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 第 51 章
◎容淮安做朕的女婿夠不夠格?◎
雨越下越大, 冰涼的雨滴砸在他身上,地上血和水混在一起,容淮安站在那, 謝明蘊撐了一把傘罩在他頭上。
身后有巡視的禁衛軍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 正趕過來。
凌亂的腳步聲響在耳邊, 謝明蘊道。
“再看一眼吧。”
冰涼的雨水落在臉頰,容淮安終于動了,蹲下身子,任雨水把衣袍浸濕,他低下頭, 最后認真看了一眼侯夫人。
這么多天的折騰, 舊傷未愈, 又有新傷, 加上心中的焦躁, 把她整個人折磨的形如枯槁,然而死前嘴角卻帶著笑。
他忽然想起很小的時候,第一次見到侯夫人。
她那時候也就十七八歲,千里迢迢嫁到這, 她有些懼怕威嚴的夫君和嚴苛的婆婆,抱著他說。
“在這個家里,你是和楚姨最親的。”
再后來他得了病, 容家主和祖母都說死了算了,姑姑刻薄的不準請大夫,她硬闖進姑母家,不顧辛勞帶著他回東明。
“雖然姐姐不在了, 但是淮安, 只要楚姨活著, 你就會活著。”
他長大了,回到容家,他病弱的二弟也很歡喜,楚姨那天激動的落淚,親自做了一桌子菜。
“回來了就好,以后咱們三個都有好日子。”
“今晚是除夕,楚姨怕你一個人孤單,送來些餃子給你!
“朝中的事再忙,記掛著自己的身體!
“楚姨這把年紀了,沒別的盼的,就想著你平平安安找個好姑娘,以后去了下面我好對姐姐交代。”
“不想演了,演的厭煩了,容淮安,我就是想你不痛快!
溫柔和怨恨的眼神交織,最后都變成了那一句。
“我如果有了喜歡的人,楚姨也會為我高興嗎?”
“會!
淮安,我恨你,但我也心有愧。
他輕輕伸手為她把睜著眼睛合上,最后道了一句。
“一路走好。”
禁衛軍跑過來瞧見謝明則,頓時跪下請罪。
謝明則吩咐他們將東明的親衛扣押,侍衛走上前,容淮安站直了身子。
“帶走吧!
可憐是可憐,樁樁件件的罪也要給帝王交代。
“孤入宮復命。”
謝明則走上前對謝明蘊道。
今晚的事本身是想抓著侯夫人的把柄一起呈堂上供,最后由皇帝定罪,沒想到她卻死在了這。
謝明蘊點點頭。
容家主懷里還抱著剛咽氣的容溱,看著死去的侯夫人,心中還震驚愧疚容溱死去的同時,又多出一絲慶幸。
死了就好,如果她死了,她想殺自己的一幕被太子看到,明日上朝的時候就能跟皇上說這老婦早就跟自己沒感情了,把事情撇的干干凈凈,免得皇上降罪!
自己得先做點準備才是。
想到這,他連滾帶爬地往回跑。
侯夫人的尸體被侍衛帶走,謝明蘊站在雨中陪著他,今晚不見月亮,黑漆漆的夜色里只有不遠處的一盞微弱的燈照著,光影明滅,交錯在他看不出情緒的臉上。
“我一直以為她恨我,是因為有了自己的孩子,后來就一直不喜歡我。”
半晌,他開口,聲音有一絲啞。
“這些天,我想過很多種可能,想也許是一直就不喜歡我,也許是她想要容家所以要除掉我,我還想其實我對容家的家產壓根沒有興趣,她不至于防備和恨我至此,唯獨沒想到……是這個結果。”
是這樣荒誕,跟他毫無關系,甚至他壓根不知道的原因的事情。
謝明蘊靜靜地聽他說著,哪怕容淮安神色平淡至極,她也從這言語間聽出幾分孤寂。
侯夫人已死,她的仇隨著她的死一筆勾銷,謝明蘊此時心中并無其他的想法,只是覺得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一樁事,她有她無辜慘死的兒子,卻又為兒子波及了多少無辜人。
容淮安是,她也是。
“陪我走一走吧,阿蘊!
謝明蘊收回思緒,輕輕應了一聲。
話落,卻忽然被他扯著抱進了懷里。
那把傘罩在兩人頭上,傾盆的大雨順著飛濺進來一些,她倚在容淮安胸膛前,聽著跳動的心和胸前的余溫,沉默片刻,另一只沒有執傘的手,輕輕攬過他的腰身,抱住了他。
回來后的幾個月里,她和容淮安抱過許多回,大多時候是玩鬧,或者牽扯著情動的擁抱,少有如現在這樣,她知道他需要,于是她留在了他身邊,用這樣簡單的動作告訴他。
還有我在的。
他此一生,得到過許多,也失去過許多,兜兜轉轉,今年二十有二,母親,弟弟,姨母,身邊所有牽扯著血緣,親情的人,都離他而去。
想抓住的都留不下,不想要的,偏生強加在他身上。
這一瞬間,謝明蘊明白了他為何在江南的時候從一開始就注意到她,又在回了上京之后從不經意的動作里知道她想家。
是因為他們本身是一種人,有一樣的過往和經歷。
她把側臉貼在他脖頸處,忽然有些心疼他。
容淮安這樣靜靜地抱了她一會,起身拉著她往回走。
“做什么?”
謝明蘊下意識問了一句。
“雨這么大,你在這站著想染風寒?”
容淮安眼中的神色褪去,恢復以往那清雅的模樣。
謝明蘊便不再說話了。
長街無人走動,鮮血被雨水沖刷,也沒人知道方才在這個地方發生過什么。
走了一會,她忽然想起什么,拉著容淮安往回走。
“怎么了?”
謝明蘊拉著他一直走到巷子里。
她還記得方才扶她的那個侍衛。
“這巷子有人住嗎?”
“沒有,一直廢棄著。”
容淮安看著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
“那會你把我推出來,侍衛們把我護到墻角,我不小心踩中了石頭差點摔倒,一個侍衛扶住了我,我恍惚瞧見他似乎鉆進巷子里了。”
更奇怪的是那身影那么纖細,像個女子,她那一瞬間甚至奇怪地喊了一聲盈兒。
可徐盈怎么會穿侍衛服,還恰好在人群里扶住了她呢。
更主要的是,如果是徐盈,她來了京城,怎么會不來找她呢。
“如果是侍衛應該不會鉆巷子里,也許是看錯了!
容淮安道。
“可能是!
“不過想去看看的話,也可以!
容淮安拉著她往里面走。
巷子里久不住人,他們繞了一圈也沒見著個人影,謝明蘊的心思打住,想著也許是自己看錯了。
“方才若不是那個侍衛扶著我,估計是得崴腳了!
那石頭很高。
“想找的話回去讓太子殿下找一找,給些賞賜。”
兩人從巷子里離開。
回了公主府,云姑姑瞧見謝明蘊淋濕的衣裳,頓時哎呦了一聲上前。
“好公主,怎么打著傘還淋濕了!
謝明蘊揉了揉鼻子道。
“沒事,路上雨大。”
“勞煩姑姑去準備沐浴的水,再給她煮一碗姜湯。”
容淮安將傘合上,把她身上有些濕了的大氅拿走,仔細交代了她兩句,道。
“我得入宮了!
謝明則雖然已經回宮復命,但茲事體大,還有今晚發生的事,只怕等會容家主也是要入宮的。
謝明蘊擔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容淮安安撫地笑了笑,從公主府離開。
謝明蘊沐浴完換了衣裳,坐在屋子里沒有睡意。
今晚發生的事不斷沖擊著她,她回想了許久,又坐了一個時辰,忍不住問云姑姑。
“容家主對先夫人和這位如今的夫人比,誰好?”
云姑姑想了片刻,道。
“都差不多的,兩位夫人都溫柔,賢名在外,先夫人更有本事些!
“意思是都好?”
謝明蘊想著容家主還蠻會演戲的。
“是都不好!
云姑姑搖頭。
“您知道的,和親的公主……”
千里迢迢,能得多少好?
她話沒說完,謝明蘊卻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由得一嘆息。
生在皇室總有諸多不易,哪怕只是跟皇室扯上點關系,最后也落了個和親的命。
這一瞬間謝明蘊忽然想起那個已經去世的五姐,她既然是因為和親去的,那是自己不愿和親自殺了,還是……被害死的?
她太子哥哥和五姐之間,又是否是她想的那樣?
所以才被謝明哲怨恨這么多年?
“快五更天了,公主不睡一會嗎?”
他們還沒回來,謝明蘊是睡不下的。
“什么時候早朝?”
“也就快了!
謝明蘊起身。
“更衣入宮。”
云姑姑一驚,又想起今晚的事,雖然她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但顯然不是小事,頓時止住了勸她的話,給她換了一身衣裳。
馬車停在皇宮外,云姑姑撐了把傘罩在她頭上,往皇宮走去。
“不去鳳儀宮嗎?公主!
“前殿旁有座偏殿,去那。”
謝明蘊步子不停,云姑姑這才發現她入宮是為了等謝明則和容淮安。
剛進偏殿,就看見里面的太監小跑迎上來。
“哎呦公主,您來了,快里面請吧!
太監把她迎進去,謝明蘊才發現里面早備好了炭火和熱茶。
“公公這是……”
“皇上早猜著您要來呢,吩咐奴才備好了炭火怕您冷!
謝明蘊先是一驚,隨即想起這是皇帝,皇帝心思通透著呢,有什么猜不到。
也是她心急了。
謝明蘊點點頭落座。
前殿外,早朝罷,皇帝留了容淮安和謝明則入內殿。
謝明則將所有的證據都呈上,蠱惑太后,給公主下毒,刺殺公主和重臣,與東明臣子書信往來,樁樁件件。
“人已死了,證據確鑿,東明必然是無話可說的!
在這樣的鐵證下,縱然東明想找理由和北謝開戰,也不會為了一個廢掉的郡主而找北謝麻煩。
皇帝感嘆。
“到底是個無用的郡主,地遠千里,她私逃出去,是真指著她的父親能幫她不成?
索性都和親送出來了!
這句話落,謝明則和容淮安似乎想起了什么,齊齊沒說話。
謝明則想的是三年前的雨夜,還有如今他拼命保下來的妹妹。
容淮安想的是幸好兩個月前他在上京,將謝明蘊留了下來。
不然如今皇帝的這番話,來日是否又能應驗到另一個和親公主身上?
“雖然人死了,但她所犯罪責嚴重,也不能一命就抵了所有,朕等會會下圣旨,將容家主手中兵權收歸,撤走他的侯爵位,于府中靜思三月!
皇帝再開口,終于點到了他此番最主要的目的。
容家積蘊多年,先夫人和容家主年輕的時候很有本事,把偌大的容家打理的井井有條,權勢過盛,他早有心收權。
此番剛好牽連降罪,又有容家主在長街把親兒子拉在自己身前擋刀的事,民間百姓對容家也會有微詞,他順水推舟達到了目的,削弱容家。
“淮安覺得如何?”
皇帝一錯不錯地看著他平淡的臉色。
這個年輕的臣子才華橫溢又有本事,從入仕以來幫他辦過不少事,文武雙全,他有心重用,城東交到他手中這一年也打理的很好,但總歸給權又收束著,雖然他早不和容家來往,帝王也忌憚。
如今削弱容家,他要看看這位臣子的反應,才好決定日后自己手中看好的這個國相位,能不能交到他手上。
畢竟城東的兵權不多,太傅一位于他也的確屈才。
“天恩如此,想來容家主不敢有怨,也該謝恩才是。
皇上無需問及臣,臣自辟府開始,已兩年少有容府往來!
容淮安面色清淡,皇帝看不出絲毫不對勁,便點點頭。
“此番太子處事有功,可有什么想要的嗎?”
謝明則拱手。
“為父皇分憂是兒臣應該做的!
皇帝看著身形挺拔面如冠玉立在那的太子,心中欣慰的同時又有一絲嘆息。
太子小時候不如現在沉穩,他怕偌大的江山交付到他手中他扛不住,找了太傅磋磨他的性子,又歷練他,到最后卻是三年前一場雨夜讓他這樣成長起來。
越來越沉默穩重,喜怒不形于色,如他所愿成了個儲君該有的樣子。
卻是他一手逼迫成的。
皇帝幾不可見嘆息了一聲,抬步走了出去。
“蘊兒只怕在后殿呢,去看看她!
謝明蘊左等右等終于等來了謝明則和容淮安。
“父皇萬安!
“蘊兒今天起這么早入宮,是擔心朕呢,還是擔心你皇兄?”
皇帝大笑著上前扶起她,打量后關心開口。
“瞧著這些天瘦了!
“當然是擔心父皇了,女兒一早瞧見外面下雨,憂心父皇政務繁忙,想著入宮看看底下伺候的人盡不盡心,大冷天的可別讓您染了風寒!
皇帝聽罷頓時龍顏大悅,瞧著女兒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笑道。
“就你會討朕歡心。
蘊兒這么關心朕,那就讓朕想想,賞你些什么好呢,方才你太子皇兄也不要賞賜,不如一并都給你好了。
來人啊,朕私庫里還有株上好的人參,等會送去公主府給公主補補身子,年前西邊送來的夜明珠還有十幾顆,一起送入公主府。
朕想想還有什么……去年南湖不是送了一把琴過來嗎?朕記得蘊兒喜歡彈琴,都送進公主府吧。”
謝明蘊沒想到說會話的功夫皇帝能賞她這么多東西,頓時謝了恩又笑。
“果然還是父皇好!
“豈止是好,那古琴你四皇兄喜歡,后宮也有幾個妃嬪喜歡,你三姐也喜歡,都找朕要過好幾回,朕都自己留著了,如今可便宜你了!
“那女兒可得好好謝謝父皇。”
“你好好養身體別讓父皇擔心,那就是對父皇最大的感謝了!
幾人笑著說了會話,前朝來人覲見,皇帝離開帶走了謝明則,容淮安和謝明蘊對視一眼,也走了出去。
“如何?”
容淮安將皇帝在殿內說的決定告訴了謝明蘊。
“父皇圣旨上的罪名如何寫的?”
謝明蘊忽然想起殿內皇帝對她的好,問道。
容淮安猜到她話中意思。
“隱去了太后的那樁事,還有寒鳴山太后的手筆。”
果然。
皇帝是不可能公然把太后也牽扯進來受非議的,但他又有愧自己,于是便順水推舟賞些東西平息她受的委屈。
“我就說!被实鬯厝諏λm好,也沒有如今這樣過。
“但給了你就接下,這事皇上面上要過得去!
容淮安提醒。
“知道的!
前頭她氣了太后那一回皇帝也沒說什么,皇帝寬容了兩次,是為著讓她出氣,好在這時候堵她的嘴。
兩人并肩走出去,皇帝站在御書房外,看著他們執傘并肩而行。
“算來淮安今年有……二十二了!
皇帝問謝明則。
“你覺得他如何?”
“太傅能力出眾,文武雙全……”
“朕問的不是這個!
皇帝回頭看他。
“你覺得他若做朕的女婿,夠不夠格?”
皇帝想著此番不管怎么說他虧欠女兒,金銀的補償賞下去是一回事,前頭他一直想著給女兒找個好夫婿,那不如如今一并彌補給她個好姻緣。
*
容家主接了圣旨,準備好的狡辯之詞也沒說出口,當即氣急攻心暈了過去。
三姨娘得知容溱死了,拿著刀要砍容家主,又被下人拉住,容家這會正鬧得人仰馬翻。
容家主在一片咒罵聲中醒來,剛一睜眼,三姨娘拎著手中的刀劈了過來。
他還沒躲開,那刀一下子劃過他側臉,頓時鮮血冒了出來。
“賤人。”
容家主火冒金星,一巴掌扇了過去,三姨娘拎著刀不管不顧地又沖了上來,追著容家主滿院子跑。
“還不把這個瘋婦拉開。”
下人紛紛反應過來,上前押好了三姨娘。
容家主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滿院子都是三姨娘的咒罵聲。
容淮安在門口看了一眼,忽然拉著謝明蘊轉頭。
“不進去?”
“沒什么可進的了。”
容淮安拉著她走過容府的門前,才道。
“昨晚大夫去探過了,她給他下的慢性毒也就活這幾個月的事了,是東明的東西,聽聞病發之時,渾身如滾在刀尖上,疼痛難忍,渾身潰爛慢慢死去!
要說侯夫人最恨的,還是容家主。
“皇上下旨收容家的權,他正急著要找人保滿門榮耀,我進去他無非也就是這幾句話。
我回來后,他一直吵著說要把容家交到我手中,我本以為是隨口說說。
但既然他真這樣想,這些東西到底是我母親打拼下來的,那我就搶過來!
“搶?”
謝明蘊看他。
“嗯,搶!
不是順著容家主的意接管容家替他守著容家的榮耀,而是在帝王收權之后,他要一步步,把容家剩下的權奪過來,而后毀掉這個世家。
讓容家主看著它分崩離析,看著祖業難保,看著手中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
這才是他要做的。
謝明蘊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是,若真就如此接管了容家,一則皇帝忌憚,二則也如了容家主的意。
沒必要給別人做嫁衣。
“再去看看她嗎?”
尸身送回來,容家主生怕牽連到自己,連容家祖祠也不讓入,想向皇帝表明忠心,沒人管她,于是容淮安便吩咐人準備了一口棺材,入了葬,葬在先夫人的旁邊。
“不了,交給下人去做就好!比莼窗矒u頭。
謝明蘊知曉他今日情緒不好,下意識握緊他的手。
“回去歇一會吧!
連日奔波,他的傷也才剛好,一宿沒睡,謝明蘊生怕他扛不住。
容淮安點點頭,問她。
“那你陪我嗎?”
謝明蘊目光落在他的側臉上,下意識心軟了些。
“好,陪你!
容淮安便拉著她進了太傅府。
太傅府安安靜靜的,謝明蘊探出腦袋。
“府中沒有伺候的下人嗎?”
“不多,平日不進內院伺候!
“小廝婢女也沒有?”
容淮安笑。
“我府中哪敢有婢女,真有的話只怕有人要吃醋了,到時候還不把我這太傅府鬧翻天。”
誰吃醋了?
謝明蘊咬牙瞪他。
“你少胡說!
容淮安抬手推開門,把她扯了進去。
進了門,容淮安脫去外袍上了床榻,朝她伸手。
“上來陪我。”
“不可能。”
謝明蘊果斷搖頭。
她能留在這陪他都不錯了。
“阿蘊。”
容淮安軟了聲音。
“就一回,好不好?
你不陪我,我睡不著!
他深邃的眸子里掠過幾分幽光落在謝明蘊身上,眉眼如玉,明明稱得上芝蘭玉樹的公子,偏生用這樣蠱惑的目光看著她,那白皙修長的手伸到她面前,等著她遞過去。
謝明蘊有點動搖了。
“我可忙了好幾天了,連著兩日都沒睡好!
謝明蘊看著他眼下的烏青,往前走了一步。
下一瞬,她腰身一緊,被人抱著放在了床榻上。
她抬頭對上容淮安眼中的狡黠,頓時知道他是故意讓她心軟的。
謝明蘊哼了一聲想下去,不知道為什么又沒動,片刻后,她把容淮安摁了回去,窩進他懷里。
“睡覺!
容淮安眼中閃過幾分笑意,目光落在她有些紅的小臉上,抬手掖好了被子闔上眼。
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謝明蘊在他懷里安靜了片刻,聽著屋外連綿的雨聲,想起在城東的那一幕,忽然伸手,攬住了他的腰。
他身上溫熱的氣息環繞著她,謝明蘊將頭埋進他懷里,這樣抱著他也睡了過去。
卻不知道她睡下后,那原本已經睡著的人睜開眼,瞧見她抱著自己的動作,嘴角微微勾了勾。
謝明蘊知道他不需要心疼,所以哪怕她心疼他,也并未說一句話。
她只是這樣陪著他。
她知道此時的容淮安需要的是陪伴,還有很多很多的愛。
小姑娘只是看著嘴硬,實則最心細聰明又心軟。
容淮安抱著她調整了個姿勢讓她舒服地窩進懷里,低頭在她額頭落下一個吻。
屋外的雨漸漸小了,屋內一片靜謐,光亮順著窗欞灑進來,映著床榻上一雙交頸而臥的人兒。
作者有話說:
PS:對上一章結尾蘊兒被人扶的地方稍作修改,可以回看~晚安。
52 ☪ 第 52 章
◎好像他們成親后就該這樣◎
謝明蘊一覺睡醒, 睜開眼的時候發現屋內已經點好了燈。
身旁的被褥冰涼,容淮安坐在桌子前,正拿著手中的文書批復, 身姿飄逸清雅, 端的是公子如玉, 如畫的眉眼不似今日在外時候的淡漠,又恢復成以往的清潤溫和,聽見動靜他頭也沒抬,問道。
“醒了?”
問出的話沒了聲音,他抬頭就看到謝明蘊頭歪在一邊, 又睡了過去。
容淮安伸手揉了揉眉心, 好笑地放下手中的東西, 起身到了她跟前。
她依舊合眼睡著, 那一截雪白的脖頸從中衣里露出來些, 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淡淡的粉,肌骨清透,漂亮的小臉恬靜乖巧,容淮安沒忍住伸手, 輕輕摩挲了一下她的肌膚。
微涼的觸感本身是刺激人的,然而此時屋內點了炭火不顯冷,謝明蘊半夢半醒的還覺得身上有些熱, 被這動作摸的有點舒服地瞇了瞇眼,沒忍住往他手邊蹭了蹭。
滑嫩的觸感讓容淮安的指腹頓時如同被火燒著了一樣,他看著還迷糊的似乎還沒睡醒的謝明蘊,忽然低下頭, 扣住她的下頜。
帶著點強硬的力道讓謝明蘊打了個哈欠睜開眼, 對上那幽深沉暗的眸子, 她頓時醒了三分。
“你干什么?”
“我該問你干什么?”
容淮安挑眉,白皙的手順著下頜流連,又撫上那一截側頸。
謝明蘊只覺得他撫過的地方先是一陣涼,繼而很快滾燙起來,酥酥麻麻的觸感讓她身子有些顫栗,那白皙的肌膚很快染上幾分粉。
“容淮安!
那雙剛睡醒還有些迷瞪的眼帶了幾分氤氳,在燈光下愈發漂亮,容淮安沒忍住低下頭,重重吻上她的唇。
清雅的香氣逼近,謝明蘊看著面前放大的臉,感受著唇上溫軟的觸感,頓時呆呆的忘記了掙扎。
他傾著身子,這個吻比以往的來的都要激烈些,他輕輕地廝磨著她,勾著她還沒睡醒的意識一點點迷亂,她輕輕動了動,下意識勾住他的脖子。
容淮安一路撞開她的牙關,與她唇齒交纏,旖旎繾綣,謝明蘊覺得身子有些燙,下意識往他懷里鉆了鉆,弓著身子,容淮安撫上她的脊背,她舒服地瞇了瞇眼睛,輕輕喘息了一下。
許是因為剛睡醒還不清醒,再或者她沉在這個吻里覺得太舒服,下意識地在容淮安要退開的時候,勾住他的脖子,生澀地回應。
動作一怔,繼而這個吻更激烈起來,他老老實實箍在腰間的手開始有些不安分地動了動,謝明蘊嚶嚀了一聲,睜著一雙迷醉的眸子看他。
那雙眼里的神色越發暗,呼吸也有些粗重,一錯不錯地看著她,謝明蘊便有些恍惚,唇上的觸感溫熱,身上也似被火燒著了一樣滾燙,在容淮安低頭又親過來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喊了一聲。
“淮安!
