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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貢院內的情況, 周自言等人在外面,是無法得知了。

    他們只能看著貢院大門緩緩關閉,然后坐車回國子監。

    國子監內, 眾多監生集聚一堂, 在上課之余,都在押今年會試, 會是何人高中。

    上一回的會試,他們本以為是林鳴息博士頭名, 沒想到半路殺出來一個周博士,現在這兩個人才都在國子監教書,說不準下一個頭名,還是他們國子監的監生!

    外城各大賭盤又紛紛開啟坐莊,賭哪個讀書人能摘得桂冠。

    周自言站在學堂外, 看著里面一幫監生熙熙攘攘, 忍不住搖頭輕笑。

    他可還記得他考試那年, 他突然爆冷,讓辜鴻文這人大賺特賺了一筆。

    辜鴻文顯然也想到這件事,笑道:“今年他們運氣可不好, 不知道押哪個。哪像我押你那一回,那么多考生, 我獨獨就相信你能高中, 這不,讓我狠狠賺了一大筆。”

    “投機取巧!敝茏匝苑藗白眼,回屋去準備殿試的考綱和新一屆的舉人提綱。

    率性堂監生們來了又走,有的人在這兒只待不過三四年, 有的人可能直到考中才會離開。

    人走了,人又來。

    年年都有新的學子入監, 進入國子監,開啟他們的會試之旅。

    周自言若是送走現在手上這批監生,不出半年,就要再迎來一批新的監生,到那時,他的教學方式也要跟著改變一些。

    會試幾輪考試,足足考了一個月。

    幾家歡喜幾家愁,所有難熬的日子都在放榜那一天倏然結束。

    監生們就好像一摞越堆越高的草垛,現在終于倒下來。

    許多參加會試的監生看完自己的成績,一回國子監便病倒了。

    大夫們來看過,全是一個原因——操勞過度,精神太崩,現在極為突然的松懈下來,他們身體受不住,暈了。

    也無需用藥,多睡兩天便是。

    鄭祭酒和辜鴻文這才放下心來,卻又覺得好笑。

    這幫監生,著實柔弱了一些,以后的騎射課,還得讓錦衣衛的大人多讓他們運動運動才是。

    周自言也十分無奈。

    因為,他那幾個小學生,包括宋衛風,也在這幫柔弱監生行列中。

    別人生病,周自言還能理解。

    可宋衛風一直習武,每天早晨都會晨練,怎么也會這樣?

    宋衛風斜靠在枕頭上,眼睛疲憊地睜不開,“不知道……感覺體內好像被抽走了什么似的,只覺得疲憊,困倦,好想睡覺……”

    小哥兒搖搖欲墜,最后還是從枕頭上滑落,直接倒在床上,爬不起來。

    干脆就那么趴在床上,閉眼睡覺,憨態盡顯。

    周自言一杯茶還沒倒完,宋衛風已經睡著了。

    深重的呼吸聲,證明這人睡得極沉。

    那道繃緊近一年的弦,現在終于松下來,看來真是累了。

    周自言幫宋衛風掖好被子,輕輕關上門。

    又去豆丁等人的號房看過,那幾個孩子,無一例外,此事全都在溫軟的床上呼呼大睡。

    別的監生是面色蒼白,睡也不安穩,這幾個孩子卻臉頰紅潤,不知道在做什么美夢,睡著時,臉上也帶著一點笑容。

    一一看過他們的情況,周自言便放了心。

    剛出監生號房,鄭祭酒便拿著一份名單急匆匆找到周自言,狠狠拍著周自言的肩膀,“大喜,大喜啊!今年會試,咱們國子監共去了一百八十五人,現在有一百五十六人通過了!一百五十六個啊!”

    “今年總共通過了多少人?”周自言接過鄭祭酒手里的名單,在看到他熟悉的那幾個人的名字時,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來。

    鄭祭酒背著手道:“今年報名的總共有兩千三百多人,但是實際參考的不過兩千出頭。最后榜上有名的,足足有四百人!”

    “比上一屆多錄了一百人!敝茏匝钥催^名單,心中有數,“說不得下一屆又會多一百人!

    鄭祭酒無限感慨道:“誰敢想啊,以往會試錄取人員總是飄忽不定,有一年竟然只錄了一百人!現在每一屆錄取人數都比上一屆多,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照這么發展,天下間會有多少讀書人出頭,真是大喜!”

    “慢慢來吧!敝茏匝耘呐泥嵓谰频募绨颉

    鄭祭酒道:“改日國子監會為這些監生慶賀一番,所有博士和助教都必須到,周自言,你再敢逃跑,我就親自去陛下那兒告狀!”

    “……去,我去還不成嗎!”周自言癟嘴。

    這一百五十六名監生,接受了鄭祭酒的祝賀,接受了各位博士和助教的祝賀,如眾星捧月一般,快快樂樂的過了一段時間。

    幾日后,周自言夾著多冊書,昭示著他們的輕松日子已經走到頭。

    接下來,他們又該投入到準備殿試中。

    到了殿試這一步,好歹不會有落榜一說,最差也能撈一個同進士,去偏遠小地方做個知縣什么的。

    但他們既然能去殿試,為的便是能留在京城,成為堂堂京官,所以,他們仍要努力。

    幸好他們已經適應了周博士的教學方式,短短兩個月,他們又進步許多。

    兩個月后,殿試開始。

    周自言這回不能送監生們去考試了,因為他正和其他人一起站在簾幕后面。

    于是,只有鄭祭酒和辜鴻文陪同,站在殿外,看著監生們魚貫而入。

    而在殿里的周自言,與霍老太君站在一處,正隔著一道簾幕,看監生們入殿。

    霍老太君拄著拐杖,笑瞇瞇道:“想當年,你也是這么進來的。小周,你可還有印象?”

    剛說完這句話,霍老太君就晃了一下。

    周自言扶著霍老太君,“霍大人,您身體不適,為何還要來看殿試?”

    老太君現在身體情況不是很好,敬宣帝本想讓她在府里休息,可老太太非要拄著拐杖來看殿試,誰都勸不動。

    周自言只能幫忙攙扶一下老太君。

    霍老太君拍拍周自言的手,“老身得來瞧瞧,瞧瞧能接過大慶百姓的人是什么模樣。不能錯過,一點都不能錯過,看不到他們,老身這心里不安穩!

    霍老太君在大慶朝廷干了一輩子,現在也到了頤養天年的時候。

    可她就是不放心,總是擔心后面來的官員不靠譜,攪混水。

    所以她就想看看,看看后面那些接替他們這幫老家伙的年輕人,是什么樣子的,到底能不能值得百姓依靠。

    周自言想通霍老太君的想法,笑著說:“霍大人放心吧,現在還不是他們撐起來的時候。這兒還有我們這一代呢?等我們老了,才是他們頂上的時候。”

    “哎,說得也是,說得也是!”霍老太君跟著笑,“小周也還年輕,好,挺好!”

    周自言隔著簾幕,第一眼便能看到第二排的宋豆丁和二棍,緊接著是第三排的宋衛風。

    從第四排開始,他那幫小學生像是壟斷了一樣,一排五個人,他的學生們占了四個!

    身邊人都是盤靚條順的大人,輪到宋豆丁他們身上時,身高瞬間矮下去一截。

    看著這幫混跡在大人里的小少年,所有人都忍不住善意的笑了幾聲。

    在場的人多半都知道周自言的事情,也知道他名下那幾個學生。

    他們現在沒辦法和準備考試的監生們說話,于是都來調侃周自言。

    “周大人,你那幾個學生,得多吃點飯吶,瞧瞧這身高,少了人家一大半!”

    “最前面那個小矮個,雖然有些矮,可看他的位置,想必學問極好!

    “周大人……”

    周自言一一笑著接受,最后還是道:“哎,諸位大人,學問不看年紀,自然也不需要看身高。待會瞧瞧看吧,他們不比其他人差。”

    上一次來這里,他在簾幕外,這一次,他在簾幕內。

    周自言靜靜看著敬宣帝再一次走下臺階,順著每一位考生的座位,依次走過去。

    其他考生皆如他之前那次一樣,害怕,緊張,心境不寧。

    可他那幾個學生,各個穩得像大山,不管旁邊站了誰,都老老實實做自己的題,絕不分神。

    一眾四百人里,不乏許多年紀小的考生。

    但敬宣帝知道哪幾個人是周自言親手帶出來的,于是他便在這些人身邊多停了一會。

    他發現這些孩子確實如周自言一般沉穩。

    不僅思想深刻,落筆也一刻不停,一看便是胸有成竹。

    敬宣帝心中滿意,又轉了一圈。

    他驚訝發現,其他比較熟悉的大臣家的孩子,好像也脫去了記憶中紈绔子弟的面貌,端坐于座位上,提筆寫題,沒有一絲阻塞。

    這些孩子都來自國子監,也都是跟著周自言上課的學生。

    敬宣帝想到京城各大官學鬧得沸沸揚揚的新式教學方式,難不成周自言那套方法,真的能在短時間內,突擊一個學子,讓他能考過科舉么?

    敬宣帝開始好奇,并期待著最后的結果。

    半月后,殿試放榜。

    這回殿試,沒了周自言和林鳴息這樣的半路黑馬,狀元,榜眼和探花,三人都是年過三十的青壯年。

    其中唯有狀元出自國子監。

    但國子監此次科舉,去了一百六十五人,甲等有十三人,乙等有二十一人,其余監生皆是同進士。

    這個結果十分不錯。

    國子監監生成績好,于鄭祭酒來說便是板上釘釘的功績,樂得鄭祭酒手舞足蹈好幾天。

    打馬游街那一天,百官休沐,周自言哪兒也沒去,一直等在國子監里。

    不一會,外面打馬游街的隊伍由鑼鼓開道,順著人流慢慢進入內城。

    周自言整理好衣物,隨著國子監眾監生走到外面,登上高處,遙遙看著往這邊而來的進士隊伍。

    風蕭蕭而起,卷起大家的衣裳,莉瑪也與大家站在一起,【周,你們這里的規矩真有意思,考中科舉還要圍著京城繞圈!

    【這是一種獎賞,也是榮耀,金榜題名時,一朝看盡京城繁華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恐茏匝苑穩站在城墻上,看不遠處塵沙漫天,百姓擁簇。

    【聽說你以前也是這樣過來的,周,現在看到你的學生們也像你一樣榮耀,是不是很開心?】莉瑪無法想象周自言的心情,她只教了這些學生短短時間,就已經興奮地要暈過去。

    周教他們教了許多年,不知道他現在心里在想什么?

    其實周自言心中什么都沒有,極大的繁盛之下,是無窮盡的空寂。

    多年科舉路,今日終于結束。

    他與這些孩子們的師生之誼,也快要劃上一個句號,怎能不空寂,怎能不難受?

