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沈薇簡單幾句, 將方才發生的事情告知陳云蓁。
陳云蓁挑了挑眉,沒想到這么巧,只是買個鋪子, 竟跟洛則先撞到了一起。
不過……
陳云蓁掃了眼不遠處的藥鋪, 心里浮起一絲疑問, 洛則先買個藥鋪做什么。
正在此時, 遠處又行來一輛馬車。
陳云蓁視線落在那輛馬車上,瞳孔縮了縮,她認得那架馬車。
她下意識想要后退藏起來, 但此時那那架馬車上,已經有兩個人走了下來。
她再躲起來, 已經有點來不及了。
陳云蓁看了眼將自己遮的嚴嚴實實的帷帽,暫時放下心來。還好她早就想到可能會在京城碰到認識她的人,只要出門, 必定會帶上帷帽。
這帷帽是她找公主府的繡娘特意做的,紗幔部分,比起一般的帷帽厚實許多。
旁人從外面,根本看不清她的身形。
那邊, 洛則先和衛子菲下了馬車,連忙走到沈薇面前, 跟著趙管家一起跪了下來。
“參見殿下。”
兩人下跪時,沈薇特地仔細的看了眼洛則先的表情。
先前不知道對方的身份時, 她沒有在意過洛則先。但此時她看去, 分明從對方狀似平靜的眼里,看出了一抹不甘。
也是, 明明自己也是個皇子,卻迫不得已要向自己的妹妹下跪, 不管是誰,都開心不到哪里去。
“起來吧。”
沈薇垂眸,壓下自己心底所有思緒,開口讓衛子菲和洛則先起身。
兩人站起來后,衛子菲連忙道:“殿下,下人們不懂事,沖撞了您,還請殿下饒過他們這一次。”
沈薇瞥了衛子菲一眼,沒說話,對方這話說得,好像她在仗勢欺人一樣。
“殿下。”
呂楊的聲音在此時從外面傳來。
“奴才將巡使請過來了。”
他一邊喊,一邊拉著一個穿著官府制服的年輕男子,從外面跑了進來。
那巡使被呂楊拉著,暈頭轉向跑了一通,看到沈薇,他方才回過神來,恭敬對著沈薇行了一禮:“參見殿下,不知殿下找下官有何事?”
沈薇沖著趙管家和鋪子老板兩人揚了揚下巴,給呂楊使了個眼色。
呂楊連忙將之前發生的事在巡使耳邊說了一邊,而后看著對方問:“陳巡使,這種情況,該怎么處理?”
那姓陳的巡使聽到這話,下意識看了眼沈薇。
他們做巡使的,平日里這種事見得多了,對于這種事怎么處理,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章法,但是這事涉及到公主……
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了,也不知道怎么處理,公主才會滿意。
沈薇察覺到陳巡使的視線,略微勾起嘴角,臉上露出一個笑來,而后溫柔道:“平日里是怎么處理的,今天便怎么處理。”
陳巡使聞言松了口氣,他直起腰走到臉色發白的鋪子老板面前,清了清嗓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吳忠。”鋪子老板連忙回答。
“咱們街上的規矩,你都知道的吧?”
陳巡使:“你本來已經跟公主府商量好了生意,人家也把訂金交給了你。但你貪圖洛府給的錢財,毀約不說,還用洛府威脅公主府這位大人,可有此事?”
鋪子老板聞言,頭快垂到了地上。
他喪氣道:“草民知錯了。”
他心里憋屈,若他早知道那看似其貌不揚的小廝,是公主府里的奴才,他哪里還敢毀約啊。
陳巡使瞥了他一眼,心中冷哼一聲,這些唯利是圖的商人他見得多了,這次對方算是踢到鐵板上了。
不過也算對方幸運,得罪的是明昭公主。
陳巡使一邊想,一邊道:“既如此,便判你在原本商量好的金額上,減去兩成,鋪子仍然賣給公主府。你收的洛府的銀子,責令你全部返還。”
吳忠聞言,心底松了口氣,急切道:“草民知道了,草民立馬把地契交給……呂大人。”
他心中有些肉疼,這可是京城最繁華的街道上的鋪子,每一間都價值不菲,兩成的錢也是好大一筆了。
但是比起因為此事而被公主問罪,他付出的這點錢財便不算什么了。
吳忠想明白后,連忙淘出自己懷里,還沒捂熱的銀子,送回到趙管家手里,又將地契從對方手里拿走,畢恭畢敬的遞到了剛才被他萬分嘲諷的呂楊手中。
呂楊接過地契,垂眸看了眼吳忠,輕輕哼了一聲。
沈薇見事情處理完,不欲在這里多留,她沖著陳巡使點了點頭,輕聲道:“麻煩了。”
陳巡使受寵若驚道:“為殿下辦事,是下官的榮幸。”
以往他不是沒碰到過這種事,但往往那些人,都各種擺身份,攀關系,想要讓他們巡查院徇私枉法。
甚至寧王殿下曾經也……
陳巡使想到這里,身體下意識打了個冷顫,他連忙將自己這個念頭壓下。
只看著沈薇心生感嘆,怪不得明昭公主在民間的名聲,一向比其他幾位皇室子弟要好。
沈薇這才轉頭看向陳云蓁,柔聲道:“事情辦完了,咱們回去吧。”
陳云蓁點了點頭,跟著沈薇一起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行駛起來,從洛則先和衛子菲兩人身邊經過。
一直倒馬車走遠,好似被遺忘的,此時仍舊跪在地上的洛則先和衛子菲兩人,才在丫鬟小廝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衛子菲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膝蓋,微微蹙眉道:“殿下,似乎對我們很是不滿。”
洛則先瞥了自己身邊戰戰兢兢的趙管家一眼,冷冷道了一聲:“蠢貨。”
只是讓他買個鋪子,都能得罪到明昭公主,還害得他出來受這種屈辱。
趙管家聽到洛則先這聲,額頭冒出冷汗來,有些委屈道:“大人,我實在不知這鋪子的另一個買家會是公主。”
他要是知道對方是公主,哪里還敢以勢壓人。
洛則先沒有理會趙管家,只是看著公主府那輛遠去的馬車,低聲問自己身旁的衛子菲:“公主身邊那人,是誰?以前好像從來沒見過。”
衛子菲聞言思索一瞬,茫然搖了搖頭:“我先前也未曾見過。”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看向趙管家。
趙管家擦了擦自己額頭的汗,連忙道:“那是個女子,許是跟公主親近的,哪家不愿意在外面拋頭露面的小姐。”
洛則先皺了皺眉,沒再多說什么,他瞥了一眼周圍偷偷看著這里的京城百姓,臉色黑了黑,甩袖往洛府的方向走去。
衛子菲見他心情不好,快步追上去安慰道:“夫君,這個鋪子沒了便沒了吧,咱們不著急,等過段時間,再看有沒有合適的鋪子,先盤下來,給妹妹準備著。”
衛子菲心中嘆了口氣,這事也是趕巧了,因為陳云蓁的離去,洛則先這段時間心情一直不怎么好。
她為了轉移對方的注意力,想起洛則先曾提過陳云蓁很喜歡當大夫。便提出他們先給陳云蓁在京城買個藥鋪或是醫館。
到時候等陳云蓁再被接到京城來,洛則先可以將其當作禮物送給陳云蓁。
不成想就因為這事,他們竟惹上了明昭公主。
衛子菲心中也有點對趙管家不滿,她心里思忖著,得找父親,給府中換個機靈一點的管家。
另一邊,馬車內,陳云蓁好笑看著沈薇問:“殿下方才是故意的。”
沈薇無辜的睜大眼睛:“故意?故意什么?”