聲音又軟又柔,容淮安攥在腰間的大手猛地收緊,扣住她的下頜又激烈地吻了過去。
謝明蘊掙扎了一下,然而力道輕飄飄的,很快又被他勾著沉在這場情天幻海里。
直到扣住腰間的手撫上絲帶,輕輕一勾,溫涼的手拂過她的肌膚,謝明蘊顫栗了一下,才猛地清醒過來。
“容淮安!
她啞著的聲音里帶了幾分慌張,容淮安也清醒了些,克制地止住了手,親了親她。
“別怕。”
他靜靜地抱著謝明蘊平復呼吸。
不大的屋子里燈光昏黃,炭火燃著溫暖如春,卻不比身上抱著的人更滾燙。
片刻后,容淮安直起身子,看著謝明蘊被親的有些腫的唇,沒忍住笑了一聲。
“你還笑。”
謝明蘊啞聲罵他。
容淮安伸手撫了撫她的紅唇,哄人。
“下次輕些!
謝明蘊踹他。
“滾遠點。”
容淮安這次倒沒聽話地滾,抬手給她理了理凌亂的頭發,拉著她起身。
“餓嗎?我著人傳膳。”
“什么時辰了?”
“戌時了!
沒想到她又睡了快一天。
謝明蘊打了個哈欠。
“傳膳吧。”
容淮安往外喊了一聲,抬手給她披好了大氅,拉著她往外走。
跨出門檻,走過游廊。
這一瞬間謝明蘊看著牽著她的人,竟恍惚有一種她已經與容淮安成親的錯覺。
好像他們成親后就該是這樣,吃肉文黃紋都在騰訊君 羊絲兒尓兒無九宜四期他忙完公務后陪著她出去玩鬧,下了雨就窩在屋子里,給她講故事也好,陪著她睡覺也罷,這樣睡上半日,再一起去用晚膳。
如果有只貓或者有只狗養著就更好了。
謝明蘊漫無邊際地想著,直到被他拉進屋子里。
桌上擺了許多膳食,有不少都是她愛吃的,容淮安與她落座,一起用了晚膳。
太傅府伺候的人少,今天也沒人來打擾,晚膳上安安靜靜的,時不時容淮安給她夾些愛吃的菜,兩人用完晚膳,容淮安看了一眼時辰,已經到了戌時。
“我送你回去!
謝明蘊恍惚了一下,才發現這時間過得如此快,她點點頭,和容淮安走出去。
這是謝明蘊第二回來太傅府,來的時候匆匆忙忙還下著雨,回去的路上她倒順著游廊仔細觀察著府邸。
這府邸和容淮安的人一樣低調,花草種的不多,處處清雅,雨后的泥土沖散了沉悶,兩人的步調一致,謝明蘊看了一會,忽然問。
“這花你什么時候種的?”
容淮安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是幾盆江南之地極盛行的花。
這花在上京幾乎是養不活的,可那半年,他還是帶回來,著人精心將養著,準備了最好的地方,請了最好的花匠,最后也出了些奇跡,從夏日養到秋日。
到謝明蘊回來后,冬日天氣太冷,這些花適應不了上京的溫度,連花匠也無可奈何,他也也沒再強求,后來一直留在這游廊外,漸漸枯萎。
沒想到謝明蘊還能認出來。
容淮安拉著她往前走,謝明蘊沒聽到答案繼續追問。
“你說呀。”
“你不是都猜到了么?”
謝明蘊嘀咕。
“猜到是一回事,我想聽你承認。”
容淮安無可奈何地回頭瞥她。
“你覺得呢?自然是那半年!
分開的半年,他消沉了兩個月后,心中煩悶依然排解不了,總時常在夢中夢到她,他氣惱自己,更惱謝明蘊,見不著人,便只能養了些江南的花回憶那時候的事。
“那現在怎么不養了?”
謝明蘊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笑了兩聲,問他。
“你還笑?”
容淮安敲她腦門。
“如今人都回來了,我還要這些花做什么,自然是馬不停蹄地就入了公主府,生怕人再跑了。”
“我也沒跑呀。”
謝明蘊嘀咕。
“我如今是公主,頂著這層身份,你覺得我還能跑哪?”
“那你想不想回江南?”
容淮安頓了頓,卻問她。
謝明蘊眼神一亮。
她當然想。
“可是只怕不能吧。”
她又想起如今的情形,頓時蔫了下來。
公主出行多大的陣仗啊,還勞民傷財,等她儀仗隊晃悠悠到江南,只怕都得一個月了。
何況她父皇也不一定同意。
“會有機會的。”
容淮安勾唇,沒再說話,拉著她出了太傅府。
長街此時人已經不多了,謝明蘊步子輕快地跟著他,一邊說。
“時間過得真快,我覺得昨天才過新年呢,沒想到一轉眼都要二月了!
大年初二容淮安離京,初五她和謝嵐也去了寒鳴山,在那呆了小半個月,回來就是上元節。
真正算起來,她已經從江南離開又快半年了。
容淮安做這個太傅也有……
她猛地抬起頭。
“當時父皇跟你說的多久來著?”
“三個月。”
容淮安一愣,隨即明白了她在問什么。
“三個月啊,那豈不是只剩不到半個月了么?”
容淮安輕笑一聲。
“我怎么聽著你的語氣還有些不高興?”
謝明蘊輕輕哼了一聲。
三個月結束,他以后豈不是要專注忙自己手中的朝務,城東那么忙,聽說父皇也有朝中的不少事情要交給他,還有容家的事,以后沒了這層身份,他再來公主府也不方便吧。
他還會再來公主府嗎?
謝明蘊想最開始兩個人的針鋒相對,他折騰她寫字練琴,她弄壞他的馬車讓他走著回去,再之后他故意晚到讓她睡好覺,送來的酸杏,助眠的香囊,再到解除誤會,這么多天,哪怕是在寒鳴山上,他們也幾乎是沒分開幾天的。
那以后呢?
短短兩個多月,她似乎都要習慣這人在身邊了。
卻忘了他的才能不會只屈居于一個沒多少實權的太傅,這樁教習也是當時為了躲避姻親才有的。
謝明蘊覺得心里有點說不出的沉悶,她跟在容淮安身邊不說話,方才那點高興勁似乎都沒了。
容淮安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回頭看她跟蔫了的小白菜一樣,笑道。
“你不高興,為什么?”
“你很高興嗎?”
謝明蘊抬起頭兇巴巴問。
容淮安想他似乎沒有非要不高興的理由。
“也是,不做了太傅以后有更好的官銜,容大人哪稀罕這些。”
謝明蘊瞧他的神色頓時了然,哼了一聲甩開人往前走。
才走了兩步被人扯著手腕拽了回去。
繼而聽到容淮安低低的笑聲響起。
謝明蘊頓時一惱。
他還說喜歡自己呢?如今這馬上要見不著了,他竟然這么高興?
“你……”
“傻姑娘,我若是一直做這個太傅,你便覺得是好事嗎?”
謝明蘊抿唇。
其實不是。
她私心里習慣這種生活,但其實她知道容淮安得有更好的仕途。
容淮安看一眼就知道她又想偏了,哭笑不得地敲了一下她光潔的額頭。
“我若是一直有這層頭銜在,那你便這輩子都是我的學生。
謝明蘊,哪有做先生的跟自己學生在一起的?”
他若是太傅,人前她總要稱呼他一句太傅先生。
可他不想做謝明蘊的太傅。
話止于此,謝明蘊呆呆愣愣地被他扯著往前走了兩步,才反應過來。
先是一喜,繼而臉上又紅。
“誰要跟你在一起。”
她咬唇嘟囔了一句,卻又想通了。
她想一輩子都這樣和容淮安做名分上的太傅學生嗎?
她好像也是不想的。
思緒回籠,謝明蘊腳步輕快地跟上他的步子。
容淮安嘴角掠過幾分笑意。
*
謝明蘊在府中歇了兩天,皇宮里的賞賜如流水一般地送了進來。
容府的事鬧得整個上京都沸沸揚揚的,聽聞那天之后三姨娘就吊死在了屋子里,容家主整日被人戳脊梁骨罵,太后也躲在宮里又開始裝病了,謝明蘊倒是好好清閑了幾天。
時間一轉來到第四天,一大早謝明蘊入了宮。
她記得謝明則跟她說過,很久之前皇后因為什么事整天以淚洗面,生了場病落了個病根,到了冬接春的時候就咳嗽不止,身子比往常要弱一些。
謝明蘊便趁著這兩天得閑的時候,用之前在江南她阿娘教她的辦法,做了些湯給皇后,是他們江南的土方子,治咳嗽最有效。
做好了湯放在盒子里,謝明蘊坐上了去皇宮的馬車。
入了宮,轉過涼亭,謝明蘊正帶著云姑姑往里面走,忽然聽見前面的一聲驚呼。
“呀,娘娘,是六公主!
謝明蘊順著這道聲音看過去,瞧見涼亭里坐著一主一仆,那宮女驚呼了一聲后發覺自己的失態,頓時閉上嘴跪下請罪。
而坐著的那位衣著華貴,神情清冷,是她入宮有過兩面之緣的貴妃娘娘。
謝明哲的母妃。
遇上了自然不可能不打招呼,謝明蘊上前兩步到亭子里,彎腰行禮。
“見過貴妃娘娘!
“公主請起。”
貴妃看著她一步步走過來,十七八歲好年齡的姑娘,身形纖細,容貌昳麗,唇角勾著笑意,神色恍惚了一下,那常年清冷的神色也緩和了幾分。
“前幾天聽說公主受驚,不知可好些了?”
“多謝娘娘關心,已經沒大礙了,早兩日聽母后說娘娘去問過兒臣的情況,這兩日忙著也忘記遣人去回娘娘了,兒臣一切安好!
謝明蘊溫聲一笑。
貴妃又點頭,看向云姑姑手中提著的盒子。
“這是入宮看皇后娘娘?”
“母后每年冬末春初的時候總是咳嗽不止,兒臣曾經在江南知道些土方子,熬了湯給母后試試。”
貴妃一怔,繼而定定地看著她,似乎入了神。
她的神色越來越溫柔,眼眶甚至變得有些紅,不自覺站起身子,朝謝明蘊走來。
“公主!
云姑姑擔心地喊了她一聲,覺得今兒的貴妃有點奇怪。
四皇子跟他們太子殿下勢如水火,貴妃見了公主能是好意嗎?
謝明蘊卻沒動。
貴妃也沒走到她跟前,走了兩步就回過神,捏著帕子擦了擦眼尾。
“公主別怕,本宮只是看到你想起了本宮的女兒,她那時候也跟你這么大的年紀,本宮那些年也時常咳嗽,她也整天去御醫那問方子,開的藥親自盯著熬好,再送到本宮宮里,本宮只是……有些觸景生情。”
貴妃到后面語氣說的有些激動,話沒說完又低頭咳嗽起來。
謝明蘊沒想到其中還有這么一樁事,瞧她咳嗽的厲害,連忙上前扶住她,關心道。
“娘娘可好?”
下人連忙端來一盞茶,謝明蘊扶著貴妃喝了。
她順了順心口,搖頭。
“沒事,我是一時有些激動!
她口中的女兒自然是謝嫣。
謝明蘊再次對這個從來沒在別人口中提到過的謝嫣有些好奇。
她五姐似乎是滿宮的禁忌,宮人不敢提,皇后貴妃也不提,謝明則提過的也不多,甚至容淮安也不跟她說。
“娘娘保重身體,若是五姐在天之靈知道您如此悲傷,只怕也是……心疼您的!
貴妃笑了笑。
哪有什么在天之靈呢,這些不過是哄人的話。
但她也沒說什么,站直了身子道。
“公主快去吧,別讓湯涼了。”
謝明蘊點頭,走到亭子外,又忽然轉身道。
“娘娘若是咳嗽嚴重,不嫌棄的話,兒臣回去再熬些湯送去給您,這土方子是偶有些效果的!
貴妃剛想拒絕,對上她認真的眸子,又點頭。
“有勞公主了。”
話頓了頓,她動了動唇,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開口,謝明蘊看出她的猶豫,停下了步子看她。
那雙眼睛真是好看,清透又真誠,和她的嫣兒一模一樣。
貴妃眼眶又紅了。
“公主,本宮有個不情之請,你能過來……讓本宮抱一抱你嗎?”
云姑姑想攔她,謝明蘊心中卻一嘆,面上溫柔笑了笑往前走。
到了跟前,貴妃伸手抱住了她。
她連身高都和她死去的女兒差不多,比嫣兒略瘦弱些,也許是小時候顛沛流離沒少吃苦,貴妃眼眶越來越熱,伸手撫了撫她的頭發,哽咽道。
“好孩子。”
謝明蘊安靜地任她抱著,這一刻她似乎能感受到貴妃心里的難過。
她爹娘當年死的時候,她晚上一個人在家里,流淚倚著門檻坐到天明,也是這樣難過。
貴妃是悲傷了太久,找不到一個可以發泄的缺口。
她輕輕蹭了蹭貴妃的脖子,像很多年前她這樣窩在她娘懷里撒嬌一樣,她感受到貴妃的身子一僵,繼而哽咽道。
“嫣兒,好孩子,娘的好孩子!
她沒打斷貴妃,讓她這樣抱了會,貴妃主動放開了她,擦了擦眼淚。
“我失態了,公主……”
“您叫兒臣蘊兒就好!
貴妃點點頭又是想哭,最終忍住了。
她目送著謝明蘊離開,很快又一陣腳步聲過來,謝明哲匆匆走進來。
“外面風大,母妃怎么又出來……你哭了?”
他狠狠地瞪著一旁的宮女。
“怎么照顧娘娘的?拉下去……”
“哲兒!
貴妃不輕不重地喊他。
謝明哲看著貴妃蒼白的臉色有些心疼。
“母妃,本來您就身體不好,還出來做什么?”
“我出來這一回倒高興,不然也碰不到她!
她?
“誰啊?”
謝明哲看著貴妃難得有些生動的臉色,有些好奇誰有這本事哄他母妃開心。
“你六妹!
六妹?
“謝明蘊?她在您面前說什么了,這個賤人。”
謝明哲臉色頓時由晴轉陰。
“別人的事你扯在她身上做什么,她是個好孩子,以后什么和親的事你別往你父皇跟前說了,哲兒,你五妹的路,別讓別人也走了!
“憑什么?謝明則這個廢物保不住我妹妹,還讓他的情害了她,那我就拿他妹妹的命賠,這不是很公平嗎?母妃,您別糊涂,是不是這賤人給您灌迷魂湯……”
謝明哲說著往外走出去。
“看我現在不去要了這賤人的命!
“回來!”
*
謝明蘊到了皇后宮里,皇后聽說她是找了土方子記掛著自己的咳嗽,頓時感動的不行,端著碗把湯喝了干凈,還連連夸她做得好,謝明蘊最后都被夸的有些臉紅了。
“也只是一碗湯而已,母后還是得聽太醫的好好調養身子!
皇后哎了一聲又點頭,看著謝明蘊心中更柔軟。
她等女兒的關心,已經等了十七年了。
年前把她找回來,皇后只想著自己虧欠女兒,要多給女兒彌補,沒想到也會等來女兒為她做的這些。
她頓時歡喜地看著謝明蘊,越看心里越高興。
“母后該感謝你的養父母撿走你,后來把你養大!
不然如今哪還有這么貼心的女兒在身邊呢。
“當年戰亂之中我和您與父皇失散,也還算是上天眷顧,才被我養父母撿走,不然……”
當時那場戰亂,只怕就能要了她的命。
皇后神色僵了僵,臉上的笑頓住,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不似方才那么高興,只順著喃喃了兩句。
“是啊,還好……”
還好女兒被他們撿走了,不然自己怕是這輩子都過不去那道坎了。
“不說這些了,你好不容易入宮一趟,今天在宮里陪陪母后吧!
皇后回神岔開了話題。
這天謝明蘊一直陪她在宮里待到晚上,用完了晚膳才從鳳儀宮離開。
馬車過了長街,夜風吹開簾子,身后破風聲卷著凌厲的殺氣,一支箭在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地方,呼嘯而至。
還沒到馬車前,橫空被一道氣勁甩開,那支箭落在了地上,繼而一把匕首破空飛過去,以勢不可擋的氣勢精確無比地刺中了來人。
噗嗤一聲,那把匕首刺入皮肉,夜色中那人悶哼了一聲,踉蹌著往后退了兩步。
他目光陰鷙地盯著來人。
一身藍色長袍掠過,夜色下那人神色清冷,目光隱約帶了幾分沉暗。
他看謝明哲捂著受傷的胸口,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
“今天是皮肉傷,明天四皇子再管不住自己的手,那把匕首,刺的就是心口!
“你敢謀害皇子,容淮安,你放肆!
“沒什么不敢的,四皇子敢動她,我就敢要四皇子償命。
你若不信,大可一試!
容淮安話落,拂了拂衣袖,帶起一陣冷厲的風卷過去,謝明哲不堪這一陣內力,被逼的又后退了幾步,吐出一口鮮血。
容淮安轉身足尖一點,追著謝明蘊的馬車離開了。
謝明哲死死瞪著他離開的方向,剛要再動,容淮安的聲音又遠遠傳來。
“四皇子如果不信,大可繼續暗中動手,我隨時都能在她身邊護住她,但四皇子身邊有沒有人能保你的命,你還是要掂量好才是!
53 ☪ 第 53 章
◎當時她想,如果容淮安是她的就好了!
身后鬧出的動靜謝明蘊并不知道, 她的馬車停在了公主府外,還沒下去就聽見門口慵懶的聲音。
“阿蘊,你也太慢了, 我都等你好久了!
謝明蘊聽著聲音連忙挑開簾子, 果然看見倚在門邊等她的容淮安。
“你什么時候來的?”
這兩天他一直忙碌著, 從上回把她送回公主府之后便沒來過這,謝明蘊倒沒想到今天已經這么晚了,容淮安竟然會在公主府門口等她。
“早就來了!
容淮安走上前把她拉下來。
“那會入了宮,瞧見你在皇后娘娘宮里,就想著先回來等你, 沒想到這一等就等了這么久, 你在娘娘宮里待了一天!
“你等了多久?”
“也就兩個時辰。”
容淮安面不改色。
真的?
謝明蘊看著他有些懷疑這話的真實性。
“你怎么不進去?”
“我能進去么?”
容淮安問。
謝明蘊翻了個白眼。
“從兩個多月前開始, 你什么時候來公主府被人攔過?”
這府邸說著是她的, 容淮安每每都猶入無人之境, 哪天公主府的下人沒見著他了估計自己都不習慣。
容淮安聽出她話外之意,輕笑了一聲,一本正經。
“那可不行,我若是隨意進去, 傳出去影響了公主清譽,只怕是我的罪過了!
這會想著影響她清譽了?
謝明蘊咬牙。
“前天拐著我跟你一起睡覺的時候可沒見你想著傳出去影響我清譽。”
“有嗎?”
容淮安一臉無辜。
“那時候我不是想著公主勞累,憂心公主困乏, 為你找個休息的地方么?”
休息的地方就是他的床上?
謝明蘊發覺這人越發腹黑,索性自己說不過他的無賴,便沒再理他往府里去了。
容淮安笑了一聲跟上她。
“近些天很忙嗎?”
入了府內,謝明蘊忽然想起這幾天連謝明則她都沒怎么見過了, 這一個兩個都忙得這么厲害?
“不忙了!
容淮安搖頭。
前兩天他趕著把容府的事情處理完, 今日下午才算歇了下來。
本身他是要入宮去找太子的, 沒想到在半路上碰到了謝明哲,雖然傷了他,但回程他也不放心,于是便一路送了謝明蘊回來,剛好趕在她前一步到了公主府。
“日后你出去多帶些侍衛,不是有太子送過來的侍衛嗎,出行都帶上!
“只是從皇宮到公主府這么短的距離……”
“那也不行。”
容淮安正色搖頭。
“再短的路也有一盞茶的時間,還是要多上心些。”
謝明蘊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
“是發生什么了嗎?”
容淮安搖頭。
“只是覺得一切小心為上!
這倒是這么個理。
謝明蘊又問。
“既然不忙,為何這幾天我都沒看到太子哥哥?”
“我是不忙,但太子這幾天的確忙的厲害!
容淮安看她疑惑不解的神色笑了笑。
“你是忘了當時南湖的和親一事了嗎?”
“怎么可能忘……你是說南湖又遞了國書要聯姻?”
謝明蘊猛地反應過來。
容淮安頷首。
她臉色刷的一白,才想起距離上次的事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
南湖竟然在這個時候又遞了國書。
“父皇如何說?”
她下意識抓緊了衣袖,眼神有些不安。
容淮安緩和了語氣。
“別怕。”
他拉過謝明蘊攥在一起的手,安撫地握住她。
“皇上允準了一位宗親的郡主去和親!
“不能不……”
謝明蘊勉強笑了笑。
“不能。”
容淮安搖頭,正了神色。
“阿蘊,皇上是個很清醒又理智的人。”
能用一個女子修好南湖北謝的關系,他是絕對不會放棄這樣的機會。
不是謝明蘊,就是其他人。
這個道理謝明蘊自然明白,可南湖遠在千里,有哪家的女兒愿意出嫁去那么遠的地方?
她眼中有幾分不忍,卻也深知自己沒辦法。
她改變不了皇帝的想法,唯一能做的是顧全己身。
她沉默下來,容淮安感受到她有些低落的情緒,深知她是不忍,便道。
“于你不是好事,但于她未必是禍事!
謝明蘊咬了咬唇抬頭看他。
“這位宗親郡主前兩年母親去世了,跟著繼母身邊,繼母苛待于她,每每在府中連飯都吃不飽,還曾想把她許配給自己遠房已經聾了的侄子!
相較之下,和親已經是她最好的出路。
“她是自己找到了太子,到殿下跟前說的!
后面才得了皇帝傳召,這么定下了這件事。
古來今來多少女子走上這條路,有好的,有不好的,但背井離鄉千里迢迢,再好又能好到哪?
謝明蘊嘆了口氣。
“所以生在皇室也不一定樁樁件件都如意!
她想起她五姐,想起容淮安的母親,想起很多她聽過的和親故事。
大多書中將這些和親的事形容的團圓美滿,大肆歌頌公主大義,但十之八九是犧牲一人圓滿大多數人。
“但你會如意。”
容淮安低斂下眉眼,看了一眼謝明蘊。
又重復道。
“不管你想要什么,都會如意。
和親這樁事不管有沒有,誰上書力薦誰,只要我在這,謝明蘊,這個人不會是你!
他感受到她手冰涼,便更攥緊了她,將自己手中微薄的熱意傳遞過去。
“什么時候走?”
“這些還早,如今也只是傳國書問情況!
容淮安如此說著,眼中卻閃過幾分凝重。
南湖傳國書問及和親,皇帝回信說將宗親郡主封為公主前往聯姻,回信過去后,南湖卻再無消息傳來,似乎隱約對此事有些不滿,依舊想要嫡公主。
容淮安心中想著,面上轉移了話題跟謝明蘊聊了些開心的事,才從公主府離開了。
另一邊,謝明哲伸手點了穴道止住血,把那匕首甩在地上,方才冷哼一聲回頭往自己府邸走去。
才沒走兩步,他冷不丁絆住了一塊石頭,天色太暗他一個沒防備,一頭往前面栽去,正正巧巧摔在了一旁的臭水溝了。
“啊——哪來的石頭敢絆本殿下……噦!
謝明哲暴躁的一句話沒說完,那臭水溝里的水就嗆了他幾口,沖天的氣味讓他頓時惡心地吐了出來。
他方才特意找了個偏僻的巷子傷謝明蘊,沒想到這會反倒坑著自己了,整個巷子不見一個人影,他的傷口沾了污水更是疼的撕心裂肺,廢了好大勁才從底下爬上來,一身的污泥水味。
謝明哲狼狽地往府中跑去。
身后,一道纖細的身影走出來,將那石頭踢到臭水溝里,撲通一聲,伴隨著她輕輕的聲音落下。
“死男人,讓你欺負我姐姐!