    相識相伴這么些年,離別卻越來越近,縱使耳邊喧囂熱鬧,周自言還是覺得四周寂靜。

    可他不能讓其他人看出來。

    于是他也掛上微笑,和其他人一樣期待著。

    慢慢地,進士隊伍進誠,周自言的目光繞開前面的幾位進士,直接落到宋衛風他們身上。

    今日的他們,穿得可真好看。

    每個人頭上都簪了鮮花和美玉,一身鮮紅的進士服,讓他們看起來就像一簇簇正灼灼燃燒的火苗。

    這些火苗,從小小一點火星子,不斷燃燒,終是燒成大火。

    一路從南邊小鎮燒到京城,現在又燒到大慶陛下面前,讓敬宣帝看到南邊少年的力量。

    看著看著,周自言心中那點不對勁最后還是消失了。

    全心只剩下純粹的高興,和欣慰。

    高興他們得償所愿,欣慰自己教有所成。

    他們這幾年,何其有幸,不管發生什么事情,誰都沒有辜負對方。

    打馬游街后,國子監很是熱鬧了好幾天。

    誰讓他們這兒又出來一個狀元呢。

    鄭祭酒這人,大袖一揮,再辦一個進士慶賀宴!

    這次全國子監的人都要參加,尤其是那幾個總是半路溜走的博士,誰若敢走,第二天他鄭大人就要翻臉!

    說這話時,鄭祭酒頻頻看向周自言,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以周自言為首的溜號博士們,只能換上自己的新衣服,應邀赴宴。

    晚宴時候,狀元郎帶著一眾進士,跪到周自言和其他博士面前,感謝國子監諸位夫子認真教導,讓他們今日榮登皇榜,祖上有名。

    他們對每個博士都感謝了一番,輪到周自言時,大家說的格外多了一些。

    畢竟,誰都知道,要不是有了周博士新奇的特訓方法,他們也不能在短短時日里成長到這般地步。

    周博士的大恩,他們銘記于心。

    哪怕將來他們這些同窗都會散到大慶各個地方,他們也會把國子監這幾年的生活,記一輩子。

    周自言認真聽著,每一句都聽到耳中,記在心里。

    末了,與其他博士共同舉杯,忍不住多囑咐了兩句,“要不了多久你們便能與我們同朝為官,到那時便不再是學子身份,而是真真正正的朝廷官員!

    “切記不可在用學子心態行事,多學,多看,萬事以陛下和百姓為先!

    這幫尚且年輕的監生們就要退學入仕,成為真正的朝廷官員。

    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適應官場的生活,能不能聽到百姓的聲音,做一個盡職盡責的父母官。

    周自言現在能做的,就是多給他們講一些為官之道,好讓他們時刻記得,要做一個好官。

    所有進士都聽得仔細,點頭,“多謝周博士教誨,學生謹記心中。”

    這一場宴席,所有人都喝得有些熏熏然。

    鄭祭酒帶著博士們現行退下,把這個場子留給場上的監生和進士。

    周自言扶著連廊立柱,踉踉蹌蹌回號房休息,走了兩步后,他還是頂不住醉酒后的頭暈,順著柱子坐下來。

    天上一輪彎彎明月,照過千百年前的大地,現在又照著大慶的趕路人。

    幾百年之后,這一輪明月,還會照耀更多時代。

    周自言坐著醒酒時,腦子里亂糟糟一片,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他想到馬鳴溝,想到宋父,鐘知縣,又想到京城,林范集,敬宣帝……

    天下熙熙攘攘,人有萬千,心性不同。

    有的人腳踏實地,堅持苦干,哪怕自己不認識一個字,也要讓兩個孩子讀書成才。

    始終帶著良善之義行走于天地間。

    【馬鳴溝里,宋父守著他的小鋪子,握著一壺酒,滿心愁緒,“你說孩子們怎么樣了?不知道有沒有考上。”

    “老爺,兩位小公子都是極聰明的人,再說還有周夫子……您就放心吧。”文秀寬慰他。

    宋父看了文秀一下,突然道:“文秀,明年你也去京城吧,你不是一直想考女官么?我這個和糟老頭現在也算功成身退了,要不了幾年,我就打算回村里種種田,養養雞,也不需要什么侍女了……”】

    有的人,縱然經歷多重苦難,也挺直腰桿漫行。

    酸甜苦辣甜,全咽在每日生活中,獨自品嘗各種滋味。

    【馬鳴溝城西的木材老大爺,時刻記著周自言說過的話,活到老,也可以學到老,手中一冊書,做木工時也在看。

    城南的龐大娘坐在床上,看著兩個孩子在院中奔跑,心滿意足,繼續繡手中東西。

    花嬸子,章伯母還有許多許多平凡又踏實的老百姓,都在好好經營各自的生活,平淡每一日,心中卻又甜滋味。

    遠在下河村的宋家眾人,都守著越來越壯大的識字班,想著將來送娃娃們進去讀書,也能像宋老哥家的孩子一樣,博一個好成績,成為能讀書識字的讀書人。

    而識字班里的老夫子,望著廟宇里高高參天的大樹,好像聽到了春芽破土的聲音。

    上河村的嬸子,拿起手中縫制的女娃衣衫,不知道合不合小妞那丫頭的身量。

    嬸子身旁,擺著一件又一件,花花綠綠的好看衣衫,皆是思念所致。

    京城里,四娘看著手上的火鍋單子,擦去額頭汗水,笑著收拾今日店里殘局。

    阿穗坐于家中,一邊幫爹娘做活,一邊勤奮苦讀,她想,周夫子也會支持她讀書的吧。】

    有的人明晰所有人間大道理,仍割舍不下心中那點道義。

    于是選擇留在這片土地,繼續奮力前行。

    【鐘知縣看著縣丞拿過來的案子,揉揉眼睛,“年紀大了,眼睛也有些看不清了!

    縣丞道:“這般年紀了,早就該去個富庶地方養老,大人何苦還留在這兒?”

    “本縣若是走了,趙家病死的牛怎么辦?老劉家前些時日還沒追回來的月錢怎么辦?還有張寡婦家,門前那些小流氓還沒有處理……”鐘知縣像寶貝一樣數著鎮上的事情,最后笑道,“走不了,走不了啊!這輩子看來是要留在這兒咯……”】

    有的人閱覽繁華,拋棄繁華,最后守著那點點希望的苗子。

    愿以一己之力,供他們向遠方出發。

    【文山長點起油燈,看著屋內繼續學習的學生們道:“好好讀書,將來你們也能去京城官學!

    “就像宋學長,王學姐他們那樣嗎?”年紀還小的學生們紛紛握著毛筆嘻嘻哈哈。

    文山長笑著摸摸他們的頭,“自然,自然……”】

    有的人看透所有,最后保持初心。

    急流勇退,不愿做那違背本心的負心人。

    【廖為安坐于廖家學堂里,慢慢悠悠講著手中書籍。

    底下子侄小孩,十分不解,“表兄,你為何不去參加科舉啊,依你的本事,拿個狀元不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嘛!”

    “讀書只為明理,考不考科舉,做不做官,并不重要!绷螢榘蚕葡乱豁摚χc點他們的額頭,“這世上,有的人熱心赤誠,適合做官,有的人精于算計,適合經商,也有的人,身世復雜,矛盾難解,就適合在家里為你們這幫小蘿卜頭教書。”】

    有的人,天命姻緣一線牽,可愿為心中志向,親手剪短這份情誼。

    幸好,幸好,兩情相悅時也志同道和,此生唯一道心,能一生相伴,足矣。

    【辜鴻文端著酒壺坐到姜南杏身邊,“南杏,聽說你家中在勸你成親了。”

    “是啊,他們還是坐不住了!苯闲硬寥ゴ竭吘扑,“不過你懂我的,我志不在此!

    “我自然知道,所以……”辜鴻文終于大著膽子說出那句話,“南杏,我知你懂你,也愿與你一同前行,南杏,你我雖無緣分,但我想一直做你身邊最至親之人。哪怕只是國子監同僚!

    姜南杏讀懂了辜鴻文的意思,她低頭一笑,“辜鴻文,你見我身邊的男子,除了你,還有誰?等等,周弟是不算的!薄

    有的人以病弱身軀扛起一國之重,不知未來,不知結果,任憑后世如何書寫。

    此事,只愿以心行事,不留遺憾。

    【敬宣帝披著外衫,坐在御書房內,處理白日剩下的文書和奏折。

    詹公公實在心疼,忍不住道:“陛下,后半夜了,歇息吧,您的身體熬不住的!

    “趁著朕還能動,得多準備一些事情!本葱劭人粤藘陕,“不然留下一個爛攤子,叫下一個人怎么接手?做的不好,最后傷的還是大慶和百姓,朕可不能做那個千古罪人。”

    與此同時,林范集的林府,通政司,翰林院,三法司等各大運轉機構,全都亮著明亮的燈光。

    即使今天全京城都在為進士們慶賀,他們也如往常一樣,皆穿著自己的衣裳,坐于桌案前,處理著手上的公務。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至年華老去,方能卸下身上擔子,然后把這一國百姓,交到下一任手上!

    有的人一朝成名,不忘昔日舊友。

    不管將來要如何走路,只盼身邊友人仍在,攜手并進,砥礪前行。

    【文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坐在對面的顧司文。

    顧司文等了許久,終于愿意端著一杯酒過來慶賀這個曾經的死對頭,“文昭進士,恭喜你!”

    “聽說你終于想通,要去參加鄉試了。”文昭輕輕碰杯,垂下眼睫,“怎么,若是你愿意,請我過去為你補課也不是不成。”

    “你這個臭小子……”顧司文笑!

    有的人踏上不遠萬里求學路,取他人之長,補己方之短。

    所求結果,不過是家國安寧,百姓富足。

    【秋云和與娜媞坐在另一桌,看著今日大慶科舉考過的進士們,心中情緒復雜。

    “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們巴赫族才能有這么壯麗的景象!蹦葖q閉上眼,她也想看到巴赫族壯大。

    “會有的!鼻镌坪瓦,又松開,“一定會有那么一天……”

    而他,也能登上理朝高位,實現心中抱負!

    有的人流落他鄉,伶仃孤單,但還記得來時路和家中人。

    所見,所聞,所思,所記,一筆一劃都帶著思想的重量。

    【莉瑪面前吃食一盤未動,她看著眼前盛大的景象,忍不住執筆一一記下。

    大慶百名學子,共同慶祝,紅綢飛舞,繁花盛開。

    如此將文人風采與百花盛景相結合的盛事,希望她在未來的奧里菲爾,也能看到這樣的景象!

    有的人初初踏進這方天地,如雛鷹展翅,鮮花吐蕊,正迎著朝陽和希望成長。

    或許幾年之后,也能成為庇佑一方的父母官。

    【國子監席座上,所有人都喝得東倒西歪。

    宋豆丁望著眼前這一切,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能仰頭喝下手中的酒水。

    王小妞等人和宋豆丁坐在一起,齊齊舉杯,“為了咱們,也為了周夫子。”

    “咱們原先做好的約定,可不要忘了!

    “怎么會忘記,咱們說好,不管去到哪里,都要做一個有信念,忠誠,而善良的人。就像周夫子做的那樣,要用自己這一身學問,去做些能讓百姓開心的事!