陳云蓁無奈搖了搖頭:“故意沒讓他們倆起來。”
沈薇見陳云蓁已經看破了自己的意圖,忍不住勾起唇角道:“我是故意的又如何,誰讓他們倆差點害死你。”
她那座位于京城外的莊子,所在之地頗為僻靜,當天要不是她恰巧看到了昏迷的陳云蓁,只怕陳云蓁這時已然渡過奈何橋,重新投胎了。
她如今只是讓洛則先和衛子菲多跪了一會,已經足夠善良了。
陳云蓁看著沈薇,眼里含上了一抹笑意:“謝謝。”
謝謝她愿意為她費心,愿意相信她。
沈薇聞言,愣了一下,而后有些不自在的低下頭來。
她其實也想對陳云蓁說聲謝謝,在所有人都勸她忍耐,勸她父母無錯的時候。
有人愿意對她說:“你沒錯。”
……
翌日,早晨起來時,公主府院子里落了薄薄一層雪。
這是京城今年第一場雪。
京城外的莊子里,昨天已經安排得差不多了,也有得沈薇信任的丫鬟小廝一直守在那里。
陳云蓁今日便沒有去城外。
早上起床后,她慣例和沈薇一起用了早飯,目送對方去了皇宮,才空閑下來,繼續研究自己那些事。
這幾日,陳云蓁已經將自己腦子里記得的那些知識,都整理到了紙張上,只等未來時機合適,就可以將其拿出去,轉換為沈薇的資本。
她這一忙,就忙了整個早上。
直到中午時分,沈薇從皇宮里面回來,陳云蓁才從知識的海洋里抽離出來。
沈薇回到府里時,臉上帶著點奇異的笑。
陳云蓁看著沈薇臉上那抹笑,正想詢問對方。
沈薇便道:“云蓁,你猜得真對,今日大朝時,以丞相為首的文官集團,果然又上奏,請求父皇立皇兄為太子。”
“父皇果真又將此事推辭了下去,言皇兄還有不足之處,仍需再鍛煉一段時間。”
“父皇上朝時沒說什么,下朝后卻氣的砸了自己寢宮里的花瓶。”
她為了表示自己對于父皇的親近,當時正待在皇帝寢宮側殿,親自給對方熬藥,恰巧就聽到了父皇砸東西的整個過程。
陳云蓁聞言點頭:“寧王太過于急切了,他越是著急,陛下只會越發忌憚他。”
更別說還有洛則先在暗處搗鬼,皇帝只會越來越對寧王不滿。
第四十二章
沈薇笑著道:“父皇最近對我越來越和藹了。”
以前父皇對她也好, 但那種好,與現在是不同的。
那時候,沈薇覺得自己是父皇疼愛的小女兒。
女兒與兒子不一樣, 且皇室這么多年, 只得了她這么一位公主, 所以不管是父皇還是王皇后, 都對她頗為寵愛。
如今呢,父皇看她,仍舊寵愛, 但對方那種寵愛,更像是對著自己養在籠子里的, 足夠無害,只會依賴于主人的小貓。
小貓是無害的,親近自己的, 所以主人不介意給予小貓更多的寵愛。
陳云蓁挑了挑眉道:“那殿下往后在陛下面前,可以更放肆一點,適當的表現表現自己。”
沈薇點頭:“我懂。”
她要讓父皇每次想起皇兄的不好時,都能想起她的好。
踩著皇兄, 抬高自己在父皇心里的地位。
……
黃昏時,外面又漸漸下起了雪, 雪花越飄越多,將大地妝點成一片銀白之色。
但在此時, 京城外, 一輛馬匹,正拼盡全力向著京城奔來。
及至京城城門處, 此時已經到了城門關閉的時候。
守城的士兵遠遠看到有人有人騎馬過來,俱是渾身戒備起來。
疾馳的馬兒距離城門越來越近, 待到近前,那馬上之人突地舉起自己手中一面令牌,聲嘶力竭道:“急報!洛寧府突降暴雨,河流決堤,水淹兩府十二縣。”
城門上守城的將令看到騎馬之人手里的令牌,臉色一肅,連忙命城門后面的士兵,重新將城門打開。
厚重的城門在士兵拉動下,緩緩向內敞開。城門之來得及敞開比一匹馬稍微寬一點的寬度,那騎馬傳信的人,便等不及得,控制著馬兒從那道縫隙里擠了進去。而后繼續向皇宮飛奔而去。
城門守將看著那遠去的馬兒,擦了擦自己額頭因為緊張而流下的汗水。
他環顧自己周身的一片銀裝素裹之色,嘆了口氣,今年的大周國,實在多災多難到讓他不安。
送信的人進了皇宮之后,很快有宮里的侍衛,到京城各個官員的府邸,將剛躺下不久的大官們,從被窩里挖了出來。
陳云蓁和沈薇得知這件事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沈薇最近安置在皇帝身邊的眼線,將這個消息悄悄傳到了明昭公主府。
據說當天夜里,皇帝便安排好了賑災的官員,讓其先行趕往洛寧府。
“糧食藥材呢?”陳云蓁聽了沈薇的轉述,微微皺了皺眉。
洛寧府知府既然能將這事報到朝廷來,顯然他自己已經無法處理這件事。
要論賑災,洛寧知府一個本地水鄉之人,不比京城去的,沒見過幾條河的官員更擅長?
洛寧府如今缺的,明明是糧食藥材,這些關系到百姓生命安危的東西,只派一個官員過去,有什么用?
沈薇臉色有些沉:“父皇在從國庫里調集了,但是需要一點時間。”
陳云蓁聞言松了口氣:“有東西就行,話說陛下派去賑災的,是誰?”
“是秦大人,他是皇兄那邊的人。”
陳云蓁點了點頭,而后道:“既然碰到這種事情了,咱們也不能袖手旁觀。”
“水災過后,必有疫情,我以前學過幾個方子,恰好對瘟疫有防治作用,我待會將它們默出來,殿下可以方子送給賑災的隊伍。”
沈薇:“這個沒問題,我到時候將方子直接交給父皇便是,就跟他說,是我游歷在外時,碰到的一個神醫開的方子。”
陳云蓁:“還有大蒜素,這種藥可以預防感染,洛寧府肯定有不少百姓在洪水里受了傷,咱們可以組織商隊,送點藥材過去,不求賺錢,只要能收回咱們的成本就行。”
總歸朝廷撥下賑災銀兩,官員們也是要從商人們手中購買賑災所需的各種物資的。
陳云蓁既然知道自己的藥有用,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洛寧府的百姓若是用了大蒜素,覺得有用,也剛好可以宣傳宣傳大蒜素。
陳云蓁和沈薇兩人商量好,將此事安排下去,便也沒繼續在這件事上浪費心思。
洛寧和京城相隔甚遠,她們難以得到那邊的消息,也只能盡自己所能,做到這一步。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沈薇籌謀著,往朝中安排了不少自己這邊的官員。
陳云蓁則是把所有心神都放在了公主府對外的生意上。
京城那幾間店鋪專修好后,很快便開門營業。
如陳云蓁所料,幾個藥鋪,一開始并未引起多大的反應,京城里各種醫館眾多,更有家中蹭出過御醫的老大夫,在京城開門營業。
公主府這幾家新開的藥鋪,放在京城實在不打眼。
反而是陳云蓁出靈感,王娘子負責研究出來的香皂,一經退出,便風靡整個京城的貴女圈子。
往常,普通百姓,大都用天然的皂角或者草木灰進行清潔,身份高貴的大家小姐們,用的東西珍貴一點,但也不過是草藥和香料混合制成的“早豆”。
這種早豆制作方法比較粗糙,雖有香氣,但那種香氣跟王娘子特意研究,調和過的香皂香氣比起來,就顯得有些刺鼻了。
更別提香皂的外形還那么圓潤可愛,顏色也鮮亮,清潔能力還比眾人原來用的早豆強許多。
京城這些貴女們,平日里本就喜歡長得漂亮的東西,香皂恰好從各方面都滿足了她們的要求。
剛開始,只是幾個知道京城里新開的“云薇閣”是沈薇的產業,所以特來捧場的貴女,看著香皂好看,便買了幾塊回去試試。
后來,這幾個貴女回去試用后,知道了香皂的好處,立馬便分享給與自己親近的其他人。
一傳十,十傳百下,整個京城的貴女圈子,都知道了這件事。就連身在皇宮里的皇帝,也在朝臣的拍馬屁下,知道了這件事。
皇帝派人來召見沈薇,陳云蓁聽到消息后,連忙將自己早就準備好的,特意給皇帝制作的幾個龍型香皂,裝進禮盒里,讓沈薇獻給了皇帝。
沈薇進宮后,果然哄得皇帝龍心大悅,又從對方手里扒了不少好處出來。
陳云蓁則借此機會,用“陛下也曾夸獎過云薇閣香皂”的由頭,好好在京城宣傳了一番。
而后在云薇閣聲事正勝時,她又借此機會,根據上輩子的記憶,復刻了不少對這個世界的人們來說,新奇有趣的化妝品,將其推給那些奔著香皂而來的貴女。
理所當然的,這些比起原本的胭脂水粉更加好用的化妝品,又引領了京城里又一次潮流。
第四十三章
接下來的幾個月, 京城頗為平靜,就連寧王,都消停了不少, 沒再讓自己麾下的官員, 催皇帝立自己為太子。
洛則先那邊也頗為安靜, 隨著時間的流逝, 陳云蓁當初到來京城時,掀起的風浪,也逐漸平復下去。
衛子菲也終于愿意從洛府走出, 參加其他貴女之間的聚會。
除了一向跟衛子菲不對付的于雪蘭,總是提起這事給衛子菲添堵。京城其他貴女, 都默契地將先前那件事拋到了腦后去。
說到底,陳云蓁于她們而言,只是個陌生人。當初事情鬧起來時, 她們能幫著陳云蓁針對衛子菲幾句,已是極為善良了。
現如今,她們聽說那個洛狀元的原配已經回了自己老家。人家事件的正主都不在意這件事了,她們作為無關人員, 又何必追根問底。
況且,聽說那洛狀元最近為陛下辦成了幾件大事, 正是得陛下青眼的時候。
利益使然下,她們不介意將衛子菲接納進自己的圈子。
沈薇從府外回來, 將貴女圈子里流傳的這個消息告訴陳云蓁后, 忍不住笑道:“說實話,雖然我這位皇兄, 很早就離開了京城。但他還挺了解父皇的,若不是我知道最近那幾件事, 都是他特意弄出來討好父皇的,我還真以為他是要為大周,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了。”
陳云蓁也跟著笑了笑:“他不一向是這樣的人嗎?”
