袍在寒風中搖搖欲墜,倒下。
“蕭沂?”
林驚雨一愣,心中有一處捆綁驟痛,大腦空白嗡嗡作響,她回過神來,在呼嘯的狂風中朝蕭沂跑去。
抱住地上的人,呼喚他的名字。
“蕭沂!”
地上的人緩緩睜開眼,掐了掐眉心,“放心,沒死!
林驚雨這才松了口氣,“你嚇死我了,差點以為你的報應來了!
蕭沂抬起身一笑,“禍害遺千年,死不了!
林驚雨此刻才發覺他身上很燙,于是去摸他的頭,“你發燒了!
他把大氅給她,只一襲白袍,在這寒風之中,能受得住嗎?
林驚雨脫下他的大氅,連帶著自己的身體裹住他,緊緊摟住他,“好些了嗎?”
“嗯,好些了。”
二人跪在地上,蕭沂的下顎抵在她的肩上,他笑道;“林驚雨,你方才是在擔心我嗎?”
林驚雨恨鐵不成鋼:“你方才的那副樣子,是個陌生人都會擔心。”
蕭沂嘴角依舊掛著笑意,他緩緩掀開眼皮,蹭了蹭林驚雨的青絲,最后戀戀不舍松開。
“我們回去吧,你穿得也單薄,別到時候患上風寒!
畢竟,他才許愿她要平安順遂。
可不能不給面子。
林驚雨捶了下他的肩,“你也知道會患上風寒啊!
*
林驚雨覺得,蕭沂這是當上皇帝太累了的緣故,身體才會越來越瘦。
他有的時候夜里會離開,或者直接不來坤寧宮,這樣也好,節制些,好好養身體才是關鍵。
滋補的藥膳也是關鍵,她鮮少下廚,因為她做菜不算太好,當上皇后后這手也養得愈發金貴。
可謂是,十指不沾陽春水。
可想起蕭沂先前說想吃她做的藥膳,于是她大發慈悲,給他煲了一碗烏雞湯,里面放了十多種大補的藥材。
“娘娘待陛下真好,陛下知道后一定會非常高興。”探枝笑著道:“奴婢這就給陛下端過去。”
等探枝走到門口,林驚雨又道:“慢著!
“怎么了娘娘。”
林驚雨在金盆中洗了洗手,“本宮親手送過去!
*
養心殿,桌上的硯臺、宣紙、毛筆盡數推翻在地上,蕭沂青筋暴起,握著案雙目猩紅。
木二焦急道:“是幻蠱又發作了,屬下這就去喊太醫!
天邊的紅日西沉時,養心殿又歸寂靜,蕭沂坐在榻上,指腹抵著額頭。
木二急得質問太醫:“這幻蠱就沒有辦法嗎?次次如此痛苦,是個正常人都受不!”
太醫跪在地上,惶恐道:“老臣無能,這幻蠱,只能一次次熬,不過,這蠱蟲壽命有限,陛下熬到如今,那蠱蟲同時已在瀕死之齡,這幻蠱不過是講究誰能熬過誰,老臣推算,不過幾日,這蠱蟲必死無疑,陛下也可恢復如初了!
木二這才沉下氣,“那太好了!
而后他又嘆氣,“都怪蕭辰那逆賊,虛與委蛇,給陛下下了幻蠱,害陛下日日忍受幻蠱發作蝕骨之刑,好在陛下意志頑強挺了過來,沒著了那逆賊的道。”
木二又道:“只要再熬幾日,一切都結束了,那此事需要告訴皇后娘娘嗎?”
蕭沂放下手,緩緩掀開眼皮,望向山水墨畫的屏風后一抹靚麗的鳳袍。
“不必了,她已經知曉了。”
他嘆氣,她還是改不了偷聽的毛病。
木二一愣,只見皇后從屏風后走出,步伐姿態尚且端莊,神色威嚴令人戰栗。
她手中端著雞湯,鳳眼眸色不悅,直直盯著榻上的蕭沂。
木二和那太醫一見,面面相覷,而后膽戰心驚地拱手,“參見皇后娘娘。”
林驚雨的語氣聽不出喜怒,極冷不容人違背。
“都下去。”
太醫為先,提著藥箱低著身趕忙退下,木二緊跟其后。
屋內靜寂,只剩二人,蕭沂無事人一樣,蒼白的唇勾起,似是更在意林驚雨手中的雞湯。
“呦,給我熬了碗雞湯,聞著真香,快讓我嘗嘗,別一會冷了。”
林驚雨啪得一聲,重重地放在桌上,濺起湯汁。
蕭沂瞇眼,“嘖,可惜了。”
而后緩緩起身,步伐有些不穩走向林驚雨,牽起她的手仔細查看,“有沒有濺到手上燙到自己!
林驚雨昂頭,目光質問。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怕你擔心!
“張竹允和齊旭知道嗎?”
蕭沂停頓了一下。
林驚雨:“就我不知道!”
“也不是,還有很多人的!
“你少狡辯!绷煮@雨抬起蕭沂的手,摸他的脈,脈象很虛弱。
可她從來不知。
她輕輕喘著氣,生氣道:“我當你是太累了,累垮了身體,沒想到蕭沂,你真會裝!”
蕭沂揚唇一笑:“以后不用裝了,太醫說了,蠱蟲快死了,我快好了!
“你還有臉說!
蕭沂捧住她的臉,反而饒有興趣問:“林驚雨,你在擔心我?”
“誰擔心你了,你死了我也不會擔心你。”林驚雨的聲音有些哽咽,她偏過頭去,“不過,你最好別死。”
“好,不會死,我說過的,禍害遺千年。”
說起禍害,林驚雨更怒,咬著牙道:“蕭辰那個禍害,陰魂不散,死了也不安生!
她喃喃道:“我明明給了你藥,讓你防著他!
她的語氣有些自責,“卻不料他下蠱,我不懂蠱,我沒有跟祖母學過,你發作時,我救不了你!
聲音在寂靜的大殿里愈來愈小,似是無能為力。
比起無能為力,林驚雨更憤更怨,她沒能在他最痛苦時陪著他。
林驚雨望著蕭沂消瘦許多的臉,黑蒙的眸子憔悴,下顎削瘦,臉色白得病態,恍若剛認識他時的那個樣子。
那個無人愛,無人疼,落魄的三皇子。
林驚雨撫摸他的臉頰,像是撫摸落魄如狗的他。
“幻蠱發作之時,很痛吧!
“還好!彼子持煮@雨的模樣,恍若無數個深淵之中,她出現在他面前,向他伸出手。
“想到你時,就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