    “對!要做一個能讓百姓放心的官員!”】

    還有許多許多人,還有許多許多事,但周自言現在腦袋混沌,想不起來。

    他扶著柱子,好不容易站起來,卻左右前后搖晃。

    身后伸出來另一雙手,幫忙扶住他。

    那是一雙蔥白有力的手。

    修長,好看,而且溫暖。

    周自言微微一笑,握住這雙手,奮力一站,終于站穩。

    有的人歷經磨難,心氣不滅。

    知‘我’要什么,懂‘我’得什么,跨越山水和萬里路程,來的剛剛好。

    宋衛風攙扶著周自言,皺眉,“周大哥,你這是喝了多少?”

    “沒多少……就是心里高興……”周自言打了個嗝,一股酒氣。

    “奇怪了,怎么每次我醉酒……都是你在我身邊……”

    “誰讓我這雙眼睛里只能看到周大哥呢。”

    “那是我賺得便宜了……哎喲,不行,頭暈了!

    “那我扶你回去吧!

    “好,慢些走,慢些走,今晚月光這么好,走快了,反而不美……”

    “……都醉成這樣了,還有心情賞月呢……”

    “你不懂,這月亮,就得今日看!

    “雖是彎鉤月,卻照人圓滿。”

    周自言說完這句話,徹底醉過去,再說不成一句完整的話。

    宋衛風無奈,只能扶著人慢慢走,只是走在月光下,怎么也想不透,什么是‘人圓滿’……

    可恨這周大哥,自己說完,就睡過去了,也不管旁人聽沒聽懂。

    第132章

    瓊林宴后, 這四百名進士,開始慢慢收到派官的圣旨。

    從下旨到赴任,朝廷規定, 不許超過四個月。

    若是任職地離得近, 那還好說,若是離得遠, 從接到任命那一天起,就得準備啟程。

    從這一天起, 國子監里處處都有不忍別離的哭聲。

    昔日同窗幾載,一朝科舉結束,此去一別,天高路遠,非意外不能再相見, 如何讓人不心傷。

    正在準備行李包袱的監生, 白天收拾東西, 寫信寄信,晚上便約上至交好友,不醉不休。

    已經要啟程的監生, 只能默默留下幾封書信,坐上遠行的馬車, 看著國子監漸行漸遠。

    而還留在國子監里的監生們, 看著自己號房旁邊,再沒有那個熟悉的讀書身影,心中惶然。

    有時候明知道好友已經不在,可還是會習慣性叫出那個人的名字。

    “李兄!幫我取一本書來——嗨, 敲我這個腦子,李兄已經去赴任了, 也不知現在走到什么地方了。”監生一拍腦袋,搖著頭自己去取書了。

    “……張姐姐,張姐姐,這篇文章——”

    監生推開房門,看著空蕩蕩的號房,才想起來,張姐姐已經啟程去赴任了。

    國子監里的樹木綠了又黃,掉落又生新芽,萬千學子步履匆匆,人來過,人又走。

    最后唯有這座國子監矗立此處,風雨不倒。

    大部分進士都已經啟程,走得早的那些,說不定現在已經離京了。

    可周自言那幾個小學生,還沒收到旨意,這幾個孩子急得天天等在國子監門口。

    “怎么還沒來啊!”

    “怎么還沒來啊!”

    “怎么——”

    周自言握好書卷,照著他們的腦袋,一人來了一下,“你們也不看看你們的年紀?個個十四五歲,陛下要怎么安排?肯定要把你們放在最后,給你們一人一個閑差,先長大再說吧!”

    “唔!”宋豆丁捂著腦袋,“夫子,你再打我,我真的要長不高了!

    “可是我們學問又不少,平什么不讓我們去做有用的官!”王小妞掐著腰,分外不服氣。

    周自言看著他們幾人氣鼓鼓的模樣,實在很難把他們與‘朝廷命官’這四個字聯系到一起,“今天中午有燒肉飯,你們啊,還是去好好吃飯,盡快長大吧!”

    少年天才于讀書人來說,是美名,但對敬宣帝來說,是個不小的難題。

    年紀小,能考上科舉,證明學問真的好,但學問好,并不代表這個人就能做官。

    更別說這個考生年紀還小。

    這樣的學子,不管安排在哪里都是個棘手的選擇。

    所以周自言很能理解為什么敬宣帝到現在還沒下旨。

    無非就是不知道怎么安排,既要不埋沒這幾個孩子的才智,還不能累著他們,嚇著他們。

    難。

    等待派官的這段時間,周自言也沒閑著,他抓來宋衛風,每天在和他回憶當年的舞弊案細節。

    宋衛風是親歷者,而他是監察者,兩個視角共同回憶,總能把那些小細節補全。

    寫著寫著,周自言便用五張紙,寫出一份訴狀出來。

    除去衛家舞弊案這件事,還列舉了一些衛家不大不小的毛病,最后又點出來衛家子嗣當年故意陷害顧大人長子的事情。

    宋衛風細細摸著這份訴狀,“不知道哥哥知道后,會不會開心!

    “對了,你知道你哥親母現在在何處么?”周自言將訴狀卷好,放入木盒中,準備改日呈給京兆府尹。

    京兆府看了,定不會過別人的手,而是直接上報給陛下,到那時,敬宣帝肯定會叫他們入宮。

    宋衛風點點頭,“我知道她家,現在還在京中。但她好像回老家靜修去了!

    “修書一封吧,告訴她你的想法。”周自言寫完訴狀,坐下喝茶,“不管她同不同意,這件事都得告訴她一聲。但她既與衛家脫離關系,她同意與否,也影響不到你。”

    “我知道了!彼涡l風點點頭。

    周自言喝了兩口茶,突然想到一件事,“陛下是不是還沒給你派官?”

    “嗯!彼涡l風提起這件事也有點擔心,“陛下是不是不知道如何安排?”

    “應該是想把你留在京中,但又不知道把你安排到哪里。”周自言心中有了數,“且等著吧,要不了半月,陛下就該召你們進宮了。”

    周自言說的信誓旦旦,仿佛已經看到陛下召見一樣。

    宋衛風只能如周自言說的那樣,先寫信告訴了那位已經離京的夫人,然后在國子監里等著。

    可那周自言就是敬宣帝肚子里的蛔蟲,十二天后,詹公公果然來請幾位小公子入宮。

    順便叫周自言入宮用膳。

    周自言一算時間,看來是要先決定派官,然后再用膳。

    御書房里,敬宣帝正喝著一盞金絲燕窩,不過即使是這樣的補品,還是緩和不了敬宣帝臉上日漸嚴重的蒼白。

    古往今來,做皇帝的人,就沒幾個人是安安穩穩度過晚年的,敬宣帝深知,他這條命,也要慢慢走到盡頭了。

    所以,在大限將至之前,他要掃平所有能掃平的障礙,留給下一任大慶繼承人一條康莊大道。

    周自言身后串著一群小學生,齊齊像敬宣帝行禮。

    “免了,都起來吧!本葱厶郑畔卵喔C,開門見山道,“今日叫你們過來,是想問問你們的意思,這科舉也結束許久了,朕左思右想,覺得你們很是適合詹事府,如何,你們可愿去啊!

    “陛下,詹事府……”周自言無需思考,只一聽這個名字,就知道絕對不行。

    詹事府,那可是輔導太子的機構。

    現在大慶未定太子,詹事府便直接負責幾位年長的皇子皇女,其中派系糾纏,幾天幾夜都說不清楚。

    敬宣帝讓這幾個孩子去詹事府,這不是去豎活靶子么!

    “先別急!本葱垡豢粗茏匝缘目咕茏藨B就生氣,“你這臭小子,倒是先聽朕說完!”

    “臣知錯。”周自言嘴上從善如流地道歉,表情卻還是拒絕。

    只要敬宣帝說不出一個正當理由,他仿佛當場就能帶著學生們離開。

    敬宣帝慢慢悠悠地說:“現在天下已定,可朕還沒決斷好太子的人選。先祖立法,立賢立長立嫡,但朕的長子并無此意,且心性綿軟!

    “現在也到了該立儲的時候了。”敬宣帝揉捏額頭,煩得很,“可朕那幾個皇子皇女,各有各的長處,也各有各的短處,你們若是去了詹事府,全當替朕看看,掌掌眼。”

    “你們幾人根基不在京城,而且是跟著周愛卿時間最久的學生,心性和眼光應當也與周愛卿相似,你們去,朕才能放心!

    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說出‘放心’兒子,敬宣帝對他們算是真的掏心掏肺。

    周自言稍稍放松了一些,也誠懇道:“陛下,此事事關重大,他們還都是孩子!

    “朕知道,朕只是需要一些別人的意見!本葱鄣,“況且從詹事府出來,便可直入翰林院,在翰林院再歷練兩年,到那時他們也到了弱冠年紀,便能安排正經官職了!

    “你們的想法呢?”周自言轉過身去,詢問身后的幾個孩子。

    敬宣帝提醒道:“宋學子稍等一等,朕另有安排!

    宋衛風一聽,默默退到一旁。

    宋豆丁他們彎著腰,不知道該回答什么。

    說真的,他們對這個詹事府那是完全不知……而且聽陛下那個意思,他們在詹事府,還要和各位皇子皇女打交道,聽起來就很麻煩。

    他們其實都不愿意,可誰都不敢直接這么回絕陛下。

    幾個孩子偷偷用余光看看彼此,都在眼中看到了為難。

    敬宣帝見狀,微微嘆氣,“怎么,你們可是不愿幫朕這個忙?”

    宋豆丁上前一步,恭敬道:“陛下,學生等人,苦學這么些年,為的就是能幫陛下分憂,能讓大慶百姓過上更好的日子。陛下,相比較留在京城,按照規定的路子出將入相,學生更愿意去那些偏遠的小地方,傳達陛下的各項良政和圣人學說!

    “你可知道你在說什么?”宋豆丁說的如此認真,敬宣帝也認真起來,“留在詹事府,待不過五年,去翰林院跟著你們周夫子再歷練兩年,足以讓你們進入內閣,成為天子近臣,掌百官之權。”

    “陛下,若人人都留在京城,那留在遠方的大慶子民,又該由何人來教化呢?”宋豆丁彎下腰,用最鄭重的語氣道,“陛下,留在京城雖好,卻與學生的心愿不符。學生只愿像周夫……周大人那樣,以民為重,腳踏實地,為百姓做一些應該做的實事。”

    敬宣帝沉默良久,又去詢問其他人,“你們呢?”

    敬宣帝以為,這么多年輕人,總不能都愿意往外跑吧?

    結果一個一個說完,都是想去大慶各個地方,做能庇佑一方百姓的父母官。

    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心性,敬宣帝都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遺憾。

    “朕還想著,你們若是能留在京城,便能和朕的子女一同長大,將來也好輔佐他們各項事情!本葱蹏@氣,“看來你們之間沒有這個緣分!

    也是他的子女們少點運氣,留不下這么好的純臣苗子。

    敬宣帝瞥了周自言一眼,“都是你教出來的好學生,全都和你一個模子!”

    一樣的倔強,一樣的不怕苦不怕累,任著心中那點執拗的想法,便能無懼所有。

    可他們才堪堪十五歲啊,別家孩子,十五歲的時候還在家中撒嬌討乖呢,這幫小學子,便已經要去擔起那份責任了。

    周自言……周自言!不愧是他最為看重的臣子之一,是個會教學生的!