如若不然,對方當初也不會將她騙過去。
陳云蓁想了想,提醒沈薇道:“最近,戶部和兵部,都有職位不小的官員,投靠了寧王。不過我們的人有看到,那幾個投靠寧王的官員,都跟洛則先或者衛清江有關系。”
沈薇聞言挑了挑眉:“看來他已經按耐不住,準備對我那傻子皇兄下手了。”
“不過……”沈薇臉上浮起一抹迷惑來:“不知道他想怎么做?殺掉皇兄,那他想名正言順登基,恐怕有點困難。”
當今皇帝治國不算多么好,只能說是平庸。但對方也絕不是那種昏庸暴虐之輩。
洛則先若是想殺掉皇室所有人,再自己上位,只怕難以服眾。
畢竟他雖是皇帝的親子,但他的身份,早在十幾年前,就被皇帝親手抹消掉了。
陳云蓁倒是不著急:“且行且看吧,總歸對方如今一切行為,都在我們監視之中。”
這倒要感謝洛則先從來沒有把沈薇放在自己眼里。
作為天然享受了性別優勢的男性,洛則先的眼中,從始至終都只有寧王,這個皇帝唯一的兒子。
而沈薇雖然與寧王是兄妹關系,但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沈薇與寧王這個兄長一向關系不好。
明昭公主府外也曾被人監視過幾天,但那些人沒待幾天,便離開了。
書房外突然傳來幾聲敲門聲。
沈薇和陳云蓁對視一眼,揚聲道:“進來。”
“殿下。”
房門被推開,杜鵑從外面走進來,而后臉色沉重的,反手又將房門關上了。
“杜鵑,怎么了?”沈薇問。
她先前吩咐過的,自己與陳云蓁商議事情的時候,任何人都不能進來打擾。
杜鵑此時突然敲門,顯然是發生了大事。
“殿下,咱們之前派去洛寧府的商隊,回來了。”
陳云蓁聞言,心臟緊了緊,連忙問:“可是出事了?”
杜鵑臉上顯露出一點不忍來。
“咱們商隊的馬車上有公主府的標記,不管是京城去的賑災官還是洛寧本地的官員,自是不敢得罪咱們的。商隊里的人都沒事,有事的是那些受災的百姓。”
“商隊的管事告訴我,他按照公主您的吩咐,將萬門運過去的藥都以成本價賣了出去。剛開始的事情確實如陳大夫所說的那樣,災民們用了新藥以后,身體恢復了不少。那些受了外傷的,傷口惡化速度,也減輕了許多。”
“后來負責賑災的秦大人聽說了此事,主動找到咱們的人,將咱們運過去的新藥都以官府的名義買了過去。”
“管事覺得將藥交給官府,由他們出面發給災民也挺好,便同意了秦大人的提議。”
杜鵑說到這里,陳云蓁已經預感不妙的皺起了眉。
按理來說,朝廷既然出了銀子賑災,那公主府的管事選擇將藥賣給朝廷,讓官府將賑災銀兩換成藥材,發給災民,并沒有錯。
但杜鵑方才又說是災民有事……
陳云蓁猛地抬眼看向杜鵑:“莫不是他們,將這批藥材私吞了?”
杜鵑聞言,沉重點了點頭:“那秦大人用成本價買了我們的藥,轉手又以十倍的價錢將藥賣了出去。”
“他將賑災的銀子發給了災民,又用藥材將災民們手里的銀子換了回來。災民們別無選擇,只能按照他的要求辦事。”
沈薇聽到這里,臉上已然浮現出怒火來:“他倒是好算計,左手倒右手,朝廷運去賑災的銀兩花了個一干二凈,他自己白得了九成銀子。”
杜鵑繼續道:“而且不止是咱們的藥材,洛寧本地的糧食以及外地糧商運過去的糧食,都被秦大人或威逼或利誘,買進手里,又翻倍賣了出去。”
“若不是管事離開洛寧時,不小心將東西落在了客棧,他出城后又獨自返回,去取自己的東西,恰巧碰到了災民去官府鬧事。只怕咱們還被埋在鼓里。”
沈薇騰的一聲站起來,攥緊拳頭道:“我要將此事告訴父皇,皇兄!皇兄他怎么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秦大人作為寧王一系的官員,要說他做出這事,寧王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陳云蓁也非常氣憤,她上輩子見慣了一地受災,國家乃至其他地方的人民都鼎力相助,前去賑災的場景。
此時猛然聽到朝廷派去賑災的官員,竟然跟當地官員狼狽為奸,一起圖謀賑災物資的事情,自然更加接受不了。
但她比沈薇想的更多一點。
陳云蓁看著沈薇勸道:“殿下,咱們現在將自己暴露在陛下和寧王面前,并不是一件好事。”
寧王暫且不論,只怕宮里那位陛下,就得第一個懷疑起沈薇了。
畢竟沈薇一個公主,怎么能有這么靈通的消息渠道。
沈薇咬著唇,有些頹然道:“那我們怎么辦?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拿災民的性命給自己斂財。”
朝廷撥出的糧食銀兩,也只不過勉強夠賑災罷了,結果現在還被官員們侵吞去大半。
陳云蓁安撫地對沈薇笑了笑:“殿下,你忘了嗎?不是還有洛則先嗎?”
聽到洛則先這個名字,沈薇愣了一下,而后猛然反應過來。
她眼睛亮了亮:“對呀,咱們可以將這個消息傳給洛則先。”
第四十四章
當日, 沈薇便動用自己安插在洛則先一個下屬身邊的棋子,將寧王手下秦大人,侵吞賑災銀兩的消息, 透露給了洛則先身邊親近的一個下屬。
當天晚上, 那名下屬便連夜進了洛府, 一直待到后半夜才離開。
第二天, 衛子菲和謝夫人突然邀請了幾個大臣家里的夫人,一起去京城外,衛家名下的莊子里賞雪。
及至傍晚, 眾人才回到京城。
翌日早朝。
一位出身洛寧府的御史,在早朝時, 當著所有官員的面,將此事披露在皇帝面前。
寧王登時一頭冷汗,他拖著腿走到大殿中央, 立馬向著皇帝跪了下來。
“父皇,兒臣沒有,這件事跟兒臣真的沒有關系。”
他惶惶然伏身在地,看向地面的雙眼里滿是驚懼。
如陳云蓁所料, 秦大人是寧王手下的人,秦大人做出那樣的事之前, 自然是知會過寧王的。
可是……
寧王忍不住咬緊了牙,秦松不是說, 這事不會有任何發現的嗎?
怎么現在現在才過了幾個月, 消息竟都傳到京城這邊來了。
龍椅上的皇帝默不作聲,他垂眸看著寧王, 半晌哼笑一聲。
“你不知道?”辯不出什么情緒的問話。
而后是啪的一聲,什么東西撞到了硬物上發出的聲音。
“啊。”伴隨著那道撞擊聲, 寧王捂住額頭,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朝臣們頓時屏住呼吸,垂下頭來,不敢去觸怒上面暴怒的帝王。
“沈瑋,你倒是能耐了啊,手都伸到賑災銀子上面去了。”
“還沒當太子,你便這么放肆,等你真的當了太子,是不是朕這個皇帝,也不被你放在眼里了?”