“哎呦小姐,您可輕聲點吧!
*
入夜的乾清宮寂靜無聲,兩道身影在殿內而立,一人躬身行禮罷,垂首等著皇帝的命令。
“邊境遞來的文書容卿看了,可有何想法?”
才剛回了太傅府沒多久的容淮安被再次召來,如玉修長的手捏著文書,又掃了一眼半刻鐘前才加急從外面送來的文書,溫聲開口。
“南湖大皇子既然已到東明,那便代表此番和親南湖已沒有誠意,臣以為再送郡主去和親也是枉然,畢竟南湖已經做好了第二個準備。”
南湖要他們北謝的嫡公主,甚至允諾了兩座城池相迎為聘禮,皇帝卻說想留公主承歡膝下幾年,送了宗親郡主去。
南湖得知消息自然心有不滿,如今不僅和親的大皇子沒有在邊境等待,甚至也收回了當時說過兩座城池相迎的話,仿佛對這樁親事不在意了一樣。
然而背地里那大皇子卻是早就啟程往東明,私下做了第二個準備,尋求東明為盟友。
他們要一個皇室的嫡公主,來讓盟友關系更牢固,這個盟友的第一選擇是北謝,但是北謝如今給的結果他們不滿意,便轉頭私下把國書遞給了東明,求娶東明嫡親公主,允諾兩座城池相迎。
一旦東明答應,兩國結盟,和北謝這事就算黃了,那下一個對付的自然也是北謝。
皇帝也皺著眉頭。
在南湖看來,要結盟自然是嫡公主更牢固,這個盟友不管是東明還是北謝,他們都不吃虧。
“北謝自然不缺這種沒什么誠意的聯姻,但朕也不愿看到南湖和東明勾結在一起!
所以他們若是能和南湖聯姻,自然能阻止后面這些事情的發生。
但南湖要的是嫡公主……
容淮安抬起頭,已經明白了皇帝猶豫之處在哪。
他心中忌憚姜家,有愧謝明蘊,當時一言九鼎允諾不送她走,但如今境外南湖東明勾結,郡主和親已經是最無用的計策,要么送公主,要么想辦法攪和了那兩國的事。
相比之下前面的自然容易些。
“可若是,臣有讓皇上不答應和親的理由呢?”
容淮安抬起頭,不緊不慢地看向皇帝。
屋內安靜片刻,皇帝一雙老眼沉沉地看著他。
“說說你的辦法!
容淮安走上前,在桌案上執筆落下兩個字。
“擒王!
屋內一片安靜,半晌,皇帝道。
“你果真對朕的女兒上心!
連如此冒險的辦法也敢做。
容淮安沒有說話。
“你既如此說,朕便給你一個機會,此番你若能讓北謝不聯姻,也攪和了南湖和東明的聯手,朕有生之年,便不再下嫁公主,你成事回來之時,朕會擢升你為國相,待教/習過后,你升國相,朕會同日賜婚你與蘊兒!
啪嗒一聲,文書扔在了桌案上,帝王沉沉的聲音傳來。
乾清宮內安靜了許久,容淮安面色如常地從里面走了出來。
行至東宮外,早有謝明則等在那。
兩人一并進了屋子,容淮安語氣清淡地將事情言罷,謝明則的臉色也有些沉。
“孤沒想到父皇還是沒放棄這個想法!
“皇上之前答應讓郡主去和親,是那時候南湖的態度還沒有如今強硬,也沒有和東明密切來往。”
但如今不一樣了。
南湖所求是庇佑也是盟友,和任何一個國家聯手,它都能轉而去對付第三個,以慢慢壯大疆土,誰答應了聯姻,便是它的選擇。
“大人如此平靜,是已經想好應對之法了?”
謝明則瞇眼看他。
容淮安神色未動。
從三個月前,他就沒對這件事全然放松警惕,這件事一日不落定塵埃,謝明蘊就總有和親的可能。
因此三個月前他就未雨綢繆派人往南湖和東明探查情況,五天前他手下的人傳回消息說大皇子已在邊境,同時準備了兩份國書。
北謝的已送到皇帝桌案上,東明的那一份還在邊境,一旦北謝的結果不滿意,他們即刻就會往東明遞信。
而皇帝也如他預料的那般,第二次動了把謝明蘊送出去的心思。
哪怕只是試探和猶豫。
容淮安微微闔上眼。
“是有應對之法。”
他做了三個月準備,要的就是萬無一失的把謝明蘊留下。
“但需要往邊境去一趟!
他落筆寫了幾個字,推到謝明則面前。
謝明則看罷,神色透露出幾分驚訝。
“這的確是個好辦法,你想親自往邊境?”
“旁人未必能辦妥此事!
而他容淮安要的是萬無一失。
“既然如此,孤去。”
謝明則卻緊跟著落下一句話。
“和親牽扯蘊兒,本身有孤一部分責任,這件事如今能讓父皇先拿到你面前說,那代表他是想尋求解決辦法,不費一兵一卒把蘊兒留下,此事要萬無一失,孤在邊境的人比你多!
況且……
“我此番一走,謝明哲不會善罷甘休,必定追著我而去,他一走京中便安分下來,也不會再有他在父皇面前上言力薦蘊兒和親,是一舉兩得。
孤的事情牽連到了妹妹,前后也耗了三年,是時候解決了。
孤此番去,京中剩下的事宜,就有勞容大人多上心,定要看好孤的妹妹!
*
一匹馬在深夜離京,很快四皇子府得到了消息,謝明哲不顧身上有傷,抿了嘴角的血道。
“備馬。”
城門口很快又一批人追了過去。
“皇上不派人攔下四皇子嗎,畢竟……”
那太監來回稟完消息,欲言又止。
“這么幾年,吵吵鬧鬧,朕也因為當年的事容忍了哲兒很多,可三年過去,他也依舊放不下執念。”
皇帝目光略沉。
“傳令三百影衛隨行,護好太子殿下。
這也是朕……最后一次給哲兒機會了,他若依舊如此,便也是真的難堪大任!
夜風吹來,卷起一陣涼意。
謝明蘊自是不知昨晚的事情,皇帝收到國書之后的事做的隱秘,只有幾個重臣和兩個皇子知道,她起身后想起昨天跟貴妃說的話,便去了小廚房熬好了湯,而后親自帶了湯去貴妃宮里。
貴妃見了她自然欣喜,留下她用了午膳,那張清冷的臉上難得露出幾分笑意,拉著她說了許多話,直到午后把她送走的時候還依依不舍。
“娘娘若是想喝,兒臣明日再做了送來就是!
“蘊兒是公主,何須事事親力親為!
貴妃不忍大冬天的她受累,便搖頭道。
“貴妃娘娘也算兒臣的長輩,為長輩做些事不算勞累!
謝明蘊笑著行禮離開,獨留下貴妃有些怔愣地站在那。
“娘娘?”
宮女小心地扶穩她。
“這么三年,還是頭一回有小輩這么跟本宮說話。”
貴妃笑了一聲。
“你說她要是本宮的女兒多好!
“六公主人很盡心,也善良!
“是啊,正因如此,本宮不能讓她走了嫣兒的老路。
哲兒不聰明,他看不出皇帝對我們母子的愧疚已經在這三年里漸漸磋磨沒了,他再做錯的時候,就是皇上不會容忍他的時候!
貴妃嘆息了一聲。
“他又追著太子去了吧?”
宮女沒敢說話。
“糊涂啊!
她的聲音里帶了幾分薄怒和嘆息,半晌后道。
“傳令下去,四皇子黨下所有知道和親風聲的人,不準往上上書薦公主和親,誰敢違抗,就不要怪本宮不容他。”
*
“大人。”
戌時,容淮安正在桌案前寫信,忽然門外有人推門進來。
“晏顧世子追著太子殿下走了。”
“他知道了?”
晏王也算重臣,晏顧能知道這些,容淮安毫不意外。
“是,他知道四皇子也跟著去了,怕咱們的事被四皇子壞了,便追著過去了,他說今日追著過去,為公主只在其一,二則南湖東明聯手,北謝自處在危險之地,他就算是個紈绔,也憂心家國,是以斷不會容忍這件事出錯,聽聞晏王派了千名影衛追去,其中有皇上的授意。”
容淮安點頭,多一個人多個勝算,只要他們口風嚴,由著他去也無妨。
他把手中的信折好,放進信封里遞給侍衛。
“再命百名影衛前去,跟在四皇子身旁!
“大人的意思是……”
“不必讓太子知道,若四皇子先有異動,便動手!
“可他畢竟是皇子,我們若是貿然動手,只怕……”
“邊境路遠,又人多,若真出了事……”
容淮安輕笑一聲,語氣輕飄飄的。
“那就想辦法推到南湖身上,恰好絕了皇上想和親的最后一分猶豫。”
侍衛了然。
“順便下命令,搜集城中四皇子所有黨羽,拿到他們結黨營私,或者貪污行賄的證據,此番他們若誰敢有異動……”
容淮安抬步往外走,輕飄飄的聲音落在后面。
“便先奪了他們的命也無不可!
容淮安順著出了太傅府,一路往公主府而去。
今晚的長街比以往熱鬧的多,尤其臨江樓附近,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著不少人。
謝嵐從她父王嘴里聽說了點和親的風聲,心中急的不行,從壽王府跑出來往公主府去,一路上連轎子都忘記坐了。
走過臨江樓,謝嵐瞧了一眼堵的水泄不通的地方,納悶地問。
“要死啊,今天怎么這么多人?臨江樓老板娶親呢?”
她記得也不是什么節日。
“不是呢,聽說西邊這些天來了個富足的商戶,才認回了女兒,在臨江樓大擺三天流水宴,百姓們都來吃呢!
這事謝嵐不感興趣,擺了擺手又往前艱難地走。
“這徐員外家纏萬貫,不僅擺流水宴,還喊了說書的在這講故事,剛才還講到說四皇子昨晚回府,不小心掉進了臭水溝里,聽說身上染的都是味,那臭的呀……”
人群里發出幾聲爆笑。
謝嵐頓時倒退兩步。
“你們說誰?”
誰還敢編排她四弟,不要命了?
“說是真的,有人親眼見了……”
謝嵐津津有味地在這聽了好一會,才臉色怪異地離開,嘴角忍不住有些抽搐。
這話要是敢傳到她四弟耳邊那還得了?
“還好跑得快,不然今兒個我四弟就得被氣死在皇子府!
身旁宮女低著頭不說話,想著有您這么咒弟弟的嗎?
“走吧,去公主府!
謝嵐沒忍住又笑了幾聲,才往前走。
快到公主府的時候,謝嵐迎面和容淮安撞上。
她哼了一聲跑得更快,想著這回一定得比容淮安先到公主府,然后讓人把他關外頭。
“三公主!
容淮安喊住她。
“你這會去公主府,可是為那件事?”
謝嵐不理他,步子更快。
“若是為這件事,公主這會去,豈不是本末倒置?”
“你這是什么意思,我關心自己妹妹還有錯?”
謝嵐咬牙。
“她這會還不知道,三公主藏不住心思,若是在她面前說漏了什么,或者表現出不對勁,豈不是平白讓她憂心!
謝嵐臉上的不耐煩散去,仔細一想好像也是這個理。
沒必要讓謝明蘊這會就知道。
“那邊境的事……”
容淮安搖搖頭示意她不必再問。
謝嵐想著外面畢竟人多口雜,也沒再說,她這會急匆匆地去公主府謝明蘊一看想必就能看出不對勁,猶豫了一下,瞥了容淮安一眼打道回府。
戌時二刻,容淮安踏進公主府。
彼時謝明蘊正站在廊下澆花,瞧見他一步步走過來,光影明滅,他眉目輕松含笑,忽然讓她想起一年前在江南。
她第一次見到容淮安,在碧波湖上,他乘著船似乎剛到江南,她躲在古樹后,也是冬末春初,江南萬物復蘇,正是一年初見暖的時候。
她躲在樹后面,看著他從船上下來,目光似乎不經意往古樹旁看了一眼,那時候謝明蘊心跳慢了半拍,下意識往后面躲。
還以為自己被發現了。
躲了一下,容淮安便沒再看了。
她于是又大著膽子從樹后看他。
年輕的公子眉目俊朗,芝蘭玉樹,一身合身的藍色長袍,腰間掛著一塊玉,春風拂來擾人眼又迷人心,讓人忍不住駐足贊嘆。
那時候她在心中想。
如果這樣的人是她的就好了。
如今一樣的情景,從船換成了游廊,他一步步走過來,眉眼帶笑,如一副潑墨畫一樣讓人挪不開眼,而謝明蘊看了一眼手下的花,腦中又浮現和當時一樣的想法,低下頭輕笑了一聲。
一年兜兜轉轉,如今這樣的人,終于如愿,是她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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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 第 54 章
◎阿蘊姐姐,好久不見呀◎
“花有這么好看?”
容淮安瞧著她只看了一眼自己, 就一直盯著手中的花在傻笑,連水壺里的水灑到了地上都沒注意,快步走上前, 攥過她的手腕拿走水壺。
謝明蘊回神。
“是啊, 花很好看!
“比我還好看?”
容淮安揚眉。
能讓她這么看呆了神。
謝明蘊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誰拿自己跟花比的?”
容淮安一邊拿著水壺繼續給廊下的花澆水, 一邊一本正經道。
“那沒辦法,誰讓公主喜歡花!
“我喜歡花你就要跟花比?”
“是啊!比莼窗步z毫沒覺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那我要是喜歡飛鳥,喜歡蟲子,你也跟它們比?”
謝明蘊探出頭好整以暇地問。
容淮安沒想到她會這么說,臉色僵硬了一下, 片刻后咬牙。
“比!
這下謝明蘊更樂了, 松開他的手就開始笑。
“容淮安, 你也太幼稚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了好一會, 一時間滿院子都是她的笑聲,容淮安伸手捏了捏眉心。
“還沒笑夠?”
瞧她笑的腰都彎了。
謝明蘊直起身子,那一張臉上的神色鮮活靈動。
“你跟它們比什么?”
“不是那花比我好看么?寧愿看花也不看我?”
容淮安停下了澆花的動作,正想著改天要想個理由把她院子里的花鏟完了, 冷不丁聽見謝明蘊說。
“這些花是哄人高興的,你也哄人高興?”
“如果是哄公主的話,又有何不可?”
“那還是不能比的。”
謝明蘊嘀咕。
容淮安正要問哪不能比, 就聽見她轉了話說。
“喜歡的人和喜歡的花,還是不能比的!
“你說什么?”
啪嗒一聲,容淮安手中的水壺掉在了花盆里,將那一盆花都砸彎了, 水飛濺到衣袍上, 然而他這會卻顧不上這些, 刷的一下攥住謝明蘊的手腕將她拉過來,一雙往昔沉著的眸子里泛出點點激動。
“沒什么啊!
謝明蘊眨眨眼,狀若無辜地看著他。
她被容淮安抵在游廊的柱子前,清楚地感受到他起伏的胸膛和此時心中的不平靜,沒想到自己的一句話能讓他有這么大的反應,她不后悔方才的嘴快,但這會被人目光灼灼地盯著總是有些不好意思。
夜色下那雙眼里的亮色比游廊下的光照的還亮,謝明蘊覺得臉上有些燙。
“你方才明明說了,你說喜歡的人……”
“我是說喜歡的花,你聽錯了!
謝明蘊眨眨眼,開始耍賴。
“再說一遍,阿蘊。”
容淮安逼近過來,那雙眼一錯不錯地盯著她,與她鼻尖相抵。
炙熱的呼吸交錯,游廊下安安靜靜,春初時晚風還涼,但謝明蘊覺得被他目光看過的每一寸肌膚都是熱的,曖昧的氣氛縈繞在四周,時間仿佛靜止。
只有兩個人的心跳聲,一拍一拍,跳的一樣快。
“我才不說……嘶!
謝明蘊一副耍賴的樣子讓容淮安又氣又笑,索性低頭在她唇上咬了一下。
唇瓣一疼,又有些酥酥麻麻的,謝明蘊抬頭。
“咬我干什么?”這人屬狗的?
“誰讓你嘴硬。”
“我哪有!
謝明蘊話剛說完,這人又低頭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他瞧著唇上艷紅的色澤一時更流連,沒忍住低頭又親了親。
并不深入,卻啄的她唇上有些燙,氣息涌動,容淮安還一邊壓低聲音蠱惑她。
“再說一遍好不好?”
謝明蘊不說話,容淮安就繼續親她,一邊親她一邊問她,謝明蘊哪經歷過這種風流陣仗,沒一會腿就有些軟,她輕輕喘息了一下,在他又親過來的時候抬起頭惱他。
“容淮安!
哪有這么欺負人的?
容淮安從喉間溢出幾分輕笑,看著她有些紅腫的唇,眸色暗了暗,剛要再低頭,忽然有下人急匆匆走過來。
“大人!
謝明蘊聽見聲音頓時臉上一紅,身后是柱子避無可避,她低下頭咬著唇,盡量降低存在感。
容淮安偏過身子擋住她,涼涼地瞥過去一眼。
下人不敢抬頭,只語氣有些急促。
“那邊傳回信了!
容淮安聽罷頓時正色,帶了下人去一邊。
謝明蘊趁機整理起自己有些凌亂的衣著。
夜色把她有些滾燙的臉色和艷紅的唇遮掩住,謝明蘊跺了跺腳,瞥了一眼在游廊下的花。
想起這番樣子都是因為這破花起的,她頓時咬牙。
“明天給本公主把這游廊里的花都鏟了!
她是瘋了才覺得容淮安這個無賴好看。
“公主?”
云姑姑剛一過來就聽見她帶著惱意的聲音,頓時一驚,看過去卻又不明白這花怎么惹著公主了。
不是下午還好好的拿水壺來澆水嗎?
等容淮安商議完事情進來,院子里早就不見了謝明蘊的身影。
他偏頭瞥見云姑姑吩咐下人在挪花,頓時揚眉。
“她吩咐的?”
云姑姑點頭。
“公主說看著礙眼!
容淮安又笑,伸手揉了揉眉心,猜著謝明蘊挪花這事跟他脫不了干系。
“公主呢?”
云姑姑沒答話,目光若有似無地往一旁的屋子瞥了一眼。
容淮安頓時了然,勾唇故意道。
“方才我還跟公主說無需養這些花討她歡心,有我一個就夠了,沒想到公主對我的話這么上心,竟然接著就吩咐人把花鏟走了,看來比起這些喜歡的花,還是我這個喜歡的人……”
“容淮安!”
屋內的人忍無可忍地把門推開,咬牙喊他。
“怎么,我說的不對嗎?不然公主急著把這些花挪走做什么?”
容淮安意味深長地勾唇。
“不會是看到花想起什么了吧!
謝明蘊一噎,想著她和這種無賴計較什么,頓時轉頭要關門。
門還沒關上,那原本站在廊下的人忽然抬步走了過來,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輕巧地推開了門走進去。
“朝中方才有了些瑣事,我估計這幾天都會忙一些,你一個人待在公主府乖乖的,若是出去的話就帶好侍衛!
為什么這兩天容淮安每次來都讓她出行帶好侍衛?
而且他昨天不是才說不忙了嗎?
容淮安對上她狐疑的視線,一攤手,勾唇輕松道。
“不相信?還是舍不得我?”
是朝中忙又不是邊境忙,公主府和太傅府隔了一條街而已,她有什么舍不得的。
謝明蘊哼了一聲,心中剛升起的疑惑散去。
“你不來最好。”
省得自己整天被他欺負。
“就知道你不想我!
容淮安輕笑一聲,抬手在她腦門上敲了敲,又交代了幾句讓她出去注意安全。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沒有,只是我怕雖然她的事已經處理了,但京城還有東明的殘余勢力,你素日喜歡入宮,我放心不下而已。”
容淮安面不改色。
他又說了幾句才從公主府離開,謝明蘊瞧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公主府門口,轉頭皺眉道。
“你找個妥當的人問問,是不是這兩天京中發生什么事了?”
接下來的三四日容淮安都果真沒再來公主府,謝明蘊記著貴妃那天說過的話,每天熬了湯,自己帶著送去她宮里,有時候貴妃留了午膳,有時候她在皇后宮里用膳,一來二去貴妃宮里的人都對她熟悉了。
下人們看著貴妃臉上的笑一天比一天多,心中也感嘆。
“六公主跟咱們娘娘竟這般合得來!
“是她人好!
貴妃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笑道。
“她這幾天來得勤,本宮也沒覺得時間那么難消磨了。”
她話頓了頓,又問。
“哲兒那邊可有消息了?”
“沒回信呢,邊境那么危險,您說咱們殿下和太子……”
她沒忍住猛地提高了聲音,謝明蘊剛走到宮門口聽到這句話,頓時皺眉。
回了公主府,謝明蘊把云姑姑叫來。
“你是不是瞞了我什么事?”
*
此時容淮安將朝中的事情忙罷,去了白府。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交代了千百遍了!
白瑯翻了個白眼。
“公主府無數侍衛把守,她平日也不出來,怎么也不會出什么事。
不就是離京幾天,瞧把你擔心的。”
“白瑯!
容淮安這回卻沒笑,語氣正經。
“最近京中的事你知道的!
他小心點并沒有錯。
本身想著他和謝明則走一個就好,沒想到這一回偏偏就又有事他也得離開一趟。
“放心!
白瑯正了神色。
“你只好好去辦事就成,我保管把公主府守得嚴嚴實實的。”
容淮安這才轉頭往外走去。
他剛走到太傅府門口,就瞧見馬車停在那,謝明蘊從上面跳了下來,跑到他面前第一句話就是。
“我皇兄離京了,是不是?”
“誰告訴你的?”
“我自己不查到你還想瞞著我不成?”
謝明蘊反問。
容淮安知道瞞不下去,只能點點頭。
“還有謝明哲?”
謝明蘊心中一沉。
難怪這幾天她一直沒看到謝明則,也總覺得有哪不對勁。
“殿下隨行帶了近千人,皇上也派了影衛跟去,你別擔心!
“因為和親?”
“不是,近些天邊境有亂,殿下去看看情況,謝明哲跟著去了。”
容淮安否認,看著她這才緩和下來的臉色,安慰道。
“沒什么大事,你別擔心!
他們的計劃知道的人不多,算上皇室人,加上晏王府和白府,別的人都只知道太子和四皇子離京,卻不知道他們去做什么。
他不想謝明蘊多為此憂心,便否認了這句話。
“你方才去哪了?”
謝明蘊聽他這么說,也只能壓下心中的擔憂,問道。
“方才皇上傳我入宮,說離此百里的地方出了暴動,需要我親自去一趟。”
暴動?
“嚴重嗎?”
謝明蘊語氣嚴肅地問。
“不嚴重,但是也得離開三五日!
容淮安沒說的是這些暴動和東明脫不了干系,皇帝之所以讓他去,也是不想走漏了風聲。
可謝明蘊卻敏銳地想,這么一段時間,謝明則,謝明哲,晏顧,甚至容淮安都要走了,這么大的陣仗真的只是往邊境查看情況嗎?
查看情況需要這么多人?
儲君,皇子,世子,甚至重臣都走了。
她心思轉著,容淮安攥住她的手,打斷她的思緒。
“阿蘊。”
他溫聲道。
“不要想那么多,你只安心待在公主府里就好,若是有事,皇后娘娘,姜家,還有白府都會護著你。”
“你什么時候回來?”