    敬宣帝雖然覺得感動,但也不能就這么讓這一幫十五歲的少年,真去偏遠地方任職。

    最后,敬宣帝硬是把他們分成兩人一組,分別塞到離京不遠的縣城里,許諾他們,若是他們做的好,等過了二十歲,便真的放他們離京去各處闖蕩。

    這幾個地方,都是敬宣帝親手選的好地方。

    民風淳樸,關系簡單,在那里任職的知縣家境都清白,歷年述職報告也詳細,最適合讓這幾個少年熟悉公務,并好好成長。

    周自言覺得這是最好的結果,便領著孩子們接下這份圣旨。

    孩子們經過周自言解釋后,也覺得陛下是真心愛護他們,并非要讓他們拔苗助長,于是全都跪到地上,拜謝陛下。

    宋豆丁和王小妞以前便在一起玩,最為熟悉,今后還是一起。

    蔣慶慶是小哥兒,便跟著最身強力壯的龐大山一起行事。

    鐘竅一本身便熟悉知縣事物,且家境富裕,敬宣帝就讓他和二棍一起。

    敬宣帝本以為他們會留在京城,所以還安排了晚膳,可現在不成了。

    詹公公只能親自駕車帶著他們離開皇宮。

    他們是這批進士中最晚派官的學子,今日領了圣旨,便要開始收拾東西,早日出發。

    而此時的御書房里,敬宣帝一改剛才的和顏悅色,朝下扔下一份訴狀,冷聲道:“周愛卿,這是怎么回事?”

    周自言拱手作揖,“陛下,臣與宋進士,有冤屈要告!

    “宋監生,可有此事?”敬宣帝想著訴狀上的事情,“你可知,若是讓朕發現你們合起伙來蒙騙朕,你們會有什么下場?”

    “學生不敢,但學生所說之事,字字屬實,萬望陛下明察!彼涡l風直接撩袍跪下,懇請陛下徹查這件事,“學生那兄長,年紀輕輕,驚才絕艷,卻因為這件事,早早離世,學生心中實在不忍,現在衛家也沒有在衛家宗族祠堂設立兄長牌位,學生真心為兄長叫屈。”

    敬宣帝盤著手中檀木珠,淡淡道:“你只為你那兄長伸冤,那你呢?衛家將你接回去,又將你拋棄,你心中可有怨?”

    “命該如此,學生不怨。”宋衛風聲音清亮有力,“學生身邊已有慈父幼弟,還有一知心人,學生此生足矣。現在唯有心中那點執念是為兄長伸冤,別的,再無了!

    “好,朕便去查一查,看看這衛家到底做的什么事,還敢在舞弊案中攪混水!本葱蹖⑹种刑茨局榇莺菖南隆

    翌日,周自言便聽說,三法司的人又被叫進宮里去,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而宋衛風的派官之事,因為這件事也暫時被擱置。

    至少要等衛家的事情查明以后,確定宋衛風沒有欺上瞞下,敬宣帝才會正式派官。

    不過這樣也好,宋衛風有更多時間幫孩子收拾行囊,然后再一個一個目送他們離開。

    幾個孩子同時坐上要遠行的馬車,周自言和宋衛風站在官道邊。

    宋豆丁這六個風華正茂的少年人,突然就在他們眼前變成六個小矮敦敦。

    那時候,宋豆丁每天都要吃兩只糖葫蘆,吃的滿手都是山楂渣滓。

    任憑宋衛風和宋父怎么說,宋豆丁拍拍屁.股,記吃不記打。

    可現在的宋鎮聲,大袖窄護,衣冠楚楚,小小年紀已經初具君子風范,站在馬車旁邊,竟快和那匹馬兒一樣高了。

    王小妞,那個小時候,總追在宋豆丁身后跑的小丫頭,兒時遭難,心性不移,現在正要像她的名字那樣,向陽初生,亭亭玉立。

    蔣慶慶呢?總覺得自己不如其他小伙伴,可他在面對何青治的時候,還是堅定不移地選擇自己的理想,縱然要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他也毫不在乎。

    周自言覺得,蔣慶慶一點都不比其他孩子差。

    二棍和龐大山小時候便喜歡在一起玩,現在雖然沒有分到一處,可他們還是站在一起。

    高高壯壯的龐大山,現在變得更加憨厚可靠,二棍也從小時候那個無依無靠的窮小子,變成現在清秀聰慧的梁鶴飛。

    他們倆倒真像二棍的名字一樣,馬上要展翅高飛了。

    鐘竅一是變化最小的一個孩子,其他孩子是從零到一的質變,鐘竅一就是從一邁向二。

    只是變得比從前更堅定罷了。

    他始終走在自己認為正確的道路上,并將堅定不移繼續走下去。

    “都裝好東西了嗎?別落下了。到時候可不能再回國子監拿了!敝茏匝韵駛操心的老父親,絮絮叨叨完,又絮絮叨叨。

    宋衛風在旁邊一言不發,也默默翻看孩子們的行李。

    只是他打開,又合上,打開,又合上,透著一股慌亂和不舍。

    宋豆丁按住周自言和宋衛風的手,‘嘿嘿’笑,“夫子,哥,我們都長大了,你們就放心吧!十五歲,別家孩子都訂親了,是大人了!

    “可你們要離京……我還是不放心!彼涡l風握住宋豆丁的手,手心漸漸被汗濡濕,“到了那里,一定要先寫信回來。小妞,二棍,你們也是,一封都不能少!

    “少一封,夫子連夜去打你們屁.股!敝茏匝浴謬槨麄,眼中卻滿是傷感。

    幾個孩子齊齊單膝跪地,拱手作揖,拜別他們生命中極為珍貴的兩位長輩。

    “夫子,宋家哥哥,放心吧!

    “豆。ㄐ℃、慶慶,二棍,大山,竅一)這就要走了,此去任職,吾等必將堅持夫子的教誨,腳踏實地,以民為本,定會讓更多人明白讀書的珍貴!

    “時不待人,路遠難等,不知何時再能相見,萬望……萬望你們珍重身體!

    言辭說到最后,都帶上隱隱的哭腔,令人難受。

    周自言看著面前這一排低下頭的黑腦瓜,還是沒忍住眼里的清淚。

    他仰起頭,把眼淚逼回去,不想在孩子們面前丟人。

    “知道了知道了,你們也得好好互相照拂,遇到困難就多互幫互助,想想夫子說過的話,耐心一些。”

    “……”宋衛風鼻腔聲漸重,“到了那邊,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要是有哪里不行,記得寫信回京,我和你們周夫子,都會幫你們的!

    馬車夫揚起馬鞭,“幾位公子小姐,咱們該出發了,再耽擱下去,要出不了外城了!

    孩子們撲到兩人身上,狠狠擁抱了一回,然后決絕地轉身上車。

    再不轉身,他們怕自己走不了了。

    馬車簾放下,馬蹄踏著地面‘噠噠噠’遠去。

    宋衛風抽噎一聲,“我還以為他們都會留在京城,和你一道……”

    周自言望著漸漸消失在官道遠處的馬車,“我原先也是這樣以為的。但我忘了他們皆有自己的思想,并不會按照我設想的道路走。現在的結果挺好,至少是他們自己選的,而且也證明,他們真的記住了我曾經說過的話!

    他說,不管官職高低,不管官職在京城還是小城鎮,都得做一個好官,讓百姓放心,讓朝廷安心。

    他還說,希望遠離京城的小地方,也能涌現出更多讀書人,讓大慶人人都能讀上書。

    現在這幫孩子,就是把他的理想,和自己的理想歸攏到行囊里,背上出發了。

    他該開心才是。

    可這心中,怎么覺得空落落的呢?

    宋衛風挽上周自言的手,“周大哥,我們回去吧。我想躺下睡一覺。好累啊!

    “走吧。”

    周自言和宋衛風不約而同,再回頭看了一眼。

    卻只能看到空空蕩蕩的一條官道。

    三法司有什么風吹草動,外界都能知道。

    近日三法司不知道犯了什么渾,居然整出來一個清查條例,要把過去十五年的案子都拿出來再看一遍。

    三法司審案,不管如何,被提審的人,都要去刑部大牢走一遭。

    一時間,京城人人自危。

    衛家更是慌亂。

    因為衛家最大的舞弊案,正正好好在十五年之內。

    “擺明了是沖衛家來的!”衛家老三狠狠摔了手中茶碗,“該死的宋衛風,我就知道,他一朝得勢,就絕不會讓衛家安穩!”

    衛淙也恨道:“可恨他一直住在國子監,平日根本不出來,我們沒機會找他談談。還有那周大人,整日跟在他身邊,我們的人也不好下手!

    “現在再說也來不及了。”衛家老三沉思,“三法司有這個動向,肯定是宋衛風向陛下說了什么,三法司這是領了陛下的旨,不然不敢這么大張旗鼓。幸好當年做的夠隱秘,除了咱們自家人,沒人知道當年的事情。”

    衛淙擔心道:“可還有那與四叔叔和離的——”

    “她現在都不在京城。聽說她一直在道觀靜修,為他那早死的孩兒祈福。”衛家老三想了想,覺得不行,“還是派人去看看,她若是有動靜,就想辦法讓她不能回來!

    衛淙領命,“是!

    當夜,衛家的人便騎馬飛馳而去。

    同時,有宋衛風幫忙,另一隊更快的人,同時從刑部出發,剛剛好比衛家之人更早一步找到那位正在道觀里靜修的夫人。

    夫人早就收到了宋衛風的信,只是信中只是一些問好之意,并沒有提及這件事。

    現在一聽宋衛風要為自盡而亡的長子翻案,立刻拜別道觀道姑,隨刑部之人趕往京城。

    在路上,夫人聽完這件事的起末,忍不住問道:“那……那個孩子現在如何?”

    那孩子與她,只有半年多時日的母子情分,她早就不記得那個孩子的樣貌。

    沒想到,竟然是那孩子一手促成這件事。

    “您說宋監生?”領頭的侍衛笑著說,“宋監生現在好著呢,整日在國子監里,與周大人一同教書,只等這件事了,便能領旨赴任了。”

    “好……好啊……”夫人點點頭,捻著手中珠串,慢慢放下馬車簾子。

    第133章

    宋衛風現在已經算從國子監畢業, 按理說,該離開國子監。

    可他又還沒有派官,離開國子監也不知道去哪里。

    周自言覺得, 時時候把他的周府用起來了!

    于是一封簡短的書信, 從國子監發出,寄去阿穗那里。

    隔日起, 周家府邸便開始陸陸續續的添置東西。

    阿穗姑娘站在宅邸門口,眼明心亮, 指揮著各方腳夫搬運東西。

    周府收拾好后,周自言和宋衛風一起搬了進去。

    國子監離皇城較遠,每日上朝還得多走一塊路,但他那周府,離皇城只有一小段直線距離, 早上還能多賴一會兒, 甚美。

    而宋衛風, 身為周自言的徒弟,和夫子住在一起再合理不過。

    畢竟在大慶這里,一直都有師徒同住一屋, 探討學問的美談。

    想那廖為安,不過十幾歲的時候便被林范集正式收為徒弟, 隔三差五便要住到林范集的林府。

    師徒二人常常在長夜治學, 流傳出許多膾炙人口的文章和詩詞。

    阿穗早就打定注意要在周府干一輩子,所以從周自言回京,阿穗就一直在等,等周府重開的那一天。

    現在總算等到了!