“……”
皇帝整整罵了寧王一刻鐘不停歇的,才在身邊重德公公的勸解,和朝臣們的告罪下住了嘴。
“可憐”寧王額頭被筆架砸的紅腫出血,卻還要跪在地上接受皇帝的指責。
一直等到皇帝安排好善后的事,派人去捉拿秦大人回京,而后甩袖離開。即將失血過多昏迷的寧王,才被朝臣們緊急送去了太醫院。
洛則先和衛清江站在一處,兩人望著臉色陰沉,狼狽離開的寧王,嘴角俱是掛上了一抹笑。
這抹笑稍縱即逝,而后兩人同其他官員一起,臉上浮現出一抹憂心忡忡的表情來,似是為這個國家未來的儲君而憂心不已。
皇宮內院,皇帝的寢宮。
暴怒離開朝會的皇帝,此時的表情卻十分平和,讓人完全看不出,他剛才才生了好大一通氣。
皇帝坐到椅子上后,忍不住咳嗽了兩聲,前幾日天氣降溫時,他半夜睡不著,披著衣服去外面的院子里轉了兩圈。
當時沒什么反應,結果第二天就感染了風寒。喝了這么幾天的藥,雖沒像那天一樣再發燒,但咳嗽一直沒停過。
往常,皇帝咳嗽停不住的時候,總會將太醫院那些人罵得狗血淋頭,仿佛這樣,他自己才能舒服一點。
但今天,哪怕他回到寢宮后,喉嚨里又開始發癢,咳了好一會才恢復正常。他竟然沒有咒罵任何人。
只是心平氣和的,被重德服侍著,喝下了宮女送來的藥液。
皇帝喝完藥,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著。重德沉默的走到皇帝身后,如往常一般,給皇帝按著額頭。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皇帝突然道:“朕記得寧王的嫡長子,今年有十歲了吧。”
重德彎下腰來,湊到皇帝耳邊糾正道:“寧王殿下的長子是側妃所生,再過兩月,他就滿十歲了。寧王妃名下,只有一個女兒。”
皇帝睜開眼,目光沒什么焦距,嘴里卻是對重德吩咐道:“也是個大孩子了,該送進宮里讀讀書,朕記得方大儒前段時間剛從南方回了京城,便請他來做孩子的老師吧。”
“奴才省的。”重德回話。
……
與此同時,寧王府。
寧王被人送去太醫院,給額頭的傷口上了點藥,又用紗布包裹起來后,便一刻也不停留的,離開皇宮回了自己的王府。
他陰沉著一張臉,從轎子上下來,揮開得到宮里消息,早早就候在書房門口等他回來的寧王妃,獨自進了自己的書房。
片刻后,書房里傳出一陣瓷器破碎的聲音,以及男人壓抑著不甘的低吼。
“王妃。”
寧王妃身邊的婢女,扶著剛才被寧王推了一下,差點摔倒的寧王妃,憂心忡忡的地看著對方。
寧王妃嘆了口氣:“罷了,先離開吧,讓王爺自己一個人冷靜一會。”
寧王妃出身并不算太高,皇帝不重視寧王這個兒子,又兼之有前太子珠玉在前,當初給寧王選王妃時,便特意選了個門地沒那么高的。
也是因此,寧王妃和寧王一直關系平平。
寧王更是在與王妃成親沒多久后,便一個又一個,往王府里抬新人。
寧王妃剛開始還為此傷心過,后來經歷的多了,她便也死了一顆心,只安安穩穩帶著自己的女兒,待在自己那一方小天地里。
這次要不是小廝給他傳話,說寧王受了傷,她根本都不愿意出來見對方。
婢女扶著寧王妃往院子外面走去。
行至書房院門處,寧王妃剛好碰到一個面貌普通,書生模樣的人從外面走進來。
那人看到寧王妃,拱手行了一禮道:“參見王妃。”
寧王妃視線從那人臉上掃過,而后點了點頭。
兩人交錯而過。
寧王妃回過頭去,看到那人進了寧王的書房。
她有些疑惑的開口問自己身邊的婢女:“這人是誰?怎么先前從來沒有見過。”
她雖與寧王關系不好,但寧王府里的管家權利,還是在她手里的。
寧王妃可以確定,自己之前從未見過這個人。
婢女倒是認得這個人,聽到寧王妃的疑問,她立馬解釋道:“那是吳先生,王爺的幕僚。是一個月前,王爺去城外時,碰到的大才。吳先生入府一事,是王爺全權安排的,并沒有經過王妃您的同意。”
“幕僚?”寧王妃重復了一遍這兩個字,眉頭忍不住微微蹙起。
最近發生的事情,她當然是知道的。
但是對于自己的夫君能不能做太子,乃至做皇帝這件事,寧王妃一直抱著悲觀的態度。
寧王動作越大,寧王妃心里就越不安。但她在寧王這里沒什么話語權,就算她心里不安,也無法在寧王面前訴說。
寧王妃嘆了口氣:“罷了,回去吧。”
而此時書房里,那位先前進了書房的寧王的幕僚,正滿臉堆笑的站在寧王身邊,安撫著暴怒的寧王。
寧王砸過一通東西,心里那股憋悶的氣發泄掉不少。他恢復理智,看向自己身旁的幕僚。
“吳先生,本王該怎么辦?父皇如此對我,讓我當著朝臣的面,顏面盡失,我實在……”
他喉頭一哽,又有些后悔道:“早知今日如此,當日我就該聽了吳先生的話。”
吳先生先前得知這件事時,便勸過他,讓他不要在賑災銀兩上動手腳。可他好不容易得到這樣的權利,又有秦大人送來的,白花花的銀子在眼前。
秦大人也說了,銀子,都是他賣東西賺回來的,就算是自己拿了,那也是合情合理。反正他銀子都發給那些賤民了,是他們自己愿意拿銀子買糧食藥材,關他們什么事。
寧王看著那么多銀子,心存僥幸下,就沒有聽吳先生的話。
他如何預料得到此事這么快就被人捅到了父皇面前,還牽扯到了他,明明秦大人說過,他不會有事的……
吳先生聽了寧王口中那些話,微垂了垂眸,眼里掠過一絲嘲諷。而后他臉上很快又掛起笑來,繼續勸著不安的寧王。
寧王沖著吳先生傾訴一通后,在對方的安撫下,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他看著吳先生,滿臉依賴道:“還好本王還有吳先生。”
這名姓吳的幕僚,是寧王先前去城外散心時,碰到的一位大才。
他那次去的,是個偏僻地方,吳先生便隱居于此,他去時剛好碰到一群書生不辭辛苦前去求見吳先生,向吳先生請教學問。
寧王躲在暗處,看著吳先生游刃有余的解答了那些書生的問題。
寧王當時見獵心喜,想起自己身邊的下屬曾說過,他若當太子,身邊也應有屬于自己的班底。
當即上前與吳先生攀談一番,想要招攬對方為自己效力。吳先生本還不愿跟寧王走,言道自己只愿寄情山水之間,做一只閑云野鶴。
直到寧王著急之下報出自己的身份。
吳先生才改變了自己的態度,言若是未來儲君想要他效力,他自不能再推辭。
寧王是皇帝如今唯一的兒子,注定是未來的太子,既然寧王相邀,他便不得不離開自己隱居的地方了。
寧王被吳先生這真誠的一番話說得極為動容,他當即帶著吳先生回了王府,讓其做自己身邊的第一幕僚。
而吳先生也不負所托,來到王府短短一個月,便為他解決了許多問題,還招攬了好幾個原本不準備過早站隊的官員。
寧王理所當然的,對吳先生的依賴越來越深。
吳先生看著對自己滿臉信賴的寧王,笑了笑道:“陛下還是記得王爺是他唯一的孩子的,若是一般人犯了今日這錯,陛下可不止小小懲戒這么一番。寧王殿下且放寬心,再過幾日,您再去探探陛下的口風。如今之計,殿下您應該先和秦大人撇清關系,再將您額頭受得傷,養好才對。”
先前沒聽吳先生的話,自己便吃了個大虧,寧王這回表現得分外聽得進去意見。
他點了點頭,認真道:“一切都聽先生的。”
然而,就在寧王準備靜觀其變時,第二日傳到他府上的一個圣旨,打破了他所有冷靜。
第四十五章
“你說什么?”寧王失態的向前一步, 抓住那前來傳旨的小太監的胳膊。
臉色有些扭曲。
小太監被他這副樣子嚇到,下意識后退一步,而后重復道:“殿下, 陛下有旨, 讓您將大公子送進宮里。”
確認自己方才并沒有聽錯后, 寧王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幾分。
父皇這是什么意思!他想做什么?
寧王身后的吳先生見狀, 垂眸,眼底閃過一抹笑意。
而后他在小太監惶恐的視線里,上前將對方從寧王手中解救出來, 并替寧王接下了圣旨。
小太監見狀松了口氣,語速有些快得道:“還請殿下盡快將大公子送進宮里, 奴才還有事,就先告退了。”
言罷,他立馬轉身離開, 竟是一刻也不想在這里停留。
小太監身影剛消失,寧王便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又打砸了一通書房里剛換不久的家具。
他發泄過后,用一雙紅腫的眼看著吳先生, 有些茫然道:“吳先生,本王該怎么辦?本王該怎么辦!”
他本以為, 皇帝除了自己之外,再沒其他選擇。可是如今, 皇帝突如其來的這道圣旨。卻是給了他當頭一棒——
皇帝并不一定, 就要把皇位傳給自己的兒子啊。
父皇是只有他一個兒子沒錯,可是他自己, 可并不止有一個兒子。
想清楚這一點后,寧王頭一次有些痛恨起, 自己先前引以為傲的生育能力。
吳先生聞言,裝出一副猶猶豫豫的樣子,道:“看來殿下這次是真的惹惱了陛下,陛下竟想越過殿下,去培養小皇孫。”
吳先生嘆了口氣,對著寧王勸道:“雖有些意外,但小皇孫畢竟是殿下的孩子,想來他也同殿下一般聰明仁慈。”
他話語里充滿著意動,竟好像也像皇帝一般,準備越過寧王,去培養寧王的孩子。
“吳先生。”寧王注意到吳先生臉上變化的表情,當即大喊一聲,想要打斷對方的思緒。
“殿下,怎么了。”吳先生睜著一雙狹長的眼睛,看向寧王。
寧王平日里沖動,這會卻是靈機一動道:“吳先生,浩兒他還小,恐怕擔不起這整個天下的重擔。”
十歲,放在整個大周國來說,這個年齡段的孩子,都算是一個大孩子,再過四五年,都能娶妻生子了。
但寧王如何甘心將皇位讓給自己的孩子。自己當皇帝,和孩子當皇帝,這兩種怎能一樣?