謝明蘊心中有些擔心。
她雖然沒經歷過暴動,但是不代表沒聽說過這些,郾城情況兇險,但是容淮安又不可能不去。
“五日內,一定回來!
容淮安沉穩的聲音撫平了她內心的焦躁,她只能點頭。
“一路小心!
容淮安沒多做停留,翻身上馬離開。
白瑯在府中瞧著馬匹飛快從長街離開,嘖了一聲。
“離開個三五天也這么膩膩歪歪,真讓本世子惡心!
“你那是沒人能膩歪,才看不慣別人好。”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道女聲毫不客氣地拆穿他,繼而從白府中堂走了出來。
她著一身水綠色的衣裙,眉目神采飛揚,一張臉很是清麗,明眸皓齒,步子輕盈,拎著一把劍越過白瑯往外走。
“停停停!
白瑯眉心一跳。
“你干什么去?不是跟你說了別再出去臨江樓找人散播四皇子的流言了嗎?你再這樣真被發現了我們整個白府都吃不了兜著走。”
“那是你廢物,連這點事都壓不下去。”
女子牙尖嘴利地反駁了一句,腳步不停。
“我廢物不就是你廢物,咱倆不是一家人?”
白瑯嗤笑一聲,眼看她要走出門口,又喊。
“你干什么去?”
“找我姐姐呀!
她不耐煩地應了一聲。
“徐盈,我看你恢復記憶后是真把腦子摔壞了,你哪來的公主姐姐?”
白瑯嘴角一抽。
他真是造孽了有這么個表妹。
要他說他姑母當年就不該跟這個徐員外成親,生了個女兒后自己知道跟夫君瀟瀟灑灑地出去玩,這個表妹一直扔在他家里,后來長大了也是個管不住的性子,自己跑出去結果被仇人追殺,摔壞了腦子失憶,在江南被別人撿走待了兩三年,又摔了一回腦子,把記憶摔回來了,一波三折昏迷了幾個月醒來,回來之后什么都正常了,但是非說自己有個公主姐姐。
養好病就迫不及待地來了上京。
來了之后又不去認,就整天出去跟做賊一樣不知道躲在長街干什么,要他說徐盈不是摔壞了腦子是什么。
“宮里就三個公主,一個早死了,一個脾氣高傲哪家的小姐都不入眼,一個是皇上半年前才認回來的,哪個是你姐姐?我怎么不知道你丟一回反倒成皇上的女兒了?”
徐盈撇撇嘴。
“你覺得是哪個?”
白瑯想著五公主都死了肯定不是她,徐盈也不能扒開地找她,三公主謝嵐那個脾氣他都敬而遠之,他妹妹這嘴到了三公主面前一個回合都走不了估計就被拉下去打板子了,那就只能是……
“你認識六公主?”
他見徐盈驕傲地點頭,頓時毫不留情地嘲笑。
“六公主要是你姐姐,容淮安就是我親哥!”
徐盈翻了個白眼。
“親哥不可能了,你以后大概能跟我一起喊聲姐夫。”
喊容淮安姐夫?
白瑯嘴角一抽。
“我倒覺得你以后等容淮安娶了六公主,跟著我喊聲嫂子來的真實些!
他這妹妹能認識六公主?
徐盈拎著手中的劍就刺了過來。
“說是喊姐姐就是喊姐姐!
“那你還是等著喊嫂子吧!
白瑯身形一閃躲開,拎著劍和她打了起來。
這邊謝明蘊回到公主府,又喊了云姑姑細細問前幾天的情況。
可她一個下人知道的也不多,太子和四皇子離京的事也是偶然知道的,皇后娘娘讓她守口如瓶,她自然不敢多說一個字。
“公主寬心,既然大人說了沒事,娘娘也讓您別想那么多,那肯定是沒大事的!
謝明蘊點點頭,道理是這個道理,可如今在邊境的是她親哥哥,去郾城平暴動的又是容淮安,她也不能不擔心。
云姑姑看著她一邊嘴上說著不擔心,一邊低頭攪著手里的帕子,便笑。
“公主對容大人越來越不一樣了!
“有嗎?”
謝明蘊下意識應了一聲。
“不過奴婢覺得您對他一直都是不一樣的。
大人起初來公主府的時候,那時候您在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面前還拘謹,但是在大人面前,奴婢覺得就活潑些!
后來解除誤會,又和容淮安游湖,除夕夜,明月臺,再到寒鳴山坦誠心扉,陪他在寒鳴寺養傷,一樁樁一件件,云姑姑發現容淮安對她來說,似乎一直有些不一樣。
如果說如今為什么讓她更確定的話,那大概是這位公主將對他的情愫表達的更明了了。
云姑姑后面的話沒說,但謝明蘊也明白她的意思,唇角勾起個笑,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跟著點頭。
她過往糾結了太多事情藏在心中,一直捆縛著自己走不出來,總是畏懼接近他但又忍不住接近,從寒鳴山回來后她想了許多,這些天過來又發生了這么多事情,她想起上元節容淮安送的簪子,想起寒鳴山的烤魚,想起侯夫人死的那一晚上,他孤單站在那里的身影,想起他為她祈福,還有做的樁樁件件。
忽然問云姑姑。
“這樣不好嗎?”
云姑姑怔愣了片刻,看著她勾唇笑了,那一笑如同破開重重云霧,美艷又輕松。
“姑姑,喜歡一個人,不就是要對他不一樣么?”
所以她收了容淮安的鸚鵡,卻送走了晏顧的兔子,明明知道上元節的簪子是什么意思,卻還是收下了,母后問她有喜歡的人嗎,她對母后說沒有,那一瞬間心中浮現的,卻是容淮安的身影。
云姑姑見她如此坦誠地說,頓時呆愣在了原地。
謝明蘊卻站起身。
“走吧,該去給貴妃娘娘送湯了!
云姑姑應了一聲連忙跟上。
“多帶些侍衛。”
謝明蘊想起容淮安的話,又吩咐。
她坐上了馬車,一路往皇宮的方向去。
給貴妃送完湯回來的時候,外面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馬車在路上跑著,長街人漸漸少了,謝明蘊正在馬車里把玩著腰間掛的玉佩,忽然一陣風吹來把簾子吹起,“嗖——”的一道破空聲傳來,跟在馬車旁邊的侍衛眼疾手快地拔劍擋了一把,那原本要射在馬車上的箭羽被打落在了地上。
繼而嗖嗖兩聲,幾道箭羽接踵而至,有的射在了馬車上,有的被打落在地上,場面頓時混亂起來,侍衛拔劍喊道。
“保護公主!”
幾道黑影從一旁的屋頂飛身下來,拔劍就與侍衛們纏斗在了一起。
變故太快,謝明蘊剛反應過來,已經有數支箭羽將馬車射成了篩子,她臉色一白下意識去躲,還沒來得及動,侍衛已經掀開馬車簾子焦急道。
“得罪了,公主!”
他將謝明蘊帶下來,抬劍刺向已經跑過來的一個刺客,把人踹倒,拉著謝明蘊往安全的地方跑去。
才跑了兩步,身后一道黑影悄然而至,舉著手中的劍往謝明蘊身上刺去。
“公主小心!”
侍衛回頭頓時瞳孔一縮,咬牙要擋在她身后。
然而他還沒動,忽然一把劍從身后挑穿了這刺客,他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一個蒙著臉的水綠色纖細身影在侍衛呆愣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拽住了謝明蘊。
“你家公主交給我了,還不快去把這些東西解決了?”
這聲音……
謝明蘊才因為那把差點刺到她的劍緩過來神,就聽到這聲音。
順著夜風吹過耳邊的時候,她猛地抬頭看向來人。
她蒙著臉,一雙眸子在夜色里晃進她眼底,只是一眼,這人已經拽著她的手往前跑去。
一路上手中那把劍轉的飛快,每次都把趕上來追殺他們的刺客殺了個干凈。
這劍法用的如此熟練,謝明蘊腦中亂糟糟的想法又抹去,被她帶著跑到了一個小巷子里。
“好了,這安全了,我去喊你侍衛過來,別怕了。”
她帶著笑意的目光落在謝明蘊身上,拍了拍她肩膀,像是安撫她此時有些慌張害怕的內心一樣,說完抬步就要往外走。
她轉身的剎那,謝明蘊看著這纖細的身影,忽然想到那天晚上侯夫人死,她被絆倒的時候,那跟在身邊扶她起來的“侍衛”。
背影如此像。
謝明蘊幾乎是想都沒想,下意識喊道。
“站住!
那身影停滯了一下,又要繼續往外走。
“我說站住!
謝明蘊的聲音帶了些顫抖,死死地盯著她的背影。
“你轉過來。”
“公主殿下,我救了你,怎么也得是聽句感謝吧,這一直喊著讓我站住,你不要外面那些侍衛的命了嗎,他們還等著我去救……”
她話沒說完,謝明蘊兩步走上前,刷的一下揭開了她臉上的蒙紗。
那嘴角的笑還沒斂去,月光下,謝明蘊發紅的眼睛里卻映出一張熟悉的臉。
明眸皓齒,最愛彎著嘴角笑,最喜歡穿水綠色的衣裙,那嗓音縱使變了些,但謝明蘊半年里夜夜夢到,對這身影,這聲音,這說話的腔調……
都那么熟悉。
除了側頸上多出一道疤痕。
謝明蘊只覺得轟的一聲,腦中一片空白,唇有些顫抖,她眼眶發紅地盯著她,手中還拽著那塊拽下來的面巾,夜風吹來,哽咽著道。
“我是不是做夢了?”
不然怎么能看到徐盈?
對面的人神色由最開始的神采飛揚到她摘下面巾的錯愕,再到想笑,又到看著她發紅的眼眶有些無措和心疼。
“姐……姐姐!
她剛喊了一聲,謝明蘊的淚就落了下來。
徐盈頓時有些無措。
她想上前給謝明蘊擦淚,又想起自己手上剛才濺了些血,連忙出聲哄道。
“不是夢呀,你看看,我站在你面前呢,我今晚跟著你的馬車跟了好久就怕你遇到危險。
喏……你看,我好好的呢!
徐盈在她面前轉了一圈,那水綠色的衣裙隨風擺動,謝明蘊看著她發絲飄動,神采飛揚,一顰一笑,又見她站在一步外,笑瞇瞇地喊她。
“阿蘊姐姐,好久不見呀,你有沒有想我?”
55 ☪ 第 55 章
◎容淮安,我們在一起吧!
你有沒有想我呀?
嬌俏的聲音順著傳到耳邊, 謝明蘊想過無數次和徐盈見面的場景,找了半年連最不好的打算都做了,她想過徐盈會死, 或者是故意躲著她不想見她, 或者見了面會恨她, 唯獨奢想過會是這樣。
她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一身綾羅錦緞,眉眼帶笑,替她殺了擋在身前的刺客,也拉著她從雜亂的長街跑到巷子。
是徐盈, 是她妹妹。
她還活著, 她還活著!
再沒有什么比她好端端站在這更讓謝明蘊高興的了, 她兩步跑上前, 伸手把徐盈抱進了懷里。
“盈兒, 盈兒。”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眼淚刷地一下就落了下來,徐盈本來笑著的臉上頓時有些無措。
“哎,我在呢, 姐姐!
“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盈兒, 你知不知道,這半年我真的很想你……”
謝明蘊一邊哭一邊死死地抱著徐盈,生怕她就這樣又不見了。
像無數次她夢里的場景一樣。
“姐姐你別哭呀,我這不是來見你了嗎?”
徐盈把手上的血往自己衣袖上一抿, 用手背給她擦起眼淚來。
“我也很想你, 可是當時我跌落山崖就昏迷了好幾個月, 一養好身體就聽說我的姐姐成了公主,這不是馬不停蹄地趕來了么?”
她看著謝明蘊哭的樣子一時心疼的不行。
“見了面該是高興的呢,姐姐不要哭了!
謝明蘊這會卻仿佛什么都聽不到了一樣,抱著徐盈柔軟的身體哭了半晌,任憑徐盈說什么似乎都沒用,眼看著外面風越來越大,徐盈喊她。
“姐姐,外面冷,咱們先回去好不好?”
謝明蘊的身子不動,抬起頭又看她,淚水打濕了她肩頭的衣襟,她不確定地攥著徐盈的衣袖。
“是你嗎,真的是你嗎,盈兒。”
“是我,當然是我,姐姐還怕我跑了不成?”
怕!
她當然怕!
她生怕這又是一場夢,醒來什么都沒了。
眼看著她又要哭,徐盈連忙哄道。
“我都沒哭呢,姐姐也不要哭了。”
“你去哪了?這半年我找遍了江南也沒找到你,我還以為你……”
“先回去,等回去了我都告訴姐姐好不好?”
謝明蘊剛要追問,目光看到一旁的侍衛已經解決了刺客過來找她,也只能把話咽下,只一直拽著徐盈。
“你跟我一起走!
徐盈想到自己側頸的傷有些猶豫,但一對上謝明蘊的眼神,又點頭。
“好!
侍衛過來找到了她,連著禁衛軍把剩下的刺客都押好,謝明蘊連馬車都不坐,一路拉著徐盈回了公主府。
一進門她發絲凌亂眼眶微紅的樣子嚇了云姑姑一跳,剛要上前,謝明蘊啞著聲音喊道。
“都不準進來!
她拉著徐盈一路進了屋子,點燈的手都打顫,徐盈走過來替她點好了燈,謝明蘊呆呆愣愣地看著這張熟悉的臉,動唇。
“盈兒!
“嗯,是我!
徐盈又捏著帕子給她擦淚。
“姐姐怎么就不信呢,真是我回來了!
“你去哪了,我找了半年,我還以為你當時跌落山崖,也以為你怨恨我不愿意見我!
“怎么會呢姐姐。”
徐盈頓時急著解釋。
“當時我跌落山崖暈了過去,被路過的農戶撿走,這人剛好和我爹爹生意上有往來,他夫人認得我,請了大夫給我治病,又傳信給我爹爹,我爹娘來把我帶走,前幾個月我一直昏迷著,后來醒了留在郾城養傷,等傷養好了我讓爹爹去江南找你,他們說你已經離開了,我來到京城,才聽說皇上認了個六公主!
“爹爹?盈兒你不是……”
孤女嗎?
“我不是,我當時自個兒出去玩,被仇人追殺摔失憶了,只記得自己叫什么,我以為我是個孤女,便四處流浪,后來跟你回去,連自己懂武功的事都不記得了!
徐盈倒了杯茶端給謝明蘊。
“我娘是白府的小姐,我爹是郾城的員外,我表兄就是白府的那個小世子!
“你說白瑯?”
謝明蘊錯愕。
“是,是他呢,我前幾天才到京城,今晚才算真正和姐姐見到面!
不過自己已經私下里偷偷來看過姐姐好幾回了。
徐盈心里悄悄說著,瞧見她目光落過來,下意識撩了撩頭發想把側頸的傷擋住。
卻還是被眼尖的謝明蘊注意到了。
“你的脖子……”
那道傷疤在她側頸尤其明顯,瞧著不是近些天能落下的,謝明蘊幾乎剎那就想起了那時候的事。
“是不是當時……”
她看向徐盈的目光愧疚又心疼,哆嗦了一下唇。
徐盈嘆了口氣。
“姐姐,我今晚不敢跟你相認就是這個原因,我怕死了見你愧疚的眼神。”
但是這傷疤偏偏短時間又好不了。
“怪我……”
“我不怪你。”徐盈打斷她的話。
“如果當時不是你救我一命,我早就死了,所以替你留下,擋鞭子,又摔下山崖的事我都不怪你,姐姐,我選擇留下的時候就是知道會有什么結果的。”
可是謝明蘊是她姐姐,她救過自己的命,自己做什么都是應該的。
她看著謝明蘊愧疚的眼神,又笑。
“何況如今我們不是都好好的嗎,姐姐成了公主,我也還好好活著,既然都好好的,那就不說那些了,親姐妹之間哪有誰對不住誰的呢!
徐盈上前兩步扎進她懷里,滿足地笑道。
“好久都沒抱過姐姐了,今兒是相認的好日子,姐姐可別想那些事了!
她在謝明蘊懷里蹭了蹭,跟她岔開話題。
對謝明蘊來說沒什么比妹妹找到更重要,她頓時破涕為笑,輕輕摸了摸徐盈的頭。
“那你如今回來京城,還走嗎?”
“不走了,以后姐姐在哪,我就也在哪!
謝明蘊頓時高興地笑了笑。
“好!
“公主,外面的刺客里已經確認了身份,是四皇子府的劍客!
禁衛軍統領的聲音打斷了謝明蘊的思緒,她抬步走了出去。
“您看這……”
他們抓了四個活口。
謝明蘊往下看了一眼,侍衛押著那幾個人,她道。
“勞煩統領將這些人帶入宮,把今晚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父皇,請他定奪如何處理。”
那幾個劍客頓時掙扎起來,統領拱手道。
“是!
“您不入宮嗎?”
謝明蘊搖頭。
“說我受驚害怕,今晚不再入宮。”
她已經容忍謝明哲太多次了,這一回她倒是要看看,證據擺在面前,公然在長街行刺她,她父皇是要如何處理。
禁衛軍忙帶著人走了。
一刻鐘后,皇帝在乾清宮大發雷霆。
“傳貴妃過來!
憶樺 ”
謝明蘊這夜留了徐盈在公主府,兩個人像之前在江南一樣躺在一張床上,絮絮叨叨說了半宿的話,到后來謝明蘊實在撐不住,打了好幾個哈欠,徐盈才抱著她笑。
“姐姐,快點睡吧,你醒了我也不會不見的!
謝明蘊這才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得到消息的謝嵐就來了公主府。
她急匆匆地往里面沖的時候,迎面撞上了從屋里走出來的徐盈。
謝嵐剛要大怒喊人把這不長眼的奴才拉下去,又想起這會看謝明蘊才是正經事,瞪了她一眼往里面走了。
剛走了兩步,徐盈反應過來把人拉住。
“你干嘛呢,我姐姐還在睡著!
姐姐?
宮里什么時候認了個七公主?
謝嵐回頭看了一眼發現不認識,甩開她往里面走。
“我說了……”
“哪來的奴才這么不懂規矩,來人,給本公主拉下去打!
謝嵐的脾氣一貫不好,被拉了兩回也惱了,剛要喊人,徐盈聽見她這自稱頓時知道了她的身份,心里一顫在下人過來拉她的時候就推開門往里面跑。
“姐姐救我!
她迎面扎進了謝明蘊懷里。
謝明蘊剛穿好衣裳,就聽見了門外謝嵐的惱怒聲和徐盈的呼救。
“這是怎么了?盈兒?”
她抱著徐盈,謝嵐一進來看見頓時更惱了。
“你抱著她干什么,給我滾過來。”
“這是我姐姐,我才不要!
“什么你姐姐?這還是我妹妹呢。”
謝嵐上前要拽人,謝明蘊被她倆吵得腦殼疼,頓時揉了揉眉心。
“好了,別吵了。”
徐盈頓時關心地問。
“姐姐怎么了?”
謝嵐把她扒拉開,一臉緊張。
“你昨晚受傷了嗎?”
謝明蘊搖搖頭。
“沒受傷,還好出門帶了侍衛。”
謝嵐皺眉。
“四弟他真是……”
謝嵐說不出他不懂事這種話,便關心地問了謝明蘊兩句,嘆氣。
“前兩年任憑他如何鬧,皇叔愧疚著,也由著他了,這半年多他越發放肆,不顧小時候的情誼和手足情,三番兩次對太子哥哥下手,算來皇叔看在心里,對他的容忍也……”
沒多少了。
謝嵐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說,謝明哲和謝明則都是她小時候一起玩到大的親兄弟,帶上謝嫣,之前他們關系都很好。
這事說不上誰對誰錯,謝明哲因為謝嫣的死偏執成狂,謝明則心中愧疚,是個解不開的死結。
但是其實這事不該牽扯謝明蘊。
“昨晚消息到皇宮,皇叔傳了貴妃過去,一早就下了降位的圣旨!
謝明蘊有些訝然地抬起頭,沒想到皇帝竟然先對貴妃下了責罰。
“可做這事的是謝明哲……”
她想起那個清冷又孤獨的貴妃,說不上不忍,但總有些唏噓。
“皇叔當然知道,但昨晚長街鬧那么大,他總得先表明態度,而且四弟追著太子去邊境這事知道的人不少,他這會罰不了人,又怕下了圣旨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四弟為何不在京城這事上!
最后鬧大了引著南湖那邊的人發現了不對勁也是得不償失。
“而且,他下旨罰了貴妃,四弟知道消息會快些趕回來。”
謝明蘊聽完點點頭,謝嵐壓低聲音跟她說了兩句,目光一瞥發現徐盈還在這,頓時皺眉要趕人。
“是我妹妹,三姐別惱了。”
謝明蘊連忙笑著哄了她兩句。
妹妹?
這本身有容淮安有晏顧還有太子她就夠煩的了,現在怎么還多出來個妹妹?
謝嵐心里堵得慌,瞧著謝明蘊看徐盈笑,頓時冷哼了一聲。
“活該我起這么早來找你,你是心里一點都不記掛我!
她心里別扭著,謝明蘊頓時哭笑不得地又哄了兩句。
這天謝嵐不放心她,一直留在這陪她到了晚上,才和徐盈相繼離開。
晚膳后皇后宮里的人帶來了一大堆補品,又仔細地關心她要好好歇著。
再之后,貴妃宮里送來了一棵上好的人參,來送的宮女是貴妃宮里有時候會跟她說笑的,目光有些愧疚地看著她。
“我們娘娘說……”
“娘娘要說的我都知道,不必再言。”
謝明蘊搖搖頭。
“這兒還有些今天熬好的湯,你帶回去給娘娘吧,說天冷,我便不過去了!
宮女沒想到她還會再送湯,怔愣地點了點頭,紅著眼踏上了回去的路。
“這人參是前兩年貴妃娘娘體弱的時候皇上送去的,總共皇宮也就三棵,沒想到貴妃娘娘一直舍不得用,今天竟然……”
云姑姑多嘴了一句,謝明蘊沒想到是這個答案,定定地看了一會,嘆道。
“送去庫房收著吧。”
接下來的兩三天謝明蘊便沒再出門,白日里謝嵐和徐盈會來陪著她,兩人都是多話的性子,謝嵐脾氣高傲,徐盈喜歡纏著她,謝嵐看不慣總是出言諷刺一二,她要是不說話還好,一旦敢幫徐盈說上兩句,頓時謝嵐就哼了一聲鬧起了別扭。
起初徐盈還怕謝嵐,后來總見她哄謝嵐也有些忍不得姐姐低頭哄人,大著膽子跟謝嵐嚷嚷過幾回,再后天一天到晚謝明蘊的院子都是她倆的吵鬧聲,公主府堪稱整個長街最熱鬧的府邸。
時間一轉過去四五天,謝明蘊掐著日子等容淮安的消息,到了第五天的晚上還沒見人回來,頓時有些坐不住。
謝嵐和徐盈在一邊嚷嚷,她只覺得頭疼,瞥了她倆一眼往外走。
“姐姐。”
“謝明蘊!
兩人跟著就追了上來。
“你干嘛呢?”
“城外還是沒消息嗎?”
“你擔心容大人?”
謝嵐一怔。
謝明蘊也沒反駁。
“這算上他離開的那一天,已經是第六天了!
當時說好的五天回來,如今還沒消息,謝明蘊自然著急。
“郾城嗎?”
徐盈探出腦袋。
謝明蘊點點頭。
徐盈看著她眉眼處的擔心頓時開口安慰。
“姐夫武功好,又隨行帶了侍衛,不會有事的。
要是姐姐實在放心不下,不如我傳信回去問問爹爹如今的情況?”
“你爹在郾城?”