    周府重啟大門那一天, 阿穗穿著她最漂亮的衣裙,領著兩個小丫鬟, 在大門口迎往來賓客。

    有阿穗在,周自言又開始‘心安理得’的做甩手掌柜。

    宋衛風頗為不解,“阿穗姑娘怎么就對你那么死心塌地?”

    “沒辦法,人格魅力太大了!敝茏匝詳偸。

    “……”宋衛風真想立刻走人。

    周自言拉住宋衛風的手,笑著說:“除了我們之間感情深厚外,其實這府中所有進項,阿穗都能拿四成。我以前不怎么用錢,也沒時間打理陛下給的產業的田地,所以都交給了阿穗。不過我覺得她能在我這兒待這么久,應該不單單是為了錢。”

    “像阿穗這樣的姑娘,若是去外面做個總管家,怎么著也能拿六七成的分紅!彼涡l風點點周自言的額頭,“幸好人家感念你當初的情誼,這才讓你什么事都不用管!

    “哎,我這人吧,運氣沒得說。”周自言也覺得自己太幸運了一些,不僅可以穿越時空,“被罷官后還能重來一次,還遇到了你和豆丁他們那幾個孩子,別的讀書人哪有我這個運氣。改日我得去廟里、道觀好好拜拜。”

    “……”宋衛風搖搖頭,還是甩袖走了。

    今天是周府的開門宴,來了許多客人,前院忙忙亂亂。

    周府沒有幾個下人,宋衛風決定去前院幫忙。

    周自言么,他作為周府的主人,就在正堂里坐著,好好待客就是。

    熱熱鬧鬧一天后,周府終于在子時(晚上十一點)送走最后一位賓客。

    幾人撐著快要睜不開的眼皮,胡亂收拾了一下殘局,周自言便讓大家回屋睡覺,至于剩下的事情……明日再說,明日再說!

    周府現在只有阿穗一個大侍女,她名下記著兩個幫忙的小丫頭。

    除此之外,便是伙房六位師傅,還有一位門房。

    若平時只伺候兩個主子,那是很夠,可如果再遇上開府宴請的事情,那是絕對不夠的。

    阿穗覺得,還是得再采買一些下人回來。

    周自言卻覺得,人不夠用,等需要用人的時候,那就去林府借,他相信林老頭不會不幫忙……若是林老頭不借,那也可以去顧家借,總之,能借就借。

    這個主意被宋衛風得知后,當場氣得想打開周大哥的腦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構造。

    周大哥明明在讀書和處理公務上極聰明的一個人,怎么就能想出這么餿的一個主意?

    向林相公和顧大人家借下人,這是一府之主該做的事情么!

    宋衛風把周自言推去書房,讓他去寫文書,自個兒和阿穗對各項事宜,用兩天時間安排好府中所有事情。

    等周自言終于寫好文書,打著哈欠離開書房時,外面的周府已經多了十二名小廝和五名侍女。

    這些人都穿著統一的衣裳,手腳麻利地干著各自手里的活,把府中打理的井井有條。

    周自言:“……”

    看來,他確實是這個家里最沒什么用的一個人。

    周自言和宋衛風雖然決定住在一起,但為了不落人口舌,周自言住在主廂房,宋衛風則在離主廂房最近的東廂房。

    雖然他們二人不能時時黏在一起,但兩間屋子,相隔不過幾步路。

    這點距離對他們來說,已經是此生最近的一段路。

    東廂房前面原本有一座小花園,周自言授意阿穗把那里改成練武場。

    阿穗卻覺得單純的練武場也不合適居住,便留下了一點小花園的建造,把中間的練武場包住。

    這樣的話,宋公子練武結束還能在旁邊的石凳上喝喝茶,賞賞花。

    宋衛風又撿起他的紅纓槍,每日清晨在這個練武場晨練。

    落地穩如樁,進步快如風。

    一根紅纓槍,耍的破空聲亮,矯若銀龍。

    遠道而來的夫人見到宋衛風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夫人被丫鬟扶著,站在垂花門外,望著院里那個矯健的身影,忍不住垂淚。

    “夫人……夫人,你怎么哭了?”丫鬟拿出帕子為夫人擦去眼淚。

    夫人接過帕子,笑著說:“我這是高興啊,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還能見到這這套槍法……”

    夫人整理好情緒,邁步走進去,“裕兒……”

    她初見衛裕的時候,衛裕不過十來歲,所以算起來,她要年長他二十多歲。

    宋衛風一套招式正好練完,拿過旁邊的汗巾擦汗,聽到熟悉的聲音,瞬間回頭,連忙過去行禮,“見過趙夫人。”

    這位夫人閨名姓趙,原先大家都叫她衛四夫人,現在既然已經和離,合蓋用原先的名字稱呼。

    在大慶,‘夫人’既可以指已經成親的女子,也可以指年長的中年女子,所以宋衛風取了‘趙夫人’之稱。

    “多年不見,你已長大了。”趙夫人被丫鬟扶著緩緩坐下,“那時候我見你第一面,只記得你像個瘦溜溜的小猴子。”

    “兒時長在西峪關,那兒的風水比不得京城養人。”宋衛風收好紅纓槍,也跟著坐下。

    兩個人對彼此的態度都十分和緩。

    其實真要說起來,他們二人之間并沒有什么齟齬。

    一來,他們當年相處的時日短。

    而且在大慶的規矩里,雖有嫡次之分,但在科舉或是武舉上,嫡次子女能獲得多大成績,基本都靠自身本事,與身份如何關系不大。

    二來,他們都不是那等喜歡拈酸吃醋,針鋒相對的性格。

    所以時隔多年再見面,兩個人都能坐下好,平心靜氣地說話。

    趙夫人看著那桿紅纓槍,語帶懷念,“裕兒,你與儊(chu 四聲)兒關系當真不錯,他連這套槍法都交給你了。”

    宋衛風剛剛使的那套槍法,是他們趙家慣用的槍法。

    儊兒當初跟著趙家的長輩學來,然后又教給了眼前的弟弟。

    “趙夫人,孩兒現在叫宋衛風,夫人還是叫我衛風吧。”宋衛風沒有接下‘衛!@個名字。

    既然衛儊已去,衛裕這個名字也沒什么意義了。

    趙夫人一愣,隨機明白過來宋衛風意思,溫和點頭,“好,衛風!

    “夫人性子,好像和緩了許多!彼涡l風道,“孩兒記著,夫人原先可是個說一不二的急性子!

    “在道觀里靜修這些年,早就看開了。人生緩緩,最不應當急躁。凡事不急不緩,才能留有余地。”趙夫人攏著身上披風,笑笑,“我當年不就是因為太急,事情都沒查清楚,便已認定衛四行舞弊之事,耽誤了儊兒,一氣之下和離遠走!

    若是她當年能再穩當一些,說不定就不用白等這么些年。

    可憐她那儊兒,白白當了這么多年的孤魂野鬼!

    “爹……當年行事確實輕浮,不怨夫人!彼涡l風嘆氣,其實周自言說過這個事情。

    周大哥說過一次,衛家老四素來紈绔,容易給大家留下一個壞印象,所以舞弊事一出,落到衛家老四身上時,才沒有引任何人懷疑。

    宋衛風第一次聽說這種說法,但他想了想,他當初聽說這件事的時候,也覺得是他那爹能做出來的事情,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也已經給自己的爹定罪。

    趙夫人從懷中拿出一樣東西,放到宋衛風面前,“這些年來苦了你了,我代儊兒謝謝你。這是我當年從儊兒房間找到的,我知你與儊兒關系好,一直沒有機會給你,如今總算有機會了!

    她離家時什么都沒要,就拿走了一些儊兒的東西。

    宋衛風低頭看去,那是一本已經泛舊的臨摹字帖。

    他初來京城的時候,雖然會寫字,但寫的不好看。

    而衛儊有衛家和趙家教導,小小年紀便能寫得一手好字。

    衛儊每天寫下一頁字,讓宋衛風沒事的時候臨摹。

    他們相處半年時間,宋衛風便寫了半年時間,最后因為舞弊案中斷。

    宋衛風當時被關進牢里,再出來時家中已經被三法司搜得亂七八糟,他原以為這本臨摹字帖已經丟了,沒想到被趙夫人帶走了去。

    兜兜轉轉,現在又回到自己手中。

    宋衛風和衛儊的相處時間不長,除去一些兒時的記憶,也只剩下這一本字帖。

    宋衛風收好字帖,站起來拱手作揖,“多謝趙夫人!

    雖然沒剩下什么,但能有一本字帖留作紀念,也是好的。

    總不負他和衛儊相認一場。

    周自言下朝歸來,阿穗幫他接下外衫,同時道:“那位趙夫人來了,現在正和宋公子說話呢!

    “我知道了。”周自言把在路上買的吃食交給阿穗,“這是我在路上買的,你拿去和大家分一分吧,應當是新出的口味。”

    “是。”阿穗拎著油紙包,歡歡喜喜去找她的伙伴們。

    周自言換好居家衣衫,來到練武場,“趙夫人!

    趙夫人聞一聲悅耳男聲,連忙站起來,回頭看。

    那位傳說中的周大人,一襲白色圓領長袍,全身唯有一列對玉裝飾,清清雅雅,卻有豐神俊朗之姿。

    “周大人。”趙夫人盈身行禮。

    對于這位周大人,她也略有耳聞,衛儊這事能成,少不了周大人在其中斡旋,她萬分感念。

    “趙夫人多禮了!敝茏匝苑銎疒w夫人,“您是衛風的長輩,自然也是我的長輩,不必如此!

    “這……”趙夫人看看宋衛風,又看看周自言,突然明白了,“原來如此……難怪那些侍衛說衛風你與周大人終日形影不離,我原還不敢信,現在倒放心了!

    宋衛風一看到周自言,自然而然貼著他站,親密無比,“趙夫人放心吧,兄長這件事,陛下一定會查明的!

    “嗯!壁w夫人提起衛儊,心中就酸澀。

    周自言倒是想起一件事,“趙夫人,衛儊的靈位,你們真要放在衛家嗎?”

    “儊兒姓衛啊。”趙夫人不明就里,“他身為衛家子嗣,自然該入衛家的祠堂?珊弈切l家老太爺糊涂,竟然不給儊兒入祠堂。”

    周自言要說的就是這件事,“現在衛家四表叔也沒了,衛風又不跟著衛家姓,何苦要讓衛儊孤零零一個人去入衛家的祠堂,不能跟著你們趙家走嗎?”

    “這……怕是不行!壁w夫人顯然被周自言說動,可她還是苦笑一番,“趙家雖然不算大宗族,但祠堂里留的都是趙氏子孫,儊兒……怕是進不去!