孩子再是親生的,在皇位面前,他也一文不值。
吳先生聽了寧王的話,心中發笑,面上卻是作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來。
而后在寧王緊張的視線里,他緩緩點了點頭道:“殿下所言,也有道理,看來咱們還是得想辦法,改變陛下的決定。”
寧王聞言,松了口氣,而后看著吳先生信任道:“此事還要拜托先生,給我出出主意。”
吳先生正色道:“自當為殿下竭盡全力。”
圣旨傳達到寧王府的時候,位于京城另一邊的明昭公主府和洛府,也與同一時刻,得到了圣旨上的內容。
洛則先聽完下屬的匯報,嘴角勾起一抹細微的笑。
他低聲道:“去衛將軍府上回一聲,告訴他,一切都在按照咱們的計劃發展。”
“是。”書桌前,面貌普通的青年男子,得了洛則先的命令后,起身離開了書房。
洛則先立在書桌前,拿起毛筆,在桌子上鋪的雪白宣紙上,寫下沈浩這個名字。
他盯著這個名字看了一會,然后又用墨汁,將其嚴嚴實實的涂掉。
他這位父皇,還真是十幾年如一日。
十幾年前,他讓別人,替代了他的位置。如今,他又故技重施,想用寧王的兒子,替代掉寧王這個年齡足夠大,對自己有足夠威脅的繼承人。
既然如此……
洛則先嘴角的笑意逐漸擴大,那便不要怪他對他這個父親,不客氣了。
明昭公主府。
陳云蓁和沈薇一同看過這則消息后。
沈薇忍不住高興道:“父皇突然來這么一出,我那好皇兄,恐怕得氣死了。”
陳云蓁提醒道:“以寧王的性子,他肯定不會甘心如此。”
若寧王始終與皇位無緣便也罷了,這段時間下來,寧王被朝臣們幾次三番請立為太子。
一次次下來,他對皇位的執念只會越來越深。這樣一個人,怎會甘心只做未來皇帝的父親。
一旁的杜鵑聞言,忍不住猜測道:“難不成寧王殿下,還能從皇孫手中把皇位奪走不成?”
陳云蓁和沈薇對視一眼,同時道:“這倒是不會。”
寧王的大兒子,今年已經十歲了,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早已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要真有機會得到皇位,想來也不會甘心將其讓給自己的父親。
而朝廷里那些大臣,雖是幾次三番請立寧王為太子。但歸根結底,他們只是想要讓皇帝確立一個繼承人罷了。
只不過目前明面上看,皇帝只有寧王一個兒子,所以他們才會請求皇帝立寧王為太子。要說他們真就站到了寧王這一邊,還不至于。
皇帝現在,顯然是決定要培養自己的孫子。
既然有了繼承人,這些大臣,可還會繼續支持寧王?
這一點,陳云蓁和沈薇清楚,洛則先清楚,寧王自然也是清楚的。
就算寧王不清楚,也有人會想盡辦法讓他清楚。
陳云蓁道:“殿下這幾日,應當盯緊寧王身邊那個姓吳的幕僚。”
沈薇聞言忍不住一樂:“我已經派人去盯著了。”
陳云蓁見狀無奈笑了笑,自從前幾天,寧王帶著那個姓吳的幕僚,在公主身邊炫耀了一番,說了他如何如何王霸之氣一振,那個姓吳的幕僚便折服于他之類的話后。
只要一提起吳幕僚,公主便會忍不住笑。
沈薇在陳云蓁無奈的目光下紅了臉,抓著對方的胳膊撒嬌道:“啊呀,云蓁,我這不是被皇兄那副炫耀的樣子給蠢到了嗎?人家奸細都安排到他身邊了,他還當自己多能耐,是個人都想去投奔他。”
沈薇說到這里,陳云蓁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無它,因為當初吳幕僚一出現在寧王身邊,陳云蓁和沈薇便注意到對方的存在了。
后來,吳幕僚給寧王辦成那幾件大事,獲得寧王信任時,陳云蓁和沈薇可以說是全程圍觀。
在寧王看來,那是吳先生能力強,才能幫他辦成那么多事。
但在陳云蓁和沈薇兩個已經知道了答案的人眼里,那個吳幕僚簡直就是在和那些官員,演戲給寧王看。
偏偏寧王這個被愚弄的,還非要跑到沈薇面前炫耀自己那個吳先生。
天知道沈薇當時想了多少傷心事,才壓下自己心底的笑聲,裝出一副對寧王羨慕嫉妒的樣子來。
沈薇笑罷,眼珠轉了轉道:“看來咱們也不能坐山觀虎斗了,要讓皇兄盡早做出決定了。”
至于這個決定……
沈薇想起往常對自己還算不錯的父皇,又想起父皇寧愿將皇位傳給皇兄的兒子,也從來沒有考慮過她。
她笑意斂盡,抿了抿唇道:“皇兄若是真的糊涂到做出錯誤的決定,我身為大周的公主,父皇的女兒,自當有義務為大周解決掉這個麻煩。”
至于麻煩解決之后,沈薇想,她也會好好對待父皇的,就像是父皇以前對待她一樣。
第二日如期而至。
方天一大早,宮里派來的馬車,便停在了寧王府門外,寧王側妃寧王陰沉的視線下,小心翼翼將自己的兒子送到太監手里。
她眼里夾雜著惶恐,還有一抹微不可查的激動。
她從未想過,自己的兒子竟然能有今天這番造化。若兒子真的當了太子,那她往后可就是太子的母親了。
寧王妃站在寧王身側半步,看著對方陰沉的視線落到側妃之子身上。
等到那孩子跟著太監上了馬車,往宮里而去,寧王惱怒之下,又看向了側妃。
寧王妃心中嘆氣,她往前走了一步,擋住寧王看向側妃的視線,而后對著側妃道:“這孩子做事一直毛毛躁躁,這一個人進了宮,要是惹怒了父皇,可如何是好。”
寧王側妃聞言,心底那抹隱秘的激動散去,她想起自己兒子的性格,臉上忍不住浮現出一抹擔憂來。
寧王看著兩個女人臉上那副愚蠢的表情,忍不住在心中嗤笑一聲。
果然是女人,竟連父皇此舉意味著什么都看不出。
他冷哼一聲,直接甩袖離去。寧王妃見狀,暗地里松了口氣。
只是午間時,寧王又忍不住發了通脾氣。
只因皇宮里傳出消息。
中午時,皇帝和皇孫以及明昭公主一起用了午膳。皇帝龍顏大悅,還當著明昭公主的面,夸了皇孫聰明。
吳先生看著寧王又一次砸過東西,故意當著對方的面唉聲嘆氣道:“看來皇孫很是得陛下的喜愛,陛下先前遲遲不立太子,或許……”
他故意話說一半,剩下的交給寧王去聯想。
寧王也果真如吳先生預料的那樣,控制不住的懷疑,父皇是不是早就想好,要越過他,立浩兒為太子,所以他才遲遲不肯應群臣的請求,立他為太子。
所以他只不過犯了點小錯,父皇便把他砸的頭破血流。
寧王不甘的咬緊了牙。
憑什么?憑什么他的兒子都有機會當太子,就他不行。
父皇太偏心了!不,他不會允許他這么做的!
寧王瞪著眼,看向吳先生道:“先生,您要幫我。父皇他已經老糊涂了,浩兒年齡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他如何當得大周的太子?”
吳先生聞言嘆了口氣,他直視著寧王,蠱惑一般問道:“殿下,想要我如何幫您呢?”
第四十六章
寧王與吳先生對視著, 呼吸聲漸漸粗重起來。
在吳先生仿佛可以看透他內心的視線中,寧王有些狼狽的退后一步,跌坐到身后的椅子上。
他伸手, 捂住自己的臉, 手掌覆蓋之下, 寧王本還稱得上一句英俊的臉龐, 漸漸變得扭曲起來。
答案其實很簡單。
父皇不愿意將皇位交給他,那他便只能親自去搶了。
而且,父皇當初不也是如此上位的嗎?當初皇祖父屬意的儲君人選, 一開始可不是父皇。但父皇還是當了皇帝不是嗎?
既然父皇可以,他為何不可以呢?