謝明蘊頓時一喜。
“是,他前兩天才和我娘回去呢,傳信過去一兩天,姐姐先別急!
謝明蘊剛想點頭,又想起容淮安離開前的話。
走的時候那么隱蔽,只怕是不想太多人知道郾城暴動的事。
這兩□□臣們也沒多少人上書說此事,只怕是皇帝壓下來了。
“算了,再等等吧!
她搖頭。
“那姐姐也別苦著臉了,姐夫要是知道你為他這么擔心,只怕還不得心疼死?”
謝嵐瞪她。
“八字沒一撇喊什么姐夫?”
徐盈撇撇嘴不理她。
她都喊半年了,謝嵐這會說她是不是太晚了?
“好歹我姐夫離京姐姐還擔心他,要是有些人離開了,只怕我姐姐巴不得她走,好清靜些也不用哄人了。”
謝嵐頓時大怒。
“徐盈,你不要以為有白家護著你……”
兩人又湊在一起嚷嚷。
接下來又過了兩天,容淮安還是沒有消息傳回來。
謝明蘊有些擔心,這晚睡得并不好,翻來覆去到了天明也沒睡著,最后吩咐云姑姑點了熏香,才睡了一個時辰。
“太子殿下離京幾天了?”
“算起來有十二天了!
都快半個月了,邊境也沒消息。
不過邊境路遠,半個月沒消息也算正常,謝明蘊心中記掛著快八天沒消息的容淮安,想了又想,打算入宮去問問皇帝。
別人不知道,皇帝還能不知道嗎?
這念頭一出,她頓時起身往外走。
“備馬。”
“公主,回來了!
她話音剛落,紫衣從外面跑進來,喘著氣跟她說。
“回來了,大人回來了,太子殿下也回來了!
謝明蘊頓時一喜。
“在哪?”
“他們都入宮了,還有四皇子,他身上受了傷……”
“誰受傷了?”
謝明蘊臉上喜色褪去,抓住紫衣問。
“四皇子受傷了,被太子殿下綁著回來的!
謝明蘊這才算松了口氣。
“那您還入宮嗎?”
人回來了,謝明蘊急著想去見,但想到他們這會在乾清宮,也止住了想法。
“先不……”
“奴才給六公主請安!
一道尖細的聲音打斷她的話,謝明蘊一抬頭,看見一個老太監急匆匆從門外走過來。
“皇上傳公主即刻前往乾清宮!
過了午后,黑壓壓的烏云堆著又想下雨,紫衣給她披上大氅,陪著她一起入宮了。
謝明蘊趕到的時候,乾清宮里站滿了人。
謝明則,謝明哲,貴妃,皇后,容淮安都在。
她先看向容淮安,他面色如常地對她點點頭,謝明蘊這才彎身行禮。
皇帝的語氣不大好,但看見她還是緩和了面色。
“既然來了,就站到你母后身邊吧,前兩天的事,朕今天就讓你這個糊涂的四哥給你個交代!”
謝明蘊跟著去看跪在場中的謝明哲。
他衣袍凌亂地染了血,身上似乎還有傷,發冠不知道掉哪了,整個人狼狽的厲害,跪在那唯獨那雙眼依舊陰鷙。
然而此時眼中的恨意不是對著她 ,而是謝明則和皇帝。
皇帝?
謝明蘊面上不動聲色。
“往常你再怎么糊涂,朕都縱著你,念在當年的事,這三年你和太子小打小鬧,朕都不予過問,后來你六妹回來,你屢次上書和親,朕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如今——你不僅不知悔改,追著太子前往邊境,路上對他下殺手,不顧手足之情,甚至在他和南湖大皇子動手的時候設下陷阱險些害死朕的儲君!
哲兒,你可知錯?”
害死儲君?
謝明蘊臉色一白往謝明則的方向看,謝明則瞧著臉色不算好,但似乎也沒受傷,皇后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
謝明哲譏笑一聲。
“不知錯!
“你大膽!此番你私自闖進南湖大皇子的客棧,牽連太子不說,險些讓整個計劃失敗,你受傷快死的時候,如果不是淮安及時趕過去,你以為你還有命在這跟朕說話?”
皇帝頓時大怒,屋內鴉雀無聲。
“淮安為大局考慮,則兒顧惜手足之情,如果不是你,這次會費了這么大的功夫才抓到南湖大皇子嗎?你知道朕手下損失了多少人嗎?一千影衛,謝明哲,朕為了救你,搭進去足有一千影衛,你竟然還是不知悔改!”
“救我?
父皇做這些事為了救我嗎?”
謝明哲的聲音也拔高。
“你的太子,奔赴邊境,是為了救他妹妹,你的重臣容淮安,前往郾城,又冒險去找謝明則,是為了他的心上人謝明蘊,而你……”
謝明哲伸手指他,屋內眾人頓時被他這幅大膽的樣子驚得神色各異,貴妃更是臉色一白。
“哲兒!不準對你父皇不敬。”
謝明哲仿若不聞,他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來。
“而你,我的好父皇,派去千名影衛,又讓晏顧隨行,是為了讓你的親女兒免受和親之苦,真是好其樂融融的一家人啊,哈哈哈哈!”
他仰起頭癲狂地笑了兩聲,再看向帝王的時候,眼中的恨意毫不掩飾地傾瀉而出。
“你口口聲聲說為我,這三年來卻屢屢把我手中的權勢奪走給謝明則,你說愧對我舅舅,卻把嫣兒送去和親逼死她,你又說你憐惜我母妃,結果一出事,你頭一個降她的位份牽連她,父皇,若論虛假,若論偽善,你分明才是第一人啊!
“謝明哲,閉嘴!”
皇帝震怒道,臉上似乎有些掛不住。
謝明哲卻像是全然不顧了一樣。
“我憑什么要閉嘴?父皇不顧多年情誼都這樣遷怒我母妃了,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少用這幅心痛的樣子看著我,父皇,都是兒子,我在你眼里還不如謝明則一根手指頭吧。
你為了太子的清譽,不讓他身上背負與妹妹相愛的恥辱,讓嫣兒做出選擇逼死她,你屢屢容我,又奪走我手中的權勢,是想讓我做個親王位日后好扶持你的太子,你留下我母妃封貴妃是為了牽制我,不是嗎,父皇,你為我做的,有為謝明則做的萬分之一嗎?”
“什么讓嫣兒選擇,你說什么?”
謝明哲話剛落,面前一道影子閃過來,謝明則目光死死地盯著他,厲聲抓著他的衣襟。
謝明哲譏諷一笑,狠狠推開謝明則,因為血氣翻涌嘔出一口血,踉蹌地摔倒在地上。
他索性癱倒在地上,眼神癲狂地盯著皇帝僵硬的臉色。
“父皇瞞了這么久,就沒想過有一天太子知道,會不會恨你嗎?”
“來人,把他拉下去……”
“誰敢?”
謝明則厲聲喊了一句。
侍衛們頓時面面相覷。
“讓他說!敝x明則死死地盯著他。
皇帝大手緊握在身側,神色不明,半晌揮退了下人。
“三年前的夏天,你和嫣兒相愛的事傳到了父皇耳邊,你是太子,是北謝的儲君,身上不能有任何污點,更別說是這種在普通人家都不能容忍的,和自己親妹妹相愛這樣不懂廉恥的事情。”
謝明蘊心中猜測落定,緊緊抿唇。
“那時候滿宮上下都是流言,史官上書彈劾你,甚至民間百姓中也開始流出太子和親妹妹相愛的流言,人人譏諷嫣兒不要臉,連自己的哥哥也能勾引,朝臣對你這個太子有微詞,彈劾你的奏折堆了半個御書房,父皇都為你一力壓了,嫣兒是上了玉牒的公主,天下人都以為她是真公主,父皇自然不會在這時候自打嘴巴說她不是。
而你是太子,是北謝的未來。所以他選擇解決這件事的辦法是,把嫣兒送去和親!
公主一旦和親,他再用鐵血手腕鎮壓一些流言,這些太子和公主相愛的話自然不攻而破。
提及往事,謝明哲紅著眼眶癱坐在地上,謝明則臉色也很難看,皇后和貴妃更是一句話也沒說。
“我那時候多相信你啊,為了嫣兒,和你一起上書保她留下,可結果呢,最后你先撤下了保她的折子,父皇當晚就下了圣旨,嫣兒從宮中跑到東宮去找你,你卻跟她說,讓她別鬧了。
她以為這是你的意思,回來后自己關在宮里哭了半宿,天明的時候就上吊了!
謝明則手指輕顫,輕輕滾動了一下喉嚨。
“你知道嗎?她死之前,父皇派人送去過一封信,信中說,事到如今只有兩個選擇,要么她和親,你永保太子清名,日后繼承他的皇位,福澤天下,要么她留下,那么這些流言和朝臣彈劾的折子,就會一直纏在你身上,日后若身上污點太重,你會被廢掉太子位,從高高在上的儲君,變成一個不知廉恥和庶妹相愛的人。
兩相抉擇,她不愿意嫁給別人,又不愿你太子位被廢,她舍不得你身上染上這些污名,就選擇用死,來成全你的清名!
謝明哲朝著謝明則嘶吼。
“而你呢,你那時候有想過她嗎?你撤下保她折子的時候,想的只怕只有你的太子位不能丟吧!”
“不是,我沒有!
謝明則猛地抬起頭,那雙眼里一片通紅。
“我撤下折子是因為那時候保她的折子已經堆滿了御書房,你我聯手逼迫,我深知父皇的性子,過猶不及,再逼下去只會讓父皇先一步定下圣旨,理也說了,輿論也壓迫了,下一步是該陳情了!
他從小跟在帝王身邊學習,最知道皇帝這個人,逼迫的太過了必然不行,畢竟他是天子。
他撤下折子,是想到乾清宮向皇帝保證,他不會因為喜歡謝嫣就做不好太子,他會親自出面解釋清楚,把事情攬在自己身上,也會向皇帝和百姓證明,他不會顧此失彼,他以后也會是個好儲君,好皇帝,他會福澤萬民,恩施于眾。
哪知道還沒等他到乾清宮,外面就遞來了他外祖父姜家通敵叛國的證據,送到了御案上,他舅舅被人暗害性命垂危,御林軍已經到了姜家門前,他母后昏厥在宮中,他冒雨跑去了姜家,回來后連夜召集大臣商討查證據救姜家,等一切處理完,已經過了子時,他本想明日再去乾清宮,沒想到當晚就等來了謝嫣。
那一天她渾身都淋濕了,失魂落魄地到他面前,紅著眼睛,就對他說了一句話。
“謝明則,我不想和親!
那會他生怕她深夜來的消息被人傳出去,外面的流言更甚,以至讓皇帝不悅覺得謝嫣對他影響過甚,繼而不同意他的計劃,便對她道。
“嫣兒,你先回去!
彼時他不眠不休地忙了好幾日,姜家與和親的事堆在一起心煩意亂,雨幕太大,他一時沒看到謝嫣的不對勁。
旁邊有無數宮人盯著,他便冷了聲音想提醒她。
“求你了,謝明則,我真不想……”
“我自有辦法的,你先回去,不要鬧!
一句話說完,她怔怔地看著他,忽然止了所有的話,轉過身,往宮外跑去。
謝明則想追過去,然而那時候東宮外有無數乾清宮的影衛,他不能讓皇帝以為,他對謝嫣的在乎已經超過了儲君位,超過了江山。
如果皇帝知道,一定不會容許。
皇帝無非是怕這些流言,無非是怕謝嫣對他影響太大,那只要他表現的很理智就好了,那么不管是留下她,還是怎么樣,只要她不和親,只要保下她的命。
那么什么都好了。
他如此安慰著自己,卻沒想到第二天,就傳來了謝嫣上吊的消息。
“我若是早知道……早知道是這樣……”
謝明則忽然捂住臉,一滴清淚順著眼角滑落。
“我對這個太子位,對皇位,壓根沒有對她更在意,她怎么會以為那是我的意思?”
可他撤下折子的事沒來得及跟謝明哲商量,又那樣對謝嫣說話,他沒來得及解釋,謝嫣自然會以為,他在太子位和她之間,選擇了另一個。
而那天他一直忙著姜家的事,壓根不知道皇帝的圣旨已經傳遍了滿宮。
“她當然想過再追問你,可你那時候,離得開太子位嗎?”
謝明哲怨恨地盯著他。
一句話擊中他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他不在意,可他離得開嗎?
他若是為了謝嫣到皇帝面前說不要太子位,那皇帝必然第一個處理了謝嫣。
而他的身后,是那時候身陷囹吾的姜家,是病弱的母后數次昏厥以淚洗面,是年邁的外祖母和隨時可能喪命的舅舅。
整個姜家和母后都指著他,他不在意太子位,卻丟不下。
姜家百十口人,如果他不為他們翻案,就沒人能保他們了。
謝嫣知道他的擔子有多重,所以選擇自盡,成全他。
謝明則猛地闔上眼,只覺得凌遲之痛也不過如此。他以為麻痹了自己三年,便能把當時的痛苦忘掉,可是如今呢,他知道皇帝送過去讓她抉擇的信之后,更是覺得心如刀割。
皇帝在乎兄弟的臨危所托,所以封謝嫣為公主榮寵萬千,但這些榮寵 ,只能在不影響他兒子的前提下。
所以當所有事情堆在一起的時候,皇帝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犧牲謝嫣。
“你到現在,還覺得我不該恨父皇,不該恨你嗎?
謝明則,你那時候沒有本事反抗父皇,沒有本事保住她,你怎么就不藏好你的情,非要害了她?”
謝明則說不出話,貴妃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好了,不說了哲兒,都過去了。”她想上前去抱謝明哲。
謝明哲看著謝明則痛苦的樣子,卻沒覺得心里有絲毫快意,他想起自己鮮活溫柔的妹妹,他從小看著,如同親妹妹一樣的謝嫣,也覺得心痛如刀絞一樣。
“所以謝明蘊回來,你們都那么努力地保她,我心中多不滿啊,謝明則,你但凡把對謝明蘊的上心用到我妹妹身上,父皇,你但凡把對謝明蘊的不忍和愧疚用到謝嫣身上,想到我舅舅當時以命相護——也不至于對她如此逼迫!”
他越說越激動,猛地站起身,一步步往謝明蘊方向走。
“你很得意吧,他們都那么在意你,父皇兩次想送你和親,又兩次猶豫,你是不是以為他很愛你?”
皇帝回過神,面色大變。
“謝明哲,閉嘴!”
他恍若未聞。
“你是不是以為,他是因為你丟的這十七年,他愧對你?”
容淮安回過神,臉色難看地大步走上前。
謝明哲語速越來越快。
“我偏要告訴你真相,其實父皇對你這么寬容——噗!
他話沒說完,容淮安袖中帶出一陣凌厲的勁風,毫不留情地掃向謝明哲。
他身子飛出去幾米,狠狠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
卻還是看著謝明蘊。
不恨,更像是可憐,和惡劣。
謝明蘊心中忽然涌出幾分不安。
“我偏要說……父皇對你愧疚不假,但不是因為你丟了十七年,而是因為——十七年前,你是在他身邊丟的,是他——選擇把你丟在營帳里,怕你的哭聲被敵軍發現,他帶著手下的侍衛離開去偷襲敵軍,已經做好了越河后不再回來的打算,卻選擇把你丟在河這邊,回來后又對天下宣稱是下人不小心把你弄丟了,是不是很可笑,很虛偽,謝明蘊。
你也不過是個被他丟棄的小丑……”
“刷——”的一聲,容淮安手中的劍拔出,飛速朝謝明哲刺去。
他坐著沒動,任那柄長劍刺入胸膛。
容淮安卻顧不上他,轉頭去看謝明蘊。
謝明蘊一直盯著皇帝,臉色有些蒼白。
皇帝不語,不語卻已經是默認。
謝明蘊張了張口,想說話,卻似乎又被真相砸懵了,沉默許久,她臉色越來越白,忽然笑了一聲,那笑更像是嘲笑,不知道是在笑別人還是自己,繼而退開兩步,在容淮安要來拉她的時候,轉身往宮外跑。
“蘊兒!”
皇后喊了一聲,抬步要追出去眼前一黑,暈倒在了地上。
紫衣跟著追了出去。
容淮安猛地回頭,抓起地上那把長劍,再度朝著謝明哲走去。
“容愛卿!”
謝明哲依舊沒動,看著他們屋內所有人的樣子,笑。
“這些說出來,大家都別好過,噗嗤——”
那把劍刺進去。
“容淮安,住手,你這是謀害皇子!”
皇帝喊道。
“來人,攔住他!
一群侍衛沒到容淮安面前,卻已經被他一掌揮了出去。
侍衛們昏死在地上,皇帝又驚又駭。
“你想弒君不成?”
那雙溫潤的眸子里難得溢出幾分嗜血,直到貴妃撲過來攥住了那把劍,他才住手,轉頭看向皇帝。
“這件事您既然瞞了,本該一輩子瞞住她。
四皇子說出來,就沒有您絲毫默許嗎?
皇上,還是說您想借著謝明哲說的話,看她的反應?
你想看到什么?她為了大局默不作聲,原諒你這個仁慈的君父?
還是皇上覺得自己做的所有,都是為了天下考慮,所以所有人都該原諒你的兩面三刀么?”
皇帝被他一番話說的臉上通紅。
“你信不信朕……”
“容淮安就這一條命,我不怕死。”
他冷厲地道。
“但這些不公,她不想說,我卻要代她說。
她從回宮開始,對您,對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都算極孝順,可您默許了什么?從和親,到太后,到四皇子,無數次的委屈,您為她做主過嗎?
她在皇宮委曲求全,她本不想離開江南來到這,但來了這,得到的不是君父的疼愛,而是一次次的委屈,您犧牲了她一回,還想真犧牲她一輩子嗎?”
一番話問出來,屋內鴉雀無聲,皇帝臉上染上青白之色,一時說不出話。
容淮安扔了劍跑出去。
外面下起了大雨,他找到謝明蘊的時候,她正蹲在前殿外的墻壁邊。
大雨傾盆,砸在她單薄的衣裳上,將她整個人淋濕。
她蹲在那里,雙臂抱著自己,他看不清她哭了沒有,但這一刻,他覺得她蹲在那真孤獨,真委屈。
她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原來再一次被拋棄了。
容淮安驀然眼眶一紅,一步步往她面前走去。
謝明蘊腦中不斷回想著今天的一切,從知道太子的事,再到謝明哲說出她當年丟的真相。
是這樣嗎?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她從一出生,就第一次被丟棄了。
因為大局,她不能怨恨父皇,所以就是自己活該命不好被丟棄嗎?
她又低聲笑了,那笑聲蒼涼又譏諷。
兩次和親,兩次猶豫,兩次寫了一半的圣旨,她本身以為皇帝是因為愛才不忍,卻原來是——
他真的是動了念頭要送走她,只是第一次是皇后以命相逼,第二次是容淮安許出了利益和謝明則為她奔赴邊境。
她覺得眼眶漲漲的,卻絲毫都哭不出來,只是有如感應一般抬起頭,看到了對面走過來的容淮安。
他一步步,往這邊走。
從江南初遇,到表明心跡他拉著她走出那座樓,再到御書房遇見,他為了她不和親丟下一切入公主府,寒鳴山下甘愿入局以命相護,就為了解開她的心結讓她答應再給他一次機會,北角獨自一人去找她,仿佛每一次她記得的瞬間,他都這樣,堅定地走向她。
每一次。
他們這一路走來似乎從來都不容易,磕磕絆絆,分開遇見,身邊的人和事情變了很多,只有容淮安一直在這,不管怎么樣都朝她走來。
這一條路,容淮安已經走了無數步,才走到她面前。
正如眼下,他到了跟前朝她伸手。
在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她,不管誰丟下她,他都會陪她。
謝明蘊忽然想,也許這一次她該勇敢一回,這條路不能只有一個人走,他已經走了太多,而這一回,她想朝他走。
于是,就在容淮安伸手要抱她的瞬間,她伸手借力站起身,在傾盆大雨里,擁抱了他。
“你記得嗎,當時寒鳴山下,你說以后,讓我給你一回再重來,或者把我追回來的機會!
容淮安抱著她,愛憐的吻混雜著雨水落在她眉心。
“記得!
雨幕下兩顆心跳動在一起,正如那一晚她說過。
我們像兩顆孤寂但相依偎的星星。
“我不想給了。”
“什么?”
容淮安身子一僵,下一瞬,卻聽見她堅定的聲音響在耳邊。
“我不想給了,人生數十年,能遇到一個喜歡的人不容易,遇到一個喜歡兩次的人更是難,我不想等以后,我怕有太多變數。
容淮安,我被放棄了太多回,我很害怕被拋棄,但你不會,對嗎?”
容淮安滾動了一下喉嚨。
“是!
“所以我想說,容淮安,我很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
一句話落,她忽然踮起腳尖,在冰涼的雨幕中,不管不顧地抱緊了容淮安吻上他的唇。
作者有話說:
PS:掉落五千字加更,終于寫到在一起啦,隨五百記隔壁謝離賬上,評論區紅包寶寶們,晚安!
56 ☪ 第 56 章
◎她離了誰都能好好活!
冰涼的觸感貼在他唇上, 懷中人兒的身子緊緊與他抱在一起,大雨順著臉側落下,明明該是冷的, 容淮安卻只覺得身上一陣滾燙, 這一句話讓他猶如置身夢里一樣不真實, 然而低下頭看過去,謝明蘊又的確在他懷里。
唇上的觸感越發溫軟,又帶著幾分顫意,容淮安忽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你說什么,阿蘊, 你說……”
“我說在一起吧……唔!
謝明蘊一句話還沒重復完, 容淮安忽然低下頭狠狠吻了過來。
撬開她的齒縫和她唇齒交纏, 滾燙的身子在冰涼的雨幕里貼在一起, 容淮安的力道大的幾乎要把她整個人嵌入懷里一樣, 她不再如以往一般躲閃,而是在他的舌纏繞過來的時候主動探出舌尖去回應他。
剛試探地伸出去,那吻便瞬間激烈起來,謝明蘊嚶嚀了一聲被他攬著抱在懷里, 這點余溫驅散了她來時渾身的冷意,她只覺得那顆漂浮不定的心落到了實處,面前的人劍眉星目, 那樣好看,如此低下頭來吻她的時候,那雙眸子里的情意和溫柔似乎能灼人一般。
這樣的人,是她的。
是她的。
這個認知一出來, 謝明蘊登時沒忍住輕笑了一聲, 她更緊地抱住了容淮安, 依賴地蹭了蹭他。
她的唇輕輕顫了顫,漸漸有些喘不過氣,容淮安稍稍離開了些,看著那唇上的水澤,沒忍住伸手輕輕撫過。
“我很開心,阿蘊!
他在回程的路上就聽說謝明蘊找到了徐盈,但他那時候只想著為她高興,也想著謝明蘊會不會再給他一個機會,卻唯獨沒想過,她會就這樣跟他說。
在一起吧。
“你說喜歡我,阿蘊!
“嗯,喜歡你!
謝明蘊對上他眼中的驚喜和小心翼翼,喉嚨滾動了一下。
“你離開的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我想其實我早就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你了,不是因為你為我做的這些事,也不是因為找到了徐盈,而是……那只鸚鵡,送來的酸杏,香囊,寒鳴山的那個晚上,還有喝的酒,你說的那句,以后帶我去江南好不好。”
她并不是太別扭的性子,真確定了心意的時候便是敢大膽說的,她一句句說著,容淮安眼中的歡喜也越來越明顯,到后面謝明蘊還在說著,卻忽然唇上一軟,他再度低頭覆了過來。
他要將自己的歡喜和高興都毫無保留地展現給她,那抱著她的手臂越發收緊,貼過來的身子也滾燙,隨著那吻越來越激烈,兩人的喘息交纏在一起,都有些意亂。
謝明蘊臉上越來越燙,冰涼的雨水砸在臉上卻又讓她回過神,伸手把容淮安推開。
“在外面呢!