    “哎,那便算了。”周自言料到是這樣的結果,畢竟大慶還是古代,宗族觀念十分強,所以他也只是隨口提提。

    周自言留趙夫人用了一頓午膳,三法司的人便來接趙夫人離開。

    現在趙夫人和宋衛風,都是舞弊案重要的人證,宋衛風住在周府,不用擔心,趙夫人必須被三法司親自護送,三法司的人才能放心。

    午間時分,宋衛風和周自言一起躺在正堂屋里。

    周自言躺在搖椅上看書,宋衛風則靠在小榻之上,隨手抓著手里的面食,喂窗外池塘里的錦鯉。

    “幸好我現在姓宋,我若是還叫衛裕,恐怕也要入衛家的祠堂,我才不要!

    哪怕衛家祖上,也曾有過忠義之士,但宋衛風還是想到衛家就煩。

    寧愿百年之后真的做孤魂野鬼,也不想和衛家的老祖宗們在一塊。

    周自言合上書,“說起來,游家好像沒有宗族和祠堂,連本族譜都沒有。”

    原身是從水災里逃出來的,他當年也尋過原身的親戚,可那時候各地方都亂糟糟一片,根本遍尋不著。

    后來他考上科舉,名聲大噪,也不見有親戚來尋,周自言也只能當原身各種親眷已不在人世。

    “我現在改換了名字,更沒有什么族譜了。”

    周自言突然坐直身子,他好像真的一直‘孤家寡人’!

    不管是原身,還是現在的‘周自言’,家里還真沒有一個供奉祖先的地方。

    宋衛風趴在窗欞回頭看,“周大哥,你是你這一支的獨苗,族譜……自然要從你這一輩開始算啊!

    “可我這輩子可能沒有子嗣,開族譜又有何用!敝茏匝宰聊チ艘幌,反正他是個現代人,有沒有族譜也不重要,“沒有就沒有吧。”

    宋衛風沉默了一瞬,道:“周大哥,是我對不住你!

    “怎么又說這種話!敝茏匝詿o奈地站起身,從背后抱住宋衛風,輕輕靠在他肩膀上,“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嗎?說真的,你若是為了我放棄你的志向,那我也會覺得過意不去!

    周自言捏住宋衛風的臉頰,“別忘了,我最初就是被你這股執拗的精氣神迷住的。那時候你一個名聲不好的小哥兒,哪怕在學堂里被人欺辱,也絕不后退,最后還把人給打了,真是鋒芒畢露,不落下風!

    “我那時就覺得,天下怎么就有這樣的小哥兒,脾氣硬的像茅坑里的臭石頭。簡直和我一模一樣!

    “你才是茅坑里的臭石頭!彼涡l風猛皺鼻子,好像真的聞到一股惡臭,“你自己去做臭石頭,我才不是!

    周自言‘好好好’三聲,又道:“不過你說的挺對,咱們府里確實可以再挪一個靜心堂出來,供奉點東西,平時煩心的時候就進去坐坐。”

    “你要供什么?”宋衛風不解,“不過你是周府的主人,你供什么都可以。”

    “你呢?”周自言問,“你也是這府里的主人,你要供什么?”

    宋衛風眨眨眼,“老宋家的族譜都在馬鳴溝呢,而且我若要燒香拜佛,去京郊寺廟即可!

    說

    白了,他并不需要在府里再開什么東西。

    只有周自言這個沒有‘根’的小浮萍,才需要考慮在府里開一個周家祠堂。

    周自言撓撓頭,還真讓他想到一樣東西。

    第三日,周府的靜心堂在三進院后面的后罩房開了起來。

    宋衛風本以為周自言會供一些佛像或者道家先祖,再不濟,就把老周家的祖祖輩輩寫成族譜,放于靜心堂中,誰知道,周自言這人,就在靜心堂里放了一把彎彎的鐮刀和一把已經干掉的稻谷。

    鐮刀就是尋常百姓家最初會用的鐮刀,現在家家戶戶已經跟著朝廷改換了農具,很少還有人再用這樣的鐮刀。

    也不知道周自言是從何處尋來的。

    靜心堂里拜了一張桌案,上面鋪著一張紅絨蒙布,鐮刀和稻谷就那么整齊的放在上面。

    旁邊也沒有擺什么側供桌與貢品,甚至連熏香都沒有。

    唯有桌案左側,有一扇打開的窗戶,正好迎進來一道光,照在桌案上,讓泛舊的鐮刀和稻谷熠熠生光。

    周自言站在靜心堂里看了又看,心滿意足,關好門。

    宋衛風與他一邊走一邊問,“周大哥,我還是不懂鐮刀和稻谷有何意義!

    “你想想,鐮刀是不是百姓種地時,用的第一道工具?稻谷是不是百姓口中最重要的糧食?”周自言說到此處,便不再說,他相信宋衛風會懂。

    果然,宋衛風一點就通,笑著恭維周自言,“周大人,這是想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最初是為了什么而做官?”

    “你瞧瞧,你給我戴的大高帽,已經快累到天上了!敝茏匝詳[了一個‘噓’的姿勢,“這么羞恥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別讓第三個人知道,不然我沒臉做人了。”

    宋衛風故意搖頭,“那可不好說!

    周自言瞬間襲擊宋衛風身上害癢的地方,撓動小哥兒身上軟肉,威脅道:“你再說一次?”

    “哈哈哈——哈!周大哥,你耍賴!你偷襲!”宋衛風忍著動手的沖動,背起雙手躲避周自言的‘騷.擾’,在周自言累了時,反客為主,開始報仇。

    兩個人追追打打,從靜心堂往前院跑去。

    路過下人看到兩位主子感情這般好,都忍不住會心一笑。

    不過周自言還少說了一點,鐮刀和稻谷,其實還是他對于現代的一點念想。

    畢竟他也曾是一名背過教師守則,對著赤.旗發過誓的新時代教師。

    就是不知道當初教育他的老師,看到他現在所做之事,是會夸他一句‘做得好’,還是會說他‘多管閑事’?

    不過隔著這千百年的時光,周自言是問不到一個答案了。

    在這茫茫大慶,他只能讓做的每一件事,都無愧于心,讓所走的每一步,都恪守本心。

    這就足夠。

    第134章

    宋豆丁他們踩著深秋最后一片落葉離開, 等他們安頓好,寄來平安信的時候,整個京城又步入初寒的冬天。

    之前幾年, 周自言和宋衛風都是在國子監過的年, 伙著留守在國子監的監生們,熱熱鬧鬧吃一頓飯, 倒也不寂寞。

    今年他們回到自己的府中,臨到年關, 便給家中下人們放了年假。

    離家近的可以回去過年,若是在京城沒有家,那就留在周府,和兩個主子一塊看看煙火。

    阿穗雖然領了假期,但她放心不下周府兩個主子, 還是整日往返周府和她自己家。

    雖然離了兩條街, 但兩邊都是她的家, 她若是覺得累了,在哪邊歇下都可以。

    驛站總共給周府送來三封信,分別來自三個不同的地方。

    宋衛風看著手里三封信, 白天看了晚上看,那架勢, 恨不得把每個字都拓下來。

    周自言下了朝回家休息, 恰好看到宋衛風在給三封信裝裱。

    “……衛風,不至于吧!敝茏匝粤镞_著走到宋衛風身邊,看他小心翼翼地攤平三封信,“他們以后還會寄來第二封, 第三封……難不成你都要留存下來?”

    “有何不可?”宋衛風低頭行事,頭也不回地說, “周大哥寫給我的那些信,我至今還留著呢。改日我也要想辦法裝裱起來,免得日后被老鼠啃了。”

    周自言在旁邊坐下,拿起那其中一封信查看。

    這一封,是宋豆丁的和王小妞……不對,現在應當叫宋鎮聲和王初穗寄來的。

    小宋大人和小王大人一到任職地,便受到了當地縣令的熱情接待。

    信上說,當地縣令年紀和國子監監生的年紀差不多,好像是上一屆科舉出來的學子,據說還崇拜過周夫子這個三元及第的狀元郎。

    他們還說自己現在住在縣衙,正跟著縣令大人一塊學習公務上的事情,待到熟悉一切后,他們還要去走訪當地的百姓,了解那個地方的生活是怎樣……

    總之,一切都很好,除了很想念周夫子和宋家哥哥。

    他們去的那個地方,很少有女娃娃讀書,更別說考中進士了。

    王初穗一去衙門任職,瞬間便讓整個縣城得到消息:他們的衙門來了一個女進士,而且還是個不到十五歲的女進士!

    一時間,縣城里所有女娘都騷動起來,忍不住跑到衙門里,想看看傳說中的女進士是什么模樣。

    縣令大人說,他曾想過很多辦法,想讓縣城里的女娘去讀書,可怎么也推不動政策,沒想到來了一個王初穗,就能撬動大家的頑固想法,甚好,甚好!

    周自言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又拿起第二封。

    第二封來自蔣慶慶和龐大山,他們的地方比宋豆丁遠一些,所以寫的信也晚了。

    他們和豆丁的情況一樣,當地縣令是個老爺爺,面對兩個娃娃很是和藹。

    他們現在也住在縣衙里,等到熟悉當地情況后,便能走馬上任。

    聽說蔣慶慶和龐大山去的地方,書院很少。

    好像連家塾也沒幾個。

    縣令爺爺就等著朝廷派過來幾個讀書人,好撐起本縣的讀書風氣,沒想到朝廷真派下來兩個年少成名的進士,據說剛到本地,就引起不小的轟動。

    好些人家這才發現,原來只要讀書讀得好,普通人家的孩子,也能一飛沖天,現在都催著縣令大人搞書院呢。

    鐘竅一和二棍……不,鐘竅一和梁鶴飛,是最穩妥的兩個人。

    他們一到任職地,便直接對接了縣令大人,短短七天時間,就已經熟悉了基本的公務流程,已經可以幫著縣令大人處理一些不痛不癢的小事。

    他們說,縣令大人起初見到是朝廷派來的幫手是兩個少年人,面上很是難看。

    可現在整日都‘好弟弟’的叫著,再不見最初的失望。

    縣令大人還正式和他們道了歉,說他當初以貌取人,很是不該。

    鐘竅一和梁鶴飛都沒介意這件事,他們本來年紀就小嘛!

    梁鶴飛的術數功底,在當地可謂是神仙一般的手段,無論是沉疴多久的賬目和稅收,只要交給梁鶴飛,他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算出一個正確結果。

    當地百姓再也不愁每年的稅收問題,現在都搶著要繳稅來著!

    每一封都寫滿了孩子們的點點滴滴,和他們對京城故人的思念。

    周自言一封封讀完,心中熨帖不已,挽起袖子,主動和宋衛風一起為這些信裝裱。

    宋衛風奇怪了,“周大哥,你不是覺得無用功么?”