寧王終于看清楚自己心中所想, 他猛然放下自己蓋著臉的手,而后看著吳先生道:“父皇病重,腦子糊涂了, 又被奸佞小人迷惑,才做出這樣錯誤的決定來。先生,我作為父皇唯一的兒子,有責任幫父皇清除掉身邊的奸佞, 還請您助我。”
吳先生嘴角勾了勾,道:“即是殿下所望, 某自當聽命。還請殿下以您的名義,約投靠了您的那幾位將軍, 與某議事。”
寧王聞言, 松了口氣。他雖知自己現在只有發動政變,才能得到皇位。但這件事具體應該怎么操作, 他卻是不清楚的
但還好,他先前得到了吳先生這樣才富五車的幕僚。
皇宮里, 近些日子越發顯得衰老的皇帝,滿意的看著自己面前,稚嫩可愛的小小少年。
寧王并不怎么重視自己膝下孩子,每日里好吃好喝的養著一群孩子,在他看來自己便已經盡了為人父的責任。
至于孩子們的教育問題,他都是全權交給寧王妃去處理的。
但寧王妃一個出身小門小戶的姑娘,哪里認得大周國那些有名的大儒呢?她只能盡自己所能的,請了些人品好的夫子,教這些孩子們啟蒙。
是以寧王這些孩子,雖出身皇家,卻不像一般皇室子弟一樣早慧,而是顯得有幾分天真。
這并不是一個合格的儲君,應該具備的品德。但是此時此刻,皇帝看著自己眼前這天真的孩子。
卻是不可抑制的從心中升起一股喜愛之情。
對于如今的皇帝來說,一個合格的太子,就應該這樣善良無害,在他駕崩之前,都不會對他的皇位產生一絲一毫的威脅才對。
……
一月時間,一晃而過。
寧王私底下的動作,自然沒有瞞過早就盯著他的陳云蓁和沈薇二人。
沈薇看到手下人整理的,寧王府這段時間的動靜。
表情有些復雜道:“看來皇兄,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哪怕先前心中已經有所預料,此時看到寧王真的想要發動政變上位,沈薇心里還是有點感嘆。
陳云蓁聞言道:“他身邊有洛則先的棋子,哪怕他并不想走這一步棋,洛則先也會逼著他去走。”
陳云蓁將自己手中那封消息,遞到沈薇手里。
“衛清江和謝爛將軍那幾個舊部手里的軍隊,這段時間都有所變動。據咱們的探子所言,這幾人的軍營里,都悄無聲息的少了一部分人。”
“每個軍營里少的人都不算多,但這些人加起來,可也是一股不小的勢力了。”
沈薇挑眉:“看來他是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了。”
陳云蓁笑了笑道:“那咱們便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沈薇聞言也跟著笑了笑,而后站起身來:“我去安排接下來的事情。”
陳云蓁點了點頭,這種事情,沈薇比她更熟悉。
……
除夕夜,宮里張燈結彩,一派喧鬧之景。
皇帝近些日子心情挺好,今日適逢除夕,他便宣了沈薇和寧王等人入宮團聚。
就連被他罰去寒山寺,為前太子祈福的陳淑妃和前太子之母養皇后,皇帝也特地派人,將她們接回了皇宮。
皇帝子嗣稀薄,因此今日宮宴并未有太多人。
寧王帶著寧王妃,與陳淑妃一起坐在皇帝右側。
沈薇到達宴會所在宮殿時,正巧看到這母子倆在親密交流。
看到沈薇進來,寧王和陳淑妃俱是抬起頭來,看了沈薇一眼。
寧王今日倒是比往日顯得穩重幾分,他視線只在沈薇身上停留了幾息,便毫不在意的挪開,無端的,顯露出幾分輕視和胸有成竹來。
陳淑妃眼里倒是冒出了一股怒火,她垂眼看看自己這段時間,因為吃齋念佛,而消瘦了幾分的身軀,不由把所有怨恨都投到了沈薇身上。
她這個女兒果然是個白眼狼。
但到底顧忌到上首還坐著皇帝,陳淑妃哪怕再想教訓沈薇這個女兒。此時她也只能暫且壓下自己心底對于沈薇的不滿。
陳淑妃收回視線,心道,等宮宴結束了,她再找這白眼狼算賬。
皇帝左手邊,坐著的是神色漠然的王皇后。
哪怕今日是宮宴,王皇后手里仍舊拿著一串佛珠,她垂眼沉默著,轉動著那些珠子,對眼前一切,都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沈薇向皇帝等人行過禮,而后照舊坐在了王皇后旁邊的位子上。
等到宮里地位最高的幾位都入了座,皇帝的其他妃嬪,才依次坐在了幾人下首的位置。
皇帝視線從眾人身上掃過,而后落在了寧王妃身側那個男孩身上。
他臉上表情立時和藹下來,看著男孩道:“浩兒到祖父這里來。”
臉上猶帶天真的孩子,聞言看了眼皇帝,又看了眼自己身邊表情頓時沉了下來的父王,而后磨蹭著,走到皇帝身邊,坐到了那個原本只屬于前太子的位置上。
場內其他人,看到眼前這副場景,登時沉默了一瞬。
就連一直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王皇后,看到這一幕,眼神也略微波動了幾分。
她看著那個原本屬于自己兒子的位置,目光又落到寧王身上,眼里閃過一抹痛快之意。
哪怕所有的調查,都顯示,她的孩子是意外身亡。王皇后事到如今,也無法接受這件事。
或許是源于母親的直覺,她一直都固執的認為,自己的兒子是被人給害死的。
她找不到兇手,便把所有懷疑都放到了寧王這個既得利益者身上。
此時看到對方的算盤打空,王皇后心里只余高興。
沈薇默默坐在王皇后身側,眼神從在場眾人身上掃過。
皇帝的有意為之,陳淑妃的糾結,皇后的痛快,寧王先是憤怒后又恢復成竹在胸的樣子。
都被沈薇看在眼里。
沈薇抬眼,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一下宮殿四周守候的侍衛,再垂眼時,眼里閃過一抹嘆息。
皇帝又夸贊了幾句寧王的兒子,才宣布開始晚宴。
眾人都沉默的,在宮女的伺候下用著餐。
宴席結束后,那幾個沒有孩子的妃嬪,當先跟皇帝請求離去,提前離了席。
寧王和沈薇幾人,則是被皇帝留下維系感情。
沈薇照舊被皇帝賞賜了許多東西,在她的可以逢迎下,皇帝近些日子,對她愈加寵愛了起來。
許是有寧王這個野心勃勃的兒子在前,面對沈薇這個對自己沒什么威脅的女兒,皇帝不免便放縱了沈薇幾分。
不過因為寧王這段時間一直都很安分,皇帝今日倒也不曾太過為難寧王,他慣例賞賜了寧王一些東西,又勉勵了寧王幾句,讓他好好做一個合格的,大周國的王爺。
寧王本來一直沉默著,此時卻突然抬眼看向皇帝,問:“父皇,兒臣就只能當一個王爺嗎?”
他這句話問得頗為放肆,皇帝的臉色當時就黑了幾分。
皇帝重重哼了一聲:“你在說什么胡話。”
寧王冷笑一聲,看著皇帝直接問:“明明我現在是父皇唯一的兒子,為什么父皇寧愿培養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兒,也不愿意看看我?”
“我到底是哪里惹到父皇您厭惡了,先前沈玨死時,我以為父皇可以看到我了。可是父皇您沒有,您又看重了沈瑜。”
一旁的王皇后,突然聽到沈瑜這個名字,眼里不由閃過一抹哀傷。
她看著寧王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憤恨。她就知道,她就知道這個寧王,一直對嫉妒著她的孩子。
寧王繼續道:“后來沈瑜也死了,父皇只剩我一個兒子。我以為,這下父皇終于可以看到我了。”
寧王說著,臉色變得有些扭曲起來:“可是為什么?為什么您就是不愿意立我為太子。”
寧王今日可以說是撕破了臉皮,將自己內心那些原本不該被旁人得知的心思,全部傾瀉出來。
“混賬!”
坐在上首的皇帝臉色大變,他下意識站起身,將自己手中拿著的酒杯,扔向寧王。
寧王見狀冷笑一聲,也跟著站起身來,伸手擋住了皇帝扔向他的酒杯。
“我可不會給父皇第二次,傷害我的機會。”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額角那塊疤,一個月的時間,已經足夠這塊傷口愈合,但是傷口愈合后留下的疤痕,卻不是那么輕易就能去除的。
一如寧王日積月累的,對皇帝的怨恨。
皇帝聽到寧王語氣里的不對勁,厲聲質問道:“你個孽子,你想做什么?”