這會才想起在外面?
容淮安一雙帶笑的黑眸盯著她,那眼睛里的幽深讓謝明蘊別開視線,紅著的臉讓容淮安沒忍住又湊過去親了親。
她乖乖地沒反抗,卻提醒他。
“你再鬧等會宮人該找過來了。”
容淮安長舒出一口氣,聲音帶了幾分啞意,意味深長地說。
“好,回去再說!
他們已經在這個偏僻的角落淋了一會的雨了,容淮安想帶著她就近回去給她換身衣裳,謝明蘊卻拉住了他。
“不要入宮!
她這會不想見任何人。
他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好,我帶你回家。”
他想去撐傘,謝明蘊卻攔住了他。
“這樣走一走吧!
這會的雨沒有方才那么大了,容淮安看著她已經淋濕的衣裳和凌亂貼在臉上的發絲想搖頭,然而對上她還有些紅的眼睛,又輕輕頷首。
“好!
謝明蘊嘴角這才勾起個溫軟的笑。
她其實已經很久沒有在雨天這樣出來走過了。
她之前就喜歡雨天,有時候自己會偷偷跑出去故意淋雨,雖然被娘發現了會數落她兩句,但她下次還是我行我素。
那時候的謝明蘊,喜歡釣魚抓鳥,也跟鄰家姐姐學過爬樹,她喜歡自由自在,像每一場雨一樣,享受不受拘束的自然萬物灑在她身上。
后來經了徐盈的事,她怕雨,然而后來又不怕了。
謝明蘊想她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沒有香囊也能睡好覺了呢。
是寒鳴山那件事之后。
也是從那之后,她不再怕雨了。
正如眼下,容淮安握住她的手走在她身側,這樣矜貴自持的貴公子有一日也會這樣跟她淋在雨里,不會束縛她的自由,只這樣陪著她,做什么都好。
小雨輕輕地打在身上,冬末春初該是冷的,謝明蘊卻只覺得心中悶著的那口氣舒緩了出來,四處都是泥土的清香,天地靜謐,雨幕下只有他們走在青石板上。
她忽然開口。
“容淮安,我們以后成親了,我要去江南,我不想留在上京!
“好,去江南!
“我喜歡喝酒,雖然我酒量差,但是你不能管我,還要跟我一起喝!
“好,陪你一起喝。”
“屋子里那只鸚鵡我真不會養,但是因為是你送的,我一直留著,以后你要去好好學怎么養鸚鵡,不要假手他人,我要你親自養的!
“我回去就學!比莼窗惨姥渣c頭。
“太傅的官銜和我你更喜歡誰呀?”
“喜歡你。”
“丞相呢?”
“也是你。”
“那你喜歡下雨天嗎?”
“喜歡!
“下雪天呢?”
“也喜歡!
“唔……那如果我討厭下雪天呢?”
“那我也不喜歡了!
她每句話都說的沒頭沒尾,但容淮安眉目間不見絲毫不耐,句句應答。
謝明蘊終于眉開眼笑。
“離你結束這段教/習還有多久?”
“三天后!
“那等過了這三天,我們請旨賜婚吧!
謝明蘊的聲音輕飄飄地落在雨幕里,下一瞬手腕一緊,容淮安錯愕地看著她。
“你說什么?”
“我說等過了三天,我們就商定六禮成親吧!
前前后后,他們已經磋磨了一年。
容淮安見她神色不像作假,珍而重之地答了一聲。
“好!
“你這么順著我做什么,我說什么都說好。”
容淮安輕笑了一聲。
他知道她說這些未必是求個認同,也不一定非要霸道地讓他今天喜歡下雪明天又討厭,只是在這個時候,她心中漂浮不定,大殿內的那番話到底給了她沖擊和影響,若為大局她沒辦法怪皇上,卻又做不到不在意。
她只是覺得自己很委屈,所以想要有個人在她身邊,事事都順著她,告訴她,有人陪她。
僅此而已。
容淮安看得懂她。
“這樣不好嗎?”
“好。”
謝明蘊眼眶一紅似乎想哭,又抬起頭把眼淚忍了回去,一路與他握著手回了公主府。
進了屋子,她看了一眼跟她一樣渾身都淋濕了的容淮安,擔心地道。
“你也先回去換身衣裳吧。”
“不著急,我讓下人送過來。”
這會容淮安不想離開她半步。
謝明蘊撲哧一聲笑出來。
“難道我還會丟了不成?”
容淮安一本正經。
“那是,好不容易討來的夫人。”
下人備好了熱水,容淮安把她推進屋子里沐浴,又吩咐云姑姑熬了一碗姜湯。
等謝明蘊洗完出來,就瞧見已經沐浴完換好衣裳坐在那的容淮安。
聽見動靜他抬起頭,瞧見謝明蘊半濕的頭發垂在身后,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眸子看他,頓時起身朝她走去。
他接了謝明蘊手中的拭巾,輕柔地給她擦起頭發來,一邊喊了云姑姑把姜湯端過來。
謝明蘊由著他擦頭發,只是那碗姜湯自己喝了一半又遞到他面前,意思不言而喻。
容淮安手下動作不停,笑道。
“你說我們要是喝了一碗姜湯,最后會不會一起風寒?”
這還怕自己傳染給他了?
謝明蘊瞪他一眼。
“你不喝你自己染風寒,我身體好得很,我才不會風寒!
說完她氣鼓鼓地把剩下的半碗一飲而盡。
“公主府還不至于只熬一碗姜湯,方才我已經喝過了!
見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容淮安開口解釋。
在雨中淋了那么久,這一碗姜湯喝下去容淮安還怕效果不夠她病了,自然不會只讓她和自己分一碗。
等擦干了頭發,他拿起妝臺前的木梳給她梳理著秀發,云姑姑想上前接過他的活,容淮安搖頭。
“你下去吧,我來就好。”
云姑姑瞧謝明蘊也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頓時心中明白了什么,行禮退了下去。
這樣不用自己動手的事情謝明蘊自然喜歡,他的動作輕柔的厲害,輕輕揉著頭皮舒緩了她這一日的疲憊,她輕輕瞇了瞇眼。
“容淮安,以后你要一直給我擦頭發!
“好。”
容淮安很好脾氣地答應。
又沒一會,門外有人傳話說謝明則和謝嵐一起來了。
謝明蘊一怔,看向容淮安。
“不想見就先不見。”
這正如謝明蘊的意,她這會心中亂糟糟的,還想將當年的事理清楚再說。
“請哥哥和三姐先回去吧,就說我沒事,明日入宮見他們。”
下人領命而去,謝明蘊窩在軟榻上,容淮安坐在她身邊,愛憐地將她鬢邊的發絲撩到耳后。
“這次離開,我哥哥受傷了嗎?”
容淮安搖頭,將那日的情況大概說了說。
謝明則其實壓根沒到邊境,走到一半的時候就發現了南湖皇子就在北謝境內,之前的消息有誤,他就留在那城中秘密觀察著對方,后來某次謝明哲的行蹤先被那大皇子發現了,他被設計闖入大皇子落榻的客棧,謝明則帶了一千影衛去救他,后來自己和大皇子交手的時候又差點被謝明哲暗算。
幸好他去的及時。
“郾城的事情是個障眼法,我過去之后就意識到不對勁,想著只怕我們消息有誤,太子殿下要中了別人的圈套,于是快馬加鞭去找他了!
所以容淮安才晚了好幾天回來。
“那你呢,你受傷了嗎?”
容淮安搖頭,淺淺一笑。
“我怎么會受傷!
他看著謝明蘊眼底的烏青和憔悴,眼中閃過幾分心疼。
“歇一會吧!
“你今日在殿內頂撞他……”
謝明蘊卻想起自己跑到大殿外時候聽到的話。
“不會有事!
容淮安語氣堅定。
“睡吧!
謝明蘊不想去床上,便窩在軟榻上,容淮安拿了床被子給她,她依偎在容淮安身邊睡了過去。
等清淺的呼吸聲響在屋內,容淮安眼中的溫潤才散去,他輕輕起身走到門外。
“大人,皇上傳公主入宮!
下人急匆匆走過來,沒看見謝明蘊,便先對著容淮安道。
“說公主受驚,今日不再入宮。”
下人為難地抬起頭,見容淮安神色冷淡,頓時應了一聲。
沒一會,他卻又折返。
“皇上說皇后娘娘昏迷,請公主入宮……”
“說不去。”
容淮安加重了語氣。
“是公公帶了圣旨來的……”
容淮安眼中神色越發冷然,他抿唇落下一句。
“不必驚擾公主,我入宮一趟。”
容淮安到乾清宮的時候,宮里已經收拾好了狼藉,只剩下皇帝站在那。
他回頭看見是容淮安,略有意外,又似乎不意外。
“容卿今日為朕的女兒,已經是第二次抗旨了!
容淮安神色不動,彎腰行禮。
“容卿還當朕是皇帝么,朕以為這江山明日就要姓容了!
“臣自不敢挑釁君威!
話如此說著,他行禮完就站直了身子,看不出絲毫“不敢挑釁”的樣子。
“臣只是覺得這些是臣該做的!
“什么是你該做的,為朕的女兒討‘公道’?”
“臣不是為她討公道,只是為她將那些年皇上未曾看到的委屈說出來,臣相信皇上海納天下賢語,是能聽得進去這些的。
最少應該能聽得進去,一個因為大局您委屈過的女兒,她受的苦!
容淮安抬起頭,目光不躲閃地迎上皇帝。
皇帝忽然眉心一跳。
那雙眼里的銳利和能看透人心的睿智讓他這個浸淫權術十多年的老皇帝也不由得感嘆。
容淮安會拿捏人心,也知道他容忍的度在哪,所以敢如此犯上。
他若真是個冷血無情的皇帝,這三年不會容忍謝明哲如此和謝明則斗也無動于衷,無非是舍不得處置謝明哲,也想讓謝明則慢慢成長起來,知道他面臨的環境是有多殘酷,他不該因為一個謝嫣而消沉,他身上肩負的是天下百姓,從一開始和謝嫣走的就不是一條路。
他煞費苦心,想著他們鬧幾年,謝明哲對他們的恨消解了,日后做個王爺,謝明則慢慢沉穩起來,他日為帝,這偌大的江山交到他手中也好,他虧欠貴妃多,卻也因為女兒的事虧欠皇后。
于是總想著在其中找一個周全之法。
憑心而論,謝明蘊這事他后悔嗎?其實皇帝并不,他是個帝王,必要的冷血,犧牲女兒,兒子,甚至是自己,他都覺得是應該的,但總歸歉疚,所以南湖許了兩座城的利益,他也顧念著不愿意送走女兒,恰好第一次皇后以命相逼,第二次容淮安有了周全之法,他便順水推舟。
卻還是愧疚。
容淮安說的話沒錯,他是個皇帝,并不是只能聽好話,他知道自己這半生,做過許多錯事,或許無奈之舉,或許順心而為,終究是錯了。
“當年朕要撇下她的時候,其實猶豫過,但那時候情況危急,前后夾擊,姜家援軍不到,朕只有渡河拼死一搏,前后不著村,朕帶她過去就是累贅,是拿著所有人的命做賭注,朕不帶她過去,就是放棄自己的女兒,朕唯一的女兒!
“但皇上何嘗不知道,丟下她在營帳,就是讓她去死!
風雪天,一個出生沒多久的孩子在營帳里,前后都是敵軍。
“是啊,朕知道,但朕還是那樣做了!
“您明明可以先讓人把她送走!
半晌,容淮安盯著他一副沉痛的樣子開口。
“但您沒有,為什么?”
皇帝瞳孔一縮,沉默半晌才吐口。
“沒有必要。”
輕描淡寫的四個字,卻讓容淮安攥緊了手。
他可以把女兒送走,但沒有必要冒這個險。
畢竟敵軍隨時都盯著他的動作,他那時候正是打算行動的關鍵時候,不想輕易打草驚蛇。
女兒而已,那時候他想,他人生的以后會有很多女兒,大不了就再和皇后生一個。
可在那之后,到今年,十七年,他后宮嬪妃無數,竟真的再無一人誕下過他的子嗣。
他將謝嵐封為公主帶在身邊寵著,想彌補沒有女兒的惋惜,但那也只是侄女。
他偶有時候,也會想起當時丟掉的那個女兒,她會不會死了,還是說,被別人撿走,可以過平安幸福的一生。
皇帝微微闔上眼。
皇后是在三年前才知道,當年是他做了決定丟下女兒的。
在這之前,所有人都以為是底下的下人不小心把公主弄丟了。
剛好趕上謝嫣的事,加上姜家通敵的證據堆在了御書房,皇后積了多年的病一下子爆發,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差點撒手人寰。
那時候皇后和她身后的母族在另一邊為他的江山拼盡全力,而他在這邊,輕而易舉舍下了他們的女兒。
他終究過意不去。
屋內陷入安靜,皇帝問他。
“容卿覺得蘊兒怪朕嗎?”
“她不恨您!比莼窗仓蝗绱苏f。
大局之下她無法恨皇帝,卻不能不怪懟她又一次被放棄。
良久,皇帝說。
“這些年朕在其中,看似做了很多,其實什么也沒做,兩個兒子之間的仇怨沒解決,女兒的事也沒瞞住。
如今太子比著三年前成長了些,雖然還不是全然能夠執掌江山,但朕在這個位置,已是精疲力盡!
*
謝明蘊睡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隔著屏風依舊看著容淮安坐在一旁的桌子上。
“你一宿沒回去?”
容淮安搖搖頭。
“剛從皇宮回來。”
昨晚后來皇帝喊了謝明則過來,又喊了許多朝堂重臣,商議到快上朝才罷。
“入宮做什么?”
謝明蘊拿了一邊的衣裳往身上套,一邊問道。
“皇上將謝明哲廢了皇子,趕去守皇陵了!
謝明蘊動作一怔。
沒想到皇帝這次竟然會這樣。
“貴妃呢?”
“她跪在前殿外一宿求皇上保下了謝明哲的命,然后自請帶發于國寺修行,皇上準了。”
謝明蘊說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但想著這對貴妃來說,大概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容淮安又猶豫了一下,壓低了聲音。
“昨晚皇上喊去朝中重臣商議事情,似乎有想禪位的意思!
啪嗒一聲,謝明蘊手中剛拿起的簪子掉在了地上摔成幾瓣。
“怎么會?”
皇帝今年也才四十七。
容淮安輕輕嗯了一聲。
昨晚皇帝把謝明則叫過去說了許久,天明后又見了謝明哲。
“為什么?”
“君心難測,誰知道呢!
容淮安隱下了皇帝跟他說的那些話,他知道如今的謝明蘊面上再正常,心中也難免會有些難受。
皇帝的那四個字“沒有必要”,對他來說尚且覺得替謝明蘊難受,他不想再說出來讓她難受了。
其實他隱約能猜出來一些。
如今事情鬧得這樣大,一個兒子恨他,一個兒子對他疏離,剩下的這個女兒又在昨天知道了那樣的事,貴妃自請修行,皇后從醒了之后就自己待在鳳儀宮里誰也不見,短短一天,將過往積攢了這么多的矛盾都爆發出來,皇帝必然也心累至極。
他用心培養了太子三年,到了如今,雖然太子還沒能完全成為一個合格皇帝的樣子,但再在儲君位置上也未必能有多大成長,道理他學了,磨煉也有了,是該走到這個位置上,好好去承他的責任了。
但這跟他們有什么關系呢?
容淮安只關心謝明蘊。
于是他沒將自己的猜想說出來,摸了摸她的頭。
“吃完飯想入宮去看看嗎?”
“去吧。”
謝明蘊點頭。
“我母后還好么?”
“還好,昨天你離開后她昏迷了,后來醒了就一直在鳳儀宮里!
容淮安看著她欲言又止。
“我不怪她!
謝明蘊笑了笑。
皇后處在后位,她身后是自己的兒子和母族,她不可能在時隔十多年才知道真相的情況下,為了一個從來沒見過的女兒和帝王翻臉爭吵,何況也不是皇后把她丟掉的。
回來的這三個月,皇后對她的疼愛她看在眼里。
甚至是皇帝,她也說不上有多難過。
也許是因為還沒和皇帝相處太久,也許是因為她從小被拋棄慣了,昨天除了最開始聽到那番話的時候心中的震驚外,她也沒有難過很久。
她感受到容淮安心疼的目光,便笑。
“不用心疼我,容淮安。
我從小就知道,我離了誰都能好好活。”
她低下頭,輕輕攥了一下手。
第一次被拋棄的時候,她還有些不習慣,到養父母死,她便覺得沒什么能再打擊到她了。
所以徐盈丟了,容淮安離開她了,她也依舊活的好好的,甚至能在人前讓別人看不出絲毫不對勁。
“陪我入宮一趟吧!
半晌,她站起身。
皇帝下了早朝,見了謝明哲和謝明則之后,就一直在乾清宮里了。
聽到通傳的瞬間,他竟難得有些狼狽的躲閃。
等了片刻,他點頭。
“請公主進來吧。”
謝明蘊一人從外面走進來,她逆著光,忽然讓皇帝想到三個月前,他因為和親事情傳謝明蘊來御書房的時候。
那時候她那雙眼清澈又帶著無措的不安,她明知道自己叫她來做什么,她還是來了。
那時候,她是怕無人幫她,又不想和親,所以縱然害怕,也想為自己爭取。
那時候她獨自逆著光,是冬日,她對君父還有些別扭的疏離,如今她走過來,開口喊他父皇,語氣也疏離,但和那時候的疏離,又不一樣了。
“女兒叩見父皇。”
皇帝伸手去扶她,借著這動作看了她一眼。
她面上看著很是正常,甚至沒有幾分悲傷的情緒,從行禮后站起來,屋內又陷入安靜。
安靜良久。
“你的公主府是十七年前建的了,如今看著是有些小了,朕想著人再辟一處府邸,改日給你重新建一座長公主府!
“不必了,如今不大不小住著剛剛好,反正也只住女兒一人!
謝明蘊搖頭。
“三月教習快結束了,蘊兒十七了,也到了該擇駙馬的時候了,你是父皇和母后的嫡女,朕想在你成親招駙馬前,封你為明華公主,另賜桓城給你作為封邑,這地方往年賦稅多,百姓淳樸也好管些,到時候朕撥個好用的副城主幫你看著,蘊兒覺得可好?”
封邑?
謝明蘊搖頭,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不用了,女兒整日待在公主府也懶得管這些!
“無需你管,朕撥副城主……”
“那也不用了。”
謝明蘊靜靜地看著他,那一瞬間她從皇帝眼中看出幾分愧疚。
這是彌補,他想給的彌補。
“都不用了,如今的錦衣玉食已經比從前好很多!
皇帝袖中的手動了動,沒再強求。
“你母后病了,昨日就想見你。”
“女兒等會去看她。”
話言盡于此,皇帝久久不再說話,謝明蘊打算行禮出去。
“蘊兒喜歡容淮安么?如果喜歡,朕下旨賜婚,若是不喜歡,十日后朕張皇榜,召天下好男兒為你擇駙馬!
謝明蘊抬起頭,嘴角露出些真實的笑。
“喜歡。”
皇帝看出她話中的認真,點頭。
“去吧!
謝明蘊走到門邊,推開門走了出去,皇帝看著她的背影良久,聲音有些蒼老。
“研墨吧!
繼而他寫了三道圣旨。
謝明蘊走出去,容淮安就站在廊下等她。
二月初一是個好天氣,雨過天晴,暖陽正盛,灑在他一身紫色衣袍上,他慵懶朝謝明蘊伸出一只手,兩人順著朝陽霞光,一步步拾級而下。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4-01-11 22:44:16~2024-01-12 21:36: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和月肆 20瓶;海棠未雨 15瓶;去它喵的開學考、阿婠、容初、杰子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57 ☪ 第 57 章
◎“我想,好好愛她!薄
謝明蘊到鳳儀宮的時候, 皇后身邊的嬤嬤正端著一碗粥在敲門。
“娘娘,您多少吃一些。”
“端下去吧,本宮不想吃, 你等會去公主府看看蘊兒吧, 她這會未必想見本宮, 你去替本宮看看她。”
“娘娘,您身體不好,吃一些吧。”
嬤嬤欲要再勸,里面的人已經不再說話了。
她等了一會實在沒辦法,只能嘆了口氣端著手中的碗回去。
剛一轉身她差點撞上謝明蘊, 一句驚呼到了嘴邊被她咽了下去。
“奴婢見過公主!
“給我吧, 你下去!
謝明蘊接過她手中的碗。
嬤嬤喜出望外連連點頭。
她端著碗推開了門, 屋內安安靜靜的, 屏風后的軟榻邊坐著一個身影, 聽到腳步聲她蹙眉。
“本宮說了下去……”
“母后多少顧惜身子,吃一些吧。”
熟悉的聲音響在耳邊,皇后身子一僵,下意識回過頭, 啪嗒一聲,手中拿著的金鐲子掉在了地上。
謝明蘊站在她三步外的距離,神色溫和, 和昨日她們見面時候的樣子沒有什么區別。
“蘊……蘊兒!
皇后動了動唇,忽然不敢對上她的視線。
謝明蘊坐到了她床邊,端著手中的粥攪了攪,舀起一勺喂過去。
皇后身上還穿著昨日那身衣裳, 發絲凌亂, 眼睛紅腫, 神色也憔悴,她恍惚地看著謝明蘊,轉眼間又要落淚。
冰涼的淚滴在謝明蘊手背上,她嘆了口氣,將碗放下去,捏著帕子給她擦淚。
“母后哭什么?”
皇后也說不出自己哭什么,她覺得女兒今天見了面是該來質問她的,該來大鬧,該把自己心中的委屈和憤怒都說出來,也許這樣皇后才覺得心里好受些。
可她就這樣,什么都不說,甚至如前些天送湯來的時候一樣問候她的身體,這樣端著粥喂她。
皇后頓時就覺得嗓子哽咽的厲害。
帕子上的淚越來越多,謝明蘊覺得好笑。
“我來看母后可不是想看您哭的,瞧您這樣女兒都不知道怎么辦了!
手上一熱,皇后抓住她的手。
“蘊兒,我……母后對不住你!
她的淚順著側臉滾落下來,謝明蘊搖搖頭。
“您沒什么對不住我的,我不怪您。”
“我當時……當時……”
“先吃點東西吧,我聽宮女說您一日都沒用膳了!
謝明蘊打斷她的話,又端起粥喂到她嘴邊。
事情過去太久了,再翻來覆去地說,解釋,也無非就是那么些理由。
何況皇后自有她的難處。
皇后止住了話,低下頭接了碗。
等她吃完,又看著謝明蘊欲言又止,眼中隱約有些愧疚。
“當時的事情我都已經知道了,我知道母后有難處,也沒怪您的意思,至少從我回來到現在,是真心感覺您把我當女兒的,不是么?”
“當然是,當然是,你是我唯一的女兒!
皇后連連點頭。
“那就好了!
謝明蘊溫聲一笑。
這樣就夠了。
軟榻上攤著一些小孩的衣裳布料,謝明蘊目光轉到皇后手中拿著的那個金鐲子。
“真漂亮呢。”
皇后遞給她,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的神色。
“喜歡嗎?”
金鐲子沉甸甸的,瞧著又是小孩的樣式,謝明蘊登時就明白了這是什么。
“喜歡!
她道。
皇后頓時眉開眼笑。
“這是我懷你的時候,你外祖母送來的,后來一直放在我這,還有這些小衣裳,是當時我做的,還有兩件是貴妃做的,我那時候一直喜歡吃辣,宮里都說是個女兒,滿宮上下都歡喜壞了,畢竟是宮里第一個正兒八經的公主。”
“母后和貴母妃關系很好!