    周自言選擇性遺忘自己剛剛說過的話,“誰說呢的……才不是。第一封信啊,多珍貴,是應該留下來。”

    過年的時候,京中百官都要買上禮品,然后抽空去宮里恭祝新年。

    當然,敬宣帝不要求多么貴重,只要有心便好。

    不管送的東西合不合心意,敬宣帝都會額外多補貼大臣一些東西。

    于是許多和敬宣帝相識多年的老臣子,總是趁著這個時機,摳敬宣帝的私人小金庫。

    敬宣帝也知道他們的意思,嘴上罵他們‘手黑眼黑的老幫菜’,私下里還是叫詹公公多給這些老大臣分東西。

    敬宣帝也害怕啊,他害怕這些和他走過幾十載的‘老幫菜’,真在哪一天,離他而去,再也見不到,所以現在能照顧一些是一些。

    周自言和宋衛風拎著一些親手做的糕點和字畫進宮,再出來時,手上便多了兩份御賜的獎賞。

    因著宋衛風是小哥兒,敬宣帝還多給了一盒螺子黛。

    三法司自從接下敬宣帝的命令,便一直在加班加點的調查,就連過年也有好些探子在外面探查情況。

    敬宣帝覺得當年舞弊案里,能出一個衛家,搞不好還有一個李家,張家,于是便讓三法司都查一遍,只是不要聲張。

    周自言和宋衛風等在京城里,一直等到年關過去,大慶開啟新的一年。

    當春天第一朵花盛開的時候,三法司終于給敬宣帝呈上他們的調查結果。

    敬宣帝看后,大怒,當即叫人從外面領人進宮面圣。

    這一天里,京城衛家,劉家,毛家……一共五戶人家,全被叫到宮里去。

    周自言和林范集站在御書房外,身后滿是敬宣帝摔杯生氣的聲音。

    “衛大人,真是朕的好臣子啊,你欺上瞞下,李代桃僵,是不是覺得朕這輩子都不會知道?!”

    “劉大人,聽說你為了撈你那不成器的孫子,花了幾十萬兩白銀,劉大人,朕問你,這銀子你從何而來?……噢,多年前地方鬧水災,朕明明已經派你去賑災,最后卻還是死了那么多百姓……難怪,難怪。 

    “毛老太君,朕的毛老太君,你看看你那不肖子孫做的好事!”

    “……”

    敬宣帝挨個罵完,氣得坐到椅子上,揉捏額頭。

    他是真沒想到,他自以為當年查明真相的舞弊案,最后還有這么多門門道道。

    若不是有宋衛風臥薪嘗膽,始終記得這份冤情,他搞不好真要被瞞一輩子!

    他那一世英名,百年后,史書還不知道會怎么寫他!

    所有人家里,只有毛老太君一個人,拄著虎頭拐杖,顫顫巍巍地在小太監的攙扶中跪下,“陛下!都是老身教子無方,才鬧出這種事情,老身……老身愧對陛下!”

    “老太君,今日這事不能再糊弄過去了!本葱勖蛄艘豢谑诌厸霾,潤了潤嗓子,“此事朕不打算聲張,但朕想聽聽,你們要如何做?”

    毛老太君第一個道:“老身這就回去請家法,定會好好教訓一番。剩下的,全教于陛下決定,是關是罰,我毛家絕不多說一個字。”

    衛家來的也是衛家的老爺子。

    毛老太君不知道舞弊案的事情,可衛家老爺子,那可是全程都知道的,甚至衛家敢做這種事情,也是他點了頭,大家才敢下手的。

    如今東窗事發,老頭抖著手腕捋胡子,還在強裝鎮定。

    敬宣帝盯著衛家老太爺,“衛大人,你說呢?”

    “老臣……老臣……”衛家老太爺支撐不住,跪在地上。

    “朕今年在科舉中看到不少好苗子,其中有一人,長得和你家種子嗣甚是相似。”敬宣帝提點衛家,“衛大人,你可不要一時糊涂,讓朕失望!

    “老臣……”衛老太爺一咬牙,狠狠磕頭,“老臣的想法,與毛老太君一樣,全憑陛下做主!”

    他當年能為了衛家老三舍棄衛家老四,現在就能為了更好的衛大和衛二,舍棄衛家老三!

    敬宣帝早就料到是這樣的結果,說不上是滿意還是失望。

    只是在他看來,這衛家,實在不夠良善,繼續為官入仕確實不妥。

    毛家和衛家都表態,其他三戶人家再不愿意,也只能閉上眼,認了罪。

    現在他們的罪證就放在敬宣帝面前,再死倔也沒有,怪只怪他們當初豬油蒙了心,一步舞弊,后面步步都是錯。

    早該自己承擔的責任,就應該自己承擔,用歪門點子,終有一日會被披露出來。

    有時候不是不報,只是時候不到而已。

    周自言等在外面,聽到敬宣帝那聲‘賑災’,突然低下頭去。

    大慶地理位置不錯,甚少有天災人禍,最近一段稱得上是水災的一次,便是原身全家身亡的那一次。

    原來其中還有這等隱情。

    只是水災時限已經久遠,不能再查,就像舊日遠去,故人不在,原身再也不能知道當年水災是怎么一回事。

    周自言這心,突然充滿淡淡的惆悵和遺憾。

    半月后,衛家,毛家,劉家等五戶人家的掌家君主,突然全都告老還鄉。

    陛下準了他們的申請,在他們脫下朝服第二天,便提拔了新的官員上任。

    新官員從容不迫地接下他們手中的公務,一切順順利利,并沒有引起任何慌亂。

    表面上,他們只是辭官回家而已,私底下,敬宣帝還頒了一道諭旨。

    當年涉事舞弊案的真正涉事者,不管是家中和人,其直系三代,都不可參加科舉和武舉,終身不得入朝為官。

    三代以后才可酌情免去此次責罰。

    按照大慶現在的情況來說,罰銀子罰家產都是其次,不允他們科舉,而且還是三代不允,三代以后,整個大慶不知道要冒出來多少有才華的讀書人,到那時是什么情況,誰都不知道。

    而且三代不能科舉,朝中就算再有基礎,三代以后也消失殆盡了。

    敬宣帝這一手,基本就是斷了這一戶人家入仕的可能。

    對于這樣的結果,宋衛風挺滿意的。

    更別說衛家在敬宣帝的勒令下,磨磨蹭蹭做了衛家老四和衛儊的靈位,迎進衛家祠堂。

    趙夫人還因為是苦主身份,被敬宣帝特別允許,逢年過節時,去衛家祭拜衛儊。

    至于衛家老四……雖然他是有冤屈,可他平日為人作風實在稱不上一句好。

    既不是一個好相公,也不是一個好爹。

    宋衛風和趙夫人,不約而同全都遺忘了他,只在祭拜衛儊的時候,順便給他擺一些貢品。

    趙夫人一直留在京城,等到事情結束。

    如今所有都塵埃落定,她也該回去清修,臨走前留給宋衛風一封書信。

    上面只有一句話:【今世無緣做母子,但能相逢相處半年之久,也是上天垂憐。不知今后還會不會相見,唯愿郎君珍重!

    宋衛風收好這封信,順便把關于衛家的記憶,一起封鎖到腦海深處。

    從此以后,他只是宋家人。

    所有事情都結束后,敬宣帝又特意問了一遍宋衛風的任職意愿。

    宋衛風這次自己選了六部之中的刑部。

    大慶三法司中,刑部收錄案件,處理案件、審判案件。

    都察院全程監督并參與審判。

    而大理寺則進行復核檢查和駁回。

    可以說,宋衛風這個選擇,就連周自言也沒想到。

    “為何要選刑部?那里可一年都輪不到歇息!敝茏匝圆唤。

    雖然他當初也去了刑部,可那兒確實不是什么舒服的地方。

    “原因之一,是你以前去過刑部!彼涡l風老實承認,他做這個選擇,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游大人’,“剩下的……原因,便是我自己想去。因為衛家之事,我這些年來心中始終不得勁,我明白這種蒙受冤屈的滋味,所以不想叫更多人和我一樣!

    原先他也覺得,自己隨便去做一個文官,或者干脆和周自言一樣,去國子監教書。

    可他學問不如周自言,去教書簡直是誤人子弟。

    想到最后,他恍然發現,自己竟然還不如宋豆丁他們目標明確。

    宋衛風在屋中枯坐了好幾日,最后不知怎的,又想到了‘游大人’。

    當初便是游大人那番話,支撐著他堅持下來這么多年。

    若是可以,他其實很想去走一走游大人走過的路。

    刑部,三法司。

    掌管天下各種案情。

    一想到這里,宋衛風心潮突然澎湃。

    他好像看明白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了。

    “原來如此。”周自言聽明白了宋衛風的理由,對此,他全心支持,“既然自己已經有決定,那便去做吧。”

    “不過……刑部我倒認識不少人,怎么樣,要不要周大哥帶你去認人?”周自言半開玩笑道。

    宋衛風挑眉一笑,“周夫子,學生還是更喜歡這種秘而不宣的情誼。”

    當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關系時,他們卻避而不談。

    當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已經結束,他們仍住在一起。

    這種仿佛瞞著全天下的感覺,實在刺激。

    況且,他實在喜歡看林相公指著周大哥鼻子罵‘無媒茍合’的樣子。

    這對忘年交,每每相遇都能鬧出不少樂子來。

    “……”周自言忍不住撓撓耳朵,覺得耳朵和心中,一起在發癢。

    癢的他全身酥麻。

    宋小哥真是個壞小哥。

    宋衛風再次進宮,訴說了自己的想法。

    敬宣帝同周自言一樣,沒想到宋衛風這個小哥兒會去刑部。

    不過,刑部正需要能文能武的新人,宋衛風這個選擇,可謂是選到敬宣帝心里。

    于是三日后,宋衛風便空降到刑部,成為一名小小的正六品主事,主管東南三省清吏司。

    宋衛風現在不能上朝,他每日的任務就是上午到刑部,收取之前東南三省清吏司送來的案件審理文書,一樣一樣批過后,再根據不同的情況上報給管著東南三省的刑部郎中。

    下午整理東南三省之前沉積下的案子,查缺補漏,記錄案件情況。

    若是遇到需要實地去考察的案子,或是需要親自去抓什么人,那他還得出公差,非十天半個月不能回京,可以說是操勞至極。

    不過這樣的生活,累雖累,卻充實。

    周自言看到這樣的宋衛風,總能想到曾經的自己。

    便會笑著幫刑部新人宋小哥捏捏肩,告訴他遇到意外情況要怎么處理,要怎么匯報。

    宋衛風一一記下,覺得自己與周大哥的距離又近了一些。

    周自言和宋衛風這倆人,一個每天上朝,一個每天看卷宗。

    一個每天上課,一個每天跑外務。

    每天聚少離多,只有晚上月明星稀之時,才能靠在一起說說話,緩解一二思念之情。

    都說情到濃時情轉淡,這樣的日子過多了,周自言和宋衛風不僅不覺枯燥,還分外珍惜他們能相處的每一刻鐘,以至于他們之間的感情,始終如情定時那般安穩和深厚。

    這二人私下總是形影不離,再笨的人也能看出來他們之間的不對勁。

    可他們就是不承認,也不成親,凡是有向他們介紹親事的,這二人都是擺手拒絕,仍舊過著二人獨處的小日子。

    這兩個人算得上大慶朝廷最為奇怪的兩個人。

    分明就是一對神仙眷侶,卻始終不成親。

    雖然不成親,可也沒有影響他們之間的情誼,真是奇也怪也。

    可漸漸,有那通透的人品出一些味道來。

    大慶一直有一道規矩,凡是女娘和哥兒,不管之前有什么成就,一旦成了親,便不可入仕。

    這一條規矩,不知道阻擋了多少人。

    都說哥兒女娘成親后需要會耽誤公事,可看看宋大人,人家不也是一邊和周大人濃情蜜意,一邊雷厲風行處理各種案件。

    分明沒有耽誤任何公事。

    現在年年從科舉、武舉中露頭的女娘哥兒那么多,難不成都要他們一輩子不成親嗎?