寧王聞言,唇角勾起一抹笑來,緩緩道:“父皇不愿意給我的東西,我自當自己來拿。”
言罷,他突然大聲喊了一句:“動手。”
隨著寧王聲音落下,宮宴所在宮殿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太監宮女的尖叫聲。
下一刻,一隊穿著精良鎧甲的士兵,便手持刀劍,從宮殿外闖了進來。
王皇后,自己幾個留在殿內,并未離開的妃嬪,看到這一幕皆是神色大變。
幾個妃嬪想要尖叫,卻在觸及到那些士兵冰冷的目光時,明智的壓下了自己喉嚨間的聲音。
幾人慌亂的從座位上起身,在同樣害怕的宮女的帶領下,躲到了反應過來的殿內侍衛身后。
皇帝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充滿憤怒的眼神落在寧王身上,咬著牙一字一頓道:“你這是想造反嗎?”
寧王冷笑一聲道:“父皇怎么冤枉兒臣呢?兒臣分明是看不慣您被自己身邊的奸佞小人連累,所以才不得不,清君側啊。”
皇帝:“宮內守衛森嚴,你是怎么將人……”
皇帝的質問說到一半,猛然反應過來,用痛恨的目光看向陳淑妃。
“是你!”
陳淑妃在皇帝凌厲的視線下,不自在的垂下了眼。
驚慌未定的妃嬪們,隨著皇帝的視線看去,這才發現陳淑妃竟是從一開始,就站到了寧王身旁。
她面上只有緊張與糾結之色,并無多少害怕,顯然是對這會發生的事情,早有預料。
皇帝心中大痛,自從太子去世,王皇后便潛心禮佛,為太子祈禱,為此,她不再過問宮中俗事。
但后宮不可一日無主,盡管對陳淑妃的偏心有些不滿。但皇帝想著對方到底是寧王和沈薇的母親,是這宮中唯一有孩子在身側的妃子。
所以他考慮了一會,便將主持后宮諸事的權利交給了陳淑妃。卻不成想,此舉是給自己引狼入室。
陳淑妃竟然敢跟著寧王一起造反。
沈薇也看向陳淑妃,對于陳淑妃的選擇,她心中并無多少意外。
她這位母妃一向是這樣,只看得見寧王,只記得寧王,愿意為了寧王付出一切。
她想,或許對方在決定幫寧王將兵士放進皇宮時,從未考慮過,此事若是失敗了,是否會連累到她吧。
沈薇垂下眼來,眼中再無多余的感情。
寧王不知從何處拿出一張空白的圣旨,他被士兵護著,一步步走到皇帝身邊,將圣旨扔到了皇帝身上。
“父皇還是快點寫份圣旨出來,不然我可不敢保證我會對父皇做出什么來。”
皇帝被寧王氣的捂住了心口,手指顫抖著,指著對方道:“你這個孽子。”
寧王無所謂道:“反正父皇也從未把我當作自己的兒子。”
皇帝憤恨的看了寧王兩眼,又忽的將視線落到自己身側,正茫然又恐懼的護著兩個孩子的寧王妃身上。
他咬牙道:“你的王妃可還在我手里。”
寧王妃聽到皇帝的話,瑟縮著更加抱緊了兩個孩子。
她看看皇帝,又看看自己的夫君,實在無法接受,事情怎么會突然走到這一步。
寧王也看向了寧王妃,但他只是漠然道了一句:“一個女人罷了,父皇若是愿意,這兩個孩子的性命您也盡管拿去。”
寧王妃聽到這句話,表情變動一瞬,臉上卻未有多少傷心之色。
她只是垂頭,伸手遮住了兩個孩子的眼睛。王爺有多么薄情,她早就知道了。此時對方說出這樣的話,她倒不意外。
只是有些可憐兩個無辜的孩子。
“你……”皇帝氣極,說不出話來。
寧王見狀不耐煩道:“還請父皇動作快一點,兒臣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皇帝看了眼自己身前寥寥幾個侍衛,又看了眼寧王身后,幾乎將整個大殿占滿的士兵,只能無奈又屈辱的,拿起了對方扔過來的毛筆。
就在他即將下筆時,殿外,寧王眾人身后,卻是又突然傳來一道聲音:“哦?我倒是想看看,寧王殿下是準備怎么不耐煩?”
“誰?”聽到這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寧王猛然轉過頭去。
下一刻,在他驚疑不定的視線下,另外一伙,穿著京城禁軍衣服的士兵,突然出現在宮殿門口。
寧王臉色巨變,對方帶的人,比他帶來的更多。
皇帝看到禁軍的到來,心中也是松了口氣,他垂頭看了眼自己手中那張空白的圣旨,重新將手中的筆放了下來。
在皇帝期盼的視線下,這個突然的來客,終于出現在眾人眼前。
“是你!”寧王驚叫一聲。
皇帝看著那趕來救駕的人,眼中也滿是意外。
怎么會是他?
沈薇看著那緩步走進來的男人,心中默默道。
洛則先,終于來了啊!
第四十七章
“洛則先!”寧王咬著牙, 從齒間逼出這幾個字。
他視線掃過洛則先帶來的那些人,沉聲道:“你是想造反嗎?”
洛則先聞言,挑眉看向寧王, 反問道:“難道不是寧王殿下想造反嗎?”
寧王冷笑一聲:“你一個文官, 手里哪里來的軍隊?又是如何進的皇宮?”
寧王此話一出, 原本因為洛則先的到來而松了一口氣的皇帝, 一顆心又提了起來。
他看向洛則先,眼里浮現出一抹淺淺的忌憚之色。
洛則先仿佛沒有看到皇帝臉色的變化,他聽了寧王的話, 愣了一下,而后苦笑著道:“關于這點, 我等會會親自向陛下解釋。”
皇帝望著對方臉上那抹坦蕩之色,心中不禁猶疑道,難不成這洛則先真是來救他的?他冤枉他了?
洛則先言罷, 不欲跟寧王多廢話直接吩咐自己身后眾人動起手來。
寧王的人馬和洛則先的人馬糾纏在一起,血液的氣味,漸漸縈繞在眾人鼻間。
妃嬪宮人們,被眼前這一幕嚇得臉色蒼白, 不住的殿內躲去。
好在最終的結果,讓眾人都松了口氣。
寧王帶來的那些士兵, 看起來一副裝備精良,很是能打的樣子。但其和洛則先帶來的人交手后, 卻是全然處在下風。
洛則先一方的人殺掉一部分人后, 寧王剩余的手下,眼看自己必定不敵對方, 竟是干脆利落的卸下武器投了降。
寧王:……
寧王看著眼前這一幕,只覺一陣頭暈, 他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
“你……你們……”
他看著那些扔掉武器投降的士兵,氣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吳先生不是說,這些士兵都很是精銳,每個都能以一打二嗎?
他原還想著,自己這方的人數雖然比對方少,但說不定還能以少剩多,解決掉洛則先這個不速之客。
但是!誰能告訴他?
他眼前這一幕是怎么回事?吳先生說的那樣精銳的士兵,真的會做出這種臨陣投降的事情嗎?
寧王腦子懵圈時,便被洛則先手下的人控制住了。
看到事情敗露,知道自己絕對落不了好,而變得臉色蒼白的陳淑妃,也被人控制著,跟寧王站到了一處。
洛則先從士兵中間穿過,走到皇帝面前,面色復雜的看著看著皇帝:“不知陛下可還記得我?”
皇帝看著洛則先,表情有些茫然,他思考一會,低聲對著洛則先喊了一聲:“洛愛卿?”
洛則先嘴角略微往下撇了撇,意味不明道:“陛下果真忘記我了呀!真讓人可惜。”
皇帝警惕的向后退了退:“洛愛卿,你這是什么意思?朕在金鑾殿里親自點了你為狀元,怎會認不得你?”
洛則先勾唇笑了笑:“比起稱呼我為洛愛卿,其實我更想聽陛下您稱我為玨兒。”
皇帝聽到洛則先話中那幾個字眼,瞳孔驟然縮了縮。
他驚疑不定的看著自己面前的洛則先,半晌從嘴里擠出一句:“沈玨?”
皇帝身后,聽到皇帝口中這個名字的王皇后,突然臉色大變,不可置信的看向洛則先。
他怎么可能會是沈玨?那個孩子不是已經死了嗎?
被洛則先手下的士兵,控制在一邊的寧王和陳淑妃,聽到這個名字后,也瞬間停止了掙扎,難掩驚訝的看向洛則先。
殿內其他妃嬪宮人們,則是滿臉茫然,不知道這個名字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竟惹得宮中這幾個主子都神色大變。
洛則先垂眼看著皇帝,神色溫和道:“原來父皇還記得我。”
“你……”皇帝瞪大了眼睛,看著洛則先:“你不是已經……”
洛則先坦白道:“當初外公早已看出您不會放過我,特意用一具尸1體將我替換了出去。”
皇帝聞言,默然一瞬,他回想起當初的事情。聽到太子去世時,他確實只是隨意吩咐了宮人,讓他們將太子好好安葬。
他并沒有去見沈玨,也就是洛則先最后一面。哪怕他最開始有過這個念頭,但得知對方是因天花去世后,他便不可能再去見洛則先。
所以確切的說,他并不能肯定當初那個被安葬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
皇帝思緒變動間,臉上已露出一副哀慟的表情來。
“玨兒,你真的是玨兒嗎?”