謝明蘊沒想到這堆小衣裳里還有貴妃做的。
皇后嘆息。
“她是人很好。”
“貴母妃什么時候走?”
“明日!
謝明蘊點點頭,看著皇后懷念著當時的事,便溫靜地坐在那聽她說著。
她這日留在皇后宮里陪了她半天,晚上才回公主府。
用了晚膳,她一個人坐在廊下,揮退了下人,吹著晚風在心中梳理著這兩天的事。
容淮安來的時候,瞧見的就是她支著腦袋在看著廊下的花發呆。
今夜的月亮清清冷冷的,月光灑在她身上,讓那雙往昔透亮靈動的眸子里似乎添了幾分落寞,她難得有這樣少話的時候,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分明還在笑著,但容淮安就是覺得她孤單。
她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撫著花,腦中亂糟糟地想了很多。
想她來上京的這么久,前后算起來竟然也有半年了。
半年,時間真是快啊。
再過一個多月是她爹娘的忌日,爹娘的墳墓立在江南,如今她人在上京,沒想到竟然連去祭拜他們都來不及。
謝明蘊嘴角的笑漸漸淡去,手下下意識地用力——
“想什么呢?”
一只溫熱的手覆在她手背上,繼而肩頭一暖,容淮安蓋過來一個大氅。
“馬上開春了,不冷。”
謝明蘊搖頭。
“昨天才淋雨了,別凍著!
容淮安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旁。
“在想什么?”
謝明蘊如實說了。
容淮安眼神動了動。
“想回去祭拜他們么?”
當然想。
可若容淮安今天早上說的話是真的,那不日太子就要繼位,再之后是她和容淮安的親事,還有七七八八的事情要忙碌,去江南路遠最少要半個月,儀仗隊又走得慢,只怕那時候也來不及了。
她輕輕嘆了口氣,有些苦惱地說。
“別人都羨慕這公主身份呢,我倒覺得是束縛。”
容淮安輕笑一聲。
“不想做公主?”
謝明蘊點頭。
“皇后娘娘聽到這話該傷心了!
謝明蘊瞥他一眼,知道他在開玩笑。
“這公主的身份對我來說也無非就是代表著父皇母后的女兒,可我若不是公主,那不也是他們的女兒么?”
但天家的女兒,哪有不封公主的?
封了公主就代表著待在四四方方的上京城,一舉一動都有無數人盯著,她沒見過上京貴女有出去騎馬抓兔子的,也沒見過有滿大街跑著去看戲的,她似乎真是獨一份。
“也難怪當時三姐最開始不喜歡我!
這半年她的規矩學的再好也是人前給別人看的,私下里依然喜歡出去玩,不喜歡悶在家里,也不想時時刻刻被人盯著。
容淮安忽而想起他當時在那本書里看到她留下的字跡。
“我好想去邊塞呀,但江淮好像不怎么喜歡這滿地吃沙子的地方,那怎么辦呢?
算了,大不了我成親后多鬧一鬧他。
他整日跟個悶葫蘆似的,我不要他困在這四四方方的江南,我要和他一起走遍北謝,長長久久!
他忽然問。
“更喜歡江南還是邊塞?”
謝明蘊不知道他為何問這些,但也認認真真地想了想。
“邊塞吧,我還沒去過呢。”
“以后有去的時候!
容淮安點點頭。
謝明蘊扁嘴。
“這以后也不知道是什么頭呢,以后你總要忙著朝堂上的事,一年到頭能休沐幾天?”
所以這話必然不靠譜。
但他們總不能等著容淮安告老了再去邊塞吧?
謝明蘊想了一下她和容淮安七老八十互相攙扶著去邊塞的樣子,沒忍住笑出了聲。
容淮安看她一眼,伸手把人拉進懷里。
謝明蘊在他懷里找了個舒服的地方窩著,拉著他的手指把玩。
“容淮安,等成親了你能不能找皇兄告假一個月,陪我去邊塞看一看?”
她從小在爹爹的書上看了很多邊塞的風景,一直都想去看,之前是路途遠又不敢一個人去,如今想去,倒是沒時間了。
容淮安低頭輕輕攏了攏她的發絲,點頭。
“好。”
謝明蘊頓時滿意地瞇眼笑了笑。
他懷里太暖和,她沒忍住蹭了蹭,打了個哈欠。
“有這么困?”
容淮安好笑地看著她瞇在一起的眼睛。
“困啊!
她實誠地點頭,又問。
“說起來我每天睡到中午都覺得困,你們每日起那么早上朝,一點也不覺得又困又枯燥么?”
謝明蘊想他大概是不會的。
畢竟之前在江南的時候,這人就總一副古板無趣的樣子,最喜歡讀書,無事的時候又喜歡寫公文,如他這般從小生在世家里的公子,也許仕途從一開始就定好了吧。
容淮安想了想。
他之前的確是這樣的,從小讀書,長大了參科舉,雖然和容家不怎么來往了,可骨子里的意識就是科舉入仕,再循著世家子和同僚走好的路去走,每一步都循規蹈矩。
遇見謝明蘊之前,或者說三個月之前,他從來沒想過自己不在朝堂會是什么樣子。
“怎么不說話呀?”
她抬起頭問他。
她沒骨頭似地軟在他懷里,容淮安把人攬緊了些,順著在她腰間輕輕摩挲了一下。
“很枯燥!
他點頭。
謝明蘊覺得不可信。
“真的?”
這人的樣子都看不出來是不喜歡朝堂的。
“嗯,真的!
他之前不覺得枯燥,現在卻覺得了。
正如之前他沒想過不走仕途是什么樣,但如今……卻有了新的想法和選擇。
不就是邊塞么,不就是江南么,謝明蘊喜歡的,他以后也會喜歡。
月光清暉灑在兩人交纏在一起的衣袍,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到后來謝明蘊在他懷里睡去了,容淮安抱著人送回床上,從公主府離開。
三日后,二月初四。
皇帝在早朝上,正式下圣旨昭告天下禪位于太子謝明則。
這件事在朝堂上掀起了巨大的波瀾,沒人想得到皇帝今年身強體壯,竟然在這會就起了禪位太子的心思,臣子們心中心思各異,面上卻都毫不含糊地跪下山呼萬歲。
新帝定于二十初十祭天酬神登基,圣旨已下,滿朝上下都忙著太子登基的大事,六部忙的不見人影,謝明則也沒了時間來公主府,宮里更是人人不得閑。
貓在慈寧宮的太后頓時也不裝病了,一臉歡喜地去了東宮見謝明則,雖然回去的時候臉色不大好,但回來謝嵐形容說皇祖母近來脾氣溫和多了。
“這些天有時候皇叔和我爹爹也入宮陪陪她,許是人慢慢老了,生了一場病又加上那件事,她沒之前那么凌厲了!
謝嵐絮絮叨叨地說著,謝明蘊笑了笑,卻心知肚明太后未必是因為老了所以仁慈了。
是因為如今在位的不是她兒子,這幾個孫兒孫女她又沒少為難,如今有心想緩和關系。
“不過說來這滿朝上下都忙的不行,怎么你家太傅倒每天悠閑地往你這跑呢!
謝嵐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謝明蘊瞥了一眼在一旁軟榻上慵懶閉目的容淮安,心中也犯起了嘀咕。
她和容淮安的這三月教習時間已過,當時她看皇兄的意思,日后國相的位置是為他留著的,雖然不知道為何如今還沒下圣旨,但想必他也不該這么清閑才是。
謝明蘊張口想問問他,但轉念一想,等當了國相這人以后有得忙了,也許是想趁著這幾天多陪陪她。
想到這,謝明蘊瞥了一眼謝嵐。
“這不是挺好的,我巴不得他每天這么清閑陪著我!
謝嵐翻了個白眼。
“沒出息!
謝明蘊不問,容淮安也不說,接下來的幾天每天陪著她膩在公主府,不管謝嵐來,還是徐盈來,再或者謝明則抽空來一趟,看到的都是形影不離的兩個人。
膩到最后謝明蘊都好笑地看著他。
“每天來公主府你不累么?”
容淮安搖頭,把玩著她的手指,輕輕在指尖落下個吻。
“陪著你怎么會累!
“那你就沒別的事忙?”
容淮安又搖頭。
“沒有!
這下謝明蘊更加心安理得地粘著人。
時間一轉來到二月初九,在這一天之前,容淮安沒來公主府。
“您去看看吧,家主已經著人來喊您第五回了。”
下人臉上露出為難之色。
容淮安終于在侯夫人死后,第一回踏進了容家。
當時皇帝的圣旨下來,容家主被撤掉了侯爵位剝奪了權力,底下的分支和宗族族老每日都來容府對他冷嘲熱諷地施壓,他后院的小妾們瞧著他沒了前途,跑的跑散的散,偌大的容家沒過一個月,便已經樹倒猢猻散,變得清清冷冷的。
他不用上朝,脾氣越發暴躁,總覺得府中的下人雖然恭恭敬敬地伺候他,但是其實心里也是瞧不起他的,于是容家主每天都在自己院子里大吵大鬧,脾氣暴躁地喊打喊殺,終于成功地在第八天把自己氣倒在了病床上。
這一病不打緊,底下的大夫竟然探出他身體里早就被人下了毒,這慢性毒雖然發作的慢,但一發作就渾身疼痛難忍,身上開始起紅疹子,越撓越癢,慢慢地又潰爛,他這一氣把這足還差三個月才發作的毒一下子就氣的提前發病了。
病來如抽絲,他病倒在床上,連走路都困難,身上的紅疹子幾天之間就起遍了滿身,渾身都散發著難聞的惡臭味,皮肉潰爛,在冬日里甚至也吸引些蟲子,他的院子連下人都不大愿意進了,一日三餐都是下人扔在他門口吃的。
好在他身邊還有個忠心的侍衛陪著他,這回也是他將容淮安叫了來。
他站在屋子里,滿院難聞的惡臭味沒讓他皺一下眉頭,看著不過半個多月就在床上癱倒不能動的容家主,神情連一絲變化也無。
“容家的家業,本身就是要交給你的,你為何不選擇聽話地回來繼承,還要跟……咳咳……跟我作對,非要把容家的權都交到別人手里,甚至跟著他們一起瓦解容家?你可知道這是你母親的心血?”
容家主怨毒地看著他。
近些天宗親的人每天來對他冷嘲熱諷,話語里難免有怨懟,怨懟他堂堂侯爵保不住容家的權。
“我母親泉下有知,若是看到了容家如今的樣子,也會支持我的。”
“你真是翅膀硬了,我這一輩子,怎么就生了你這個孽種。”
容家主氣血翻涌,卻再也不敢亂生氣,癱在床上大喘著氣。
也不止這一個,他生的三個兒子其實都不如他的意。
也就小兒子聽話討巧些,最后卻還被他拉著擋在了身前死了。
“都怪這個賤人,她自己死了就算了,還想拉上我一起!
他咬牙切齒地恨聲道。
他跟這賤人同床共枕好幾年,都不知道她竟然有這膽子給他下毒藥。
臨了搭上他一個兒子不說,沒想到自己的命也要搭上去。
果真是最毒婦人心。
“賤人,賤人!”
他越說越來氣,終于忍不住又咒罵道。
她死了,容溱死了,三姨娘這個賤人上吊了不說還給他留了個麻煩。
她身邊有個忠心的婢女,這幾天倒是找著機會報復他了,每天給他送些餿飯,這些賤人都落井下石,看著他起不來了就敢蹬鼻子上臉。
“淮安,你忍心看著爹這樣嗎淮安,你救救爹,你如今不是快當丞相了嗎,你以后的路這么好,就別跟爹計較了,你給爹請個好大夫,再把這些賤人都殺了。”
容家主躺在床上痛哭流涕。
容淮安靜靜地看著他。
“這毒無解,至多一月,你與其不死心想要處理別人,不如想想最后這一個月怎么好好活吧。
也許你如今死了也好,因為容家再不會復當時的風光,當年它怎么在你手中起來的,如今我就要它怎么落魄回去,父親若他日死了,得先想好怎么跟祖宗交代!
話落,他不再看容家主瞪大的雙眼,抬步走出去。
屋內安靜了片刻,容家主恨聲地咒罵了兩句,忽然喉嚨一甜吐出一口血,昏死在了床上。
門外幾個下人湊在一起嗑瓜子說話,也沒人進去看他一眼。
真正是人走茶涼,樹倒猢猻散。
二月初十,謝明則攜群臣祭天酬神,正式登基,改年號為禎永。
同日,帝王尊生母姜氏為皇太后,入住慈寧宮,皇帝退位太上皇,搬出了乾清宮住到了另一個清閑的地方,手中權勢盡數放出。
姜家一躍成為新皇最倚仗的外戚,一時風光無二。
朝中臣子大封的大封,肅清的肅清,四皇子黨派人人自危,卻還是抵擋不住初登基的皇帝雷霆手腕,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
登基大典之后,帝王于紫宸殿設下宴席,正式慶祝帝王登基。
當日,底下臣子攜夫人與兒女出席。
謝明蘊與容淮安一直待在公主府里等到了快戌時,才慢吞吞地換好了衣裳往宮宴去。
今日又下了雨,天色暗著,路上不好走,雖然打著傘,她裙擺上還是濺了些水。
謝明蘊剛要打道回去換身衣裳,忽然身邊的人停住步子,將傘遞給了她,而后一彎腰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這是宮里!”
謝明蘊一驚,瞧著身邊跟著的宮人們,臉色頓時紅了。
“那又怎么樣?他們要看就看,總不能讓你衣裳染濕了!
容淮安不以為意地抱著她往紫宸殿去。
一路遇見了無數的大臣和下人們,神色各異地看著他們走過去,便開始湊在一起嘀咕。
自從容大人入府教□□,起初便不知道哪傳來的謠言,說公主和容大人有過節。
第一天容大人就故意折騰公主練了兩個時辰的大字,第二天又讓她練琴到戌時,聽說手都彈受傷了,還把公主氣哭了。
而公主也不甘示弱,據說某日大人回程路上馬車壞了,是走了半個時辰回去的,第二天就染了風寒。
兩人你來我往的,時不時伺候的下人還能聽到屋子里傳來兩人的爭吵聲。
人人都知道公主和她的太傅不對付。
如今太子登基,公主是天子親妹,容家倒了,新帝也沒冊這位太傅什么官銜,之前不知道哪來的太傅要被封為丞相的流言不攻而破,所有人都猜想大人把公主得罪狠了,皇上這是為妹妹報仇呢。
他們可聽說這幾天容大人天天往公主府跑討好公主,但似乎沒什么用,于是所有人都等著這倆人教習結束老死不相往來容大人被公主報復,但怎么……
這大晚上的還抱在一起了?
臣子們面面相覷,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結伴往紫宸殿走去。
到了紫宸殿,謝明蘊一路上收獲了無數下人的目光,早就臉紅的不行,掙扎著從他懷里下來,剛要嗔怪他兩句,卻見容淮安低頭,為她提著剛才被濺濕了的裙擺。
“走吧。”
他沒管沾在手上的臟污,抬眼朝謝明蘊道。
“別氣了,好阿蘊,我這也不是怕你受涼么?”
這溫柔的聲音任是誰聽了也發不了脾氣,謝明蘊到底沒再說話,往里面走去。
身后跟著的下人和臣子們頓時又是一陣震驚。
誰家互相看不順眼的人是這個又抱又哄的苗頭?
還提裙擺?
確定是互相看不順眼而不是好事將近么?
謝明蘊直到落座還感受到大殿里人們的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在她身上,她咬唇瞥了容淮安一眼。
“怕什么,他們總要知道的。”
容淮安不以為意地攏住了她錘過來的手,夾了菜放到她碗里。
“皇兄還沒來呢,你先吃上了?”
謝明蘊嘴角一抽。
這人毫不顧忌地坐在她身邊也就算了,皇上沒來他先動上筷子了?
“皇上不會舍得讓自己妹妹餓著的。”
容淮安輕輕笑了笑,不以為意。
謝明蘊想著他都不在意自己還在意什么,頓時也不管了,低著頭吃自己碗里的菜。
臣子們瞧著這一桌又是嘴角一抽。
但一想這位是天子親妹,頓時也沒人敢說什么了。
總之皇帝不在意就成。
還沒吃上兩口,忽然有下人來喊容淮安說是皇上召見。
容淮安從紫宸殿出去,到了御書房。
謝明則一身龍袍,瞧著比之前又沉穩了些,容淮安低頭行禮,繼而目光落在他桌案前那兩份圣旨上。
“如果臣沒猜錯,一道是封相,一道是賜婚!
謝明則點頭。
太上皇早在退位前就寫好了圣旨,但一直壓著沒發。
一道是賜婚的,封謝明蘊為明華公主,賜了兩座城為封邑,一道是封容淮安為國相的。
他本打算登基當日一同宣告普天同慶,昨晚卻來了太傅府的下人說,容淮安讓他暫緩宣旨。
“這道圣旨,臣不能要!
屋內安靜片刻,容淮安開口。
謝明則眼中難得浮起幾分驚訝。
“為何?”
“皇上知道,她其實一直不大喜歡上京的,上京束縛了她,她其實早想出去走一走!
“你成親后,朕可以準你休假三個月,陪她去到處走走。”
謝明則當即道。
容淮安卻搖頭。
“不夠的。”
他聲音輕緩,腦中一幕幕閃過這三個月,她提到江南的想念,還有對邊塞的向往,以及前幾天的晚上,她眼中的孤獨和落寞。
“我從小循規蹈矩地按著既定的路去走,哪怕后來遇見她,跟她在一起,又分開的時候,也沒想過要放棄如今有的一切。
但后來重逢,這三個月我想了很多。”
他抬頭看著謝明則,輕聲道。
“皇上,我總覺得我們這么多人里,除了徐盈,似乎都多多少少欠她些什么!
謝明則攥著圣旨的手一緊。
帝王虧欠她當年拋棄的事,連著皇后也心有愧疚,謝明哲因為謝嫣的事將怨懟牽連到了謝明蘊身上,兩次險些和親,數次背地里的暗害,是他對謝明蘊的虧欠。
他們三個人,謝明蘊最親近的人,其實都沒有對她很好。
如何算不上虧欠。
“我想為她做點什么,出去走一走,見一見她想見的,陪她一起祭拜她爹娘,將那一年的虧欠都彌補一些,盡我所能。
我不想做國相,也不想讓任何身份束縛了我和她,只想在以后的日子里陪著她,做什么都好!
我想,好好愛她。
滔天權勢和大好的前途,都已經比不過他如今身邊的人,年輕的臣子今年二十歲,科舉及第的狀元郎風光無限,本應有最好的前途,他卻已經愿意,將仕途止于此。
容淮安堅定的聲音落在屋子里,謝明則滾動了一下喉嚨,最終同意了他的打算。
而這邊,謝明蘊一直等到了快戌時二刻,才見容淮安跟在謝明則身后走了過來。
他一落座,謝明蘊湊過去。
“說了什么,怎么等了這么久才來?”
容淮安沒答她的話,低下頭給她布菜,一邊岔開了話題。
整場宴席吃下來兩人都旁若無人地湊在一起,她要吃什么容淮安都給她夾,她想喝酒容淮安也縱容著,一頓飯吃下來連上頭的皇帝都覺得酸掉了牙,底下的臣子夫人們更覺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直到宴席結束,皇帝下了圣旨。
“朕之妹妹明蘊公主,溫良敦厚,品貌出眾,年十七有余,今特封為明華公主,賜溫城,閔城兩座城池為封邑,另賜婚下嫁與太傅容淮安,命禮部擇良辰吉日兩人成親,大婚之時,百官休朝三日,擺三日流水宴,是為普天同慶。
盼兩人佳偶天成,琴瑟和鳴!
作者有話說:
PS:還有兩章正文完結的樣子,提前征集大家想看的番外,日常向,if線,還有副線,有沒有什么想看的呀~
58 ☪ 第 58 章
◎大婚◎
直到走出大殿, 那方才宴席前猜測倆人不對盤的臣子們還覺得有些恍惚。
難怪呢。
難怪倆人吃飯都坐一桌,撐傘還害怕淋著了,原來都是打情罵俏罷了!
那到底是誰傳出話說公主不喜歡容大人的。
那邊群臣在心中腹誹, 這邊有個比他們還恍惚的。
“就這沒了?”
謝明蘊盯著謝明則, 卻始終沒見他下第二道圣旨。
“你還想要什么?”
下了賜婚的圣旨, 容淮安越發光明正大地湊在她身邊,尤其是瞧見晏顧后半程坐在那邊動也不動,一副不能接受又頗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心情甚好地勾唇。
“不是還應該有……封你的圣旨嗎?”
“封我什么?公主的駙馬么?這不是成親后我才能升任的嗎?
難道公主想讓我提前升任?”
容淮安湊到她耳邊,意味深長。
“那我也是不介意的!
謝明蘊瞥他一眼。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么!
這句話說出來, 容淮安嘴角的笑不變, 懶懶地倚在她肩頭, 從身后半抱著她。
“那阿蘊猜猜?”
“不猜!
謝明蘊已經隱約察覺到了不對勁, 她語氣中帶了幾分迫切, 催促他。
“你快說,不會真是我皇兄不愿意把丞相的位置給你吧?按理說也不應該啊!
她嘀咕道。
“如果真是呢?阿蘊要給我討回公道么?不如今晚我們倆夜探乾清宮,偷了皇上的玉璽……”
眼看這人越說越沒個正形,謝明蘊沒好氣地打斷他。
“容淮安!”
她眼中的神色認真起來。
容淮安輕輕嘆息了一下, 笑道。
“不想留在朝堂上了!
她心尖忽然一顫。
“你說什么?”
“不想留在這了,想跟著你一起,去邊塞也好, 去江南也罷,以后做什么,我都陪著你,好不好?”
謝明蘊想從他眼中看出幾分玩笑的意思, 然而這人的語氣無比認真, 皇帝再未下第二道圣旨, 似乎也證明了什么。
她猛地站起身,哆嗦了一下唇。
“你胡鬧!”
他才年過二十,參科舉入仕前途無量,日后該有一條青云路,留在北謝朝堂上寫下自己濃墨重彩的一筆。
可是他這會在說什么?
謝明蘊十分清楚他話中的意思,她猛地轉身往外走。
“我去找皇兄!
“阿蘊!
容淮安從身后抱住了她。
“我做好決定的事情,不會更改了。”
“你這是在胡鬧,你知道你自己……”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容淮安低下頭,看著她顫了一下的眼皮,低沉的聲音里卻帶著幾分確定。
“我從小到大,走的每一步,都知道我在做什么,朝堂上的爭斗枯燥無味,我前半生循規蹈矩,但是在遇到你之前,似乎都沒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能真正撥動我心弦,這條路對我來說并不是非走不可,但如今我有了非做不可的事情!
他看著謝明蘊有些發紅的眼眶。
“我想陪著你,怎么樣都好,我想跟你說以后的路你不會一個人走,我也不會讓你在府中每日等下朝的我,不會由這朝堂束縛著什么,人生太短了,我前半生已經磋磨在此,后半生,我想去做我該做的,想做的。”
他不想讓謝明蘊孤單,也不想讓她自由的性子束縛在這四四方方的上京城。
他要如那天在她寫下的書信里說的那樣,和她一起走遍北謝。
“長長久久!
一番話狠狠撞入謝明蘊心里,她哆嗦了一下唇,回頭認真地看著他。
“你想好了?”
“是!