    這項老祖宗定下的規矩……是否應該改改了?

    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想法,但人人都不敢把這樣大的一件事說出來。

    只能潛移默化地做些小事情,爭取將來能看到祖宗禮法的改變。

    一年后,在國子監學習許久的游學隊伍,拜別所有夫子和同窗,開始收拾東西返航。

    在國子監這幾年,他們見識到了更廣闊的天地。

    他們將帶著一肚子的學問,回去建設自己的國家。

    “希望將來我們的國家,也能像大慶這般熱鬧吧!

    秋云和和娜媞背起包袱,最后回頭看了一眼繁華的盛京,心中充滿美好的希望。

    這十幾名學子仿佛要在心中記下大慶的模樣,然后瀟灑低頭,轉身,邁著堅定的步伐走向他們的馬車。

    遠方積貧弱小的國家/部族還在等他們,所以他們一刻也不能猶豫。

    第135章

    三年后, 大慶的船隊終于在各方努力下,初具雛形。

    敬宣帝叫來眾人,要他們選一面能代表大慶的旗幟。

    將來大船造好, 他這個皇帝要親手掛到船桿上。

    眾人吵了許多天, 最后定下一面主金紅色,輔繡龍鳳的旗子。

    四四方方的大旗, 上面還有精藝繡娘繡出來的‘慶’字。

    旗子隨風一吹,便能顯現出大慶的名字, 甚是美麗。

    敬宣帝看著這面旗子,當天多吃了一碗飯。

    詹公公高興地合不攏嘴,差點把旗子供起來。

    又兩年后,歷時六七年的大慶船隊終于組件成功。

    這艘大船被譽為‘慶船’,尖底, 小方頭, 闊尾。

    與之前的沙船, 廣船不同,這是一艘融合了東西方設計里面的船只,代表著奧里菲爾和大慶的良好交流。

    當慶船下水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熱淚盈眶,高聲歡呼。

    “我們有自己的遠洋船了!”

    “我們可以去海上航行了!”

    “……”

    “……”莉瑪忍不住瞇起眼睛。

    她突然意識到, 她和大慶的緣分即將走到盡頭。

    這幾年間, 她學會了大慶話,也教給許多人奧里菲爾的語言。

    她在大慶度過了六個新年,收獲了幾百名學生,她學到了大慶的自強不息, 也教出去很多科學知識。

    她在大慶已經有了自己的房子和人際關系。

    現在這一切,都要隨著這艘將要遠行的慶船, 一起離開。

    莉瑪很不舍,可她必須要走。

    奧里菲爾還有她的家人,所有人都在等她,她不能留下。

    臨行之前,敬宣帝特意讓宮里按照莉瑪畫出來的圖樣,為莉瑪做了一身奧里菲爾的民族服飾。

    莉瑪便穿著這身代表奧里菲爾的服飾,在金鑾殿,正式與大慶簽訂了一份友好交流的文書。

    這份文書沒有任何政治意義。

    只代表來自奧里菲爾的莉瑪女士,和大慶的友誼。

    莉瑪走的那天,海邊圍了許多百姓。

    他們和莉瑪并不熟悉,可他們認得那個金發女人,那是第一個來大慶做客的傳教士。

    莉瑪寫的關于大慶的書稿,也在啟程之前,盡數交給了鄭祭酒。

    她還主動讓鄭祭酒搜查她的行李,確保沒有帶一點關于大慶的信息。

    莉瑪知道,大慶現在還沒做好面對世界的準備,她是大慶的朋友,所以她有義務幫朋友保守秘密。

    “莉瑪女士,一路順風!”

    “莉瑪夫子,一定要記得我們!”

    “莉瑪女士——”

    京城的碼頭離內城十分遠,但今日,還是有很多國子監的監生,特意離開國子監,一路急行到碼頭,奔跑著追趕漸漸離開的慶船。

    他們還想再見一面莉瑪夫子呢!

    莉瑪站在高高的船頭,看著碼頭上熟悉的眾人。

    周,大慶的陛下,國子監的鄭祭酒,還有眾位博士……、

    他們都站在原地,目送自己離開。

    莉瑪忍下眼中的淚水,撐起一抹燦爛的笑容,揮舞起手中的旗幟,“親愛的朋友們,再會!”

    沒有人比她更明白這次分離的結果,就是永久的別離。

    可她還是愿意寄托一份美好的祝愿,希望將來某一天,她還能回到這個美好而神奇的地方,與老朋友們重聚。

    大慶船隊在海上航行了許久,終于為莉瑪找到了回去的路。

    莉瑪狠狠擁抱過船隊上的眾人,然后自己租下另一艘船,漂洋過;氐剿膴W里菲爾。

    而那艘神秘的大型遠洋船,也引起不小的討論。

    許多常年在海上航行的船隊,都不知道這是從哪里來的怪物。

    當他們追著船只過去,想要一探究竟時,又找不到船只的蹤影。

    這艘來歷不明的大船,就像書上寫過的‘幽靈船’,美麗強大,又神秘莫測,終是成為海上一道傳說。

    莉瑪已經失蹤了近七年,當大家都以為她已經死去的時候,她又平安歸來。

    以往總是滔滔不絕講述奇妙冒險的莉瑪,這次卻對她的經歷三緘其口,不管是誰問,她都不說一個字。

    慢慢地,大家也就不問了,至少人回來了不是嗎?

    只是回到奧里菲爾的莉瑪,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將眼前的奧里菲爾和大慶作比較。

    大慶的科學發展,確實比不上奧里菲爾。

    可奧里菲爾的百姓生活,卻還比不上大慶京城周邊的縣城!

    在大慶,只要身上還有一點力氣,靠自己雙手總能吃飽飯。

    可奧里菲爾!

    這里還有被神明批判有罪的普通人,過著不如牲畜的悲慘生活!

    這些人每天至少工作十二個小時,每天只吃一頓飯,只是因為神明判處他們有瀆神的嫌疑!

    莉瑪望著眼前的一切,心中滿是迷茫。

    這還是她眷戀的那個奧里菲爾嗎?

    而莉瑪的女兒,只是因為拒絕了一個男同學追求,不小心摔碎了男同學送來的神明賜福圣牌,便被男同學一家舉報為瀆神。

    莉瑪終于慌了,她想盡一切辦法,想要保護女兒,而莉瑪的丈夫,也就是女兒的親生父親,隨后便親手把女兒交給了所謂的敬神所。

    這個懂浪漫的男人,虔誠地跪在神像面前,祈禱神明能原諒他的女兒。

    莉瑪哭著喊著求他們放過自己的女兒,卻被所有人控制著,親眼看著自己的女兒被關入暗無天日的地獄,然后自盡身亡。

    最后只留給莉瑪一句‘母親,我不喜歡這里’。

    莉瑪終于意識到,哪怕她是奧里菲爾有名的科學家、冒險家,哪怕她在奧里菲爾擁有顯赫的地位,只要所謂的神明降下一句旨意,她也會被迫奉獻出她的生命。

    以前的莉瑪不會覺得這樣不對,可她現在……

    莉瑪擦掉無用的眼淚,先是提劍,用錦衣衛將軍教她的劍法,殺了她那個所謂的丈夫,然后在手臂上綁上一道紅色圍巾,開始反對神權的統治。

    奧里菲爾崇尚白色,紅色被譽為鮮血的象征,是不吉利的。

    但她偏要用紅色來代表抗爭和新生。

    莉瑪在奧里菲爾有不小的聲望,而奧里菲爾或許也正好走到了一個改變的契機,在歷經殘酷斗爭后,人民最終獲得了勝利。

    在推倒神像的那一天,很多人追著問莉瑪,是什么樣的契機讓她擁有了這樣深刻的思想。

    已經年過六十的莉瑪,被人扶著身體,拍掉手上的神像渣子。

    她操勞半生,現在頂著一頭白發看向天邊。

    像是回憶,又像懷念,“年輕時候,到處去冒險,曾經去過一個桃花源一樣的地方!

    可奧里菲爾的人民不明白,什么是桃花,什么是桃花源?

    莉瑪又是什么時候去的這個桃花源?

    莉瑪慈愛笑笑,還是像以前那樣,不說話。

    許多年之后,莉瑪帶著笑意,在病床上離世。

    莉瑪的遠親后代從她的遺物中,找到一份年代久遠的羊皮卷。

    羊皮卷上似乎寫著什么東西。

    只是那字體彎彎繞繞,像圖畫一樣,讓人看不明白。

    他們翻過羊皮卷,看到了一條航海路線。

    上面用圖畫文字標注了很多內容,像是莉瑪隨手記錄的一條走過的路線,但仍然讓人看不懂。

    不過最底下還有一句,用奧里菲爾的語言寫下的話。

    【紀念我永遠回不去的桃花源。愿你們都安好!

    彼時奧里菲爾剛剛結束動蕩,莉瑪的羊皮卷一經問世,引起整個奧里菲爾的好奇。

    這位解放整個奧里菲爾的智者,原來還曾去過一個叫桃花源的地方?

    是不是他們找到這個桃花源,也能獲得像莉瑪那樣的智慧?

    民眾們摩拳擦掌,迫切需要一個巨大的發現,來慶祝奧里菲爾的解放。

    可惜,不管他們如何探尋,始終無法找到莉瑪羊皮卷里記錄的‘桃花源’。

    再后來,這個桃花源便和莉瑪年輕時的冒險故事,一起變成一則則有趣的歷史故事,消失在奧里菲爾的歷史長河中。

    直至奧里菲爾大權穩定,政治開明,國家再一次組織起大型船隊出海遠洋。

    這次,奧里菲爾的船隊一邊聽著海上神秘的‘幽靈船’傳說,一邊慢慢航行。

    漸漸地,他們在一片濃霧中,走到一個陌生的海域。

    濃霧散去,露出后面一艘萬噸大船。

    大船身后帶著許多小船只,飄行在海上,在濃霧的遮掩下若隱若現。

    如果仔細看去,就會發現每一艘船都配備了嚴格的守衛和大型武器。

    外來船只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他們打得七零八落,有來無回。

    這是一隊設備強硬的商船隊伍,就像……就像那個傳承已久的海上傳說——詭秘海域的‘幽靈船’!

    只是領頭的那艘大船上,有一面非常顯眼的旗幟。

    那是一道四四方方的旗子,金紅色交織,還印有長長盤繞,像蛇一樣的動物。

    不,不對,那不是蛇,那動物還有爪子。

    而它的旁邊,還有一只展翅而飛的巨鳥。

    奧里菲爾的船長站在船頭,始終看不明白幽靈船的旗幟到底是什么東西。

    不過他好像聽到一聲呼喊——

    “這里是海東岸大慶王朝商船隊列,奉我朝陛下之命前來海上行商!

    “前方船只若是無意攔路,便請快快轉舵繞行,小心濃霧遮眼,大船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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