他情真意切的看著洛則先道:“當出驚聞你的死訊,父皇甚是傷心。我不知道謝家人是怎么跟你說的,但是父皇絕對不會對你動手。你的母親是謝家女,但你更是父皇的孩子。”
洛則先看著皇帝,嘴角露出諷刺的笑容:“是嗎?”
皇帝緊張地攥緊了拳頭:“當然是真的。”
洛則先搖了搖頭:“不管當初真相如何,那都不重要了。”
此時被人控制住的寧王,終于反應過來洛則先到底是誰。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洛則先,眼里有惶恐有怨恨。
“是你!竟然是你!不,不可能,沈玨已經死了,你肯定是個冒牌貨。”
巨大的震驚下,寧王腦子倒是機靈了起來。
他看著洛則先,質問道:“就算你是沈玨,那你為何要冒用別人的身份來京城?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為什么不來找父皇相認?”
“而且,你為什么偏要在這時候,告訴父皇你的身份。”
皇帝也看著洛則先,眼里滿是緊張。
洛則先看了眼寧王,笑了笑。
下一刻,一直被他拿在手里的劍,突然向著他身前的皇帝腹部刺了進去。
“陛下!”
“啊!”
妃嬪宮人們看到這一幕,終于忍不住尖叫起來。
她們看著皇帝腹部漸漸被鮮血濡濕的衣服,看著已經被洛則先拔出來的,劍身上沾著鮮血的寶劍。
一股寒意突然涌上心頭。
“你……”皇帝瞪大眼看著洛則先,劇烈的疼痛讓他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
寧王看到這一幕,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放聲大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是單純趕來救駕。你果然也想造反。”
洛則先轉身看向寧王,糾正道:“錯了。”
寧王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看著神色溫和的洛則先,眼里露出一點不解來。
洛則先慢悠悠道:“寧王殿下狼子野心,不滿陛下沒有立他為太子,在除夕這一天帶人闖進皇宮,刺殺了陛下。”
他又看向皇帝:“兒臣救駕來遲,還望父皇原諒。”
寧王臉上徹底沒了笑,他看著洛則先冷冷道:“你想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我身上。”
洛則先挑了挑眉:“那又如何。”
他接著道:“寧王殘暴,殺死了所有參加宮宴的妃嬪宮人。”
躲在大殿角落的妃嬪們,聽到洛則先口中這句,頓時忍不住抽泣起來。
有人承受不住的求到洛則先面前:“大人,您放過我吧,妾身保證,今日之事,一個字都不會告訴旁人。”
洛則先神色溫和的甩開了那拉著自己衣袖的美人。
嘴里說出的話卻很冷酷:“動手吧!”
話音落下,他身后走出幾個拿著刀劍的士兵,向著角落里瑟瑟發抖的妃嬪宮人們而去。
就在這時,幾支閃著銀光的箭,突然從眾人頭頂越過,直直射向了那幾個準備滅口的士兵。
士兵悶哼一聲,回頭看了眼從自己背部心臟處射進去的箭矢,下一刻渾身癱軟,倒在了地面上。
“誰?”洛則先厲喝一聲,神色大變。
原本包圍著殿內眾人的禁軍,也調轉槍頭,警惕的向外看去。
洛則先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安排在外警惕的那些人,已經沒有了動靜。
他心臟猛地跳動一瞬,心中升起不祥之兆。
洛則先視線掃過寧王和皇帝,片刻后又滿懷疑惑的移開。
寧王的一切盡在他掌握之中,皇帝若是留有后手,又怎會任由他一劍刺傷他?
噠噠噠的腳步聲,從殿外傳來。
就像是洛則先突然出現時那樣,又一隊士兵,出現在眾人眼前。
洛則先看著自己面前突然出現的這隊士兵,抿了抿唇,看向這些士兵身后。
“敢問外面是哪位?為何不出來一見。”
外面的士兵安靜的站立著,用武器對準殿內眾人。
片刻后,士兵們略微挪動腳步,一個穿著黑色衣裙的人影,從士兵讓出的空隙里,一步步走近。
她走到宮殿門口,抬頭,露出一張清冷的芙蓉面來。
來人直視向洛則先,眼波輕輕動了一瞬,一雙桃花眼不復往日的溫柔,反而有幾分冷酷。
洛則先看到那人的面容,瞳孔劇烈縮了縮。他嘴唇張合好幾下,才從唇里吐出兩個字來:“云娘。”
云娘,怎么會是云娘?
洛則先腦子發懵地看著自己面前的陳云蓁。他從未想過,陳云蓁有朝一日會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他面前。
陳云蓁沖著洛則先冷淡點了點頭,下一刻卻是轉過身去,沖著自己身后那人,露出一個溫柔的笑來。
“殿下。”
殿下?是誰?
洛則先聞言,心里閃過這個念頭。
下一刻,沈薇的面容,自陳云蓁身后出現。
洛則先看到沈薇,愣了一下,連忙轉身向自己身后看去。他這才發現,方才被他手下的士兵,逼至殿內的沈薇和皇帝等人,竟不知何時已不見了蹤影。
他沉下臉來,緩緩轉頭看向沈薇,良久有些自嘲的道了一句:“我倒是小看了你。”
沈薇神色不變,應聲道:“過獎了。”
洛則先又看向陳云蓁,抿了抿唇質問道:“云娘為何會跟明昭公主在一起?”
陳云蓁抬眼看了對方一眼,糾正道:“我叫陳云蓁,我已經跟你沒有關系了,請不要這么叫我。”
“至于我為什么會和公主在一起,說起來還得感謝你呢。如果你沒有將我騙來這里,那這一切說不定都不會發生。”
若不是洛則先在京城另娶,又將她騙來京城,她不會進入衛家眾人眼中,不會被迫參加沈薇舉辦的賞菊宴,只為替衛子菲洗白名聲。
也不會被人追殺,奄奄一息,差點就沒了性命。她自然也不會有機會和沈薇相識相知。
洛則先沉默一瞬道:“云娘,我先前說過的,我是有苦衷的。”
陳云蓁勾起唇角笑了笑:“我知道啊,你的苦衷不就是你那所謂的身份嗎?”
洛則先怔了怔:“你方才,都聽到了!”
陳云蓁惡劣的笑笑:“我很早就知道了。”
在洛則先有些茫然的視線里,陳云蓁充滿了惡意道:“我離開之前,那天晚上。你來看過我,我其實都聽到了。”
“洛則先,你怎么就忘記了呢,我自己就是大夫啊。”
“我其實也挺驚訝的,我以為的父母雙亡,沒什么麻煩的你,竟還隱藏著這么大的麻煩。若早知你跟皇室有關系,我當初絕不會與你成親。”
洛則先聞言先是震驚于,自己竟然那么早就在陳云蓁面前暴露了身份,而后又因陳云蓁最后一句話有些悵然。
“為什么?”洛則先看著陳云蓁問。
他原本以為,陳云蓁知道他的身份,會理解他所做的一切。但對方此時的反應,卻表明一切都不是他想的那樣。
可是,明明不該是這樣的啊,洛則先想,這世上所有女人,都應該抵擋不了皇后之位帶來的誘惑才對,就像是他的表妹衛子菲。
陳云蓁:“我不喜歡麻煩。”
而洛則先的身份,只會給她帶來麻煩。哪怕對方可能給她帶來的,是這個世界大部分女主都趨之若鶩的皇妃,甚至是皇后之位。
可是陳云蓁從來都不需要這些。她從始至終,都只想安安穩穩在這個世界活下去罷了。若是有可能,她會找一個她愛的,也愛她的人,相伴度過一生。
她并不需要對方有多大的權勢,只要他聽話,懂事,愛她,不給她帶來麻煩就行。
別的一切,與其祈求他人的恩賜,陳云蓁更愿意自己是那個恩賜他人的人。
而洛則先,顯然不是這個人。
他甚至連愛陳云蓁這件事,都只做到一半。
陳云蓁知道,對方或許是愛她的,但對方最愛的,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位子。為此,他可以利用一切。
一如她,一如衛子菲,一如衛家,一如寧王。
洛則先眸里閃過一抹痛色。
他張了張口,還想說些什么 ,卻被陳云蓁再次開口打斷。
“而且,你那天的話真的很讓我惡心。我分明已經告訴過你了,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糾纏,你卻還打著等你大業已成,就將我接到京城,做你籠中雀的想法。”
“洛則先,我討厭別人對我指手畫腳。所以為了不讓自己落入這樣的境界,我只好先下手為強了。”
陳云蓁語氣堅定,最后一次對洛則先解釋后,她往后退了兩步,在士兵的保護下,發號施令道:“動手。”