所以這么多天滿朝上下都忙著新帝登基的事,他卻閑散地待在公主府,不是因為想抽空陪陪她,而是那時候就做好了決定。
謝明蘊忽然轉身緊緊地抱著他,語氣里壓抑了幾分哽咽。
“答應我了,可就一輩子不能反悔了!
“一輩子都是你的,怎么會反悔!
容淮安感受著懷里有些顫抖的人,嘆息了一聲把她擁緊。
圣旨下發,禮部緊接著忙起了公主成親的大事。
此番是天子親妹的喜事,禮部不敢馬虎,得了命令就開始忙上忙下。
因為謝明蘊想趕在她爹娘忌日前去祭拜二老,因此大婚定在了這月的二十六。
算起來半個月的準備時間,雖然有些倉促,但上有太后操持,下有謝嵐每日得閑都拉著壽王妃去一起盯著幫忙,也算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謝明蘊被太后拉進了宮里,說要親自給她繡嫁衣,準備了最好的金絲線,又把自己當年的嫁妝拿出來,準備了好些東西打算給謝明蘊當嫁妝。
地契商鋪無數,金銀珠寶更是跟不要錢似的寫在上頭,公主出嫁要豪華盛大,但謝明蘊看著長長的禮單,還是覺得有些瞠目結舌。
“這未免也太多了吧!
“不多不多,應該這樣!
太后笑瞇瞇地接了一句,又低頭搗鼓著看有什么好東西給女兒送去。
下圣旨的第六天,容淮安親自帶著聘禮入宮了。
身后跟著一堆下人抬著聘禮,長長的隊伍看不到盡頭,謝明蘊跟在太后身邊,跟謝嵐咬耳朵。
“這也太多了。”
謝嵐正看著禮單,聞言輕嗤了一聲。
“得我天家公主下嫁,多給些聘禮不是應該的么?”
“可這都念了兩百臺聘禮的單子了!
謝明蘊嘴角一抽。
她之前在江南見當地的城主千金成親也就八十八抬。
她忽然突發奇想。
“容淮安也才立府不久,他該不會為了撐面子把整個太傅府的東西都搬來了吧?”
謝嵐白她一眼。
“你別小看了他,先夫人可是東明的公主,公主你知道嗎?”
兩國聯姻何等隆重,先夫人去世,底下帶來的嫁妝自然都是容淮安保管著。
如今拿出來做聘禮也是正合適。
“何況,不管他拿出來多少,咱們天家都能回了同等的嫁妝回去,你怕什么?”
謝嵐輕哼了一聲。
她這話說的倒不假,謝明則和太后為她準備了不少嫁妝,太上皇從自己私庫里添了不少外面見不著的好東西進去,壽王府添了三十六臺嫁妝,姜家也添了些,甚至晏王妃都入宮送了些自己珍藏的首飾給她。
謝明蘊看著這抬不到頭的聘禮,頭一回覺得這成親真好。
容淮安遵著規矩走了六禮,太傅府上下也忙碌起來,該采購的東西,準備的喜慶,自然都忙個不停,謝明蘊這段時間被太后接到了宮里住,兩人再不能像之前那樣黏在一起,他在外面忙的團團轉,她在皇宮里什么都有人操持著,倒成了全皇宮上下最閑的人。
徐盈得了恩準,有時候會和謝嵐一起入宮看她,瞧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又笑她。
“姐姐還說別人呢,我看就你最離不開姐夫!
有嗎?
謝明蘊哼唧了一聲。
“十多天沒見,當然是想的!
大婚的前三天,太后將她的嫁衣繡好了。
用最華麗的金絲線,還勾勒出鳳凰的刺繡,大紅的嫁衣漂亮惹眼又華貴,謝嵐拎著在她身上比了比尺寸,滿意笑道。
“還是皇嬸做的好!
姜家的表姐湊過來。
“到那天蘊兒表妹穿上這身衣裳,必定是全京城最漂亮的姑娘!
“那我姐夫見了可不得移不開眼了?”
徐盈笑瞇瞇地看著她,似乎已經開始想著姐姐那天穿上嫁衣的樣子。
謝明蘊被她們一句句的揶揄說的有些不好意思。
幾人吵吵鬧鬧地陪著她,將大婚的前三天熬了過去。
成婚的前一晚,謝明蘊早早地收拾好打算躺下睡去。
這幾天她們鬧騰著,時間過得飛快,她心中竟也沒有幾分新嫁娘的緊張,也許是因為要嫁的人是自己期盼了許久的,又太熟悉,反而沒了緊張。
她剛躺到床上,謝嵐就在門外喊開了門。
“我娘說新娘子成親都是緊張的睡不著覺,我怕你一個人孤單,跟我娘央求了今晚住在這陪你。”
謝嵐都抱著枕頭來了,謝明蘊也不能把人趕出去,倆人剛躺好,徐盈偷偷摸摸地拽著被子來了。
“姐姐!
好在這床大,也睡得下她們三個,謝明蘊默默地又往里面躺了躺。
徐盈還沒挨著她躺下,忽然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
“蘊兒睡了嗎?母后怕你一個人睡不著!
是太后。
怎么這她成親,一個個的比她還緊張?
謝明蘊哭笑不得地起身去見太后。
剛走到門口,門外墻邊響起一陣動靜,謝明蘊一探頭,和施施然翻過墻頭的容淮安四目相對。
太后,徐盈,謝嵐跟著探出頭。
十目對視,容淮安難得尷尬一笑。
“我是覺得今晚皇宮的月亮特別圓……”
他話沒說完就被太后趕走了。
謝明蘊把剩下的幾個人也支走,自己躺在床上,本身不緊張,卻又因為這一番鬧騰心里也有些期待起來。
兜兜轉轉一年,她還是回到了原點。
而明日,她就要和容淮安成親了呢。
成親后他們可以去江南,去邊塞,無憂無慮地去每一個她想去的地方。
謝明蘊嘴角忍不住勾起,心情輕松了些,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三更天,她被早起的太后拽起來。
二月二十六,初春好時節,宜嫁娶。
皇宮里半夜就亮起了燈,人來人往地忙碌著公主的親事。
謝明蘊平日里都要睡到快午時,什么時候起這么早過?
她迷瞪著眼,一邊哈欠連天。
太后沒忍住笑了一聲。
“哪有當新嫁娘是你這樣的?”
宮女在她身前忙活著給她梳妝,謝明蘊扁了扁嘴。
“這統共還沒睡多久呢!
“等晚上有你睡的,哪有大白天睡成這樣的!
謝嵐哼了一聲有些不滿。
她就沒見過謝明蘊這么能睡的人。
徐盈湊過來揶揄她。
“只怕姐姐今晚難睡好覺呢,畢竟是洞房花燭夜。”
“盈兒。”
謝明蘊被她調侃的有些臉紅,不輕不重地喊了她一句,她都不知道這些天徐盈也跟著謝嵐學壞了。
太后拿著手中的九尾鳳簪遞過來,喊了全福夫人過來給她梳妝。
“本身哀家是想給你梳妝的,但是想想還是覺得全福夫人身上帶的福氣多,也給蘊兒討個好寓意!
她自己的姻緣不幸福,也不想將這些晦氣的東西帶到女兒身上。
這位全福夫人是謝氏宗族里很有名的一位夫人,底下兒孫滿堂,與夫君琴瑟和鳴幾十年,慈眉善目,樂呵呵地上前攏了謝明蘊的一頭秀發,一邊給她念著吉祥話。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發齊眉。”
等全福夫人把她的頭發梳好,太后便拿來了九尾鳳簪戴到了她頭上。
“好重,都有了這么多簪子了!
謝明蘊晃了晃沉甸甸的腦袋。
“重些好,是公主的福氣呢。”
謝嵐嘴皮子一抬又想說她兩句,但想起來今天是謝明蘊大喜的日子,最后還是住口了。
太后拿了一堆貴重的簪子插到她的頭發里,最后宮女又小心翼翼地捧過來一頂鳳冠。
這頂鳳冠精致漂亮,前面有流蘇垂下,她一戴上,那張盛妝下的芙蓉面在鳳冠后若隱若現,頗有幾分驚心動魄的美。
來上京的三個月,她越發落落大方,又經歷了這么多事,人沉穩了些,但骨子里還帶著小姑娘家的靈動,那雙眸子漂亮又狡黠,眉眼彎彎,胭脂色蓋不住這極盛的容貌,一身大紅嫁衣著在身上,更平添幾分惹眼的漂亮和華貴。
“好好好,這樣看著才最好看!
太后滿意地拉著她的手點頭。
連謝嵐也吃了一驚,眼中帶了幾分驚艷和贊許。
“便宜他容淮安了。”
壽王妃沒好氣地拍了謝嵐一下。
“說什么呢?”
徐盈目不轉睛地盯著謝明蘊,想著姐姐就是姐姐,不打扮就已經極好看,一妝扮更是人間絕色。
全福夫人和宗族里的幾個夫人小姐們也紛紛恭維地夸起來,一人一句說的謝明蘊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她臉上有些發燙,攪了攪帕子說。
“什么時候了?”
“瞧你急的。”
謝嵐看了她一眼,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她。
“快巳時了。”
“新郎官快來了。”
不知誰抿唇一笑說了一句。
謝明蘊心中忽然有些緊張。
不知道今天的容淮安穿紅衣是什么樣的,不知道他昨晚睡得好不好,不知道他這么多天有沒有想她,這會會不會和她一樣緊張。
她腦中正亂糟糟地想著,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叫和聲。
“新郎官來了!
門外很快熱鬧起來。
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順著從殿外走過來,一群人都跟著往屋里來,而在這一陣腳步聲中,有一個步子踏得很穩,又有些急促,謝明蘊剛抬起頭,就看到門邊一道紅色的影子一閃,繼而一張熟悉俊朗的臉映入眼簾。
容淮安一向是溫和又內斂的,像一塊被時間磋磨好的璞玉,不驕不躁,穿的最多的是藍衣,也如他這個人一般溫潤。
然而眼下,合身的紅衣著在身上不僅沒有半分違和感,反而更為這個年輕溫潤的公子增添了幾分張揚的恣意和風流,他唇角的笑毫不掩飾,眼神中也全然是喜悅,等看到今日的謝明蘊時,眼中閃過幾分驚艷,連腳下的步子都忘記邁了。
他呆愣地站了片刻,直勾勾地和謝明蘊的眼神對視,那雙眸子里的情意和炙熱仿佛能把人生吞了一般,謝明蘊被他看的越來越臉紅,低下頭清了清嗓子想提醒他。
“姐夫,還愣著干什么,姐姐可盼你好久了呢。”
徐盈笑了一聲提醒他,容淮安回過神發現周圍的長輩們都揶揄地看著他笑。
容淮安輕笑了一聲,坦然拱手。
“見過各位長輩!
“快接人吧。”長輩們大多是過來人,都善意地笑了笑,也沒多說話調笑新人,容淮安往前走兩步到謝明蘊跟前。
一只白凈的手遞到面前,謝明蘊心念一動,抬頭對上他堅定溫和的眸子。
兩手交握,容淮安稍一用力將她拉了起來,繼而握著她的手齊步往外走。
按著規矩,自然得先拜別了父母。
太后和太上皇坐在最上面,左邊跟著的是新帝謝明則,右邊的是已經升任太皇太后的祖母。
容淮安小心地牽著她,一起跪在堂前。
太后的眼眶已經有些紅,強忍著沒掉下淚,太上皇的臉上也有幾分動容。
兩人一起給臺上的三位認認真真磕了個頭。
剛磕完,太后就趕著下來扶人了。
“便是出嫁,蘊兒也是哀家的女兒,淮安必然要好好待她!
容淮安輕輕頷首,認真地應下。
拜別了雙親,宮門口早就備好了儀仗隊和鳳駕,長長的聘禮和嫁妝跟在后面。
時辰尚早,帝王為妹妹出嫁特許普天同慶,鳳駕繞整個上京城走上一圈,再到太傅府行大婚之禮。
宮女小心翼翼地扶著謝明蘊上了鳳駕,容淮安在前面的馬上,鳳駕極奢華,東珠點綴金絲勾勒,連馬車都是紫檀木,流水宴擺了上京,這會人人都在外面街道上看公主的車駕走過去。
也有不少淳樸的百姓們準備了很多花,一路跟著鳳駕灑過去,遍地飄著花瓣,花香撲鼻而來,正是一年春好時,冰層消融,枯木逢春。
謝明蘊坐在里面,聽著兩側的百姓們嘰嘰喳喳的聲音,大多是一些恭喜的話,而她抬頭看著不遠處的容淮安,覺得心中漸漸被高興和踏實溢滿。
等儀仗隊繞京城一圈回去,謝明則,太后太上皇,太皇太后,壽王一家,并著剩下的宗親們和朝中大臣,都已經趕去了容府。
容府門敞開著,里里外外熱鬧的厲害,車駕緩緩停在門口,容淮安下了馬,衣擺隨風飄動,嘴角勾著恣意的笑,一步步走到鳳駕前,將她接了下來。
容府外圍了好多人,謝明蘊心中不由得覺得有些緊張,容淮安攥緊了她的手,安撫地在她耳邊說了兩句話,繼而與她一起踏入了府中。
徐盈跟在謝嵐身邊,太后已經坐在了最上面,壽王妃和晏王妃也含笑看著她,謝明蘊順著擺動的流蘇看過去影影綽綽,看到的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笑,都真心實意地在為她高興。
大堂內早有禮儀官站在那,大紅燈籠掛在外面,滿院紅綢飄動,目光所及,每一個地方,都是紅色。
可想而知容淮安這么多天是真盡了心的。
謝明蘊覺得心口漲漲的,沒忍住又笑了笑。
親朋好友們湊在一起三三兩兩地說著話,眼看到了吉時,禮儀官喊了好幾聲屋內才安靜下來。
這樣的喜事自然是沒有那個在床上躺的半死不活的容家主什么事的,兩人便繼續拜前面的太后和太上皇。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拜完了天地與父母,兩人相對著齊齊拜下,等禮儀官喊完了那句禮成 ,謝明蘊心中依然有幾分不真實。
她真的這樣嫁給了,自己喜歡的人。
手上覆過來一陣溫熱,下一瞬謝明蘊手腕一緊,一聲驚呼還沒來得及喊出來,便被容淮安抱進了懷里。
“諸位盡興,容某先走一步。”
一句話落下尾音,屋內眾人看過去,哪還有容淮安和謝明蘊的影子?
謝嵐先反應過來,拽著徐盈就跑了。
“這容淮安,便宜他也就罷了,大喜的日子還不準鬧洞房?”
“就是,看本世子今天不拽著他喝趴下!卑赚樕碛耙婚W跟了過去。
身后跟著一堆宗親愛湊熱鬧的小姐和公子們。
一群人熙熙攘攘地進了院子,后頭的人還有些猶豫,想著公主和容大人的洞房是那么好鬧的嗎?
但又一想前面帶頭的三個人,一個是公主的姐姐,一個是公主的妹妹,還有一個是容大人的好兄弟,他們都不怕,自己還怕什么?
死道友不死貧道,大不了最后他們先跑就是了。
想到這,一堆人越發興奮地跟在這三個人身后。
到了門口,謝嵐剛要一馬當先地去推門,忽然自己的婢女神色匆忙地跑了過來。
“公主,公主!
“干什么?”謝嵐一臉不耐煩地甩開人。
“陸大人來了!
誰?
謝嵐嘴角的笑僵硬下來,等眼尖地瞥見門邊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后,一向作天作地什么都不怕的謝嵐難得有些心虛,她往后錯開一步,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鬧洞房的大業交給你倆了!
她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陸文的官銜夠不上來容府參宴,他能來只怕某人脫不了干系。
看來是早就預料到她會帶人鬧洞房了。
“該死的容淮安,你別忘了你還得叫我聲姐姐呢。”
謝嵐的聲音沒忍住大了些,那邊正四處找人的陸文心有察覺,頓時往這看了過來。
謝嵐頓時閉嘴,腳下步子生風。
徐盈回過頭,覺得今天的謝嵐有點奇怪,但她就這么走了,自己還鬧嗎?
“走啊妹妹,怕什么,大喜的日子不鬧鬧你姐姐姐夫,最少也得討個紅包啊!
白瑯慫恿她。
徐盈嘴角一抽。
“行吧!
她抬手剛要推門,一旁的侍衛笑著走上前,遞過來幾張銀票。
“大人說小姐喜歡的那家料子已經著人買了五十匹送去白府,城東那家最好地契也已經送到徐小姐院子里,另外今日大人新喜,已在白府送了五千兩黃金讓小姐和白世子沾沾喜氣,小姐和白世子若是誰回去的早就先拿銀兩,回去的晚了的話……”
徐盈眼神一亮,一把奪過侍衛手中的銀票,轉過頭風風火火地跑了。
“白瑯,你別想爭過我。”
她這人生平沒什么喜歡的,就對銀子喜歡的厲害。
白瑯嘴角一抽。
銀子買通得了徐盈買不了他,瞧著身后跟著的一眾公子小姐們希冀的眼神,他覺得自己肩負重任。
“走,本世子先鬧……”
白瑯話沒說完,嗖的一聲,他被人拎著運起輕功扔出了院子。
“大人說過,白世子若是不回去,就讓屬下等人不必客氣!
白瑯頓時瞪大了眼睛。
“容淮安你個過河拆橋的偽君子。”
他抬步要再闖,面前已經圍了一堆侍衛。
領頭的三個人都走了,剩下的面面相覷。
“要不咱們……撤吧。”
容府的管家樂呵呵地上前。
“各位小姐公子們,我家大人在前廳備下酒水和一些禮物,若不嫌棄,請隨奴才移步!
嘩啦嘩啦,院子里走了個干凈。
一群人從始至終都沒見到謝明蘊的影子,別提鬧洞房了。
而此時謝明蘊被容淮安抱進屋子里,挪下了頭上的鳳冠,正一錯不錯地看著她。
那雙眼里的情意和滾燙的炙熱讓她臉色越來越紅,一時間將胭脂色都比了下去。
他伸手輕輕碰了碰謝明蘊的臉,感受著如凝脂一般的溫滑觸感,輕笑。
“臉紅什么?”
明知故問,誰家大婚的日子不緊張的?
謝明蘊撇開眼神,又被容淮安勾著下頜強迫她看回去。
四目相對,容淮安瞧著這雙秋水瞳仁,眸子里的一絲羞怯更讓他心中一軟又憐惜,他將謝明蘊頭上的簪子摘下來,那一頭如瀑般的青絲垂落,更襯得那張巴掌大的小臉惹人憐惜。
他輕輕撫了撫她的秀發,依舊看著她。
謝明蘊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聲音中帶了幾分羞惱。
“別看了。”
“娘子好看,還不讓為夫看嗎?”
容淮安輕笑了一聲,拉著她走到桌邊。
屋內觸目也是一片鮮紅,龍鳳紅燭高燃,紅色的喜被,還有桌上的合巹酒,都在提醒著謝明蘊,她真的成親了。
容淮安一路抱著她跑得飛快,全福婆婆都沒跟過來,當然就算來了容淮安也不會讓人進來,這屋子從頭到尾就進了他們兩個人。
于是容淮安親自倒了兩杯酒,將謝明蘊攬到他懷里,稍稍用力,把人抱在了自己腿上。
“我要下去!
謝明蘊咬唇看他,一雙水潤的眸子氤氳,帶出幾分羞惱和慌亂。
“都成親了,阿蘊還這么臉皮薄可怎么是好!
但如今的容淮安怎么會聽她的話,他看著面前漂亮的小姑娘,只想著等會要如何把人拆吃入腹,把這些天的隱忍都通通賺回來,自然是一刻也不想和她分開。
他接了酒,一杯遞給謝明蘊,一杯自己端著,另一只手擱在她腰間不輕不重地揉了一下。
謝明蘊只覺得腰間被他碰過的地方如過了電一般地讓人顫栗,她悶哼了一聲腰一軟,端著的酒都差點灑了出去。
容淮安明知故問。
“怎么連酒都端不穩?”
他喉嚨間溢出幾分笑意,湊在謝明蘊的耳邊,瞧著那白玉般的耳垂慢慢變紅,滾燙的熱氣噴灑在耳側。
“難道阿蘊是等不及了么?”
“你才等不及了!敝x明蘊沒好氣地嗔他一眼。
容淮安很是贊同地點頭。
“是啊,我的確等不及!
話落,容淮安端起杯盞,與謝明蘊飲了半杯,又交錯了手臂去飲剩下半杯。
謝明蘊剛把口中的酒喝下,忽然覺得身子一輕,容淮安扣著她的下頜吻了過來。
“覺得我喝的這酒似乎不怎么好喝,來讓我嘗嘗娘子的。
唔……果然比我的要香很多!
聲音含糊不清地在兩人唇齒間溢出,謝明蘊被容淮安輕飄飄地抱起來,一路往床邊走去。
越來越快的心跳和這人身上滾燙的溫度讓謝明蘊意識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她被容淮安擱在床榻上,還沒來得及說話,又被吻住。
那只大手在她腰間作亂,擾得謝明蘊覺得心尖都有些癢,她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
“別動!
“什么東西……”
謝明蘊不顧容淮安聲音中的警告,皺著眉頭去拽底下的被子。
容淮安眼中的情熱越發濃烈,他剛要摁著謝明蘊繼續吻下去,卻見謝明蘊哭笑不得地從被子里拽出來了一大把花生桂圓。
“怎么還有這東西!
容淮安瞥了一眼,將謝明蘊攔腰抱起,繼而伸手一掃,床榻上的那些花生桂圓都被掃到了地上。
他身子繼而重重地壓了上來。
“你扔了干什么呀,都是些好寓意。”
容淮安一邊吻她,一邊把手里攥著的那個桂圓剝開,用牙齒咬著渡到她嘴里。
“這還有一顆……我們兩個吃。”
他眼里壓著一抹暗沉,那翻滾的情和欲念讓謝明蘊心尖一顫,一顆桂圓含糊地滾在口中,容淮安伸手,順著她腰間玲瓏的曲線撫摸。
腰封被拽開,龍鳳紅燭燃著,一縷清風順著窗子吹過來,她覺得身上一涼,很快又被滾燙的身軀覆過來。
“我的衣裳……你別撕呀,好不容易做的!
她聲音里壓抑著幾分喘息。
“明天還有新衣裳!
容淮安手下動作不停,一邊應道。
那大手撩過的地方像在點火一樣,一縷躁意從心尖灼了滿身,謝明蘊難耐地仰起頭,迎合著他的親吻。
她覺得自己在他手下像是要化開了一樣,軟成了一灘水。
情迷意亂間,那雙藕臂攬在容淮安的脖子處,隨著他的動作一沉,謝明蘊沒忍住悶哼了一聲,手下用力,在那脊背上抓出道道紅痕。
身下白皙的肌膚溫滑,又泛著淡淡的粉色,旖旎的風景讓他舍不得錯開分毫,他動作剛略重了一點,就覺得背上又被抓了一道。
“你輕點,抓疼了你不心疼?”
謝明蘊的聲音壓抑著哭腔,破碎又斷續地傳來。
“你先……輕點……嗚……”
容淮安低頭吻住,將她破碎的喘息吞了下去。
床榻隨風微微晃動,屏風后映著一雙交頸纏繞的鴛鴦。
龍鳳紅燭高燃到天明,謝明蘊昏沉地睡過去,連根手指都懶得抬。
白玉般的肌膚上到處都是紅梅,曖昧的紅痕讓饜足的男人沒忍住摩挲了一下,睡夢中的人輕輕悶哼了一聲,他止住了動作,抱著人叫了水一起沐浴。
作者有話說:
PS:看看新封面大家喜歡嗎?看看新封面大家喜歡嗎?看看新封面大家喜歡嗎?重要的事情問三遍。。。
順便恭喜我們小容大人和蘊兒大婚,評論區送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